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洗手间的门半掩着。</p>

    秦然弯下腰，挤了点洗头水在手上，搓出泡沫，开始洗头发，她闭着眼睛，伸手推开旁边的热水器，头顶的水花瞬间喷了下来，溅了她一身，秦然‘哇’地一声惊叫出声。</p>

    洗手间的门瞬间被推开。</p>

    韩遇走了进来，眉眼担忧，“小宝贝，你怎么了？”</p>

    “没事没事。”秦然浑身湿透地关掉花洒，脸色凄苦，“就是头顶的花洒，怎么回事啊？”</p>

    她明明按了下水键了，怎么水还是从上面的花洒喷出来了？</p>

    也不知道这酒店是不是为了让情侣们一起洗澡，特意设置了那种不能调动的圆盘花洒，固定在头顶的方向，只能站在准确位置洗澡，而不能转移花洒。</p>

    韩遇试了试热水器的开关，而后微微拧住眉，“这个开关失灵了，不能从下面开水，只能从上面的花洒洒开水。”</p>

    秦然：“……”</p>

    想了想，又愤怒道：“果然我今天的运气就是很差吧，本来只是想洗个头，现在连衣服都溅湿了，不洗澡都不行了。”</p>

    韩遇懒懒地抬了下眸子，“那就洗个澡吧，也用不了多少时间。”</p>

    秦然背后的衣服都被水花溅湿了，不洗澡是不行了，她叹了口气，眼神无奈，“自然是得洗了，不然还能怎么样呢，十五，你先出去吧，我洗澡。”</p>

    “好。”</p>

    他应了一声，慢慢地走了出去。</p>

    浴室里水声哗啦。</p>

    他拿着一本书，神情却心不在焉，时而望着浴室的门微笑，时而又认真凝神，不知道在想什么，但总之，他的心情非常愉快。</p>

    秦然很快洗完澡，一边擦头发一边走出来，清瘦的身子着一套略旧的睡衣，神情懒洋洋的，让人移不开时间。</p>

    韩遇的呼吸仿佛一瞬间变轻了。</p>

    室内只开了一盏台灯。</p>

    秦然没有多想，坐在白色的床沿上，“我洗好了，十五，你也去洗澡吧，等下还得去看电影呢。”</p>

    “好。”</p>

    他浅淡一笑，拿着衣服进浴室去了。</p>

    趁着还有点时间，秦然坐在落地窗前开了瓶可乐，又打开了吹风机，然后把可乐刚在地毯上，开始吹干自己的头发。</p>

    韩遇从浴室里出来。</p>

    就看见了这样一副画面。</p>

    透明的落地窗前。</p>

    秦然慵懒地望着夜色，脚边一瓶饮了过半的可乐，她撑着下巴，如墨的长发披在肩上，与迷离的夜色形成一种奇妙的冲突感，凝脂一般的肌肤，在安静的夜色里泛出粉红色的光泽。</p>

