秦淮河上最出名的除了那两条街的秦楼楚馆外,自然就是那河中多彩多姿的画舫了。乘舫游河,看两岸的山青水绿,风景如画自是一番好享受,不过此时节却多了一种别样的风韵。
稻米金灿,万物丰收,山黄叶落,秋风席席,既带着收获的喜悦,却又夹杂着那么一丝丝的萧索凄清之色,到底是何种滋味儿,却是各花入各眼,端看各人的体悟和感受了。
不管如何别人如何,洛无忧的心情却是极好的,这是她自成亲以后第一次出府,有家人朋友相伴在侧,看山远眺,闻舫中银铃笑声不绝,几个丫头们围坐在一起聊得热火朝天的喧嚣样子。
实在是一种享受。
有活泼的沈素卿和小安儿在,气氛很是活络,几人和墨梦月也是聊的极好,更颇有种相见恨晚的滋味儿,那丫头说着说着竟是要拉着墨梦月来结拜。当真是个说风便是雨的疯丫头。
“姐姐,你饿不饿?挪这是拿来的糕点,你吃吃看好不好吃,得多吃点免得一会儿那糕点便被卿姐姐给吃光了。”小安儿好不容易抽身出来忙端着一碟子糕点和精细的干果子拿来洛无忧面前献宝。
洛无忧随意捻起一块,轻嚼着顺手将安儿牵进了自己的怀里:“安儿,和姐姐说说你在祈山时的事儿吧?姐姐很想听听看呢,只听娘说你拜了祈山老人为师,这么小就随着桑哲习武当是件很辛苦的事,可还吃得消?回来之后和赵夫子启蒙又觉得可还习惯?若是有何不喜的,便告诉姐姐。”
“是挺辛苦的,不过我师父很厉害的,而且学好了武功将来就可以保护娘保护姐姐了,所以安儿觉得再辛苦也是值得的。就像娘说的,安儿是男子汉,男子汉要顶天立地,好好的保护家人。”
安儿乖巧的偎在少女旁边,笑眯眯的顿了下接道:“至于夫子?是挺酸的一个人,不过安儿知道,姐姐给安儿找的人定然都是有才学的,所以姐姐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的跟夫子习字的,我已认得不少的字了,都还会背诗了。”装嫩是件让他排斥的事,唯有此时却是让他发自真心的喜爱。
尤记得当初相府之中他被放在那干涸的柴枝大火之中,他看看着她为救他不惜疯颠伤人的样子,还有寿宴之上更看着为救她和娘那般的悲痛欲绝。
前世今生不管是姐姐还是娘亲的身份。
她保护他,从未变过!
倚在少女怀中,安儿近乎贪婪的吸吮着少女身上清甜的味道,那便是娘的味道,前世他长在东宫之中,陪伴他长大的除了宫女内侍,便再无其它人,那所谓的‘父亲母亲’并不时常陪伴于他。
陪伴他最多的却是那副娘的画像。
这也让他更加的渴望家人的陪伴与疼爱,甚至在最后犯下那弥天大错,曾经是无比的恨,此时却是莫名升起一丝感激。若非如此,他又怎么能与娘以另一种方式重逢,虽然她并不知晓。
可他知道,他们还在一起便就足够了。
洛无忧看着小安儿那一闪而逝的幽远眼神,心脏似乎猛的被什么给撞了一下般,有些愣神,却也很快的反应过来笑道:“安儿真懂事,你喜欢就好,不过也要切记,不能太勉强自己,须知过刚易折,过满则溢,不管是习武还是习字都得凡事有度慢慢来,否则都会适得其反!”
