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 作者:肉书屋
皇后第19部分阅读
查出来了,当初下毒害她小产的人。
更出乎她意料的是,曾淑珍看上去那么干净伶俐的一个小姑娘,竟仅仅出于嫉妒,就两次谋害身边的人——她当年嫉恨南采苹大出风头,后来又嫉恨林佳儿富贵在望。
她显然对元宏或者元清并没有太深的感情,害南采苹或者林佳儿对她其实也没有什么好处,她只是单纯不能容忍与自己平起平坐的人突然比自己发达。
邵敏不能明白这种阴暗与偏执,便不尝试去体会。
她只是在想,林佳儿是怎么追查出来的。
这两件事都过去有些日子了,就算南采苹与林佳儿能寻思出些蛛丝马迹来,证据也必然都早就处理掉了——但曾淑珍与她的贴身侍女居然老老实实画押了。
已经快五个月,林佳儿的肚子基本能看出来了。
她表情恬淡安然,显然并没有因为这件事心理受到什么影响。
邵敏不信什么因果报应,但老人们都说要积德。若这个孩子尚未出世,林佳儿手上先沾了血,始终不是什么好兆头。
“我知道了。”邵敏终于开口,“如今我回来了,一定会把事情查个水落石出,你就放开手,安心养胎吧。”
林佳儿想也没有想便笑道:“好。”
从邵敏那里出来,林佳儿并没有急着回奉华宫,而是先去了掖庭。
她走在掖庭的高墙之间,明明正是正午时分,阳气最旺盛的时候,这里却依旧肃穆而死寂。两侧花木看不出半点春来萌发的迹象,阴测测的风吹着枯枝,嘎嘎作响。
她走到关押犯事宫女的地方时,正逢午饭时分。
掖庭里不声不响弄死个把人其实是件很容易的事,林佳儿原本也没想用光明正大的手段复仇,之所以把事情报给邵敏,只是因为她在接手宫里的事后,发现邵敏居然真的像对她说的那样,一直在追查这件事。
可是她和南采苹用了那么多手段,却除了一份口供,什么证据也没搜到。只要曾淑珍咬定了是她严刑逼供,最终肯定还能翻案。
——在听到元清亲口承认他给她用过麝香后,林佳儿已经不相信什么天网恢恢。
要她就这么放手绝无可能。
但是她站在牢门前,看着曾淑珍扭曲的挣扎起来,面色恐怖、眼眶突出的瞪着她,嘴里不断吐出血来,却始终梗着一口气不肯咽下去的时候,她只觉得有什么扼住了她的喉咙,阴冷怨毒的空气从她衣领里钻进去,让她腹中绞痛不止。
她忽然意识到,报仇雪恨的同时,她也亲手把自己推入了深渊。
林佳儿走后,邵敏命人将供状送往宗正寺。
下午宗正寺派人来说,他们去掖庭提审犯人的时候,曾淑珍已经死去,似乎是服毒之后悬梁自尽。
邵敏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才说,好好的安葬她吧。
她甚至不敢问曾淑珍被收押着,哪里来的毒。服了毒又为何还要悬梁。
她隐约知道答案,可是不敢去探究。
宗正寺来人闻言皱起眉似乎要说什么,邵敏已经命人送客。
她一个人坐了一会儿,忽然就觉得身上懒懒倦倦,怎么都不舒服,连窗外渐渐萌发的新绿也刺眼起来。便落了帏帐,上床去睡了。
她才躺下一会儿,元清便来了。
邵敏暂时不想见他,便翻了个身面朝里装睡。
元清打起帏帐进来找她,晃了她两下,见她不醒,便爬上床小猫一样去舔她的嘴唇。邵敏假装睡得熟,把头埋到枕头里去躲开。
元清不依不饶去勾她的下巴,触到她胸前温热,便有些心思飘忽,红了脸探手进去。
邵敏只好伸手抓住,道:“别闹,我醒了。”拢了拢衣服坐起来。
她嗓子略有些哑,听上去沙沙的挠人心。元清见她发髻有些松散,只穿了身松垮垮的睡衣,面容慵懒困倦,别具风流意态,越发心不在焉起来。凑到她身旁,揉着她白皙小巧的耳垂,道:“敏敏怎么这么早就睡下了?”