    韩遇静静地望着她。</p>

    良久之后，他走过去，也没跟她招呼一声，就把自己的头歪到她腿上去了，“韩小然，你的腿借给我靠一靠。”</p>

    秦然低头一笑，“不借。”</p>

    “你不借也得借。”他无赖一般歪了过来，枕在她的腿上，身下是白色的地毯，空气凉爽，他淡淡唔了一声，唇角优美，“真舒服啊……”</p>

    秦然看着他的脸笑，“你丫的就是无赖啊。”</p>

    嘴上这么说，但行动已经妥协，她怕他会碰倒可乐，便把那瓶汽水拿远了一些，顺便勾过一袋零食，眼眸澄澈，“要吃什么零食不？我给你拆。”</p>

    “随便。”</p>

    他懒懒地说着，气息很静，仿佛快入睡了……</p>

    “那吃薯片吧？”</p>

    “随便。”</p>

    秦然皱眉，“不要老是说随便，吃什么应一声，不然不好吃，你可以别怪我。”</p>

    他抬起睫毛，眼珠漆黑漆黑，“要不吃你吧？”</p>

    “啊？”</p>

    他低笑，掩饰不住的开心，“吃薯片。”</p>

    秦然终于反应过来，怔怔地说：“我刚还以为你说要吃我，吓了我好大一跳。”</p>

    韩遇但笑不语。</p>

    秦然也没多想，拆了薯片，递到他嘴边，“吃吧。”</p>

    他依言张嘴，把薯片慢慢吃了进去，音色低迷，“味道还行，挺脆的。”</p>

    秦然自己也吃了一块，咔嚓咔嚓地嚼着，“不是挺脆，是非常脆，这个薯片真好吃，我看看叫什么名字，下次在买一包。”</p>

    说着看了看薯片的外包装，上面写着卡乐b，她笑道：“貌似是香港薯片。”</p>

    “是吗？”</p>

    他仍旧懒洋洋地闭着眼睛。</p>

    那浓密的睫毛，长的仿佛是粘上去的。</p>

    秦然凝视神看着。</p>

    空调的风徐徐吹动。</p>

    她吃着薯片，一边欣赏那张完美得无懈可击的脸，忍不住伸出手去抚摸，“脸上的肌肤真好啊。”</p>

    “喂。”韩遇闷闷地发出声音，“我记得你吃了薯片还没洗手。”</p>

    秦然哈哈大笑，“谁叫你长得那么祸国殃民，害我忍不住出手吃你豆腐，小十五，你的睫毛为什么那么长啊？好像假的。”</p>

    韩遇一本正经地思考，“这个问题，貌似你得去问我妈。”</p>

    “……”</p>

    秦然愣了愣，又伸出手去抚摸他的脸颊，“长得也帅，真是令人羡慕嫉妒恨啊。”</p>

    “喂！”他不满地皱起眉，“你还没洗手呢。”</p>

    “那你起来，我现在去洗手。”</p>

    韩遇的嘴巴动了动，最终柔柔道：“那算了，我躺得挺舒服的，不想起来，你用纸巾把手指擦干净点吧。”</p>

    “好吧。”</p>

    秦然砸吧着舌头，又说：“其实我不摸你脸不完了吗？我还想吃薯片呢。”</p>

    韩遇抬起眼皮瞪她。</p>

    秦然哈哈一笑，眼睛亮亮的。</p>

    于是韩遇又闭起了眼睛，声音变得缓慢，“韩小然。”</p>

    “请叫我秦大哥。”</p>

    “……”韩遇一头黑线，勾起唇角，“你不是要给我做女儿么？以后你就叫韩小然吧。”</p>

    “那你改叫秦小遇。”</p>

    “好难听。”韩遇的笑容如盛夏灿烂的阳光，“我还不如叫韩十五。”</p>

    秦然纠正他，“是秦十五。”</p>

    “……”他笑了笑，“我才不姓秦，要姓你跟我姓。”</p>

    “你不要秦，那我也不要韩，我觉得姓秦挺好的，秦然秦然，比韩小然好听一百倍。”</p>

    “边去，我是你爸爸，你要听我的。”</p>

    秦然轻轻微笑，“难道你不知道，这世上有一个词叫叛逆生吗？我现在就是少女叛逆期，不听你的话又怎么样？”</p>

    “好大的胆子，欠揍了是不是？”</p>

    “不服来咬我啊。”</p>

    韩遇眼眸微微一眯，翻身坐起，“这可是你自己说的。”</p>

    秦然一愣，爬起来就要跑。</p>

    奈何脚踝被韩遇捉住了。</p>

    他微微一凝力。</p>

    秦然重新跌坐在地毯上。</p>

    迷蒙的夜色里。</p>

    他低下头来凝视她。</p>

    黑眸湛湛，涌动着很深刻很深刻的感情。</p>

    秦然的睫毛颤了颤。</p>

    下巴就被韩遇抬了起来。</p>

    这一幕。</p>

    就像电影中的慢镜头。</p>

    她的头被他慢慢的，怜惜地，抬了起来。</p>

    接着空气一凝。</p>

    她的嘴唇就被他堵住了，彷如是为了验应那句话，他恶劣地啃咬着她的唇瓣，嗓音调皮，“咬你。”</p>

    秦然瞪着眼睛。</p>

    甜甜蜜蜜的气息在空气中旋绕。</p>

    落地窗下车流不息。</p>

    “韩小然，闭上你的眼睛。”低哑的声音扑进秦然耳里。</p>

    秦然的睫毛抖了抖，有些恍惚。</p>

    他卷着她的舌头，慢慢画着圈圈，秦然从来没试过这种吻，脑袋有些空白地承受着。</p>

    “韩小然……”</p>

    “嗯？”</p>

    “听说接吻有十三种方式，我们能都试试看吗？”</p>

