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心计 作者:未知
攻心计第11部分阅读
他艰难地迈动脚步,牵过马,“我明白了,今日叨扰了一番实是无状,日后山长水远,梅大夫自行珍重。”说完这一句,他转身拉过马一步一步踏着雪离开,最后清隽落寞的身影消失在路的拐弯处。
良久没见车厢中的她说话,哑奴忽然心道不妙,一掀车帘只见梅子嫣整个人斜靠在横木处脸色苍白如纸,身上只穿着单薄的中衣,整个人纤弱无助得让人心痛。
他的目光瞥到她扔在地上的带血点的棉袍,伸手抓起就要为她披上,她一手打落那衣服,捂着嘴要跳下车来,哑奴一手揽过她的腰抱她下来,她推开他扶着一旁的栋树弓下身子,张口便吐了个天昏地暗。
哑奴从来没有一刻如此痛恨过自己的口不能言,他拍着她的背等她吐完,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对他说:“那袍子,给我扔了,血……很恶心……”说罢身子软绵绵地瘫倒在哑奴的怀里,额头的温度让哑奴吃了一惊,他一把抱起她发烫的身子就往草舍飞奔而去。
草舍简陋,他平日住惯了不觉得,偏生这时她病了,束手无策的他才深有体会。已经把她的和自己的被子都给她盖得严严实实,但是她还是觉得冷,而那额头却该死的滚烫;她紧闭着双眼明明是沉睡过去却眉头深锁口中断断续续地呢喃着他听不明白的词句,他知道她在梦魇,可他无能为力,连唤她一声都不行,更不要说是用言语来安慰她。
屋里有不少药材,可是他不懂用;草舍四周静悄悄的,最近的医馆也隔了三四条大街。想要找朱雀,可是听风楼管事的住址是秘密,别人无从得知。他只能抱着她冷得发颤的身子,抱得紧紧的,直到后半夜他终于下了决心,拉过被子将她卷起来抱上马车,向天都最近的医馆疾驰而去。
医馆的门开了,当值的大夫给她把了脉开了药后哑奴又把她带回草舍,熬了粥煎了药,等她好不容易意识有了一丝清明,扶她起来喝点稀粥,可是她吃了一些粥后再吃药,却又吐了,连带着好不容易吃下去的粥一起呕了出来。
“哑奴,帮姑姑……把金针拿来……”
他拿了金针过来,以为她说|岤位让他下针,不了她只是拿着金针死死地戳进自己的手腕,血珠一颗颗冒了出来,他脸色铁青地一把夺过金针扔在地上,上前抱住她,打手势道:
“你这是在干什么?!”
梅子嫣虚弱地喘着气,勉力微笑道:“你不要……惊慌,我只是……不想自己……再睡过去……”
可是她还是睡过去了,依旧眉头紧锁,依旧梦魇般不时地喃喃自语。
如此这般又过去一天。
她的脸瘦了整整一圈,形销骨立。
第二天入夜时,哑奴抱起她,再一次驾着马车狂奔。
绥德王府的大门被人踢开,总管庄连带着手持火把的府卫赶到时,只见大雪之中一身单衣的西戎少年怀里抱着一个女子,冷漠的脸上尽是焦灼悲愤之色。
庄连愣了愣,拦住上前拿人的府卫,正要问他发生了什么事情时,慕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发生什么事了?”
哑奴盯着一身白衣的慕程,眼眸里愤怒的火焰腾起,慕程大步上前来见到他怀里的昏睡不醒的梅子嫣,眼神一震,脸上却还是一片漠然,负手对他说:
“你主仆二人深夜到府有何贵干?”
“她病了,拜你所赐。”哑奴嘴唇动了动,目光如炬,尽是隐忍着的怒气。
“她说过与我再无半点关系,怎么,一生病就忘了么?这个游戏还是很好玩?可惜,本世子不奉陪了。”话语凉薄无情。
哑奴抱着她的手紧握成拳,盯着慕程说道:
“是我错了,她不知人事我妄自做主带她来此。如果她醒着,恐怕是死,也不愿再见你一面的。”说着转身便要走。
最后那句话无疑如薄刃一般切中慕程的心脏,那种刺痛让他一瞬间竟有窒息的感觉,夜色中见不到他的脸变得铁青,他一扬手府卫马上拦住了哑奴,他扬声问:“你要带她去何处?”
哑奴转身看他,冷冷道:“不劳费心,我知道恒清公子的府邸就在不远处的清流巷。”
慕程此时心底的那根弦已经绷得不能再紧了,眼看着哑奴就要闯出王府,他咬咬牙对庄连说:“把她带到西苑,然后找吕思清来!”