他像是在正经问话,偏偏靠的太近,跪坐着俯□的模样,怎么看都是要接吻。因着光线昏暗,他眼黑更大而深,越发显得漆黑泫然。
邵敏与他对视了一会儿,可是他再如何的秀色可餐,邵敏依旧觉心底冰凉。感到他强自压抑着的鼻息,邵敏推住了他的肩膀,“宫里死了人。”她说。
元清顿了一下,似乎想要装出惊讶难过的模样,但对上邵敏的眼神,终究还是垂下眼眸,放开她坐了回去。
“朕听着。”
“是惠淑宫的曾修容。她犯了些事,前些日子被收押到掖庭,今日我命宗正寺查她的案子,她……自尽了。”
元清伸手顺了顺邵敏的头发。这件事林佳儿已经报给她知道了,宗正寺也呈了折子——后者似乎对曾淑珍的死有颇多疑惑,因为邵敏不让他们查下去,颇有些微词。
林佳儿没查出是谁给邵敏下毒,元清略有些不满。他很清楚林佳儿满心想的都是为自己报仇,邵敏的事只是顺便,但还是觉得她太敷衍了些,便命她去筹备曾淑珍的丧礼。
“她的事,朕已经知道了。她心肠如此狭隘阴毒,活着也只是害人。敏敏不必再想了。”
邵敏没有做声。她意识到自己在试图熟悉、认可甚至利用这个世界的规则。这比什么都让她害怕。
她觉得有些眩晕。元清已经把嘴唇贴到她的额头上,“你身上怎么这么烫。”
邵敏顺势把头搭在他的肩膀上,抱住了他——如果这就是选择元清的代价,她不知道自己能坚持多久。她希望至少在他身边的时候能稍微缓解一下焦虑。
可是他衣袍上沾染的凉意一丝丝渗透到她心里面去,让她止不住的颤抖起来。
元清用凉水投了块毛巾,折好了盖到邵敏头上。
——邵敏发起烧来,身体滚烫。额头碰到毛巾的时候,忍不住发起抖来。她觉得恶寒不止,被子盖在身上徒增重压,却没有半点暖和。来古代八年,除了撞到棋盘角那次,这还是她头一次正儿八经的生病。
元清没照顾过病人,听她的话灌了她一碗姜汤,给她盖了一块毛巾,就只能焦躁的等着太医来。
邵敏料想自己是感冒了,怕传染给他,便强打起精神,又说了一遍:“我没事,你回去吧。”
元清亲着她的手,摇了摇头。
邵敏道:“万一病气过到你身上,我病着还要再照顾你,岂不要累死?”
元清道:“朕不看着你好,肯定也会急病了。”
邵敏无奈笑了笑,她脑子已经有些混沌,便不再说话。
一时刘安时随着王聪明来到寿成殿。
自被元清撞破他和邵敏合伙骗他,元清虽没找他的麻烦,宣太医时却不太特别指他的名了,偶尔指一次,说的也是“不要刘安时”。刘安时先是乐得清闲,后来听说宫里在查邵敏“中毒”的事,终于耐不住,今日主动跟着王聪明来了。
元清见到他,先是一愣,随即皱起眉头来,道:“太医院就没别人了吗?”
刘安时道:“他们都是臣的徒子徒孙,臣请缨,都不敢争。”
元清便不再跟他废话,死盯着他给邵敏诊脉,眼睛瞬也不瞬,仿佛刘安时会在他眼皮子地下耍花招似的。
刘安时被他看得战战兢兢,又见邵敏意识昏沉,便知道探不出什么风来,也不做他想。
一会儿刘安时去写方子,王聪明到元清面前,禀道:“陛下,南美人想见陛下一面。”
元清眉头拧得都要打结,“让朕去见个快死的人,岂不染一身晦气?朕不去。”
刘安时竖着耳朵听着,不由摇了摇头——他说端看能不能熬过春分,意思是若熬过去,自然就能慢慢拔除病灶好起来。怎么一转达就成了她快死了呢?
