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色 荷包 作者:肉书屋
禁色 荷包第17部分阅读
佛气划成碎片,扑扑掉落在地面上。
平笙笑着,伸手将那受伤的残藤拢回自己的身体里,道:“我还以为你能忍得更久一点。”古见刹静站着看他,道:“你不愿相信我,我忍着也是无用。”
平笙抬起手,用舌头舔了舔指尖的鲜血,道:“怎么会?你刚才要是死了都不还手,我肯定就相信了你。”他笑,“相信你爱我。”
古见刹此刻看着他盈满笑意的眼睛,想起许多年前平笙在湖边花树下拨手鼓的那一幕,那时的他羽冠流美,眉目温柔,无深恨,无厉仇,眉目干净得如寒山上的冬泉。那一幕如刀般深铭在他心底深处——但现在拜他所赐,那泛红绮丽的眉目里再也找不见那样的单纯了,那笑意是杀意,如同从污浊的血海里开出的花蕊,散发着诱人狠毒的光泽。
他心中空落落地发冷,看着平笙不知缘由地泛出了眼泪。
“你这受伤般的表情真是不错,”平笙只觉得可笑,“可惜我已看透了你,你演得再像也没用了。我不会跟你走,更别说心甘情愿。”
古见刹心下一冷,佛咒轻启,那落在平笙翅根处的佛钏便如芒刺般发出淡金色的光晕。平笙如遭酷刑,剧痛让他全身麻木,不过三数便瘫软在地上。他咬着唇发不出声音,只用血红色的眼眸看着古见刹。
“和尚……”平笙扯出笑意,那表情可堪疯狂,声音吐出来,字字切齿“对我……你只能做到这种程度了吗?!”
古见刹垂目看他,只问:“跟不跟我走?”平笙匍匐在地低声轻笑,只道:“除非你杀了我……”
古见刹愣着,许久道:“你会回心转意的,我先带你回玉殊塔。”他说着手指轻撩,佛气萦在平笙眉心。无数金羽飞散,平笙狠狠瞪着他,意识却迅速模糊下去。
此时高处岩壁一阵震动,古见刹抬头看去,只见倾天的火焰沿着千丈悬崖如万马朝他奔腾而来,那风魄如潮,带着神魔不惧的气势。他抬手快速落下莲花金界,那焰火在他头顶被撞开,迸出无数火团子,周遭几里的树林瞬间便入了火海。
古见刹荡开周身的火焰,抬眼却见鹤眉已将平笙搀了起来。古见刹怒道:“放下他!”鹤眉却充耳不闻,他手一抛将平笙抱在怀里,身化火焰便往高空而去。
古见刹手结佛印,淡金色的佛气如风刃般快速追上将鹤眉困拢住,平笙浑身麻木,睁眼看着,道:“你快走吧,我已经是逃不掉了的。”
鹤眉的身形在风刃中浮动不稳,那眼神却坚定如初:“我带你离开,天高海阔,他找不到我们。”平笙笑了笑:“没用的,我身上带着他的佛钏,无论走到哪里,他都能找到我。”
鹤眉看着他的笑容,那笑容绝望却又从容的,一副已经认命了的模样。他爱着平笙,但心底却未尝没有恨意:恨他的不挣扎,恨他这样逆来顺受。“没有试过怎么知道!你是妖王!为什么甘愿被他玩弄于股掌!”鹤眉恨道,“你答应过我不与我分开!他一来,你就忘了自己说过的话吗!”
