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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生活面面观(完结)第72部分阅读

    明朝生活面面观(完结) 作者:未知

    明朝生活面面观(完结)第72部分阅读

    沈老太太看她大惊小怪的样子,又瞧了瞧阿惠一举一动,十分满意,道:“她跟了我这么多年,这点眼力与记性能没有?莫说你那尺寸她前日量得,便是前年的哪笔帐她都记得清楚呢。”

    文箐这回是真吃惊了,道:“外祖母,阿惠姐会识字,还懂得记帐,晓得经营?”

    沈老太太十分自豪,这是自己培养出来的丫头:“那是当年我们家……你三舅在外头忙生意,家里虽说是我管,可是这丫头,跟了他爹,那是学得一手好帐,但凡家里开销,尽管有帐房,可是查帐上有些微出入的事,便是瞒不过她的眼。虽说不能完全同你母亲相比,可是也能顶上分,连我都自叹不如。事情交给她办,自然放心。如今,铺子里的帐,也只有她还能说得分明。嫣儿她姆妈,算帐可是不行,别说铺子里的帐,就是家里的都还得老来问。嫣儿,你也是,这个你得多学着点儿。”

    华嫣低头中,听得叫自己,轻声“嗯”了一下。

    文箐见老太太难得这般对人赞不绝口,便非常认真打量起阿惠——虽然她亦素装,可是人有几分靓丽,尤其是正值青春,脸庞粉润,在容貌上不如沈吴氏端庄,可是胜在年轻有活力,比起最近操劳不堪重负的沈吴氏来,自是另有一番风味。

    阿惠被夸,仍是谦卑地道:“我本笨拙,只太太不嫌弃,且教导有方,这十来年才得如此。”

    “阿惠姐莫要客气,我听外祖母这般说来,自是佩服得很。阿惠姐这样才貌双全的娘子,真是极难得。如此,阿惠姐必也是有到人之处,外祖母呢,也是教导有方。日后还请外祖母对我也多多指点。”文箐拍两人马屁,拍吧拍吧,反正不用钱。

    沈老太太被夸,心里舒服了些,看一眼文箐,道:“你要有心,且同阿惠多学学便是了。”

    阿惠亦回捧:“表小姐,莫要笑话我了。要不我同你生气了,不当你开玩笑了。”

    文箐呵呵笑,道:“那,要说甚么你才不生气呢?你且说来,我且学来。瞧,外祖母都说要我同你学了。可别藏私哦。”

    阿惠佯生气道:“不说了。你同太太是祖孙俩,自然亲近,尽一致对付我了。”

    沈老太太这下子笑了,道:“我怎么就对付你了?你可莫冤枉我了。”

    文箐看向表姐,却见她只别着头盯着窗外,好象那窗外的事物比阿惠的事更有吸引力一般。待她察觉到表妹的视线,便转过头,微微一笑,并不多话。

    文箐有心讨好沈老太太,见此刻终于能让她带了笑意,寻思了片刻,决定投其所好,道:“外祖母,咱们闲坐着也无事,要不我给您念一段?”

    沈老太太虽晓得她认得几个字,却是自认她必不识,听得她这话,略有些吃惊地道:“你会念哪些?也无需保留,只管说来听听。”

    文箐低头小声地道:“先时,见母亲与姨娘抄过《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华严经》、《楞严经》、《金刚经》听得念过,故而略识得里面的一些字,勉强能跟着念得几句。”

    沈老太太听完,面上仍是不动声色,反倒是阿惠听得这些,随了太太在庵里也略略晓得,便惊讶地道:“表小姐,真是了不得。这些你都会念得?”

    文箐谨慎地道:“阿惠姐,莫要夸赞。我眼下缠足,又不会他事,倒是有时间可以随外祖母学习。”

    沈老太太点点头道:“你有心,外祖母自是晓得。不知《大般涅磐经》、《法华经》,可曾随你母亲念过?”

    文箐自是不敢再多说会了,这两个,先时还陪姨娘抄得,如今只摇头道:“不曾学得。”

    沈老太叹口气道:“你小小年纪,倒是懂得颇多,更是体贴于人,想来他日必会得人喜爱。我是渐老渐看得清明,你可莫要学了我这般成日念经,只需持有善心便足矣。既是你闲无聊,嫣儿说你会讲故事,且讲来一段听听。”

    文箐一听,只要讲故事,心里也轻松,其实让她念佛经,她也是头痛,不过是为了巴结沈老太太,投其所好而为,没想到被她窥破。“就是不知外祖母平日里,听的是哪些故事?我怕说得不好,反而……”

    沈老太太想着,打从儿子撒手而去,家里便是没了欢笑,何尝会听人说故事评书的?“难为你如此有心。唉,也难怪你年纪这般小,却能带了你弟弟走得这千里路……莫管其他,且说两个来便是了。”

    华嫣在一旁给给妹暗示道:“你且讲些简短的来便是了。比如那缝被子的。”

    文箐一听,感激地回视表姐一眼,立时讲了几个有趣的简短小故事,沈老太太终于也绷不住了,脸上有了笑意。

    华嫣笑道:“祖母,你说表妹这般口才,能言会道,活脱脱便是一个大陶真。”

    文箐听不懂,问道:“大陶真?还有小陶真不成?”