王聪明压低声音道,“她说她知道谁给皇后下的毒。事干重大,奴才不敢自己做主,这才替她传了句话。”
元清顿了顿,瞟了刘安时一眼,见他在凝神写方子,又打起帏帐看了看邵敏,见她昏沉的睡着。略思索了片刻,起身带着王聪明离开了。
南采苹随太监走进寿成殿西侧殿的时候,略一垂眸,瞬间泪水打湿了睫毛。
自腊月里在奉华宫中一面,她已有快三个月没见过元清。
——事实上自她被封做美人,统共也不过见了元清那么一面,反不如在寿成殿做侍女那会儿。她仍记得元清第一次正眼看她的情形。那个时候他站在元浚的身边,就像个装模作样的半大孩子,粉嫩可爱,见之生怜,却激不起任何女人的爱慕和仰望。可不过短短半年多时间,他身上稚气便已褪尽,依稀已经是个可以仰仗的少年帝王了,却不肯给她半分垂青。
不但没有半分垂青,反而无缘无故要为别人这么她。
她拂了长裙跪下来,未开口,泪水先簌簌的落。
南采苹原本就体态风流,这一病更如西子倦容,默默垂泪的模样任谁见了也厌恶不起来。
元清要除去她,原本就是宁肯错杀不肯错放,见她这般委屈却不申辩,心里不觉有些愧对她。
“你说你知道谁给皇后下毒?”
南采苹点了点头。
元清问:“谁?”
南采苹泪眼朦胧抬起头来,悲愤怨恨忽然间便喷薄而出,“是皇后自己!是她自己,她与寿王有私。她心中没有陛下,不愿意侍寝,就给自己下药,做出不能承欢的模样……刘安时看破了,她便收买他——”
元清怒极,一脚将她踢倒,道:“闭嘴!皇后乃是国母,岂容你恣意污蔑,来人,来人!”
南采苹边哭边笑,依旧不肯停下来,“她与寿王私相授受,在凤鸣湖密会,在陛下病重厮混!滛诗艳词还放在架子上,定情信物还带在身上。她心里没有陛下!只有我,我那么的爱你,为什么……为什么……”
坦白
南采苹把怨毒发泄完毕,伏在地上无声的啜泣起来。
元清离开已经有很长时间了。
她哭完了抬起头的时候,看到王聪明蹲在她的面前,目光惋惜而失望。
她知道,尽管她把他布置的台词全部念了,可是这场表演与他期待的截然不同……可是这又怎么样?她已经死过两次了。尽管她野心勃勃,但她明明什么也没来得及做,明明一直在那么小心翼翼的讨好他们和她们,为什么总是无缘无故的被谋害被牵连?她已经再也忍耐、伪装不下去了。
曾淑珍死讯刚传来,邵敏就发起高烧。元清不愿再在她住的地方杀人,便命将南采苹送回承光宫。
太监们将四面门窗都用砖和木条封起来,屋子里一点点暗下去。
渐渐的敲打声也消失了,四面一片死寂,昔日布置淡雅的房屋如坟墓一般令人恐惧起来——事实上它已经是一座坟墓。
知道自己一事无成而又死期将近,南采苹并不觉得难过——她甚至倦怠的连求生的渴望都没有了。她只是希望能死得体面一些。
很奇怪的,这个时候她想的既不是元浚也不是元清,甚至不是邵敏与曾淑珍,而是由贵。她想,她其实一点也不讨厌他,哪管他莽撞的推开窗子,将她费尽心思养起来的花全部打烂。哪管他赔礼送来的皮子上还能揉出新鲜的血水来。哪管他当着其他妃嫔的面就拦住她,说出够让她死一百次的情话来。
哪管他只是个滥情好色又见异思迁的外族流氓。
她往床架上系披帛的时候,平静的想:如果死前能见他一面就好了。
至少单独为他跳一支霓裳舞,告诉他她对他的真实感受。
这个时候她听到窗外传来敲打声,片刻之后,一只套着毛皮的胳膊伸进来,像撕破纸那般把木条和窗框扒拉开。
南采苹对上窗外探进来的那张脸,忽然间觉得自己还是想活下去的。
元清抱着腿坐在床上,面前摆放着两个袖炉。
一模一样的绣球菊花的底座,炉盖上万字镂空,当中各有一枝桂花,方向一左一右,显然是照一个花样儿做出的两个成品。
元清命人去查过,这是隆熙六年冬天,御造坊呈上来的样炉。只有两样儿四只,因为都沾了个“桂”字,并没有再做成品。只英宗与朱贵儿一人用了一个。当日邵敏随安阳公主入宫,被元浚拉去凤仪殿,朱贵儿见他们两小无猜,是一对璧人,便将另两只分给了他们——南采苹说这是他们的定情信物,原也不假。
那年冬天,元清被带去见英宗。英宗看他衣着单薄,手上冻痕累累,便将自己随身带的那只给了她。邵敏与元浚的自然各自保留着。而朱贵儿那只已随葬在墓中。
那日去凤鸣湖,他见元浚拿着邵敏的袖炉,原以为只是邵敏无意中落下,被他捡了的——谁知他们竟是真的互相赠送了。
元清知道邵敏一贯自持,就算她心里真的有元浚,也不会做出密会、幽约这等败坏天伦的事来。南采苹不过是信口污蔑她罢了。如果他真的去质问去核实,邵敏该如何自处?