第四十五章往事3
元霜阁中,吕思清向慕程行了个礼,然后道:“禀世子,姑姑平日操劳过度,夜里又受了比较重的风寒,所以高烧不退;而且思虑太重心中有说郁结,郁结难以纾解所以梦魇不醒,”他顿了顿迟疑了一下又说:“在下先开方子煎药,可是心病还需心药医,她要是还吃不下东西喝不下药……”
慕程把玩着手中的玉扳指,冷冷的说道:“吕思清,本世子有让你来通报她的病情么?”
吕思清愕然,抬头望了望一旁的庄连,庄连朝他打个眼色,心里叫苦不迭。不知道世子这两天究竟是什么不对了,那日一回来就让人封了西苑,连朱雀大人派人来说要收拾梅大夫的行李都被他让人赶了出府;把自己关在元霜阁中一夜,滴水未进,第二天一起来就让人把访云居的赤峰风箱全给烧了,有个不晓得眼色的奴才佯装关心主子提了一句“梅大夫说这赤峰能治病”结果被世子下令杖责二十没有十天半月也下不了床……
冷冰冰的脸生人勿近,更多的时候是发呆。
摸着围棋子发呆,然后恹恹地问庄连说,怎么觉得这日的时光总是打发不去……
吃着饭时望着对面的空椅子发呆,半晌回不过神来;回过神来时,又放下筷子走了出去,不想吃了……
庄连猜想,世子的反常定是跟不再回府的梅大夫有关。
可是,梅大夫回来了,怎的世子还是这般不正常?
这边吕思清醒目地回答道:“是在下多事了,这等事情不该烦扰世子大人。只是想着尚有十日便是过年,世子府中如果有人死了那便是大大的不吉利……”
啪的一声脆响,庄连心惊肉跳地见到世子手中的玉扳指开裂成几瓣掉落在地,慕程脸色铁青地大步走向吕思清一把抓住他的衣领把他整个人提起来,颤着声音问:
“你说!谁会死?!”
吕思清神色镇定,“吃什么吐什么,即使不是持续的高热不退,这样一下来病人的身体都是要跨掉的;梦魇极伤心神,若再是发烧,即使救回了性命,病人的神智也很可能受损,变成弱智小儿。”
“你在唬弄本世子?!”他怒道,怎么会这样?明明两日前还见她精神爽利的样子,岂会一夜之间重病缠身?不会的,不会的……
“若是一般病症,姑姑自己难道治不了?”吕思清道:“世子若是不相信在下的话,大可另请高明。”
慕程的脸渐渐发白,他丢开吕思清,大步走向元霜阁西苑她的厢房,在花厅一见哑奴他便问:“我问你,她究竟为什么会病倒?”
哑奴冷冷地看着他,慕程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他一拳打到左脸,没有防备之下向后踉跄一步撞到了身后的青花瓷梅瓶,哐当一声瓷瓶碎了一地。身旁的明书连忙扶着慕程,着急地问道:
“世子有没有伤到哪里?”转而抬头望着哑奴怒道:“人来,把这个打伤世子的哑巴……”
“明书,”慕程直起身子,伸手揩去嘴角的血,“算了,你先退下。”
明书退下之后,偌大的花厅之中只剩下他们两人,慕程冷静下来对哑奴道:“她的病,跟前夜入宫诊治陈贵妃有关吗?”
哑奴漠然的双眼毫不掩饰自己未尽的怒气,“那件衣裳,”哑奴说,“她身上沾满了血污的衣裳,从她踏出宫门上了马车后,她就脱下了。”
慕程神色一震,又见他的嘴唇动了动,说:“她一夜未睡,耗费心力,只穿着中衣,如何不受风寒?”
哑奴眼中满是自责痛心的神色,“她一吃东西就吐,她说她觉得恶心……她总是做梦,一直醒不来……大夫怎么说?她何时会好起来?”
梦魇,呕吐……这就是她说她从不医治孕妇的原因吗?想起吕思清的话,慕程脸色更是白了几分,黑眸幽暗,断然说道:“她不会有事的!”
无论如何,他不会让她有事。
厢房中东明和南雪正在替她拉好被子,慕程进来便看见地上狼籍一片,屋里弥漫着食物和汤药的味道,他皱眉道:
“还是吐?”