    华嫣尚未来得及解释,便听得祖母训道:“莫要胡说。怎能这般说你表妹?我看你今儿脚痛,莫不是糊涂了?还不快同你表妹赔不是”

    这回,似乎都好好的,为何沈老太太又训上了华嫣?难道还是因文箐而迁怒?

    有兴趣的猜一猜,或者,下午且看分晓。

    正文105 文箐露怯陶真

    且说老太太连着训两回华嫣,第一次是华嫣暗讽阿惠,老太太指桑骂槐;第二次,到底是何缘故?

    沈老太太这次突然训华嫣,文箐是真的搞不清状况了。自己这回可没错儿,华嫣也没有“扎”谁,怎么好端端地又训了?

    她是不明白,可是被训的华嫣却是得了祖母的话,立时醒悟过来:真错了。故而拉了她的手,郑重地同自己道:“箐妹,为姐一时高兴,说错话了,你莫要见怪……”

    文箐晕头晕脑地看着她脸上有些发红,倒是弄得自己因为搞不清状况而有些发窘,纳闷地问道:“嫣姐好端端地,给我赔不是作甚?”看一眼沈老太太,见她绷着脸儿,也不知表姐到底错在何处,能让她这么不畅快。“外祖母,我同姐姐便如同亲手足,就算姐姐说错话了,我也不会怪罪。外祖母也莫要生表姐的气了。”

    可是,文箐自以为说得周到,却不知“如同亲手足”,毕竟不是亲手足,尤其是在老太太眼里,那不过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周家人,日后沈家长房的人。

    华嫣想着她是真不懂,只咬了唇,过会儿方才含含糊糊地道:“我适才是无意,只觉得妹妹说起笑话来,实是比那陶真讲的要有意思得多了。我拿你同她们相比,真正没有半点羞侮之意,不过是羡慕妹妹肚里尽是些学问,一时嘴快,说误了。”

    文箐听得她们说“陶真”,终于想起来,那不是早上表姐提到的铃铛二妹的名字吗?难不成老太太是认为表姐将自己同下人的女儿比较,便是侮了自己?便道:“陶真是铃铛二妹吧?外祖母,表姐同我是闹着玩的,又不是故意将我比作铃铛妹妹,平日里,我们也叫铃铛一声姐,也无甚。我自不在意。”

    华嫣冲文箐示意,莫要再说。

    只是沈老太太听得外孙女这般说,好似自己小题大作了,人家根本不懂呢,也不介意同下人相比。一时只觉鸡同鸭讲,反倒说不出什么来了。

    看孙女一脸可怜状,又舍不得真骂她了,既然对方乐意自比陶真,那就且由他去吧。孙女还是要爱的,毕竟是自家骨肉,故而,也没了先时的严厉,反而柔声问道:“嫣儿,是不是祖母拘了你们这般久,想听陶真说些书来?”

    华嫣今天被她训两次,越发小意谨慎,急忙否认。

    沈老太太见状,叹口气道:“你同你表妹亲厚,想来你也是无意,只日后切记说话莫要张口便来。且待你姆妈来,便请了陶真,与你们姐妹二人开开心,毕竟年关了,守制也过得一年多了……我也是不能拘了你们……”

    华嫣一见祖母自责,更是慌了,哄道:“祖母,我真是错了。并不是想请陶真……”

    说曹操,曹操就到,就听得沈吴氏推开门掀了帘子进来,只听得后面一个词,十分热情地接口道:“陶真?母亲是要请陶真来热闹一下吗?”

    华嫣急着想朝母亲示意,奈何当着祖母的面,不敢动半分,使了眼色,只是沈吴氏正回头重新掩好帘子,根本没瞧见,仍继续道:“其实,也不用另请。听得吴婶道,晚夜她家二娘子回来了,这不是现成的陶真吗?”

    阿惠在一旁,先时不搭言,此时诧异地问道:“这年下的,应该是请她的人多,怎的反倒归家了?”