可是见了这两只袖炉,他控制不住的想要去证明,邵敏与元浚是清白的——否则便总有什么扎在心里面,让他每一次喘息都纠痛不已。
邵敏迷迷糊糊的睡着,梦里隐约有人走进来,那人一身素白衣裳,头发垂落下来,漆黑如缎。她颈上缠了条白绫,静默的立在床前的望着她,目光漠然里带了丝惋惜。邵敏先是以为她是曾淑珍,后来又觉得是林佳儿,而后她脑海中闪过各种各样的人脸,最后那人挥手拉开了帏帐。天光入室,一瞬间她的面目清晰无比。
邵敏看清了,那个人是她自己。
她惊醒过来的时候,铃音正跪在她的床前啜泣。
邵敏眨了眨眼睛,只觉眼睛干涩,浑身酸疼。却还是无奈问道,“怎么了?”
铃音道:“陛下要奴婢把娘娘临写的字画都送去。”
邵敏倦倦的笑道:“那你就给他送去,算得上什么事?”
铃音禀道:“陛下召见过南美人,南美人说……娘娘有诗信写给寿王,陛下要看娘娘的手书,万一……”
邵敏揉了揉太阳|岤,挣扎着坐起来,“他那点小心思又不是一日两日了,不明明白白亮给他看,他是不会放心的。你再在这边磨蹭,他反又要疑心我遮遮掩掩……你还是赶紧送去吧。”
铃音道:“南采苹敢信口雌黄,必然是有所准备,万一她动过手脚……”
邵敏沉默了一会儿,厌倦的挥了挥手,“陛下这点聪明还是有的。”
——如果没有,也只能说她遇人不淑。
他想要验证她的忠贞,她由他。可是感情上的试探与考验,从来都不会是单方面的。
但是也许她给他的考验太大了些。
因为她自己随便回忆一下,都能一把一把的抓出会让人误会她与元浚暧昧不清的细节。甚至除夕前一天,元清还在她面前碰到了元浚派来的人——而元清当时为了证明她的清白,甚至不惜伪造她的手书。被背叛、被愚弄、被欺瞒,各种情绪混杂在一起,负面信息在他哪里可信程度也许会翻倍。
只怕那些事在元清心里的种下的小疑虑,在经过南采苹的刻意引导后,此刻正蓬勃的萌发,已经长成了盘根错节无法拔除的猜忌。
千里之堤溃于蚁|岤。
她单单以为元浚只和南采苹有资金往来,真是太蠢了——或者说,太把元浚当正常人了。
邵敏开口叫住了铃音:“顺便替我给陛下带个话吧。”她头昏脑胀,闭目养神了片刻,道,“不必拐弯抹角,有什么疑虑可以直接来问我。我言无不尽……”
她觉得自己还是该加把劲争取一下——毕竟小正太他娇软好捏别扭讨喜。而且,敢在熊掌前把她扑倒的男人,也许终此一生她都不会再遇到了。若因为些三流的伎俩错过了他,简直是坑爹。
时隔小半年,元清终于从刘安时口中得知了邵敏“中毒”的真相。
果真如南采苹所说,不过是一些扰乱脉象的药,目的只是让邵敏不能侍寝。
但不管是不是邵敏自己下的,她无疑都顺便利用了这个机会,让元清不敢碰她。就算她不是为了元浚,也必定是为了其他什么人——否则她都已嫁给他了,为何还要守身如玉?