“吐了两回,衣服给姑娘换过了,只是南雪没用,还是没法喂姑娘吃东西。”下人把地面收拾干净后东明把刚煎好的药拿过来,慕程道:“让厨子熬些粥水来。”
南雪捧上温热的粥时,一直坐在床沿的慕程淡淡的说:“放下吧,你们先退下,这里有我就好。”
南雪有些愕然地看了东明一眼,二人很有默契地一起退下,顺手掩上了厢房的门。
“梅子嫣,说好不见的,可我们又见了。”慕程冷漠的表情这时终于烟消云散,他抱起昏昏沉沉的她让她斜靠在自己坏内,看着她苍白的脸失去血色的唇,在她耳边悄声说:
“你记住,是你自己回头,是你又撞上来的。”
他低头压下来,缓缓地贴上了她的唇,一寸一寸,呼吸相通,她的唇柔软而冰凉,像水上飘零而过的花,他只觉得自己差些便要迷失了方向,忘记了初衷。细细碰触后他猛然一咬,梦中的她痛呼一声而顺势捏着她的下巴叩开她的牙关,她皱着眉下意识地别过脸,他却不放过她,喝了一口粥水低头喂了进去。
喂了几口,她又全数吐在了他身上。
他没有躲开。任由他的白色锦缎常服沾满了污秽,他只是让她伏在自己的肩头,仍包扎着纱布的右手轻轻拍着她的背,在她耳边说道:
“梅子嫣,你干的好事,醒来后要替本世子洗衣服;你敢不给我洗衣服,我就让青儿咬你!”
他还是坚持喂她喝粥,只是一小口一小口地喂,不知用了几个时辰,她终于吃下了半碗粥,而慕程身上已经狼狈得不成|人样。他干脆扯掉自己的外袍,手指摩挲过她被他咬得肿胀的唇角,叹息一声道:“梅子嫣,你被我轻薄了几乎一个时辰,你就不想睁开眼睛打我这登徒子一巴掌?不过你放心,只要你睁开眼睛,一巴掌也好,一刀也好,怎么样都好……”她的睫毛黑而长有如蝴蝶的翅膀轻颤了一下,他闭着眼睛在她唇上轻轻啄下一吻,说:“你醒过来,我不会逼迫你任何事,即使你还是不想再与我见面,那也好。”
“梅子嫣,你闻一闻,尝一尝,这是什么味道?是苦的,是汤药。没有鲜血,没有腥味,也没有尖利的哭声,你听一听,四周都很安静,如果你听到了什么,我告诉你,那只是雪落在檐上的声音。什么不愉快的事都没有发生。”
他让她咬着他的手,勺子里的汤药从牙缝中一滴滴漏进去。
“那件事或许很可怕,可是已经过去了。你来了天都,你遇见了我,用尽手段夺了我两座药山至今未曾归还,你被青儿咬了,你还记得吗?你很怕蛇,却惟独不怕我……”
“不知道你曾经遇到过什么,可是那些人你忘了吧。再厉害你也不过是个大夫,不是掌管人间生死的阎罗,人世间不可预知的事情那么多,我们只能尽力而为而不强求,不是吗?”
天微亮时,一碗汤药终于喂完。
他抚过她手腕上红肿的针孔,几不可闻地叹息一声,说:“梅子嫣,我也病了,不知道你会不会开后悔药的方子?”
如果他知道救回沈碧倚的代价是她决绝的转身,是她的沉疴不起,他还会开口求她么吗?
沈碧倚对他,或是他对沈碧倚,半年之间,物是人非。
他是从什么时候心里有了她的影子的呢?他记不起来,也想不到,也许是在湖州与她平易相处的时候,也许还要早一些,在他明知道她别有所图时仍愿意在枕碧楼上为她破例弹一曲浮梅时……又或许更早,早在圆觉寺的竹林中听到那个如山间流泉般吟唱着一曲清歌的声音时……
可是她的眼中心上,装不进任何人;对着谁都笑得灿烂恣意,却没心没肺。
从一开始他就不相信她的鬼话,说她喜欢他;可是到了后来他却把她的谎言牢牢地记在心上,日子一长,竟是希翼着有变得真实的可能。
很可笑不是?当他终于知道自己见她与别的男子亲昵时心头烧得正旺的那把无名怒火出于何处时,当他愿意承认自己的感情时,她却告诉他,不过是一场游戏,而她现在厌倦了。
尽管怜惜她,却不会因着怜惜而忘了他和她之间的刺。
他没发现她的眉头逐渐舒展开去,只知道抱在怀里的她开始发热发汗。他唤了东明和南雪进来给她擦拭换衣,自己一个人走到元霜阁碗口般粗的石榴树前,伸手抚过树干,静静地立着,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听到自己轻的不能再轻的声音说:“娘,她会没事的,对吗?”
第四十六章 墙外行人,墙里佳人1
两日后
梅子嫣斜依在床栏上把药碗递回给南雪,见到南雪一副欲言又止的神色,她直起身子坐好,对她说:“你有话想对我说?”
南雪点点头,随即又摇头,“姑娘醒来不过半日,南雪不该拿这些事情来烦扰姑娘。”
“你说吧,我好多了。”她虚弱的对南雪笑笑,“是不是东明的事?”
南雪讶然,“姑娘也知道东明今日被东方家的轿子抬走了?我们世子一早便匆忙进宫去了,进宫前留下一句话他说……”
“他说什么?”