    沈吴氏给舅姑换了杯热水,递上去,道:“唉,吴婶也未曾说得详细,她问银铃,那个死活不吭气。只听说是讲书时说得不当,得罪了某家。一时让她师父没了面子还是甚么的,一生气索性打发回来了。”

    华嫣担心地道:“这般,岂不是让吴婶不好受,铃铛只怕不挨打也要挨训了。”

    文箐这时见没有先时的那般凝重,拽了一下表姐的衫子,轻声问道:“她妹回来,为何铃铛姐反而要挨打?”

    华嫣看了看母亲与祖母脸色,方才开口道:“她妹在外头,好歹能得一些钱,如今被打发回来,那自然没得工钱了,吴婶自是不高兴。打不得她妹,自然铃铛要是犯了错,便成了出气筒。”

    文箐心想,这好没道理。吴婶这人也未免太偏爱了吧。

    阿惠拾掇桌上的物事,补充道:“吴婶打铃铛,那是响着打;要是打她妹,毕竟不能打明面的,那是暗里掐。这都是咱们没见着的。”

    沈吴氏看一眼舅姑脸色,见她皱着眉头,于是责怪道:“这吴婶,脾气也太躁了,女儿怎么着也是自己身上的一块肉,哪能说打便打的。儿子当个宝,女儿真似个草。母亲,您也勿要忧心,我已经同她交待过了,铃铛要干活,可是不能挨打的,再说这过年的,咱们家不兴责打。”

    沈老太太善心大发,点点头,便对儿媳道:“晓得。她也是欠债欠怕了,贪图那几个小钱。只是在咱们家,便也要受咱们的规矩,让她日后也莫要再打儿女了。你且让铃铛扶了她妹过来,与我们说几段评书,这样她能得几个钱,也能免了她们几个小的受打。”

    文箐还没同吴婶一家打过多少交道,对她们一家人口也实是不清楚,想来铃铛的二妹或许在别的人家作工,或者说评书故事的,挣些钱?只是舅姆家既缺人手,为何不也一起雇了,左不过是多一张口罢了。

    沈吴氏见舅姑脸上没有先时凝重了,心里松了口气,道:“现下,该吃饭了。母亲,若不然,您在嫣儿里屋困个午觉,下午,就让铃铛扶了银铃儿过来?咱们今日且听她讲些故事,不要带胡琴这些乐器过来。”

    守孝期间,不得听戏闻乐,老太太为着孙女,在年关下,退让了一步,能让大家听故事说笑了。沈吴氏想想猪蹄的事,且需得找个理由,看舅姑是否有意。

    阿惠立马收拾桌面,然后下楼去提食盒。

    文箐这时实在是好奇,低声问华嫣:“嫣姐,铃铛的妹妹是叫陶真还是银铃?”

    沈吴氏却听到了,笑了,对舅姑同女儿道:“哈,你瞧,我说当日我犯的错儿,咱们箐儿这般机灵,亦犯了吧。”转过头来,抑了笑,对文箐道,“她妹妹自是叫银铃,是个‘陶真’,只不过这二字不是她名。”

    沈老太太亦是抿了嘴儿,指着儿媳嗔道:“瞧你乐得,哪有这般笑话你外甥女的。这会子,你可算是找到知音了,想当日,你不也闹出笑话来。”

    华嫣见沈老太太面亦带了笑,便也捂了嘴轻笑,道:“箐妹同我当初一般,我听吴婶说得,也以为铃铛二妹叫陶真。其实,那陶真,便是指的瞎女先生。”

    文箐没想到还有这个称呼,自己乐意当一回傻瓜,出一次丑让众人多乐一下,只求气氛不要似刚才。便愈发装傻地好奇问道:“啊,原来不是人名啊,我还真是是露怯了。不过,外祖母这一说,我这是同舅姆心有灵犀不点都通呢。可是,表姐,女先生?这女子也能作先生?这不是好事么?你且同我好好说说这事儿。”

    华嫣见表妹一脸兴致,又见祖母与母亲表情极放松,故也轻松道:“倒也不是教人学问的。便是唱些杂剧,说些笑话,讲些评书,一些故事编个曲唱将出来。在苏州,我们以女先生相称。只是杭州,这里叫陶真。初时我们不太懂,只听吴婶说得她二女儿,也是差点儿闹笑话了。箐妹不晓得这个,也是理所当然,我们适才乐,倒不是笑话表妹,不过是想起当日自己闹笑话罢了。”

    文箐“哦”了一声,笑道:“呵呵,这‘陶真’二字,原来是这般解。只是,作人名,倒真是好听。”

    饭吃过了,午觉也歇过了,铃铛扶了银铃儿过来,姐妹一对比:两样

    细看其人,比铃铛约摸小二岁左右,虽是亲姐妹,在样貌上却是截然不同——仅长相上,比铃铛要精致好些,可能是把爹娘好的全遗传了,态度亦是十分谦卑。虽是盲人,那眼睛同平常人差不多,只是发直,不太经常转动。