元清心里难过,越发沉默不语。连发脾气的心情都没有,只挥了挥手,让刘安时退下。
他手指上卷着邵敏送他的络子,倒在床上,用被子蒙住了头。
铃音把邵敏的手书送来时,元清道:“朕不看了,拿回去吧。”
铃音见了他便有些胆战心惊,结结巴巴道:“皇后娘娘有话带给陛下。”
元清静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坐起来,翻了翻铃音呈上来的东西。
然后一眼就看到那句“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一万重”,当即便再次蔫吧下去,“让皇后好好休息。朕……稍有些忙,过两天再去看她。”
他话没说完,外面已经通禀“皇后驾到”。
元清心里明明是怨她的,可是听了这话竟然觉得心虚,下意识就想找地方藏起来,各种边边角角找了一圈,最终还是再次学鸵鸟,用被子蒙住了头。
邵敏扶着个宫女的胳膊,摇摇晃晃的走进来。她是那种轻易不生病,病来如山倒的人。不过一次小小的感冒,只觉得头重脚轻,双腿虚软,眼前一阵阵发黑,站都站不稳当。
平日里她来找元清,不用走到门口元清便已经殷勤的扑出来见他。今日一直曲曲绕绕走到他床前了,他却蒙着被子假装自己是枕头——显然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了。南采苹的话只怕他已信了一半,只是他对她的感情过于不对等,狠不下心伤她,只能郁卒憋在心里假装什么也不知道。
这么零零碎碎的压抑着,有朝一日爆发出来,恐怕要十倍反弹到邵敏身上去。
邵敏扯了两下被子,没拉开,自己反而脱力倒下去。
干脆便在他身边躺下,问:“南采苹说了什么?”
床上那个龟壳僵了一会儿,终于立起来,露出脑袋身子。
铃音和王聪明见此情形,赶紧带着众人退了下去。
“她说皇后与寿王有私……”
邵敏道:“她胡说。她空口无凭说这么一句,你就信了?”
元清愣了愣——邵敏否认的太顺口了。
“她——她说皇后不想侍寝,就给自己下药……”
邵敏叹了口气,开始脱衣服。
元清吓了一跳,赶紧往后蹭,“朕没有那个意思。敏敏不愿意,朕,朕……”
邵敏闻言果真停下来,揉着眉心疲惫的道,“瞧,我用得着下药吗?”
元清刚刚有些粉红泡泡的心瞬间被丢到尘土里踩了两脚,“……你就是仗着朕喜欢你……总这么拿捏朕,朕也是有脾气的。”
邵敏道:“我自然知道,又不是没见过……我只是没力气了。你要还气不过,自己来脱。”
元清跪坐着,一动不动,只喘息里渐渐带上鼻音。
邵敏无奈的叹了口气,“我当初不愿意,是因为你还小。女子年十五及笄,男子年二十而冠,这之前都只是孩子。”
元清委屈道:“你就知道把朕当孩子,你自己才多大。”
邵敏掰着手指开始算,元清气不过,扑上来要她的嘴唇,邵敏笑着推他,道:“等等等等,先把话说清楚了。我总看你这么憋着……”她伸手捧住元清的脸,目光中笑容淀积,透出柔情来,“我心疼。有什么不能抹开说的?互相喜欢本来是件开心的事,把自己弄这么委屈,何必呢?”
元清伸出手指卷住她的头发,酝酿了好久,终究还是无法问出,她是否与元浚有过私情。
邵敏无奈,只能提起力气解开自己的衣带,而后吻住他,翻身将他推倒,像一只煮熟的青蛙一样压在他的身上,天旋地转道:“我不行了,剩下的你来。”
元清心里怨气早消得差不多,听了她的话只觉得哭笑不得,伸手揽住她的后背,嘀咕道,“病了就好好休息,把朕说的跟禽兽似的……”
欺骗
邵敏挣扎着从寿成殿赶过来,又跟元清折腾了一阵子,劳了神思,终于再也撑不住。元清见她昏沉得厉害,也不让她再回寿成殿,只让她在龙床上歇了。
元清不肯说出心中猜疑,邵敏不逼他,却也惦记着。
她迷迷糊糊睡着,隐约觉得元清是在给她喂药。她分辨不出是梦是醒,脑中全无防备,只觉得自己该告诉他些什么,便攥了他的手,道:“元清……”
元清太久没听人叫过自己的名字,不觉有些恍神。
邵敏梦话一般呢喃着,断断续续道:“我想和你好好过日子……你什么都不说,总要人哄着,都不要紧……我喜欢你……可是我没有那么多时间给你,你不明白,已经……”
她声音渐渐低下去,终于混入鼻息,再听不见。
元清还端着药碗,身上晃了两下,汤药泼了一手,却没觉出疼。他将药碗随手一放,跪坐到床前,俯在她耳边,低声问:“为什么没有时间,已经怎么了?”