“他说,如果姑娘醒了就让人送姑娘回草舍,让我们把姑娘的行装打点好。”
“哦,这样啊……”梅子嫣抱着膝,慢慢把头枕在膝上,唇角漾出一丝极淡的笑意,目光悠远,缓声说:“那他有没有交代你,如果我醒来后赖着不肯走,那该如何?”
病后的她此时眉若远山,神清骨秀,黑发如瀑泻落肩后,身上只一袭罗袖单衫,姿态慵懒,说不出的纤弱与楚楚风流。
南雪闻言愣了下,又听得她微叹一声,笑了笑,说:“只怕他会让人赶我出府吧?算了,收留我两日已经是格外开恩,我又何必贪心?车马都准备好了吧,我出府就是。临走前,可否替我问世子一句话?”
是夜慕程回府后站在元霜阁东苑前,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西苑。下人早就回禀梅子嫣和哑奴在他入宫时就离开了,当时他心想果然是如此的,她对他并无留恋,病中投奔他也不过是束手无策的哑奴的主意,何况当时就连哑奴也知道她的选择并不止他一个。
心底那种怅然若失的感觉是什么?他不敢细想。南雪走到他身旁,把今日梅子嫣醒来后与她的对话细细地告诉了他,他脸上表情变幻莫测,不知是喜事怒。
“梅姑娘托南雪问世子一句话。”
“哦?”
“听说赤蜂已经被烧尽,可仍有漏网之鱼把她的唇蛰得又肿又痛,世子是否能代劳帮她把那该死的小飞虫捉住……然后……捏死?”南雪迟疑道,其实她也见到梅子嫣嘴角的伤痕了,凭女人的直觉她暗暗判断,那不可能是赤蜂的杰作,分明就是被咬的。
可是她又不敢说,照顾她的只有自己和东明,不是她俩咬的,那就是……
慕程一听,表情顿时一僵,脸上一热,墨如点漆的瞳仁闪过一丝薄怒,懊恼尴尬得恨不得将那不知好歹的女人捏死,可是一想到她已像断线风筝一样不知挂在何家的梢头,与自己再无关联了,他又禁不住心底淡淡的失落,转过身去大步就走入了元霜阁东苑。
元霜阁花厅中青昭早在等候,他捧过一叠厚厚的册子放到慕程面前,向他禀告两个月后延晖太子带着宣阳郡主来访的行程和准备。钦天监昨日已将择好的黄道吉日送去给宣成帝过目,宣成帝国玺一下那么这桩婚事便要摆上日程,确切的日子是在农历三月初三。
青昭从延晖太子进入天都的路线讲到出行所用的仪仗护卫所需的人数,一条条一项项列举分明,他自问自己用语已经够精辟而不失细致了,可是还是很沮丧地发现,世子大人拖着腮似乎很认真地在听,其实飘得很远的眼神告诉他他正在神游太空……
青昭轻咳一声,“世子大人对这样的安排可还满意?”
慕程如梦初醒,回过神来眉宇间却是一片落寞,青昭以为他今日过于疲惫,于是说:
“世子大人莫为东明一事烦扰了,东明背叛了慕氏,听风楼乌衣组随时待命将之格杀……”
慕程摆摆手,“此事勿轻举妄动,实情不一定就是如今你我看到的那个样子。你究竟查出来到底是谁把逸音堂要传给听风楼消息断下了么?”
“查无实据。不过,属下妄自猜测,东庭天机、西戎烈火教,不外乎是它们所为。”
“本世子知道了。”他起身望着窗外,对面的厢房本该阴影沉沉,此时透过朱窗窗纱他竟然见到一点微明的灯光,他下意识地走出花厅走到厢房前,还没待他推门门却吱一声开了,手持宫灯的小厮见是世子慌忙下跪,说是总管吩咐他进来整理。
慕程望着空荡荡的漆黑的屋子,心里头的那惟余的一点点火焰都熄灭下去,只剩清冷孤寂。他自嘲地一笑,背对着青昭说:
“青昭,本世子要娶王妃了,真是可喜可贺对不对?”