    后来文箐才晓得,是因为小时同铃铛玩耍,伤了脑壳(可能是视神经受损)。故而铃铛作为女儿本是个外姓人,再加上伤了妹妹损失了不少钱并导致家里反多了一个负累,打那起更是被吴婶不喜。

    银铃儿因为在外受了严格规矩教导,所以十分知礼仪,上来便是请安行礼的一套规矩,颇得了老太太与沈吴氏的欢喜。只她一开口,更是不同寻常,毕竟是经了专业的说唱训练,说话似娇声莺啼般,本来就是吴语,这会子在文箐耳里更是十分动听。直叹:可惜了。

    只是她讲的那般故事,都是浅显好懂的,在后院里女人来说,倒也能算是好笑的了,若不懂得本地风情的,只怕不晓得其中笑点,比较有地方特色。

    后来又同她说得几句,了解她的评书学得不多,而且有些死板,故事性不强。她能讲的一些小说,并不出名,至少文箐不太懂得,倒是《白娘子传》听得她提及,方才晓得明版的同后世的有好些出入,后世演结的法海在这时竟然是个大好人。

    华嫣一边听着,一边笑着,低声对祖母道:“银铃讲的,倒不如表妹说的好听。”

    沈老太太亦轻声道:“咱们偶尔听你表妹说得一两个故事便可,莫要时时挂在嘴边,否则,你让你表妹如何自处?你今日说的不当,我见你表妹求情,自不怪你。你同表妹亲厚,也当注意亲疏终有别,纵是亲姐妹,也莫要因为好相处,便说话失了礼仪,总该有所顾忌。若不然,一个不当,说错话不自知,悔不及也。”

    华嫣点头称是,暗里琢磨祖母的话。

    文箐则低声问舅姆道:“那银铃作陶真,只在大户人家后宅中走动?”

    沈吴氏一撇嘴道:“哪能由得了她选?且看是甚么人叫的局。否则,她也不会得罪人,唱错词,被师傅赶了回来。”

    文箐听后,心情沉重,本来还想如今晓得居然还有这个行当,仅是说故事也能谋生,万一哪日落难到山穷水尽之时,自己也能当一回陶真。看来,此行由不得人,以自己心性,行不通。

    等到夜里,同华嫣提起这事来,问道:“那她师父是真不要她了?若是这般,学得这些年,不上不下,岂不是白辛苦了?”

    华嫣见表妹一脸关切与同情,真正是个心善之人。叹口气,道:“吴婶现在也烦心这事,正费心打点她师傅那儿,只是既被赶了出来,想来这事也闹得较大,能让她全身而退,平安回来,已算不错了。姆妈也看她这般,着实可怜,若是前几年咱们家多她一口自是不成问题。只是如今,我们家想留她,吴婶也自是过意不去,她虽脾气暴,可也是个要强的。眼下那事没解决,且让她在家里住着,哄着祖母开心一些,过些日子再让吴婶张罗,且看那事能不能回转。”

    文箐心念一转,想到了“名旦”一词,感叹道:“我瞧这般也不妥。要是她能唱出个名来,人人都抢着要,找个有钱有势的当家主母作靠山,寻常人也不敢欺负于她了。”

    “道理是这般,只她这般,再勤学苦练,就只会眼下这一些,怕是撑不起场面。我们家先时在苏州请过的瞎先生,比她是强多了。她若会讲你这些故事,那倒也好了。”华嫣一边捂实被子,一边道。

    文箐迟疑地道:“嫣姐,你的意思是说,我把我会的写出来,她学会了,就好些?”

    华嫣忙否认,自己无此意,不过是无意说的罢了。

    文箐笑笑道:“外祖母说的那番话,你还真在意了?我都不介意,表姐倒是谨慎起来,这样说话倒是隔着山似的……”

    华嫣尴尬地笑一笑,道是“未曾”。

    只是,那天,她们这场“坐谈会”才开始了一个时辰,便因为别的事匆匆收场。

    当时,沈老太太正听得有些入神,却是铃铛气喘吁吁从楼下上来,进屋后,脸色通红,十分急迫地走到沈吴氏身边,喘着粗气,断断续续,低声说了两句话。

    沈吴氏脸上立时变色,惊道:“此时还在?”便欲起身。

    沈老太太已经从银铃的说书中抽离出来,问道:“何事?”