邵敏张了张嘴,元清忙慌张的凑上去听,却什么也没听到——邵敏没有发出声音,她已经昏睡过去了。
元清攥着邵敏的手,瞪大了眼睛望着她,脑中清明如昼。
他先想到的是,难道邵博终于要对他下手了?可是他很快便否定了这个念头——就算他不放心邵博,却也不得不承认,若邵博真有篡立之心,没道理要辞官去洛阳。当他还在内阁时,手执权柄,也不敢说能一定成功。何况如今远离京城、闲赋在家?元清对他的不放心,一如汉宣对霍光,只因此人活着便让他锋芒在背。
何况他也不信邵敏会帮助邵博害他。
但是为何都喜欢了,反而没有时间了?
他一遍遍回忆着与邵敏相处的点点滴滴。望到手腕上缠着的络子时,思绪忽然便停了下来。
邵敏说这是少时高僧所赠,据说能解百毒,她虽不信,却也一直带在身上。
——什么人才会对皇后尊位视若不见,对帝王恩宠一笑置之?
他一直都觉得邵敏过于淡泊了,对什么都没有执念,将一切都看做过场。她不做防备却也无法引诱,让人只能利用她天性的悲悯,用楚楚可怜的伪装来打动。
他知道这很荒谬,可是他控制不住的想,难倒邵敏的执念不在红尘,她想要抛下他去寻仙问道?
难道这次出宫,她遇到了什么妖言惑众的老头子,对她说了些混账话,让她觉得机缘将至了?
元清心里乱七八糟的。他一贯不信怪力乱神之说。也觉得邵敏不是迷信之人。
但是他却不敢松开邵敏的手了,仿佛他松手了,邵敏就真会羽化登仙。
他想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想到自己是皇帝。佛家有言曰,皇帝是现世佛;道家也说,天子承天应命;书中还记着,武后一道诏令,百花背时盛放。
因此他拽下几根头发系在在邵敏手腕上,又在她手背上盖了自己的私印。
做完这些,他忽的愣住,想起当年英宗皇帝如何求仙拜佛拜祭天地,甚至大赦天下、手刃亲子,试图挽留朱贵儿的性命,却最终未能如愿——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天意纵有偏听,也不会偏向皇帝。
而他竟做这么蠢的事。
他将头发撤掉,又用湿毛巾擦去邵敏手背上朱砂。吩咐人照看好她。而后大步走出去,命人宣召中牟县随驾人等。
将所有人都问完之后,元清用手撑着额头静默不语。
那些人以为他要问罪,互相推诿陷害,说辞乱七八糟,却也能找出一样的地方来——他们都有意无意的将疑绪引向邵敏与元浚。
元清自然是不信的。他已经被伤成那个模样,邵敏要害他,随便动点手脚便神不知鬼不觉。
但是他却忽然不敢信元浚了。他仍记得在宫中时,墙角多了一张蛛网元浚都知道。宫中守卫巡逻如此严密,他也能寻出空隙神不知鬼不觉的跑出去。可是他跟着张维在熊洞边经过三次,居然都没发现哪里有异常。
怀疑元浚要害他,比受伤的当时还要让他难受。
他知道元浚喜欢邵敏,他七八岁、元浚十一二岁的时候,他就知道。他当初冷落为难邵敏,也未尝不是因为潜意识里知道,这本来是他四哥喜欢的女人。
但后来他喜欢上了邵敏,虽然看她跟元浚说句话都要猜疑半天,却从来没想过要为此除去元浚。
而元浚居然为了邵敏,对他见死不救。
他自我开解一般想着:元浚也许只是一时疏忽。毕竟谁会知道他能跑到熊洞那边去?而且身边侍卫都没来得及跟上来?何况凭借元浚的身份和过去,他昏迷重伤滞留中牟时,元浚什么事做不成?