“娘说的不错大男儿当保护自己的亲人,不过安儿还小,姐姐更希望你能快快乐乐的成长,等到以后长成了真正的男子汉大丈夫才能更好的保护娘,保护姐姐,知道么?”这个小家伙时而狡黠,时而灵动,时而乖巧,当真让人无法不疼爱,尤其这般懂事,看来娘将他教的很好。
尤其看着那稚嫩小小的脸庞,不自禁的便又让她想起了烨儿。或许当年的烨儿也是像他这般的可爱,只可惜,她却未曾见过,更不曾陪伴过他,甚至,一生唯一一次的相见,却是永生永世的绝诀。
他甚至都不知道有自己这个亲娘。
感受到身旁边之人气息的突然变幻,安儿抬头便正对上少女那略带怀念与的与痛楚的恍神眼眸,有那么一瞬间,那声娘亲便要脱口而出,然而,四周的喧闹提醒着他,此时并不是时候。
“姐姐放心安儿定会记得,姐姐……咦,你看那边有大船向我们靠过来了。那是谁啊,看起来好像挺有身份的?”安儿正想开口,大眼睛却是突然瞟到外面的河岸,不禁有些疑惑。
洛无忧顺着安儿的锋线看过去,这才发现就在他们对面,有一艘极为奢华的画舫靠了过来,那画航她自是不会陌生的,重生后不久她便踏上过那画舫,与容狄的初次相见算来也是在那画舫之上,虽然当时的她并不知晓。
那便是柳家的画舫,只是看着舫上站着的几道人影,和传来的礼拜声,却是让洛无忧蹙了蹙眉。
“前面的可是容郡王妃么?在下傅氏雨鸯,想必郡王妃当记得,前日多有得罪,想在此给郡王妃赔罪,不知郡王妃可赏脸给雨鸯一个机会?”清朗的女子音调从对面传了过来。
洛无忧不曾想早上还在感叹着竟还未收到那赔罪宴的贴子,却在此时便狭路相逢的遇上了。不过,却并无一丝欣喜之色,那画舫之中人很多,而有的人她并不想见到。
“那是谁,傅家雨鸯?姓傅,看璃王也在,应该是和皇后家的有关了,对了无忧,她该不会就是上次大街上与你起了争执的那个女的吧?”听到响动的同时沈素卿便也跳了出来,朝对面一望顿时有些疑惑的问。
当日之事早就传开,她自然听到了传闻,彼时既感叹无忧的彪悍大胆尤胜自己,更惊奇她家那个死人脸表哥,居然也会做出那样肉麻兮兮,让人掉眼珠儿的事儿来。
“小姐……”
“去将人请上来……”
洛无忧并未多加思索,不管如何这个傅雨鸯既然已找上了门儿来,那她自然要会会了,反正这本来也是她的打算,至于其它的,何必去在意?
两艘画舫靠在了一起,中间搭起了舢板,对面的人徐徐踏着舢板走了过来,却不是一人,而是四人,傅雨鸯,南宫景璃,还有那数月未见的明月右使柳家随风自然也在。
且看他美人款款,宴笑在侧的样子,过得似乎倒是挺逍遥的。两人只是一个眼神对视便自移开。另外还有一个女子面孔却是极生,她并不识得。
“雨鸯见过郡王妃,给郡王妃请安!素日不见王妃倒是越发的美了,当真是让雨鸯差点都未曾认出来。”傅寸鸯福了福纤细的柳腰,有一刹那的微愣却是眨眼便逝,娇艳的脸庞之上依然挂着笑。
的确,今日的洛无忧比之当日所见可谓相差很远,容颜更显娇媚,浑身都透着一股子恬淡的气息,仅止一观,却是让她眸底多了一层阴鹜之气。她的改变并不止于此,受过那些训练的她,只一眼便能看得出来。
“本妃也未曾想到居然会在此处遇到傅姑娘,倒也算是巧了,不过更未让本妃想到的却是傅姑娘居然会和璃王走在一起,也难怪傅姑娘的奴才当日竟会那般大胆的随意出手伤人了,原是如此。”
众人相互见礼落座,洛无忧言笑淡淡,说出的话却是让人觉得颇为刺耳,却是一点颜面也未曾给眼前之人留下,的确不用留,出府之前容狄曾对她有言,待他处理完那些该处理的人便会赶过来。
想来他们的人此刻该死的也都死的差不多了才是,可惜的是这位傅小姐好似还未得到消息?不得不说还真是有够后知后觉的。而她只怕做梦亦不会想到,便是当日在隶城与那男人的一面之缘,却是注定了他们的人都会全军覆没。
而显然的,她也不可能会逃过!