    屋子里顿时鸦雀无声,银铃儿亦停了说声。

    沈吴氏只得走到她面前,低声说了几句。

    老太太闻言一僵,腾地站起来,面色亦是急迫,道:“还愣在这里作甚?咱们下楼去你戴上帷帽”且由阿惠急急地扶着出了门。

    沈吴氏交待一句:“嫣儿,看好你弟,在里屋呢。”又让铃铛快去自己屋里取帷帽,然后小脚儿恨不得飞起来,跟在舅姑后头匆匆下楼去了,连门帘未放好都顾不得。

    文箐拉着弟弟站起来,同华嫣面面相觑,走到门口,将门帘弄好,又好奇地望外看一眼,什么也看不到,隐约有人声嘈杂。

    “嫣姐,舅姆怎么了?我怎的只听到一个‘井’字和‘打架了’?”

    前面才过了坎,这会子才想高兴一小会儿,居然又遇到事了。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年底了,居然家中闹上纠纷,打起架来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正文106 一口井起大波

    华嫣亦没听清楚姆妈与祖母的对话,一脸担心:“我家有口井,你说,是不是出事了?”

    文箐心里噗通噗通的,怎么今天,这事儿就没完没了?“姐,你脚痛,不能出门。我,还能走,也不疼。我去瞧瞧。”

    她这脚虚缠着,现在趿拉着表姐的鞋儿,虽不怎么痛,不过就象前世穿了小一号的高跟鞋一般,鞋里有些发热,又是挤得慌。

    文简亦大声道:“姐姐,我也要去”

    华嫣却不同意:“表妹,你莫要下去。要不然,祖母与姆妈不高兴了。咱们女子,见不得外客的。”

    文箐经了小绿花轿之后的拐卖 风波之后,其实好奇心已经得到了很大压抑了,不过,既然事涉沈家的井又打上架了,难免不着急想知道是个什么情况。耍无赖:“几天前,我还大摇大摆在外面奔波呢。更何况在家里,我不出门,只跟舅姆后面偷瞧一眼便是了。”

    华嫣见表妹根本不听劝,看看里屋,小弟睡着呢,总得有人照顾,如今只有银铃呆呆地立在那里,叹一口气。道:“你若真是瞧个热闹,我且告诉你:你去我姆妈那边,便在楼上过道里,远远便能瞅见那边院外的动静。井便在搭了个小棚子的那处。”

    文简早就想跑出去看了,这回在头前掀了门帘便走。

    这房子既是h型的简易两进院子,一头是因为前面是肉市,后一头因为是别的住家院子顶着,故而两头都没有能再盖院子或大房子的地头,只用了围墙封起来。靠着井这边,自然是灶房。

    文箐到了舅姆房门前,在楼上果然看到对角处,一群人围在那里争执,远远的听不分明。

    其实,文箐听到的没错,确实是与“井”有关,而且是要“打架了”。

    这事得从头说起。

    杭州临海,既是钱塘江入海口,故而地下水,大半是海水渗透。尤其是城南处打出来的水大多是咸的。所以要能选出正常的泉眼来,实是不容易。东晋,郭璞在大井巷,开凿了第一眼水井。唐时李泌担任杭州刺史,又开凿了六口井。到南宋时,由于造都至此,那更是大量开井,一时开了几千口井,情况好转了。只是到得明代时,平均下来,也是二三十来户才有一口水井。

    沈家院墙处的那口井,恰恰就是可饮用淡水井。由此,可见珍贵了。

    话说这房子买时,确实带了井,而且这井是建在了这房子的地头上。前房主本来是围在院子里的,只是在那处开了一个角门。

    后来沈家买了此处后,有邻人上门来说得一两句,道是就近打些水。

    沈老太太向来大方,乐善好施嘛,便毫不犹豫地道:“咱们既与人为善,邻里间的当相互照应,不过是多他一家罢了。”

    谁都没想到,这口子一开,有了第一家,第二家亦上来,老太太应允了;接着第三家第四……第六家,都来了。

    沈吴氏依着舅姑的惯例,也没多想,就答应了。

    于是,把这井台重新砌了一下,改成门在这里开,又嫌外人进来,只好弯进院内约八尺处另建围墙。这般,稍事围砌,便将井围了见方六十来尺(换算一下,约七平米),内外都开了两扇大门,内门对沈家院里,外门对邻里开。再在上面加了个大顶棚,以防雨雪,好似盖了一个小屋子,然后对外开放了。