青昭心头一震,不明白为什么这明明该是一句喜庆的话,听起来却那么苍凉。
除夕夜,天都皇宫
这一日,宫里最高位的皇太后东方华容在御花园设宴,邀请所有的嫔妃共赏奇异花卉。
宫里早早上了宫灯,到处挂上大红灯笼,喜庆之极;宫女们盛装打扮,花枝招展,只盼望君王的一回顾,从此飞上枝头。
而宣成帝则在安庭大殿设宴,宴请朝廷三品以上大员极其家眷,部分后宫妃嫔也会列席。听说今年皇上还特地邀请了京城最红的歌伎来助兴,而西戎为示友好也派出乐师舞姬千里迢迢来到天都皇宫庆贺。宴后还有御花园的游园,各色灯谜高挂,猜中的都有奖,当晚猜灯谜最多的人还会受到皇帝的重赏。
一顶朱色小轿把梅子嫣接到了皇宫天极殿,哑奴在殿外等候,方德海领了梅子嫣走入殿内。梅子嫣正要向慕遥行礼,慕遥一手挽住她的手臂,看着她苍白如斯的脸色,不由得心疼道:
“嫣儿,怎么病了也不跟遥哥哥说一声?你救了皇儿一命,我还没好好谢你!”
“遥哥哥这是跟嫣儿见外了。你与小皇子缘分深厚,与嫣儿有何关系?”她咳嗽了两声,“嫣儿风寒未好,不敢扰了遥哥哥,不知道遥哥哥今日唤嫣儿来有何事?”
“怕嫣儿孤清,想和嫣儿一起过年,不好吗?”慕遥笑着对她眨眨眼睛,多年前在青林山逗着她玩的那个天真无忧的少年如在目前。慕遥只在她满月和六岁生辰时到过青林山,在天都再见到他时他已是不怒而威的天子。
“嫣儿不喜欢热闹,怕坏了遥哥哥的兴致。”
“无妨,就当作入宫静养一阵子。还是,上次慕程的事你如今还心怀芥蒂?”
“嫣儿不敢。只是嫣儿身边的哑巴若放他一人在宫外嫣儿不放心,遥哥哥能不能让他陪着我过年?”
梅子嫣于是便住进了净兰殿,哑奴住在殿外的隔间。净兰殿的宫女拿了几套衣服给梅子嫣挑,说是皇上赏赐的,夜里宫宴的时候可以穿。梅子嫣淡淡的说道放在一旁吧,那宫女看她神色漠然便恭谨地放下衣服退下了。
“这些衣服款式你不喜欢?”哑奴打手势问。
梅子嫣苦笑,“哑奴,你没瞧见这些都是宫妃的衣裙?我怎么能穿?”
哑奴闻言一怔,眸内顿起波澜,又听得梅子嫣说道:“他知道我搬出了绥德王府,担心我一不小心飞走了。”
他听得云里雾里的,不过还是对她说:“过年了,你不要不开心。你的病还没好……”
她的病还没好,她晚上还会做恶梦,半夜会惊醒过来,一身虚汗。
梅子嫣闻着空气中微醺的带着香烛燃烧的气息,笑道:“哑奴,这是姑姑和你过的第一个年,是该开开心心的。”
她没有去参加安庭大殿上的宴会,只推说自己身体不适动辄呕吐冲了喜气;也没有御花园看那些奇花异卉,哑奴趁着天黑溜到御厨房的仓库里偷了鱼肉和鸡,在净兰殿庭院中的空地上用石块砌了个碳炉,放上一柄不知从哪里弄来关刀搭在碳炉上,拿着小刀一片一片地切开鱼肉放在刀上烤,那鸡用荷叶包着泥巴糊了塞在碳炉里面。
他知道她现在不能吃血腥味太重的食物。
梅子嫣见他手艺娴熟,不由得惊讶道:“哑奴,想不到你精于此道啊!”
“我的家乡,过年会烤羊、烤牦牛,一片片割下来送着酒池;现在这样烤,只是没办法中的办法。”
“你们那里过年有篝火会吗?”她好奇地问。
“有。围着火又喝又跳,许多年轻的小伙子小姑娘,就是在边唱边跳中交流感情的。”
“哦,那一个小伙子同时被几个姑娘看上怎么办?”
“姑娘看上小伙子,会把格桑花献给他,他收了谁的花就是谁了;反过来小伙子会把自己心爱的佩刀献给心仪的姑娘。”
“这么儿戏,那万一娶了个母老虎回家怎么办?一个歌唱得好舞跳得不错的母老虎!”
