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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一十九章 乱子</p>

    一场春雨，下得极为缠-绵且悠长。</p>

    幽州大乱。</p>

    长亭听到的第一反应，是眉梢上挑，就在春雨绵延时的陆氏陵寝里，就在陆绰还未落下的棺木旁。</p>

    长亭看得出来，听到这个消息的陆纷第一反应是，欣喜。</p>

    没错儿，从他锥帽下未加遮掩，陡然发亮的双眼。</p>

    他是该欣喜的。</p>

    陡然上位，必当惹人话柄，更何况是踩在自家兄长的骸骨上位——纵然如他所想那般，真定大长公主会将舆论与猜忌一手压下，可旁人明面上不议论，他管天管地还管得了人在被窝里头和婆娘唠两句猜疑？</p>

    堵住悠悠之口顶好的办法，不是辩解，更不是跳脚反驳。</p>

    要把实力拿出来，叫别人想背地里唠叨都无从下口。</p>

    英雄不世出，这就是个浑水摸鱼的好时机。</p>

    “争功…拓展陆氏…趁势拿下幽州，从豫州开辟出去，平成陆氏便会成为这世道坐立极稳的大士族，甚至不会有人与之抗衡…”</p>

    真定大长公主声音苍老疲惫，身披大毡，一道将手中的信笺放下，一道看向长亭，“一箭数雕，既有白蛇祥瑞之意在前，又有激将之法在后，照陆纷的个性，他决不会稳坐钓鱼台的。”</p>

    亲眼看到母亲一招又一招，招招毙命的算计儿子。</p>

    长亭喉头发酸，心窝窝里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p>

    真定大长公主一直很冷静，从试探她到算计陆纷，都很冷静…冷静到如同置身事外一般。</p>

    长亭轻仰下颌，缓声道，“幽州周通令旧将突起发难，石猛别其锋芒，整个幽州城两股势力对立，故而与幽州相近的豫州完全可以顺势出击。浑水摸鱼。如今这个世道，饼就那么大块，落在谁手里就是谁的，就算是冒一回险也够本了。”</p>

    势力和地盘谁嫌多？</p>

    更何况。要把豫州真真正正变成他陆纷的禁脔，还早。</p>

    几百年累下来的能力，岂非朝夕可消耗殆尽的。</p>

    陆纷想站稳脚跟，内部先不慌，起码内外两者应占其一。墙外开花墙内香，这句话这时候用在这里倒是也堪堪说得过去。</p>

    周通令未曾身死之时，幽州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和陆纷紧密相连，周通令辖制下的幽州是陆纷的后招和杀手锏。</p>

    可悲哀的是，真定大长公主一怒之下击杀周通令。而接手幽州的是石猛那个老无赖…</p>

    陆纷和石猛不对盘。</p>

    长亭大概可以想象陆纷恐怕气得脑袋都大了。</p>

    真定大长公主手指撑在信笺上，轻颔首，“他会动手的，为了争一口气，为了一张脸面。他甚至不会派遣下属去搀这趟浑水，他都会自己出动，一为让宗族老者信服，二为妥帖，三为…”</p>

    为了在她面前挣口气儿…</p>

    “母亲，我会好好打理陆家….我会比哥哥做得更好…”</p>

    真定大长公主一阖眸，眼前全是那夜陆纷在她跟前双眼祈求而迟疑的模样。小心翼翼地祈求认同，叫人既恨他又无奈…</p>

    真定大长公主神色未曾有半分痛苦，长亭却极为识趣地捕捉到了真定大长公主的踟蹰。</p>

    “祖母…”</p>

    长亭微颔首轻声唤道，“您心疼吗？”</p>

    真定大长公主抿嘴笑了笑，“骨肉亲眷，血脉相连。他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是我的儿子，是我一手一脚将他养育成人的。阿娇，我自是心疼的。”</p>

    他？</p>

    是指陆纷，还是指陆绰？</p>

    或者两者兼有？</p>

    长亭也笑一笑。“许是阿娇年幼无知，又许是阿娇永无祖母壮士割腕的勇气和意志，父亲去时，阿娇曾想若有机会定叫整个陆家与他陪葬——说实在话，祖母对于陆家的在意，比阿娇预估的要多百十倍，阿娇姓陆尚无祖母待陆家那般拳拳庇佑之心，着实惭愧。”</p>

    话头微微一顿，长亭眼神清澈真挚，“这是阿娇肺腑之言，一路走来，阿娇从一开始的防范算计，到后来的以利诱之，从未拿真心真意的话与祖母交谈。今日虽未尘埃落定，如若因阿娇诚心一言，反而让事情颠覆回转——阿娇也扪心无愧。”</p>

    真定大长公主缓缓抬起头来。</p>

    人世间最大的杀招，分明是感情。</p>

    她对陆家的牵挂…</p>

    还不如说那是她对陆玉年的牵挂…</p>

    陆老头儿攒下的家业江山，不能就这么毁了。</p>

    她根本不在乎陆家是死是活，活到这把年岁，她什么都看够了，大不了一抔黄土虽玉年就那么去了，可是她不能啊，她没有脸面就这样去见玉年啊，陆家的两个儿子一个死，一个心残，陆家被这样一鼓捣，恐怕几十年都复不了元气，而如今世道，上哪里找个几十年来让陆氏慢慢休养！</p>