鹤眉的话音还没落,突有刀光直逼而来。“鹤眉小心!”平笙大喊了一声,下意识抱住了鹤眉,他急运妖力护体,但那刀尖仍快速没入了背心。
“王!”鹤眉脑中一阵眩晕,居高临下狠狠看了古见刹一眼。
底下的古见刹抬头呆呆望着,他那一刀奔着鹤眉的门面而去,完全没想到会伤到平笙。周遭的佛气如被冻住般骤然平静下来,鹤眉身化火焰,带着平笙快速往高空而去,不过三数便消失了踪影。
平笙缓缓睁开眼睛,白芒中,古见刹正站在他面前。他身后的辰光圣白如炽,头顶的参天高树绿叶欲滴,在阳光中折射着斑驳不明的光影。
银发白眉的古见刹面容如玉,眉眼如初见般从容温和。“平笙……”那人低头看着坐在树底下的人,道,“跟我回玉殊塔,佛汐之刻随我一起转生。我欠你的,让我还你。”
平笙全身无力,想开口说话,却发不出一个音节。他唇嘴微动,想说“不要”,但话到嘴边又笑了。转生?转生之后谁还记得谁?
“我是杀生佛,转生不用喝孟婆汤的……”古见刹似能听到他心中所想,低头笑道:“你一生做恶不多,我用我的修行来抵你的罪业。我弃佛道你弃妖道,他日重生,我来找你,我们重新开始。可好?”
古见刹道:“我爱你,舍不下你。你已成我的罪业,也是我的执念,不灭,不圆,我永生将困于玉殊塔。”
平笙想笑,但闭着眼睛,沉默中却忍不住流下眼泪来:这是不是你另一个谎言?要骗我去送死?
“你不信我……我说什么都没有用……”古见刹蹲□来,伸手抚了抚他的脸,只喃道:“平笙……平笙……”
平笙,平笙。
平笙睁开眼睛醒过来,只看到一片昏暗。这是个深|岤,水滴从周围岩壁上滴下来,发出点点清脆的声音。
“我们在石圩山的山洞里,古见刹也许能感应到你大概的地方,但真找到我们,仍要一段时间。”鹤眉从一旁走过来,轻手将平笙扶靠在一边的石台上。
古见刹的戒刀被扔在不远处的岩地上,还淋漓着鲜血,那刀面在昏暗的光线下泛出雪似的光辉。
平笙感觉到背后的伤口已愈合了,想来戒刀入体时,大半的佛气都已被古见刹急收住了。否则这一刀穿体,平笙当时便会魂飞魄散。
“王……你觉得怎么样?”鹤眉委身在他膝边,轻握着他的手道,“等你身体痊愈,我带你离开这里,走得更远些,那个人……”
“我说了我逃不掉的。”平笙打断他,低头抚了抚鹤眉的脸,“你走吧,与我在一起,被他遇上了,我保护不了你。”
鹤眉的脸僵了一僵。平笙扶着石台站起来,揉着眉心往洞|岤外走。不防鹤眉从背后猛地将他抱住,用几乎哀求的语气道:“不要走!”
平笙觉得他有些过激,于是拍了拍箍在自己腰间的手,他想说“别小孩子似的,我只是想出去找水喝,并不是现在就要离开你。”但他又想到现今的境况,两人分开是迟早的事。
他也许多年前就应该死在玉殊塔,不用连累了鹤眉这只流魅。
“你走吧。” 平笙静站了一会,道,“跟我一起死在古见刹的刀下完全没有意义。他不过想收我,哪天我被他关入玉殊塔,你在塔外也许还能见到我。也许等到千年万年,有一天塔塌了,或者古见刹死了,我还可以出来……”
平笙说着这些连自己都不信的理由,表情从容平静,好像逃了许久的囚犯,身心疲惫。此时那人再次找到他,反而让他觉得解脱心安。妖的宿命,不是成仙就是死去,他为妖千年,最后被某个和尚收了渡了,不是理所当然的结局吗?
鹤眉抱着他突然笑了,问:“王,其实你还喜欢着那个和尚对吗?”平笙闻言身体一顿,却没有说话。“王的话我向来听,你说让我走,我走了就是。只是我追随了这么久,这最后总该让我知道真相吧?”鹤眉道,“你心里,是不是仍喜欢着他。”
平笙闭了闭眼“是……”他道,“这么多年了我不曾忘记过他,我忘不了他。我恨他……但丝毫不曾影响我喜欢他……”
鹤眉以为自己听到这样的话会控制不住自己,不想听完了,心中竟意外地平静。
“其实我一直都知道……”鹤眉叹了一口气,将下巴搁在平笙的肩膀,耳边的发丝丝温柔,散着若有似无的香气,如同青海初春时,从桃湖上渡来的水香,“可你是青海的妖王啊,是我的妖王,随意躺在湖面的水台,都能引来满山仰慕的目光……和你在一起,无论什么样的事都能化险为夷,你不是一路保护着我,将我由一只白凶变成流魅了吗?为什么现在说抛弃就抛弃了,难道我连陪你死的资格都没有了吗?”