    门的钥匙,自然是由吴婶夫妇把管。

    俗话说,升米恩,斗米仇。给的越多,养懒了人,滋生了贪念,只会越来来越大。

    事情便由此发生了。

    要说这井啊,又不是那三眼泉四眼泉的,能不停地供水。这井打得很深才见水,万此可见地下水少啊。故而,特别是遇到天旱季节,若是一大家庭,用水也是需要节约的。

    尤其是杭州,地下水缺乏,一到大旱之年,大多井都近枯竭,都需得到吴山脚下去运水来,故而除了平日里卖 虎跑泉的水车外,亦有卖 饮用泉水的。

    而今年,下半年本就有些旱,文箐过来时,淳安那边都下雪了,杭州这里却无半点雪影,故而,下的雪少,地下水位也下降。于是,本来就一口井,能供两家就差不多了。

    可是,既然这是过节日,大家都忙碌,没井的人家要跑去公用井打水自然嫌远且费时间,去晚了自然那井里也打不出来水了,近边的既然得了你许可,就都想捡个方便到沈家来打。

    文箐来的那天,正好是小年夜,谁家都用水;然后次日是腊月二十四,除尘日,家家要清洗。费水啊,井水用到打不上来。吴婶家男人发现此事,已感不妙,希望不要象夏末那回,去到外面买水。有些紧张大年前这几日的井水,不想让邻里来打水了,同自家婆娘说了一声。

    吴婶的意思是:没锁井口对外的门,人家依然会来,只要明天一早落了锁,其他邻里打不了水,过一夜自然就好了。

    只是到得二十五这天,她一早去打水,才打满楼下两缸子,楼上只备得一缸,待再去时,发现水快没了。

    吴婶到了下午,一看井里的水自己都打不上了,寻思着,再来人,那晚间就莫想打了水。便待人一走开,着急准备锁了对外开放的井门。

    可是,就是这么个关门的时机,又来了一娘子,见得门在自己面前“啪”地一声关了。便着力拍门大喊道:“且开门,我在外头呢”

    吴婶只一听这声音,就晓得这是谁家,实是不想开。只是门板被那大手拍得“啪啪”作响,真担心给打坏了,再说邻里抬头不见低头见,总是不好因此得罪了她。便没奈何地开了门。

    来人是鲁娘子,别看人胖,其貌不扬,或者换一个词来形容为:其体甚庞;长着一双大嘴,脸上嵌了一对老鼠眼。平素里最是会过日子极算计的,直白一点说来是个只进不出的主。这样的人,在某些方面,自然也有“不甘于人后”的想法。而鲁屠户家的人便是最早来沈家商量的第一家。

    鲁娘子把桶往地上一放,背斜倚在门框上,一只大脚伸到对面墙上,一个倒“丫”字型姿势,大嗓门道:“哎哟,吴家娘子,怎的有让他家(指前面一家)打了水,轮到我家了,则要关门了?莫不是对我有意见?”

    吴婶一看此人是向来不讲理的那个,头痛,为难地道:“不瞒鲁娘子,只是这水是打不上来了。我自家的水晚上用的都还没有呢。你瞧,这井里真是打不到水了。索子下去都够不上了。”

    鲁娘子听了,自是不信,收回脚,径直提了桶就到井口处,放了索子下去。居然打上来小一桶。“啰,啰,你看,你看,这不是打上来了吗?我说,吴娘子,我同你平日并无生隙,怎的竟是容不得我家来打水了?你瞧我哪里让你不入眼了?咱们把话说个明白”

    吴婶自然说是无此意,鲁娘子却极不乐意地道:“你莫要再找藉口了,我本还是第一家,那些都在我后面的人家都打着了水。怎的总有个先来后到吧?”

    吴婶心想:你是第一个打我们家井主意的人,还好意思说出来。好象自己不让她打水,反倒是欠了她的债了,也斗上气了。“先来后到也不是这般讲的,自然是每日先来打水的先得。否则,你若是哪天不来,难不成其他人家就不能用了?再说,我家这井是自家的,又不是挖在这巷道里,怎的倒成了公用了?”

    “哟,哟,难不成你们先时的承诺便是放屁不成?先时你们家太太都是许可了的,你一个灶下的妇人,还能违了你家主子的意不成?要是不想让我们打水,先时便不要答允,既允了,怎么的这会子又反口不成?”鲁娘子这种人,自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自己既然说过了,你答应了,我就已经完全有这种“自主”权利了

    故而,再不管什么三七二十一,提了桶就要再打。

    “我们家太太是许可你来打水,那是看在邻里间做个善事,你也需得承这份情才是。又不是卖 于你家?你可掏了钱?凭白无故的,好心好意让你们打一回两回水,怎么反倒成了欠了你家的?难不成你还想强占了去?”吴婶深觉自家的井,想不给她水便不给她水,此时既然对方强抢,那就得要过了自己这一关脑子里一根筋,一急自然揽住了那打水桶的索子,不让鲁娘子往井里放。

    话说,此时铃铛本来要同她姆妈在一起捣今日给文箐买回来的药材,结果等了些时候,姆妈迟迟不回来,差了他二弟过来喊。

    他二弟在家素得宠,可实际上是个有那么一点胆小的窝里横的娃。到得井边,见得自家姆妈要与人打架了,一看鲁娘子牛高马大的,也不知是吓着了还是习惯使然,抽身往回跑,大声搬救兵:“爹,姐,快出来啊,姆妈在同人打架了啊快来帮忙啊”