哑奴笑了,唇角扬出一个弯弯的弧度,黑眸暖意盈满,“母老虎又如何,只要是我真心喜欢的,好与不好都能容下。”
梅子嫣瞪大了眼睛看着他,“西戎的男子都像你这般想的么?这样的丈夫倒是多嫁几个也无妨。”
哑奴一脸的无奈与挫败,夹了几块熟牛肉蘸上酱料塞住了这贪心女人的嘴。
庭院的西墙之外,月白身影凝立不动,听着墙内的女子伶俐调皮的话语,清脆爽朗的笑声,脸上神色寂然一片。
那阙词是怎么写的?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总被无情恼。
——说的大概便是慕程此刻的心情。
第四十七章 墙外行人,墙里佳人2
八日不见,朱雀暗中提醒他宣成帝把她接进了宫里,住在净兰殿。他一脸的云淡风轻若无其事,却还是控制不住地来到了这里,还未进殿便听到她的声音,像是在唱独角戏,却异常的自在,笑得无拘无束。
心里酸酸的,可仍是贪恋着那个声音。他终是下了决心,转身离开时,忽然听到一个温柔婉约的声音说:“梅大夫好特别的情趣,除夕夜竟然躲在宫中一角和一个哑巴情意绵绵。枉费皇上还怕梅大夫身体不适,特意嘱咐本宫过来看看有什么要周全的,看来皇上是多虑了!”熟悉的声音,陌生的是那种尖酸刻薄的讽刺语气。
“原来是碧妃娘娘大驾光临。皇上也真是,明知道碧妃娘娘忙着要到御花园与其他娘娘争宠斗艳,还偏要碧妃娘娘到我的住处来扰攘。”梅子嫣站起来笑眯眯地说:“你来见我,断不是来谢我救你一命的吧!”
一身金色衣裙,衬着雪狐毛披肩华贵异常,云鬓上珠环翠绕,显然经过一番精心的修饰。沈碧俦冷冷的说道:“谢你?为什么要谢你?如果不是你,陈敏那个贱人不但产不下皇子,甚至可能连性命都不保;我虽被关押在内监司,可是她与太医院王太医勾结隐瞒滑胎迹象强行催生的证据在我手中,即使她指定是我推她下水,到最后赢得那个人一定是我!可是你偏生插上一脚,她顺利产子让我筹谋已久的事情落空,你说,我该不该谢你?!”
梅子嫣冷笑,“碧妃娘娘手段如此高明,那为何还要扯着绥德世子不放?”
“他真心喜欢我,承诺过在宫里护佑我,梅子嫣,这是你求不来的。”
“他喜欢你,你却背叛了他。”
“先背叛的人是他!”沈碧俦带着愤恨和痛苦说道。
“你在颠倒是非黑白。那日我让朱雀马上回头跟你说明整件事,可是你把我助你从宫里脱身的药粉烧掉了。你不是不信我,而是已经放弃他了。这一点,你为什么从不敢跟他说起?我来帮你解释,那是因为你还想利用他为你在宫内广布眼线筹谋护佑。”
慕程身形一震,扶着墙的手骨节微现。
“我不想再跟你争论这一点。”沈碧俦叹了口气,梅子嫣,你只是不知道,那日他在枕碧楼用太一为你奏一曲《浮梅》,便是对我最大的背叛了。梅子嫣,你被赶出了绥德王府,皇上却对你青眼有加,说不定将来我和你能做姐妹呢!”她的笑容中潜藏着怨毒,“我得不到允之,可是,你又何尝得到过?”
梅子嫣默然了一瞬,看着沈碧俦带着宫女离开的背影,她缓缓开口道:
“如果我是你我会后悔的,因为你错过你这辈子中唯一一个对你真心以待的人;另外,我扯着他不放,是因为他本来就该是我的,轮不到你抢你也抢不到。如今我放手了,不是因为得不到他,而是不喜欢我喜欢的人心里有着别人的影子。不想跟你斗,不是斗不起,而是不想他左右为难。我与他再无瓜葛,不见得就要进宫来与你分一杯羹,你所视如生命的权势地位在我眼中那只是一坨狗屎,碧妃娘娘。走好,恕不远送了。”
沈碧俦气得浑身发颤,转身恶狠狠地道“梅子嫣,你等着瞧,你今日对本宫说的这些无礼的话,本宫日后会让你后悔得恨不得把这些话全书吞回肚子里的!”
“拭目以待。”她摆出客气的微笑。沈碧俦一拂袖恼羞成怒地带着宫女离开了。
“好像好久没有骂人骂得这样痛快淋漓了。”她自言自语道,转身抬头便看见哑奴极为难看的脸色,黑眸盯着她,打手势问:“你刚才说,你不喜欢你喜欢的人心里有别的影子,你喜欢慕程?”
“有吗?”梅子嫣抬头望望天空,一脸茫然地说:“貌似我自己都不知道有没有喜欢他,你让我如何告诉你?”
她转身要走进殿内却又突然转身,对哑奴做个鬼脸说:“你什么时候发现我有喜欢他的话,记得要告诉我哦!”说罢忍俊不禁地笑了几声走进殿内去了。
哑奴看着她的身影,一颗心逐渐下沉。嫣儿,希望你不是因为喜欢上他了,所以才不愿意再见他;不是因为在乎他了,所以才不假辞色地痛骂沈碧俦;还有,下一次再问你这样的问题时,希望你明确的否定,而不是这般模棱两可。
怕只怕你的心也在模棱两可呢……
墙外的慕程艰难地挪动脚步向笑语喧天灯火辉煌的御花园走去。
真相很简单,也很残酷。
他算什么?宠着爱着多年的温婉女子原来早已断了情根,反过来算计他;而他还像个傻子一样去求她救沈碧俦,自己的真情落在她的眼里不过徒得一丝怜悯罢了,她根本什么都知道,旁观者清当局者迷,来来去去只有自己一个人身处局中……
御花园的宴会上,慕程有生以来第一次喝醉了。
马车上,一块温热的毛巾搁上他的额头,他一把抓住那只手放在胸口,喃喃道“你说你是为我而来,是为了让我痛苦难过而来的么?”