平笙道:“不要这样说话……”
“你说过不和我分开,现在因为他,就准备轻易违背你的承诺么?”鹤眉道,“王啊王……啊,不是我的王也没有关系,但我绝对不允许你被那和尚玩弄于掌心。”鹤眉的手抚上平笙的背心,那佛钏嵌在翅根处,还发着微弱的金铓芒,“是因为这只佛钏才摆脱不了他吗?多么简单,把它拿掉不就好了。”
鹤眉道:“既然已嵌入了翅根,就翅膀折掉就可以拿下来了……”
平笙心下一惊,他未反应过来,鹤眉的五指已成利爪狠狠掐进了他的翅根里。他从未想到他会这样做,当下连忙将鹤眉推了开去,斥道:“你疯了!”
“我没有疯!我清醒得很!”鹤眉将平笙拉回到怀里来,伸手又去抓平笙的背心。平笙心下慌乱,妖力全开震开鹤眉,二话不说便往洞外而去。
鹤眉被他的妖力震倒在地,伸手摸到地上带血的戒刀,他几乎没有犹豫便抓在手上,身化鬼火快速追了出去。
61
61、大结局
平笙凌立在千尺高处,他本可一去不回,但终究忍不住驻身回头,他无论如何不相信鹤眉会做出什么伤害他的事。
只在他这样犹豫的片刻功夫,鹤眉已追到了他的跟前,倾天艳红色的鬼火如一条散发地狱之气的巨蛇,火首高昂,居高临下看着平笙。
琉璃般在彩翼在火光映照下,反射出眩目的风华。平笙眼睁睁看着这漫天火焰聚拢,朝自己快速冲将过来,他能轻易看出鹤眉的死|岤,手掌集结了庞大的妖力,心想着这人真敢对自己出手,就一掌把他的火首给击溃。
他心里明明已经做好了这样的打算,但鹤眉真的冲将过来,他的手掌却顿住了:这只流魅陪了他过了这么多年,一直是温柔体贴千依百顺,偶尔的忤逆,也不过是小孩子般的任性罢了。
他慢慢放下手,几乎是毫无防备地看着他直冲过来,还指望他能如从前般,在千顷一发间突然想开妥协,说一句“我错了。”但他想错了,鹤眉冲过来,几乎不带犹豫,便一手贯穿了他的肚腑。
这一手没伤到要害,却几乎让平笙丢了半条命。那鬼气借着伤口融进平笙的身体,一阵剧痛之后,他全身都开始失去知觉。
他的身体麻木下去,但耳目仍清醒着,鹤眉的面庞在火烟中明明灭灭,平笙近在咫尺地看着,能从那黑稠如深渊的眼瞳看见深沉至极的哀伤。这表情让平笙想起当年玉殊塔里的古见刹,一手斩向他身体时,眼里也盈着这样的痛苦神色。
平笙想笑,这些口口声声说爱他的人哪……最后都对他做出了这样或那样狠决的事。他伤心至极,扯起嘴角想笑,却忍不住流下眼泪。
但他终究只伤心了片刻,接踵而来的便是巨大的,从未有过的恨意!他起手一掌击在鹤眉的门面,鹤眉堪堪躲过,但边缘的妖力仍将鹤眉的五官绞成了血肉模糊的一团。鹤眉的身体僵了一僵,未有动作,已被平笙一手嵌进肩胛,用蛮力将他从身上甩了出去!