    秦然脸色绯红，声音里有种低柔的感情，“还有哪些方式？不对，是我们试过什么方式了？”</p>

    “算上今晚的，一共就两种吧。”</p>

    她惊讶了，“我们吻过那么多次，只试过两种方式吗？”</p>

    “嗯。”</p>

    她没说话。</p>

    韩遇似乎有点不满，咬了下她的嘴唇，银色蛊惑，“都试一试吧，行不行？”</p>

    “现在吗？”</p>

    “你要现在全试试看？”</p>

    “不是啊。”她神情紧张，“你每次都吻那么久，要是今晚全试了，明天嘴巴会烂掉的吧？”</p>

    韩遇低笑，靠近她一点，“你同意了？”</p>

    她红着脸，声音轻轻，“慢慢来还是可以接受的。”</p>

    韩遇笑容迷人，“嗯，我们慢慢试，每次试一种，都感受一下。”</p>

    “好。”</p>

    他笑完，微微坐直自己的身子，十分虔诚认真地吻着她，秦然的唇瓣越来越滚烫，有些受不住了，习惯性地伸出手去推韩遇，“秦小遇，嘴巴好烫了，别吻了。”</p>

    “再等等……”</p>

    秦然神情苦恼，转移话题，“别亲了，不是还要去看电影么？时间到了没有？”</p>

    他唔了一声，随口道：“票不见了。”</p>

    “啊？”她呆呆的，“电影票不见了？”</p>

    韩遇想了想，重新换了一个说法，“不是不见了，是刚才我带进去洗澡了，然后被水弄湿了，票作废了。”</p>

    “……”秦然拧着眉，“你怎么那么不小心啊？”</p>

    韩遇笑笑不语。</p>

    薄唇仍旧停留在她的唇上，舍不得离开。</p>

    秦然受不了般偏开了头，“好了好了，别亲了，快透不过气了。”</p>

    她的唇躲开了。</p>

    韩遇的唇扑了个空，轻轻笑了，快意而温柔，“好吧，我们来聊天吧。”</p>

    “嗯，可是这样坐着腰好酸，我要躺床上去。”</p>

    “好。”韩遇不反对，笑着看她站起身。</p>

    秦然在房间里看了看，挑了个靠里面的床位，柔声说：“秦小遇，你睡外面那个床，我睡里面这个床，行不行？”</p>

    “都行。”</p>

    “好。”秦然应着，抖了抖被子，侧躺进去，用脸面对着另一张单人床。</p>

    韩遇见她躺下了，也随意地爬上了自己的床，喝了点水，然后，撑着下巴跟她说话。</p>

    他们中间隔着一张床头柜，一个台灯。</p>

    韩遇觉得距离有点远了，低声问她：“韩小然，你觉不觉的，这两张床之间的距离有点儿远？”</p>

    “是吗？”秦然撑起身子看了看，床头柜就是普通的床头柜，并没有特别的宽大啊，她道：“不会啊，距离刚刚好。”</p>

    韩遇翻了个白眼，“算了，跟你说了你也不懂。”</p>

    秦然噘嘴，重新躺下，盖好被子，房间的灯光暗暗的，她打了个哈欠说：“都不知道你想说什么。”</p>

    “没呢。”他安静地看着她，“韩小然，你困了？”</p>

    “不困呢，就是想打个哈欠。”</p>

    他轻笑，“宝贝。”</p>

    “嗯？”</p>

    “你刚才不是说，我的基因特别好，你特别羡慕吗？”</p>

    她枕着手臂看向他，“然后呢？”</p>

    他眼角含着笑，意味深长道：“难道你不想要这样的基因吗？”</p>

    “你是说？”</p>

    “反正你没喜欢的人，我也没有，要不我们以后结婚吧。”</p>

    秦然一怔，“结婚？”</p>

    “等我进修回来，我们就结婚，怎么样？”他唇角的笑容越来越温柔，“到时候，你就可以得到我的基因了，多划算你说是不是？”</p>

    秦然的眼睛暗淡了下，没说话。</p>

    韩遇似乎察觉出了什么，坐起身子，面容不解，“你怎么了？”</p>

    “可我是不婚族。”她说出自己的借口，“这辈子，我都不打算结婚了。”</p>

    “为什么？”</p>

    “因为……”她想着措辞，“结婚要生小孩的，我不想生，这样就可以永远的保持好身材了。”</p>

    “……”韩遇脸色黑沉，“什么怪思想。”</p>

    “这不是思想，这是梦想。”</p>

    “我不管。”他走了过来，一把掀开秦然的被子，钻进去，抱住她，用一种特别埋怨的声音说：“反正你要是没嫁人，你就得嫁给我，你亲都亲了，你不能不认账。”</p>

    秦然额角有点疼，弱弱道：“貌似每次都是你强吻的。”</p>

    韩遇沉默了。</p>

    又过了一会，他的手臂微微收紧，更紧的抱住了她，“我会对你很好的，真的，一辈子都宠你。”</p>

    秦然心里一震。</p>

    长久长久没有说话。</p>

    昏暗的光线里。</p>

    她轻轻抚摸他的头发，眼神里有一丝不舍，又有一丝坚定，“但我真的是不婚族啊。”</p>

    韩遇没说话。</p>

    不知道在想什么，把头埋在她后背上，轻轻地蹭着，声音委屈，“那你跟我同居吧，我也不结婚了。”</p>

    秦然鼻尖一酸，用手捂着，深深吸了一口气，带出一丝酸涩，“你干嘛这样啊？以后出国了，肯定会碰到很好的女孩子的，而且，你长得这么好看，条件又这么好，你要是不结婚，多少女的得惋惜死啊。”</p>