明书哆嗦了一下,好不容易抽出手来,脸色涨红,忽而又听得他总是呢喃着两个字,认真一听吓了一跳。
明书叹口气,想起那日在宫门梅子嫣“轻薄”世子的情景,不由得对醉醺醺的慕程说道:“世子,明书真不明白那梅子嫣有什么好?她总是欺负你……”
慕程自己也不明白,梅子嫣究竟有什么好。声音好听一些,样子美一些,脑子聪明一些罢了这样的女子要寻的话,招招手便会跑来一堆;然而你想要在这一堆中找到一个梅子嫣那样的,却断无可能。
大年初五的清晨,宣成帝在金殿之上赐婚于慕渝和东方家认祖归宗不久的七小姐东方晴明,却遭到左相东方澜的拒绝,东方家与慕氏的争斗由来已久,东方家的反应是可以理解的,更何况东方恒清刚刚才和慕程大打出手。宣成帝的脸色很不好看,不过也只得作罢。回到天极殿,宫女替他换过常服,方德海禀报说:“梅姑娘在后殿摆好了棋局等皇上。”
慕遥走到后殿,见梅子嫣身上穿着宫女的装束,目光带笑见他来便起身行礼,他摇摇头笑着对她说:“嫣儿,你真是一点机会都不给我?”
“遥哥哥后宫粉黛三千,岂会独缺嫣儿一人?”梅子嫣捻起一白子,“嫣儿先行,遥哥哥要让着我点儿。”
转眼间便下了二十多手棋,慕遥说道:“你把我的赏赐换成了赐婚给慕渝和东明,可是东方家拒绝了换一个吧,我尽量满足你的要求。”
“司马嫣然不嫁给慕程行不行?”她笑着问。
慕遥也笑了眼神幽深,“自然是可以的,那日给你的几套衣服,你挑一套穿上去拜见皇太后,我就允了你的请求如何?”
“我还是觉得宫女的衣服比较适合我。”她微笑着又下一子。
慕遥也不生气,“慕渝和东明的事想必你早有后招?”
“遥哥哥,打劫。”她洁白纤长的两指夹起一颗黑子放回棋盘,笑道:“要打劫当然要做足充分准备,还请遥哥哥睁只眼闭只眼,这就是对嫣儿的赏赐了。”
慕遥笑眯眯地在棋盘上下了一子,吃了她一大片,提醒她道:“嫣儿只须小心,谨防打劫的变成被劫的,那就得不偿失了。”
大年初四,早晨刚刚下过一场雪,御花园的梅林中雪迹处处,雪气梅香,胜景清幽,不似人间。本应是静谧的早晨,梅园深处却叽叽喳喳的尽是小孩子的声音,大条麻石上堆着各色果品点心年货,有个女子白衣素裳黑发如墨斜靠着梅树而坐,身旁围了五六个粉雕玉琢年龄不一的小孩,其中一个年纪稍大八九岁样子的男孩老声老气地说:“梅子嫣,你昨天讲到祝英台到了书院,洗浴的时候被粱山伯撞见,怎么就一句话带过就算了呢?细节呢?!”
“对啊,你看我们今天带了这么多好吃的来找你,继续讲继续讲!”另一男孩起哄道。
“梅子嫣跟我们一样是女孩,她喜欢漂亮的衣服和头饰,你看我今天带来的是一支金钗……”小女孩从怀里掏出一支亮晃晃的金钗。
梅子嫣吓了一跳,连忙问她:“璇光,这钗你从哪里来的?”
璇光无不骄傲地说:“这是我母妃最喜欢的钗!”
“我讲我讲,可是你这钗要立即送回去。”她投降了,免得待会儿李妃来找她算账。
“我送你你为什么不要?”璇光委屈地说。
“小祖宗,你看姑姑我还没有嫁人呢,嫁了人的女子才要用的。”
璇光释然,可是一直闷不做声的慕昀忽然说:“小姑姑不嫁人,要嫁自然是嫁我的!”