    你看,他们原本是乡下人,一人打架,自是全家上阵帮忙的,遇得人多了,那就吆喝得兄弟家的也齐上阵。铃铛他爹吴四郎,名涉,这名字是专请了一个先生起的,可惜,人嘛,同这名相比,差了些。

    吴涉听得婆娘受了欺负,本来正在生火的,都没顾得上扔了手里火钳子,只提着飞奔过去。

    而那边,两个女人正为一只打水的桶与索子而相互斗争着、推搡着。

    吴婶就算平时在沈家干点力气活,奈何身子没人家高大,哪能敌得过鲁娘子能扛半头猪的胖胳膊?这力量悬殊,基本没有僵持多久,两人抢那索子,没一刻就分出高下来。

    结果不用说,自是吴婶败下阵来——差点儿被摔出去。

    女人嘛,既然动上手了,就再没有脑子了。哪里还顾得上别的?手脚并用,恨不得全身的每个关节都用上了。

    故而,吴婶与鲁娘子也是如此,在较劲上,二人是相差无几,一旦斗上性了,轻易不会撒手,不分出个胜负高低来,不罢休。

    吴婶抢不过桶子与索子,自然不会就此放弃,轻易让鲁娘子得逞,够不着对方的头,抓不了发,恨不得在脸上挠两把。只是手一伸过去,立马便被大胳膊封堵了,反而自己被落入对方手里,都快披头散发了,而且对方一拳头,就闷闷地砸在身上疼极了。最后没办法,拽了鲁娘子裙子。也是好眼力好手法,居然就拽到了她的腰带,死命地双手拽紧了。

    这下子,不凑到一堆,鲁娘子就没奈何了,吴婶只离开一定距离狠命拉带子,尽量让她不靠近打水的索子。

    鲁娘子横行肉市这多年,周边自是闻名已久,其他人轻易不敢得罪于她。此时打不打水已无关紧要了,关键是要争一口气,全了面子,故而今日耗了性命也要打着了水。不管不顾地拖着吴婶往井边。

    一个想拉开井边,一个偏要往井边去。这模样其实很搞笑,好似一头大蛮牛犟着非要拉一辆往相反方向着的猪。

    牛力气大,猪嘛,拼不过,只能跟着滑过去。

    但是鲁娘子目的是什么:我偏要打上水来于是到了井边自然要弯腰。

    吴婶要是一个真是狠极了没有头脑的女人,想结束这场战斗,自然有机会——那就是推对方入井。

    可是她也只是这个念头一闪,牵着人家的腰带子,走过去,手才放到对方后背,还没碰上,就腿软了——

    一是真淹死人了她是半点儿没那个胆量的;二是井口太小了,塞不进这个胖女人。

    想趁势去抢正往下放的索子,却被鲁娘子一肘子击得后退了。

    要说也是鲁娘子活该。这么胖,不怕冷,穿的还是上棉袄下棉裙,外面也没罩个直袍,于是腰带位置就明显暴露了。先时吴婶是无意抓住的,这回则是故意拽着不放了。

    要说没缠脚就是好啊——吴婶弓步一蹲,拼命拉了腰带往后拖。

    鲁娘子受此干扰,力不能及,桶里是打上了水,可惜只打得一点来,就往一个桶里倒。

    吴婶哪里会让她如愿,双手勒紧了。

    好嘛,勒得鲁娘子喘不了气,顾不得桶了,便扔在脚下,桶倒下来了,打了几转,泼出来的水湿了两人的鞋与下裙。鲁娘子急得伸手往外推吴婶的头,对方正后仰着呢,胖手刚够着却推不到,一急,脚腿伸出来,踢了吴婶下盘。

    吴婶没防备,全副精力在腰带上,立时给往一侧摔去,正好倒在了那亦倒地的木桶上,这哪里能平衡得了,自然便被摔在地上,而鲁娘子见她倒地这般儿狼狈,只觉得这场架打得十分爽,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敢和老娘我斗也不打听打听去,这十弄八巷的,哪个不晓得我名头?我瞧在沈家份上,就此放过你罢了。你要再想打,且让我打了水再说……”

    话说,在二人争夺中,附近亦有人来提水,路人亦不少。见得这番动静,便也开始驻足围观。

    鲁娘子开始时笑得十分自在,张狂,奔放可是笑着岔了气,方才觉得上不来气,急急忙忙用力去解腰带。

    可是不解腰带还好,一解就心里一哆嗦。

    你道为何?