从两人之间迸出无数道鲜红的血水,鹤眉强制止住身形,不顾一切又冲上前来,平笙身体在急速下坠,他张开六翼稳住身形,妖力全开幻出漫天如刀的金羽往鹤眉而去,那金羽快速从鹤眉的身体贯穿而过,瞬间将其击成了雨点似的碎片。但即便这样,也不能阻止鹤眉的脚步,等平笙反应过来,已被一片血雾似的鬼烟拢住了身体。
平笙以为他会借着自己肚腑上的伤口再次侵入自己的身体,然后捏碎他的妖心令他魂飞魄散。但那血雾只拢着平笙,托着他浮在了半空,鬼烟中重新化出鹤眉的身体,他看着平笙,双手将平笙轻抱在怀里,这动作温柔,让平笙想起从前下雨天里,走在身边替他撑伞的的手,和深夜醒来时,这人与他四目相对,露出来的微笑。
平笙心中五味陈杂,他活了千余年,终于在今天把爱恨情仇的滋味都尝了个遍,这令人窒息的感情令他生不如死,他后悔一切相遇,相识和相爱。如果给他重新来一次的机会,他宁可在第一次遇见罗灱时就死在他的手上。好过那之后遇见的一切,美好的,残酷的,欢愉的,痛苦的,他都不想再要了。
“王……”鹤眉抱着他,用狠决平静的语气道,“不是我的王也没关系,但你就是你,你是妖,不能跟一个和尚走。”
平笙感觉到有什么冰凉的东西抵上了身后的背心,他心如电击地惊醒,大叫了声“鹤眉”,尔后便见一阵刀光削过。他没来得及感觉到痛,已先见到自己身侧的羽翼如巨大的云层快速往下坠去,那彩翼在半空翻转,散成漫天霞光,流萤般四散开去。
他真的被斩断了双翼……平笙意识到这样可怕的事情,不可置信地看着鹤眉。尔后剧大的疼痛袭卷全身,令他快速堕入了黑暗。
这已快到盛春的时节了啊。
鹤眉站在河边,旁边是一块落着新苔的礁石,月余前,平笙还在这上面坐过,他低下头,亲吻过他的脸。那时这河边还只是一片蒿草,现在都抽出了嫩芽。河水岸边泛着桃花,从不知远处的林间飘浮下来的。
鹤眉叹了一口气,用一小白碗盛了水,转过身来,突见古见刹站在几丈之外。
他愣了一下,随即笑着打招呼,“果然王说得不错,无论到哪,你总能找得到他。”
“平笙呢?”古见刹问。他能感觉到那佛钏强烈的气息,明明就在附近,却意外地不见平笙的人影。
“你不是很厉害吗?怎么?现在找不到了?”鹤眉一脸轻松地道,“要不你猜啊。”
古见刹想说你把他藏哪了?不说出来,信不信我现在就让你灰飞烟灭。但他看着鹤眉的眼睛,那空无一物又罔顾一切的神情,大概把他大卸八块,也不可能从他嘴里得到一句有用的话。这流魅敢站在此处等他找来,可见自己的生死已不被放在眼中了。
他看到他手里盛水的白碗,猜测这必然是在为平笙取水,他想到那天离开时的一刀,不无担忧地问:“他的伤如何了?”