    “我喜欢不了别人。”他抱着她，眼珠落在她的发顶上，一动也不动。</p>

    “嗯？”</p>

    “我不想告诉你。”</p>

    秦然的睫毛颤了一下，“为什么不告诉？”</p>

    “我觉得你不会信。”</p>

    “你说来听听。”</p>

    他轻叹了口气，“我满脑子都是你，只要一空闲下来，就会想你。”</p>

    秦然微怔，“真的吗？”</p>

    原来，他也跟她一样啊，只要一有时间，就会思念彼此。</p>

    “嗯。”他的声音闷闷的，“韩小然，你要是不结婚，你就跟我同居吧，我会好好对你的。”</p>

    这就是韩遇的表白。</p>

    天之骄子，对她的第二次表白。</p>

    秦然眼眶湿润。</p>

    微微低下头，让眼泪无声落在白色的枕头上。</p>

    昏暗里。</p>

    她背对着他。</p>

    她看不见他的表情。</p>

    他亦看不见她的隐忍。</p>

    半响之后，她咬住颤抖的嘴巴，刻意把声音压得很低，“小十五。”</p>

    “嗯？”</p>

    “我们之间，可不可以不提这些？”</p>

    他的心脏骤然抽痛起来，静谧的空气里，他的声音变得低沉沙哑，“好，我不提。”</p>

    她的最后一句话是：“对不起。”</p>

    而他的最后一句话是：“等你以后想结婚了，来找我。”</p>

    她没有回答。</p>

    秦然想，或许是因为对不起了一个人的深情，于是便长久的怀有愧疚情绪，无论对方将来对她做了什么，她想，她一定不会怪罪他的。</p>

    韩遇想，或许爱一个人爱得久了，有时候连自己都不懂什么是爱情了，没有传说中的幸福甜蜜，在他爱她的这段时光里，他更多的感受是苦涩，委屈，卑微，守望，还有——</p>

    没有尽头。</p>

    这段算爱不算爱的角逐里面，他似乎看不见尽头。</p>

    没有明天。</p>

    更加没有未来。</p>

    可为什么就是这样苦涩卑微的心里，让人更深刻地记住了这种连自己都无法掌控的感觉，从小到大，他想要什么，都可以很顺利的得到，可是为什么他就是得不到秦然的青睐呢？无论他怎么努力，就是得不到她的答案。</p>

    渐渐的，他似乎开始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了。</p>

    他懂爱了。</p>

    然而他更渴望成功。</p>

    也许等他站在金字塔的顶端，秦然就再也碰不到比他更加优秀的男人了吧？那个时候，她就不会拒绝他了吧？她一定会感动于自己的长情，然后涌入他的怀抱，甜蜜地笑着，幸福着。</p>

    第二天，韩遇明显对秦然冷淡了一些，不，应该说是疏远了一些。</p>

    两人吃完早饭，韩遇就打电话叫来了专车。</p>

    秦然在房间收拾行李，韩遇专注看着书，两人都没有说话，秦然心里有些不适应，时不时回过头去看他，但那个男人始终没有抬起头，坐在晨阳灿烂的阳光里，神情淡漠而疏离。</p>

    秦然把东西装好，叹了口气，试探性问道：“十五，我们下午要去干嘛？”</p>

    “在看吧。”</p>

    他淡淡应了一声，音色平淡。</p>

    她一下就感到了他的刻意疏远，心里头有些委屈，两个人出来旅游，理应是和乐融融的，十五平时对她那么好，秦然已经习惯了，渐渐地忘却了他天性里的冷淡和疏离，岂料，昨晚的话又勾出了她的回忆，她想起记忆里那个少年，他是伪善的，带着蔑视一切的伪善。</p>

    秦然心里面多少有点难过。</p>

    十一点。</p>

    专车准时到来。</p>

    韩遇神色冷漠地退了房间。</p>

    秦然跟在他身后，没了昨日的言笑晏晏，脚步略显得沉重。</p>

    专车行驶在种满椰树的大道上。</p>

    慢慢的。</p>

    离开了市区。</p>

    感受着风，秦然睡着了，又渐渐的，她醒来了，身旁的男人一直没有说话，沉默的眼睛宛如凛冽寒风。车滑入了温泉酒店的车行道，此时已经是下午，韩遇打开车门下去，付了钱，又返回来帮她拿书包，“到了，下来吧。”</p>