    因为她发现里面打的活结的小裈子,显然在争夺中被吴婶拽了下裙狠命扯,连带着那带子亦给扯开了——这就不得不佩服吴婶的手上功夫了。怎么就这么巧呢?

    古代还没有松紧带,就那小带子绑着,这下子,那裈子便要滑到大腿上了。

    鲁娘子天不怕,地不怕,可是,她终归是女人,还是怕当街掉裤子的裸奔的。

    一急,忙弯腰去提。

    众所周知,当着街又不能脱了好重穿,故此,穿着厚棉裙,要只从外面去提内里掉下来的小内裤,那难度何其大也

    井沿边是青石板铺成的,吴婶最终倒在了靠近对着巷道的门口处。虽然冬日穿得多,便这石板上有水,立时湿了一大片,尤其是屁股后。她受了委屈,也不马上起来,反而坐在地上,打不过便喊叫起来:“鲁娘子抢水啦要打杀人啦”

    鲁娘子正恼着如何全部提上来呢,没想到对方打不过自己便使这种“下三滥”,很是气愤,在对方大喊大叫中,牵着腰带,提着下裙,便又狠狠地踢了下打水的桶。“抢你个屁你让别人打水,竟不让我打水哪有这般欺负人的你个撒谎精,打不过我,自己摔在地上,倒是赖上我来了”

    又冲门外围观人群喊道:“此等泼妇,实是缺了管教你们哪位,是不是也有被拒的?哦,刑娘子,你昨日不也说在沈家没打着水吗?”

    刑娘子可是没晕了头,这事明明是自己不占理,人家井里没水了,自然打不着了。再说,井是人家的,人家让你打是给你面子,不让你打又奈何。听得被点名,“啊,啊,哦哦,……”地往人后躲。

    那桶,再次,骨碌碌地滚到吴婶身侧,磕了她一下,吴婶半坐在地上扭着身子又大叫:“打杀人啦不仅是打人,还砸人啦损毁我家财物啦”

    这么一晃,头上发髻渐要摇散,形象十分难堪。

    吴涉提着火钳赶到时,正是见得此情景。大喝道:“做甚?做甚?上门打人来了?来我家抢水了?”

    鲁娘子先是吃一吓,然后一见吴涉还不如自己强壮呢,便冷哼一声:“你个泼三,马猴敢污你奶奶我抢水?明明是许诺我能到此打水的我便打得如今硬是不让我打,我偏要打你说我抢,我就抢了你,你,还有你,又奈我何?”粗粗的手指一一指着吴家的几位。

    吴家二儿子不到十岁,吓得只张大了眼,要往后退。

    吴涉见这人不讲道理,还没想好说辞,吴婶在那边撺恿着,叫道:“死男人,我都被她打倒在地上了,你还磨蹭什么操手里的家伙打啊”

    铃铛平素是个没主意的,可是此时居然没有傻掉,还晓得若是让自家爹听得姆话,火钳子要是砍伤了人,事要闹大了,或出人命官司。便要拦她爹。

    吴婶这次吃了大亏,心里十分不服,一心想报仇雪恨,一看女儿拉住要来帮忙的男人,越发觉得女儿可恨,亲疏不分便骂道:“你个吃里扒外的,你拉住你爹作甚,是要让人打死你姆妈你个狠心的白眼狼,我怎么生出你这么个东西来了他爹,你还是不是男人?我都被打得起不来了,你不帮着报仇?”

    铃铛被母亲一喝斥,手一抖,便松脱了拽着他爹的手。

    鲁娘子那边刚才一踢,又让裈子滑下去一点,正忙着捣估呢。一个不如自己的男人,她是不放在眼里的故而,此时因裙子问题,不能拉开架势去与人动手脚,只好冷笑道:“好啊,我倒是看看这是甚么男人,女人打架,你来掺合?软蛋,你倒是上来啊我看你敢把我怎么样?我呸”极其轻蔑的吐出一口唾沫出去。

    铃铛这时也吓醒过来,晓得自己是没办法拦住了,在院里刚要放开喉咙喊,又想起先时被训过的不要慌里慌张的,便不顾命地上楼赶紧去请示主母。

    于是有了之前沈吴氏与沈太太慌张离场的一幕。

    且说,这架打上了,吴家夫妇都参与进来,那鲁家呢?下一章非常彪悍地一个人物会出现。

    正文107 变成“j情”闹剧了

    井边。

    吴涉被自家女人怂恿,再被鲁娘子蔑视,人也有些血性的,下意识便抬了抬了手中火钳,扬了一下:“我家的水,许你来打是行善事,不许你亦无过怎的到你嘴里,这般不讲道理黑白的你莫要在这里寻事?br /

    明朝生活面面观(完结)第72部分阅读

    欲望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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