“不是你下的手么?深浅轻重你自己心里清楚,还来问我?”鹤眉道,“你不用找了。半月之后的佛汐之刻,我在玉殊塔等你,我会把他还给你的。”
他抬了抬手,碗里的水潋滟着阳光,飘浮着几枚粉红色的桃瓣。“我不陪你了,他还在等我的水,要是回去得晚了,恐怕要发脾气。”鹤眉转身道,“别想着杀我,杀了我你也找不到他。”
我会还给你的……鹤眉一边笑着说,一边慢悠悠地走远了。
古见刹没有跟上去,这河面上萦绕着佛钏的气息,直觉告诉他平笙就在此处,并不一定与这流魅在一起。他这般想着便坐下来,抬头一眼无波地看着河面。
鹤眉走了几步回头看他,这和尚并没有追上来,只一身白衣静静坐在河边的石礁上,那不真实的身体在阳光如水般透明清澈。
鹤眉化身鬼烟消散,最后拢于几个山头的后青枫林里。他落身在枝头,将倚在树枝间的平笙扶坐起来,就着碗沿给他顺了几口水。他端详着平笙,那安祥的面容就如沉睡中一般,于是忍不住微笑,拣起碗中的几枚桃花沾在平笙脸上,他沾了一瓣又一瓣,想像平笙像以前那样睁开眼打开他的手,用温柔的语气说一句;“你烦不烦啊……”但平笙始终没有睁开眼,鹤眉静坐了一会,将他揽进怀里来,轻道:“王,我带你回青海。”
月下飞镜,云生结海。青海的月亮千年不变,永远泛着如桃如血的光泽。鹤眉坐在千丈高岩处呆呆看着,冷不丁感觉到怀中的平笙动了一动,他低下头,看着平笙慢慢睁开眼睛,那眼瞳倒映着青海的星月,却依然黯淡无光。
鹤眉笑着,没事人似地道:“你醒了?”
平笙没有说话,好像他在梦中就已醒来,现在只不过睁开了眼。
今夜是佛汐之夜,千年一渡,我闻寺的玉殊塔将迎来最彻底的洗礼,那些塔中关着的妖魔,若没有修行成仙,就会在今夜魂飞魄散了。鹤眉静静地道:我听说千余年前也有过这样的时候,那时连青海都能闻到诸妖死亡的气息。
平笙没有说话,似乎也听不见鹤眉在讲什么。鹤眉将他抱起放在岩壁的洞|岤中,握着平笙的手静看着他,许久俯□来亲吻,但平笙只侧过了脸,那冰冷绝望的眸底藏着深深的厌恶。
“我知道我让你厌恶,你放心,以后我再也不会令你为难了。你就应该像以前那样,孑然一身,对所有人妖都疏离薄情。但是……”他捧着平笙的手,用鼻尖蹭了蹭,“王啊……”他微笑着喟叹,“你真如花朵一样芬芳……”
他说着放开平笙,起身化鬼往玉殊塔而去了。
鹤眉站在塔前,高空的月亮浮在塔顶正上方,白如银盘,圣洁没有一点瑕疵。那光芒如佛光浴照,将塔身都洗出一片粼粼萤光。
鹤眉扯开塔门上的藤条,泛出的佛息将他的手指都灼得焦黑,他推门而入,静站在地宫中央等了几个时辰。
佛汐之刻将来了,鹤眉抬头,看到有月光从看不见的地方折射来,落在凌空而悬的一根象牙杵上,金芒初绽,塔壁上的千万佛尊正泛出璀璨温柔的流光,如浮屠金雨,顺着古朽的塔壁票飘荡下来。
鬼呼魔吼,地宫微颤,鹤眉仰着头,想到盛春时青海的桃花雨,也是这般令人迷醉流连。
塔门哗然被一阵劲风推开,流光汇聚,在门边现出古见刹的身形。他乍然见到鹤眉,眼中并无吃惊,从地宫泛出的蓝光融融照亮着整个玉殊塔,古见刹扫视了一翻,问:“平笙呢?”
鹤眉笑看着他,退后几步靠在塔墙上,“你真的及时赶回来了呢,怎么,没在那河边等到你的平笙吗?”鹤眉悠闲着道,“今夜是佛汐之夜,你的佛心早染了妖气,还敢回来?你不会真的以为平笙会在玉殊塔吧?”
“哎呀怎么办呢?明明闻得到平笙的气息对不对?可就看不见他的人影啊……和尚,你还不大声喊几句?大声喊你爱他呀,然后哭得眼泪涟涟,说不定平笙正在你看不见的地方,心疼你就出现了……”
他在讲着这些调侃的话的时候,佛汐这流光已如雪花般落在他身上,如针刺般灼痛着他的妖体。他突然静下来,道:“差点忘了,和尚,我有个东西要还给你。”他说着从怀里一掏,将一个泛着银光的东西朝古见刹丢了过去。
古见刹一手接住,执到眼前看了一眼,不由眼瞳一紧,他在瞬间想到一些可怕的事,身体都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这是半个佛钏,理应是嵌在平笙翅根里的。
“我斩了他的双翼,终于把这东西拿下来了。可惜这东西不经摔,竟然碎成了两半,本来我是想全扔到了河里的,但想着这毕竟是你的东西,所以特地来还你一半……”鹤眉笑道,“怎么样?这就是你的平笙啊!就在你的手上!你高兴么?!”