    秦然抿了抿唇，下车。</p>

    酒店招待员过来帮他们拿行李。</p>

    韩遇随手将行李递过去，走进酒店办理入住手续，他向秦然要了身份证，没任何商量，自己开了两间房间。</p>

    秦然站在前台愣了好久。</p>

    直到手续办好，身份证重新回到她手里，才听韩遇没有起伏的声音传来，“办好了，先上去看看房间把，你住1204，我住1205，就在隔壁，有事就喊我。”</p>

    秦然慢慢抬起头。</p>

    男人还是旧日里的模样，触不到底的黑色瞳仁，略带倨傲的鼻梁，唇角优美，肌肤洁白，他的神情冷漠中带着疏远，他还是他，只是变得陌生极了。</p>

    秦然没说什么，轻轻点了下头，用卡刷开了自己的房间，背影有些孤单。</p>

    韩遇在她身后沉默了一会，也进了自己的房间。</p>

    一个人是不是疏远自己，从语言和动作之间就可以感受出来，从今天早上开始，十五就没挽过她的手，也没有很想抱她亲她，甚至连注视她的次数也少了，几乎没有，她感觉得到他是不开心的，但是她又不知道能怎么办，坐在房间里，把画具收拾了一下，又把画板检查了一下，决定去写生了，有些事情，既然你想不通，也解决不了，那就只能暂时搁置了。</p>

    她背着画板出了房间，想了想，走到1206房间前面，轻轻敲了门，“十五，你在里面吗？”</p>

    “在。”</p>

    他应了一声，随后打开门，面无表情，“进来坐？”</p>

    她踌躇着：“不了，下面就是海滩了，我打算去写生，你要和我一起去不？”</p>

    这句话是她怀抱着仅剩的希望问的。</p>

    他很轻的笑了，“不了，刚才坐了好久的车，现在觉得有点困，我想休息一下。”</p>

    秦然眼睛暗淡了下，“那好，我不打扰你了，你去休息吧。”</p>

    “好。”</p>

    房门慢慢在秦然眼前关上。</p>

    她嘴角的笑容僵掉。</p>

    转过身，进了电梯，他们住的酒店就是临海的，下去走一段路就是海边了，很近。</p>

    秦然背着画板，独自走在凉风习习的街头，阳光很明媚，她拨了拨头发，一身麻棉长裙，又惬意又舒服。</p>

    海滩很美丽。</p>

    秦然眯着眼睛，从阳光中眺望远方，蓝色的天与蓝色的海连成一线，碧绿得让人心中开阔。</p>

    她看了好久好久的海。</p>

    然后从书包里拿出随身杯，吃了几颗药丸，神情慢慢变得平静。</p>

    其实一个人出来逛逛也不错的。</p>

    没必要一定要两个人。</p>

    可是他们是一起出来旅游的啊，如果他不想搭理她了，那么这趟旅游就没有意义了。</p>

    想到这里。</p>

    秦然又用力摇头。</p>

    算了，别去想了，先画画要紧。</p>

    海滩上有很多嬉闹的人。</p>

    秦然把画板摆好，然后坐在一处阴凉地，开始找自己喜欢的角度画画。</p>

    耳边是海鸥的叫音。</p>

    眼前是人们嬉闹的笑声。</p>

    碧绿的海水中，有许多人游来游去，也有许多人浮在水上晒太阳，有人开着水上摩托转来转去，也有人在穿着救生衣，在海面上惊险冲浪。</p>

    秦然笑看这一幕，突然觉得生活充满了阳光。</p>

    秦然决定给韩遇打个电话。</p>

    于是她就打了。</p>

    “十五，海滩这里好热闹啊，你要不要下来逛逛。”她的本意是对他示弱。</p>

    而韩遇那边沉默了很久，最终淡淡道：“我在睡觉呢。”</p>

    “噢，这样啊。”</p>

    她的声音明显低落了。</p>

    韩遇的声音没什么起伏，“我还没睡醒，你先玩吧。”</p>

    “好……”她讷讷应了一声，“那我先去忙了，你睡觉吧，晚上见。”</p>

    “嗯。”</p>

    秦然挂了电话。</p>

    低下头看脚底的细沙。</p>

    眼神有些恍惚。</p>

    不知道过了多久。</p>

    她拿起了画笔，专注在自己的世界里，然后又不知道过了多久，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视线开始模糊，已经太晚了，景色看不清楚了，得明天才能继续画了。</p>

    秦然站了起来，把画板收好背在背上。</p>

    回去的路上。</p>

    她仍旧悠悠闲闲的，看见路边有卖椰子的，就停下买一个，想试试原汁原味的椰汁是什么味道。</p>

    秦然随手挑了一个椰子，放在老板的面前，“老板，我要这个，你帮我打开吧。”</p>

    “好的。”黝黑的老板热情微笑，“你等一下哈，我先帮这个先生开椰子，他先来的。”</p>

    秦然看了那个先生一眼，是个长相普通的青年，应该也是游客，她笑了笑，“好，你先帮他弄吧，我等着。”</p>

    说着，她就觉得有一点疲累，坐在了老板准备的红色塑料椅上等他开椰子。</p>

    凉风徐徐。</p>

    秦然看着老板用长刀开出了椰子，然后也不知道怎么了，她耳边的声音忽然静了下来，视线也变得模糊，秦然忽然觉得好累好累，伸出手想说话，却发现自己的视线聚焦不了，她看不见自己的手。</p>