南宫景璃闻言蹙了蹙眉,眼神落在那少女身旁的小家伙儿身上时,眼神有些微微的暗沉,对于傅雨鸯他并无甚感觉,母后的心思和算盘他大概可猜到一些,却是从来都不认为,她的办法可行。
让他意外的却是那个小孩子,若无错便当是她的弟弟洛府的小少爷了。顾若兰母子死而复生自让人惊奇,然则,却并未引起什么波澜,因为当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那两人的成亲礼给吸引了过去。
虽然对母后的做法他并不认同,可是有句话母妃说的很对,他当真是一点都不了解她,当日的悲伤那般真实,真实到让他一直记挂在心,甚至心有愧疚。
可到头来他才发现,原来那不过亦只是别人做的一场戏!
她到底又有多少事不为人知,不为他知?她容颜依旧未变,不过是梳起了发髻,却是突的让他感觉陌生了许多。陌生的让他心都狠争的揪了起来,发堵一般的难受。
“看来郡王妃还在怪雨鸯么?雨鸯便在此以茶当酒,再向郡王妃诚心陪罪。还请郡王妃大人大量,原谅雨鸯一回。”傅雨鸯福身满脸歉意之色,眼角瞟到南宫景璃微沉的面色,眼底却是闪过一丝暗芒。
“这位大婶,你左一句赔礼,右一句道歉,却是拿我姐姐的茶水来给我姐姐赔礼,你不觉得你也太没诚意了些?”洛无忧尚未说话,一旁的安儿突的插嘴了进来,小家伙瘪着嘴看向傅雨鸯却是晃着脑袋说的头头是道的样子。
这女人一看就讨厌,压根儿不是什么好货色,听到娘那般不客气的话,她倒还好意思再粘上来?呵,看来倒也是不简单,尤其那脸皮也当真是厚比墙了。
“敢问郡王妃,这位是?”傅雨鸯有些愣,似此时才发现人群中的安儿一般,脸上却并无尴尬之色,反而是笑着出声询问。
噗嗤——
安儿闻言大笑出声:“大婶,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听不懂我的话?你拿茶水给我姐姐陪罪,还不知道我是谁?我当然是我姐姐的弟弟了,这还用问?当真是笨死了,卿姐姐,梦姐姐,婉微姐姐你们说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笨的人?难怪连赔个礼都不会了。”
“小安儿说的对极了,我也觉得她的确是挺笨的!”
林婉微只笑,沈素卿却是当即开口的附和着,墨梦月眼中难掩担忧,这个小家伙可真能扯,这女人不简单,光看她被称大婶被如此奚落后,还能保持面色丝毫不变,仅此一点便足可见其心性了。
“雨鸯自是知晓,只是雨鸯曾听闻郡王妃生母及幼弟早就……倒是雨鸯孤陋寡闻了,那不知洛小少爷觉得,这赔礼又得如何一个赔法?”傅雨鸯驻口说着笑问,那话里的意思却是不言而喻。
“傅姑娘是想说我娘与弟弟已死的传闻?”
洛无忧淡笑,眸光中闪过一丝利芒,嘴角却是浮上抹似笑非笑的弧,瞥了一眼安儿,看向傅雨鸯答非所问:“看来傅姑娘对本妃的事知晓的还真是不少呢?不过都是些以讹传讹的话而已。这世上之事,眼睛看到的未必都是真的,傅姑娘以为呢?”
将面对女子眼中一闪既逝的幽怨恨意尽收眼底,洛无忧嘴角那一抹清浅的笑意更深,看来她还真是高估了这个傅氏雨鸯的忍耐力。
却又低偏偏估了她的能力。
正文 第680章 从未变过,狭路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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