古见刹没有说话,手紧握着,浑身如遭酷刑般颤抖,嘴唇都咬出了血。鹤眉细细欣赏着他的表情,第一次看到他痛苦到不知所措的模样。
“我就是为了等待这一刻来到此处,啊……看你这狼狈的样子,你的佛祖为何不出手救你?”鹤眉说话的时候,古见刹已幻出手中的长刀慢慢走了过来。
鹤眉哈哈大笑,直起身来展开双手相迎。“来吧,一刀将我的身体剖碎,这盘涂王的身体本就是你的东西,我一点也不希罕。我已将此处当成我的坟墓,还怕你的佛刀吗……”
他的话还没说话,古见刹已一刀贯穿了他的妖心。黑色的鬼烟呼啸着从鹤眉的身体里飞迸开来,整个塔身都充斥着鹤眉狂妄的笑声。
古见刹挥手在塔中罩下结界,此时佛汐之光融化了地表,地宫中千万妖魔也陆续挣扎出来。无数妖道高深的邪缕冲撞在塔壁上,引来塔身更为剧烈的颤抖,而更多的妖灵,在探出地表时便被汐光融散成了灰烬。
鹤眉的红色鬼火在万鬼之中鲜艳惹目,随着笑声快速往地宫深处而去。古见刹提刀纵身往下,与他一同落身到了渊底。
深重如云的妖魔在两人的头顶盘旋呼啸,迫不及待要往塔外而去,鬼哭狼嚎中,如同整个地狱都浮在上空一样。
鹤眉的鬼体跌落在五指不见的渊底,古见刹走过去,用佛力将他的身体重新拢回,他的五指掐进他的心脏,无数佛刀似的气息快速灌进鹤眉的身体里去撕绞他的骨肉。鹤眉忍不住发出惨叫,那声音凄不可闻,任恶鬼神魔听了也要心颤。
古见刹冷着眸色静看了一会,此时突从看不见的高处传来如潮水击壁般的巨响。佛汐之光如流金瀑布般从塔间落下,涤荡之处,邪魔都被融成千万耀目的萤火,一阵闪耀后永远地消散开去。
那汐光有几缕落在古见刹肩头,咝然几声,如刀般在那白衣上划出细细的伤口。古见刹愣了一愣:他已不是纯然的佛身,佛汐之下,断不能在此处久留。
他看了看手间奄奄一息的鹤眉,松开手转身走了几步,他正欲飞身而上,突从望不见的高处传来一声轻唤。
古见刹只觉得自己的心脏被这声音揪得发疼,那声调轻弱得不成样子,但硬是穿透了层层汐光邪云清晰地传到了渊底。
“鹤眉……鹤眉……”那是平笙的声音。
古见刹连忙飞身而去,不想平升不到三丈,又被什么东西拉住了脚,他低头一看,果然又是这没死彻底的流魅。那鬼烟紧缠着古见刹的脚踝,可以想见是用尽了所有剩余的力量。
古见刹不为所动,一刀劈开转身快速跃到塔中。
塔中充斥着无数邪缕,如亡命的乌鸦般急速飞旋着寻找出口。古见刹一声轻喝,佛气震荡,掀飞了眼前的黑云,汐光明月中,眼前站着面色苍白的平笙。
古见刹握紧了双手,抑制不住地上前两步将他拽过来紧抱在怀里。
他又闻到平笙发间的香气,如寒山上的冬泉那般冷冽醉人。他不由叹息出声,轻唤平笙的名字。
佛汐从高处再次倾洒下来,古见刹抬头看到那漫天流金,忙不迭将平笙往后推了一步,那汐光浇在他肩头融进身体,圣洁的白衣很快便染上了刺目的血色。
古见刹捂了捂心口,走过来握住平笙的手,道:“我带你离开。”
平笙的面色苍冷,身体透明得如琉璃般,无数金羽从他身上快速飞散开去,但他却甩开了古见刹的手,紧张地问:“鹤眉呢?”