    只看见了眼前一片黑暗。</p>

    怎么回事？</p>

    “老板……”她想叫那个卖椰子的老板，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了。</p>

    很累很累。</p>

    好想睡觉啊。</p>

    她抬起头，刚还衣服清爽的人，此时已是满头大汗，脑袋重得她想昏倒，这么无助的情况下，她弯下腰，用自己的手臂撑着自己的脑袋，想让自己清醒一点。</p>

    眼前的光亮越来越暗。</p>

    这是怎么了？</p>

    秦然想说话，发不出声音，想伸手，没有一点力气，她想告诉老板她不买了，因为她感觉自己快没意识了，眼前越来越黑，路和海都看不见了，她闭上沉重的眼皮，苍白的肌肤，颤抖的睫毛，身子缓缓歪下，有种马上就要死去的感觉。</p>

    万籁俱寂中。</p>

    有人扶住了她，是那个青年游客，声音十分急切，“你怎么了？喂……”</p>

    秦然听见他的话了，可是好小声啊，她觉得自己好像聋了，什么也听不见，撑起沉重的眼皮看他，茫然而无助，“我头好晕啊，好不舒服……”</p>

    “你别睡啊。”那个青年喊她的名字，“喂！没事吧？”</p>

    即将昏倒的秦然其实还有一丝理智，她现在特别担心自己，怕自己一松懈，就会昏死再也起不来了。</p>

    “帮我打电话……”她的声音虚幻得可怕，“手机在包里，打给韩遇……”</p>

    “打给谁？”</p>

    “韩遇……”</p>

    她虚弱地说完，眼前就失焦了。</p>

    不断有冷汗从四肢百骸的方向涌出来，把她的头发都浸湿了，衣服也是黏糊糊的一片，身子又冷又粘。</p>

    不知道过了多久。</p>

    她感到自己被一个人抱了起来。</p>

    那人身上有她很熟悉的香味，可是她闻得不太清楚，感觉嗅觉和知觉都很钝重。</p>

    大约十分钟后。</p>

    秦然奇怪的发现，她眼前的光亮又回来了，好像黑暗被一把利刃劈开，光亮涌进眼里，身上的汗也似乎静止了，她渐渐聚焦，抬起眼睛，人已经躺在床上，韩遇正在喂她喝红糖水。</p>

    她虚弱地看着他，心底忽然涌起一股深深的恐惧，握住他的手，很脆弱很脆弱地红着眼睛，“十五，你帮我记一个东西可以吗？”</p>

    那失焦的半小时里，她觉得自己在鬼门关走了一圈，她从来没有这样害怕的体验，感觉那股失重是非常突然的，突然得她措手不及，她想，如果今天只有她一个人在三亚，她会不会死在这里。</p>