    她不在乎陆家，可她在乎他啊。</p>

    真定大长公主喉头微颤，与长亭对视半晌，再缓缓别过眼去，苍老的手摆了一摆，示意长亭将此事揭过不提，转过话头，“谢家阿郎在平成暂居，前些时日是忙你父亲的葬仪，如今闲下来了，府里不好大兴酒宴，你总要去和阿询问个安，再带他在平成四下转一转…”</p>

    长亭心下一咯噔。</p>

    话题转得太快，她有点跟不上。</p>

    紧接着便听真定大长公主后语，“谢家过来的那几位族叔给我透了底儿的。阿弥陀佛，谢家重情重义，今次来便是来商定你与阿询的亲事。我们家的姑娘不拘着那起子无所谓的女诫、女书，那些都是愚弄妇人的东西，你要嫁的人，祖母总要来问你一句。”</p>

    咯噔、咯噔、咯噔——</p>

    “嗝儿——”</p>

    长亭心头一慌，立马打了个响嗝儿出来。</p>

    真定大长公主怔愣了一愣，便笑起来，老人家一笑总是慈眉善目的，“别羞，你父亲与你母亲便是青梅竹马，两人成亲前还偷偷摸摸约着见面。被谢老太爷抓住了，还是陆老头儿把他给赎回来的…”</p>

    陆绰是不能提及的死角。</p>

    气氛一下子又僵下来。</p>

    长亭的嗝儿也被一下子止住了。</p>

    真定大长公主神容默了默，长叹一口气儿，“若是不讨厌就先处着吧。左右都是表兄妹，多处处总没坏处。陆谢联姻也是旧例，若你不嫁给谢询，便是阿英娶谢家大姑娘，总有一个的。”</p>

    长亭埋首，深吸两口气儿。</p>

    一下子好像从云端落到了现实，脚踩在实地上，才能看见前方的路有多难走。</p>

    真定大长公主侧身与娥眉轻声商谈，未过片刻，便定下了时日。一锤定音，“就在五日后，你、阿宁、长平再带几个兵士，陪着阿询去市集逛一逛，嗯…市集人多眼杂。换成稠山，上头有寺庙，正好方便求福诵礼。”</p>

    长亭垂眸颔首。</p>

    至背身关上门扉时，方叹出一口气儿来。</p>

    五日后的出游尚未等到，三日后，陆纷陡然宣布次日将率大队兵马前赴幽州，与周通令残将对峙。明面上的话头说得极为冠冕堂皇，归结起来便是，冤有头债有主，周通令身上担着的罪还没洗刷干净，还没有给平成陆氏一个交代，养着的犬就开始吠了？</p>

    陆纷动作快极了。两日时间，整顿出六千兵士。</p>

    保命妥妥的了。</p>

    陆纷不缺心眼，他也相信石猛不会缺心眼，若他在石猛辖区出了事儿，恐怕石猛的下场就跟无端遭山匪截杀的周通令差不离了。</p>

    当然。时效快，动作快，可以归功于陆家健全且未曾懈怠的规矩，同样，真定大长公主的支持与帮衬也必不可少。</p>

    夜灯昏暗。</p>

    陆纷手上一本厚厚的册子，一目十行，眸光未抬，低声问，“三个主将里有两个都与母亲攀亲带故？”</p>

    堂下之人愈发恭谨，“是。黄参将曾受过大长公主恩惠，而蒋参将的妻室却是大长公主母家的内侄女。”一边道，一边抬起头来小觑陆纷眼色，埋声又道，“原先的小秦将军被大长公主亲笔划下了，就补上了这两位大人。说实在的，若无这两位参将，六千兵士没有这么容易就能聚得起来…”</p>

    陆纷眼眸一深，良久之后，慢慢扯开嘴角笑起来。</p>

    谁的母亲谁知道。</p>

    真定大长公主连坐视不理都不可能做到，又怎么可能拖他的后腿？断他的后路？他是母亲的小儿子，如今也是唯一的儿子。</p>

    陆纷将册子阖上，转眼看向东北角的窗棂，精巧下颌轻抬，神容慵懒，“那边的事儿，吩咐下了没？”</p>

    “禀二爷，从剂量、物件儿、手段再到买通的人手全都办得妥妥帖帖。”堂下之人躬身回应，“不出十日，那边就活不了了。范郎中极为知趣，选的药材是极好的，听郎中说，吃了那药，人死的时候痛苦极了，心里头、肠子里头、脑子里，哦，还有手筋脚筋全都一绞一绞疼，像是有钝刀在他的身体里割…”</p>

    陆纷挑眉轻轻笑起来。</p>

    “我要他在我回来之前死。”</p>

    陆纷手在转动扳指，眼色一抬，眸光如同染上了一行胭脂，极为倾城，“我要他死，死之前要尝尽人世间的痛苦…”</p>

    只有这样才能偿还他受的痛苦。</p>

    只有这样才叫做天道正公。</p>

    ps：</p>

    很感谢kinka、icho、ttoohtpa、初叶、黄色天蝎宫，还有婀婀、过客久久、诺言过期、高山之雪...很多很多没有提及的朋友的支持、评论，这本书不是主流，所以阿渊写得非常没有自信，大家的认可、纠正和关注，给了阿渊认真写下去的动力，谢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