古见刹愣了一愣,许久道:“我以为你是为我而来。”
此时地宫中的渊底一阵啸响,有条火焰往上直冲,但力不从心,快到达塔中时又破散跌了下去。平笙认得那火红刺目的颜色,几乎不带犹豫便欲纵身下去!古见刹心中大惊,一手捞住了平笙的身体,斥道:“大汐将至!你下去就上不来了!”
平笙抬眸看了他一眼,突得笑道:“这不正是你期望的结局吗?”他说完身体一涣,迸成一片琉璃快速往渊底而去。古见刹手上一轻,正犹豫着,此时头顶又传来巨响,一瀑前所未有的汐光哗然压了下来。
萤光四迸,所过处几乎一片清明。“平笙!”他大喊了一句纵身而下,于半空解开白色的裟衣,将四散的金羽拢进怀里来。刚合上手,那汐光便追到了他的背心,一阵万刀贯穿般的剧痛,古见刹拢着平笙跌落在渊底。
过了许久,古见刹的身体才恢复了知觉,他从平笙身上翻转下来,倚靠在渊底的成堆的尸骸上,温柔着声音问:“你还好吗?”
平笙的身下压着一团红色的鬼气,袅袅不能成形,但看得出来精气仍在。他踉跄着站起来,高处的邪云已变得极淡,刚才的那一汐的佛气,几乎消散了整个塔中所有的妖魔精灵。但仍有汐光在不停地落下来,如大雨之后的余息,冲刷着最后一点邪氛。
平笙将那鬼气拢成一团,他觉得自己的精魂已散了大半,妖心也快枯竭了,但他还有气力回到塔中,在他死之前,他还想救这只流魅。
“和尚……我想通了……我愿意做一只妖……死在此处,但求你放过鹤眉……”他走到古见刹旁边,伸手想扶起他。但他的手指才触到古见刹的胳膊,古见刹的整条手臂便如沙土般散落开来。
他的白衣早被染成了鲜艳的血色,那沙化的身体落在四处,如细细的红玉石闪耀灼目。
平笙如遭重击般愣了一下,喃道:“和尚……”
古见刹与他四目相对,眼眸里是从未有过的温柔,他突然伸出手,揽过平笙的脖颈,凑上前去与平笙唇齿交接。
平笙觉得这吻漫长如一世之久,分开时,整个口腔都是古见刹的鲜血的甜香。
“你走吧……”古见刹放开手,说着多年前一样的话,“不要再回来。”他起手,用身体里仅剩的佛力托起平笙,一掌将他往高处送走了。
平笙低着看他,最后消失在塔顶水蓝色的光芒中。
他能感受到平笙的气息在地宫的表面停顿了一会,尔后便离开了。
佛汐的余光还在往他身上零落而来,如淅沥不停的冬雨,刺痛着他将要消散的身体。
倚雪只揖风,迷花不侍佛……平笙……若有来世。
他在一片黑暗中慢慢闭上眼睛,在将要沉睡去时,突有温柔的稚羽从高处如雪花般飘落,他半阖着眼睛抬头望着,如身坠圣洁的梦境,那白羽不停地落,直在地上铺出厚雪似的一层,将古见刹的血衣都温柔地拢住。
从那雪厚里慢慢现出平笙的身体,华彩尽去,一身霜白,他微笑着倚到古见刹身旁来,道:“我累了……不想再走了……所以回来找你。”
平笙道:“我心甘情愿。”
古见刹分辨不出这是不是梦镜,于是用最后的气力唤了一声“平笙……”
平笙的发丝动了动,垂落在他胸前,轻轻应了一声。
汐光仍在下,如春雨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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