    韩遇望着她，眼瞳乌黑，“你要记什么？”</p>

    “记两个数字，一个是832，一个是你的生日号码。”</p>

    “为什么要记这些东西？”</p>

    “你帮我记得就是了。”她眼眶里浮起水汽，“我有个银行卡，放在包里面，密码是你的生日，如果……如果……”</p>

    韩遇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如果什么？”</p>

    “如果我死了，你就把卡里面的钱取出来，帮我交给我奶奶……”</p>

    韩遇一怔。</p>

    秦然继续说：“还有832，是我的作品，东西在我家里的书柜上，上面的画我都做了标注了，你看着编号找画就可以了，那个画是送给你的，你一定要去拿……”</p>

    像是交代遗言，她的话说得又沉重又缓慢，害怕他没有听清楚，又交代了一遍，“你记好了吗？”</p>

    “你在乱说什么？”</p>

    “我没有乱说，刚才昏倒了，好突然好突然的感觉，我觉得，我应该是快要死了吧……”她话还没说完。</p>

    韩遇已经低下头吻她。</p>

    很用力地吻着。</p>

    带着一股绝望和惩罚的味道。</p>

    秦然没有挣脱开，非常低落心慌地感受着他的吻，缓缓闭起眼睛，心如一潭死水……</p>

    这一刻。</p>

    她难过得快要死掉。</p>

    韩遇好像感受到了她的心境，眼角也隐隐漫出了一滴晶莹，非常凶狠地啃咬她的嘴唇。</p>

    秦然的心脏一阵又一阵的绞痛，却伸出手，更加亲密地抱住他。</p>

    韩遇的背脊僵住。</p>

    然后。</p>

    他放开了她，眼睛红红的，嘶哑道：“你刚才是在对我交代遗言？”</p>

    秦然眼角挂着泪，“嗯……”</p>

    他的心脏忽然就难过得要命，用力抱住她，在她耳边轻柔问：“你对我说这些话干嘛？”</p>

    “我刚才突然昏倒了，感觉自己好像死掉了，十五，我觉得我应该活不久了。”会不会是她的肿瘤变成恶性的了？不然晕眩和痛苦怎么来得那么迅速强烈呢？</p>

    “谁说的？”</p>

    “刚刚真的好严重……”她捂住眼睛，不想哭的，可是忍不住。</p>

    他伸手拿掉了她的手，那双倔强凌人的眼眸里，此时蓄满了眼泪，有多脆弱就有多脆弱，让他心脏钝钝的，怜惜而难过。</p>

    “那只是贫血。”韩遇说到这里，又想起什么似的，坐了起来，“红糖水快凉了，你先喝了在说。”</p>

    秦然呆住，“贫……贫血？”</p>

    “嗯。”他点了点头，“你太瘦了，营养获取不均匀，才导致的贫血。”</p>

    她不相信，继续捂眼睛，不让他看见她的眼泪，“可是……刚才真的好严重，你没看到，突然就什么都看不见了，什么都看不见。”</p>

    “我是学医的。”他郑重地说：“不会诊断错误的。”</p>

    秦然顿住。</p>

    韩遇慢慢拿开她的手，字字温柔，“别哭了，真的只是贫血而已，把红糖水喝了就没事了，别担心。”</p>

    她噘着嘴，红红的眼角挂着泪珠，别提多可怜了。</p>

    韩遇叹息一声，把红糖水置到她唇角，温声哄她，“喝吧，补充点血糖就没事了。”</p>

    秦然楚楚可怜地看着他，“真的吗？只是贫血？”</p>

    “嗯。”他很认真地点头。</p>

    秦然的心里忽然很感动，可感动的同时她又很想任性一点，想了想，看着眼前的红糖水，开始兴师问罪，“刚刚给你打电话，你都不理我。”</p>

    “我没有不理你啊。”</p>

    “你说你在睡觉。”</p>

    他不禁一笑，眼睛弯起，弧度长长的，很静很美，“还不是被你气的。”</p>

    “我哪有气你？我叫你来海滩逛逛，你自己不想理我。”</p>

    他轻轻地笑，“我不就想着你能多哄我几句嘛，然而你居然就把电话挂掉了，我只好……”</p>

    “嗯？”</p>

    “只好继续等着你的电话了。”</p>

    “那你睡觉了没有？”</p>

    韩遇诚实摇头，“没呢，我没有睡意。”</p>

    “那你还骗我说在睡觉。”</p>

    韩遇一阵头疼，不知道该说什么，又把话题饶了回来，“来，先喝了红糖水，马上冷了。”</p>

    秦然看了他的眼睛许久，终于低下头去，把红糖水喝了。</p>

    韩遇柔柔一笑，“我下次不敢了。”</p>

    “你每次都这么说。”</p>

    “谁让你不跟我同居呢。”他声音气馁，想了想，又一本正经问她，“不同居，是怕名声被我毁了吗？那我们搞地下情行了吧？”</p>

    “……”</p>

    “不让任何人知道的那种，这下总该可以答应了吧？”</p>

    秦然噗呲一笑，“我才不要，万一你搞着搞着就反悔了，然后跟别的女人在一起了，那我多亏啊。”</p>

    “不会的。”他面容严肃，“我只跟你一人搞。”</p>

    “……”这话说的，怎么那么污啊？</p>

    “行不行？”</p>

    “不要。”秦然拒绝。</p>

    他细细长长的眼眸打量着她，看了许久，才十分狐疑地问：“这也不要，那也不要，却把银行卡设我的生日，还给我画了一幅遗终画，你这是想干嘛啊？”</p>

    他都想不通了，秦然看着明明是很喜欢他的，为什么就是要一再地拒绝他呢？</p>

    秦然一愣，脱口而出，“那我回去就把银卡密码改了。”</p>