那些小孩连带着一旁的宫女,全都“哄”一声笑了,慕昀红了一张脸,梅子嫣笑得上气不接下去,拉过慕昀的手,说:“那好,等你长大后姑姑没嫁人的话就嫁你可好?来来来,我们今天开始讲故事了……昨天说到祝英台一下水,
……哇,你们都是小色狼小色女?眼睛瞪得那么大……”
在不远处挨着梅树假寐的哑奴,嘴角微弯,扬出一丝笑意。
第四十八章 点璋之宴1
暮色降临,御花园里挂起无数的琉璃宫灯,锦缎铺陈的宴桌陈列有致,宫女和太监穿梭其间,检查准备是否妥当。御花园的上空,东南西北四方悬空挂了四颗鹅蛋大的夜明珠,加上各处的宫灯,照得整个御花园亮如白昼。
宫女引着梅子婷到了御花园,只见东北角有一列桌子分别放着琴棋书画,不少贵族皇亲官家小姐少爷衣香鬓影穿梭其间,不时听到琴音悦耳,间或掌声如雷,溢美之词不绝于耳。她不禁好奇道:“这就是所谓的点璋之宴,你确定是皇太后请我来的?”
那宫女扑哧一笑,打趣道:“这等事小婢怎敢自作主张?这点璋之宴平常人就算耗尽千金也来不了,你那那紫袍公子他是陈贵妃的弟弟,兵部尚书的公子,还有那穿得雍容的小姐,她是右相府的三小姐……他们到这点璋之宴展露才艺寻得心意之人的话,皇太后会成|人之美即场赐婚;要是皇太后相中了,被点为后妃也不奇怪,浓芳店的豫妃娘娘就是这样得承圣恩的……”
哦,原来是变相的相亲大全啊……她正想找个没什么人的地方打一下盹儿的时候,便见到东方恒清向她走来,笑着打招呼说:“嫣儿,你来了?”
梅子嫣点点头,看见他的脸上那道伤口已经好了,疤痕全无,“幸好上次的伤好了,恒清,那次很抱歉。你不计前嫌,东明的事,实在感激。”
“答应你的事我自当做到,嫣儿不也很爽快地让上送来了一座药山的契约吗?”恒清看着她有些嶙峋的下巴,怜惜地说道:“你瘦了,听说这阵子你生病了?”他的神色满是怜爱,伸手便要轻轻抚上她莹白的脸庞,梅子嫣忽然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恒清不由得收回了那只手。
他见她白衣素裙单薄的衣着不由皱眉,二话不说便脱下身上的火狐裘衣披在她肩上,那风度那笑容无可挑剔,引得一旁的公子小姐侧目,眼光不时地往梅子嫣身上打转。
“恒清太客气了,我不冷,这狐裘……”她浑身不自在。
“这狐裘太笨重了,她大病初愈,走路尚且不太稳健。”清冷的声音响起,慕程毫不客气的扯下她身上的狐裘递回给恒清,然后把搭在手上的披风塞到她怀里,冷冷地对她说:“上回踢烂王府的大门还没让你赔,这回要再冷病了看谁收留你!”
“慕三公子近来可好?”穿黄|色锦缎华裙搭着白貂毛披肩相貌艳丽动人的女子走过来,欣喜地看着慕程,“燕如这半年心无旁骛专心学画,三公子可否对燕如新画的画指点一二?”
慕程道一声“失陪”,便任由这名为燕如的女子拉着去看画。
梅子嫣低着头抱着那狐毛披风,从心底绽出一抹愉悦无边的笑容。
恒清因慕程而僵直的表情在梅子嫣抬头还没来得及敛去笑容时变得惊艳,她平素笑得恣意灿烂像是清空万里明艳无边,可如今巧笑嫣然,多了几分羞涩甜蜜的遐想,更像是动了凡心的神女,叫人不由心神一荡。
他带着梅子嫣去看去年天都才子编的诗集,还有难得一见的极品古琴和名家字画,滔滔不绝地介绍得十分详尽,这时听到有个盛气凌人的声音说:
“恒清哥哥,你讲得那么细致,只是不知道人家听不听得懂呢?我听说,她不过就是个走江湖的抛头露面的大夫罢了。”
正在看画的慕程背对着他们,闻言不由皱眉。燕如一旁察言观色,笑道:“三公子可要去看看你的朋友?”
“她不是我的朋友。”他淡淡的说道。
“你说对了,我是真的听不懂。”梅子嫣大大方方地答道:“小女子一介大夫,只懂望闻问切,这些风雅事物实在不在行。”
与这些女人争一个表面风流实质下流的恒清,她没有兴趣。
“那琴呢?你也不会?”那女子笑道。
“够了,静姝妹妹!”恒清脸色不甚好看,梅子嫣摇摇头表示不会,他笑着对她说:
“不要紧,你不会弹琴,我可以弹给你听。”那样的温柔神色似乎想要把人溺毙。
“好啊。”?br /g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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