    “改什么啊？设置了就用着呗。”</p>

    秦然撇嘴。</p>

    “用我的生日做密码难道还委屈你了啊？”韩遇挑着眉，“我都没怪你一句话不商量，就偷偷用了我的生日做密码呢。”</p>

    “……”秦然一头黑线，“要是找你商量了，那还是我银行卡的密码吗？”</p>

    他笑如春风，“所以说，你为什么用我的生日做密码啊？”</p>

    秦然脸色一红，辩解道：“比较好记啊。”</p>

    “那你自己的不好记？”</p>

    她又一噎，“你管我那么多干嘛？”</p>

    “谁管了？我就问问。”</p>

    “……”</p>

    见她精神渐渐好了起来，韩遇确认她的贫血症状已经下去了，把碗收掉，又略带埋怨地说：“都让你别减肥了，样子没变漂亮，倒引来了贫血。”</p>

    秦然抬起下巴不搭理他。</p>

    又不是她故意的，她不喜欢吃肉，而那些控制肿瘤的药又带着消炎成分，她不瘦才怪！有营养才怪！</p>

    “说你两句又不高兴了。”韩遇喟叹一声，不忍心地说：“以后别减肥了，等回去我买点补品给你吃吃，别成天吃那些没营养的小吃。”</p>

    “噢……”</p>

    他挑眉，“噢什么？”</p>

    “没有。”</p>

    这态度一看就是不肯听的。</p>

    韩遇微微眯起眼睛，声音低沉，“你过来，我给你讲讲。”</p>

    他伸手去拉她，直到把她抱进怀里，才微微笑开，眼眸纯净，“来，我给你普及一点营养知识。”</p>

    “别。”</p>

    秦然怕他真讲，求饶似的望着他，“好困，好想睡了。”</p>

    刚才贫血了一下，现在是真的挺累了。</p>

    韩遇皱皱眉，又舒展开了，无奈道：“好吧，今天放过你了，去睡觉吧，我也睡觉了。”</p>

    说着就躺了下来，睡在秦然的身边。</p>

    秦然疑惑：“你不是开了两个房间吗？怎么不回自己房间去？”</p>

    他凝眉想了想，随口道：“这不是怕坏了你名声才开的两个房间嘛。”</p>

    “……”秦然眉头纠结，道：“明天赶紧把那个房退了吧，别浪费钱。”</p>

    他眼眸一弯，温温柔柔，“好。”</p>

    秦然躺在他怀里，闻了下他身上熟悉的香味，低声道：“说好出来玩就不要随随便便生气了，不然的话，我会很难过的。”</p>

    韩遇没说话。</p>

    秦然又道：“难得旅游一次，留下个美好的回忆总比不好的回忆强吧？”</p>

    “嗯。”他闷闷应了一声。</p>

    “你不生气了吧？”</p>

    他摇头，乌黑的发丝晃动，“早不生气了，刚才听到你昏倒的时候吓都吓死了，哪还有心情去生气。”</p>

    秦然柔柔一笑，亲昵地抱紧他，“大概是被你气晕的。”</p>

    韩遇：“……”</p>

    “平时都没事，你一不搭理我，我就昏了，肯定是被你气的，心口郁结，导致昏迷。”</p>

    韩遇低低的笑，“喂，我可是学医的，你这样硬生生唬我不怕我揍你吗？净会睁着眼睛说瞎话。”</p>

    秦然哈哈大笑。</p>

    “成天贫嘴。”韩遇笑着垂下睫毛，吻她的额头，“以后别减肥了，听见了没？”</p>

    “知道了。”</p>

    “嗯，睡觉吧？”</p>

    “好……”</p>

    两人相拥在一起，闭上了眼睛，渐渐沉睡……</p>

    不知道是凌晨几点钟，落地窗的天空亮起了一丝灰蓝色，韩遇轻轻把秦然摇醒了，凝着眸色，认真问她：“韩小然……”</p>

    秦然睡得迷迷糊糊，半睁着眼睛，“嗯？”</p>

    他很严肃很严肃地看着她。</p>

    秦然忽然一愣，精神都抖擞了起来，声音清晰，“怎么了十五？”</p>

    “你不跟我谈地下情，偷情总可以了吧？”</p>

    “……”秦然一个头两个大，“你把我叫起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个事情？”</p>

    “嗯。”他很认真地点头，“我想了一晚上了。”</p>

    “……”秦然唉声叹气，“现在几点？”</p>

    “凌晨四点半。”</p>

    “好吧。”秦然挠挠头，翻了个身，手臂搭在他胸膛上，声音温软，“睡吧。”</p>

    “可以偷情？”</p>

    “不可以。”</p>

    “噢。”韩遇应了一声，嗓音低沉无奈：“看来我只能当你干爹了。”</p>

    “……”</p>

    秦然伸手打他，“想什么，睡觉睡觉。”</p>

    他再接再厉，“其实这样很好的，韩小然……”</p>

    “嗯？好什么？”</p>

    “跟我在一起，你就可以做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了。”</p>

    秦然抿着嘴角，“嗯，我知道了。”</p>

    “知道了？你想通了？”</p>

    “嗯。”</p>

    “你愿意跟我了？”</p>

    “洗洗睡吧。”</p>

    “……”</p>

    曙光来临的前一刻，韩遇轻轻叹了口气，都牺牲到地下情了还不行，哎……</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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