但是无论他怎么为元浚开解,都有一个事实梗在中间。
——当时元浚明明比由贵离他要近,却是由贵的箭救了他的命。
如果连元浚也是会变得……这世上他还能相信什么?
与此相比,另一件事反而显得无关紧要了——但凡近身伺候过他的,尤其是太医,都以为他活不了了。可是邵敏屏退了所有人,守在他的身旁,他却过了一天一夜,奇迹般醒过来,并且很快痊愈了。
太医们说是“上苍庇佑”,说他“福泽深厚”。可是元清却忍不住想起邵敏那句“我没有太多时间给你”。
他记得儿时最难熬的隆冬里,他蜷缩着薄薄的被子里,病得咽不下东西。那个时候他的生母对他说,每一个受难皇子的身旁都有一个好心的仙女护佑,她会保佑他逢凶化吉,给他温暖的被褥、美味的饭菜,还有拥抱与疼爱。
他问为什么我没有,如果有我为什么看不到她。
苏淑妃说,原本就是看不到的。正是因为看不到,所以她才能一直陪在他的身边。
如果有一天他看到了她,握住了她的手,那么她也就要离开了。
——在他尚不懂得温情、不明白苦难时,他的生母就在尝试着告诉他,他可以怀抱着希望乃至美梦,却必须同时明白世事从来不得圆满。
但是他就是想要圆满。他不但要两情相悦,还要长长久久的相守。不管邵敏为了什么不肯再给他时间。他既已经握住了她的手,就没道理让她再挣脱。
他想起邵敏身旁曾有两个陪嫁来的丫头。便命人去寻找她们的下落。
邵敏半夜醒过来,头脑依旧昏沉。她见屋里已起了灯,便问:“什么时候了?”
元清眼睛红肿,却仍是强睁着守在她身旁,听她开口,才飞速扫了眼后面的西洋钟,道:“亥时了。”
他声音竟是比邵敏还要干哑,邵敏觉出他指尖又冰又僵,料想他就这么守了半夜,心疼不已。便掀了被子,道:“上来吧……怎么这个时候了还不睡?”
元清怕自己身上凉气再冲了她,便示意身旁侍女给他脱衣服。他脱衣服时仍是握着邵敏的手,换着手脱袖子。邵敏含笑望着,道:“怎么了?”
元清顿了顿,垂下睫毛,脸上泛起一层红,道:“朕想……出恭。”
邵敏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说得是什么,忍不住噗的笑起来,结果扯着太阳|岤疼。一面揉着,一面道:“准了,去吧。”
元清有些羞恼的揉搓着她的手心,低声道:“敏敏跟朕一起。”
邵敏不由看了看他——元清最怕在她面前出丑,便是很丢人的哭出来,也必是选用楚楚可怜的姿态,断然不会是涕泗横流那般凄惨的哭法。这一次未免太反常。“出什么事了?”
元清垂着头不答话。邵敏见他忐忑不安、心事重重的模样,只能强忍着身上虚软,坐起来,笑道:“你怕黑?”
元清目光泫然扫了她一眼,而后闷声钻进被窝,缠住了她的腰拉她躺下,道:“睡吧。”他把头埋到她耳旁,呼吸里有种强装的平静。
邵敏知道他心里又藏了事,无奈的叹道:“我难得主动一回,你却什么都不说。我心里乱七八糟的,怎么可能睡着?”
烛火毕剥。
邵敏半晌没等到他的回应,只能推了推他,头晕目眩的试图起身,道:“走吧。”
元清有些紧张道:“去哪儿?”
邵敏唇角笑容微妙,“你不是要出……”
元清愤愤的起身咬住她的嘴唇,把她带倒了。邵敏以为他在闹,不由又笑起来。
等她笑完了,元清才有些委屈道,“敏敏在梦里说,已经没有时间给朕了。朕怕一松手……你就不见了。”
邵敏身上一僵,元清忙更紧的缠住她,问道:“为什么没有时间?你要去哪里?有什么瞒着朕吗?”
邵敏道:“我哪里也不去。我自己都不记得做了什么梦,偏你连梦话也记在心里。”
元清道:“朕总觉得不像是梦话。”
邵敏知道这孩子偏执,轻易糊弄不过去。费力的思考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想到,“韶华易逝,红颜难再。你正当少年,我却已经是个老姑娘了。我越来越老丑,你身边还会不断有年轻漂亮的女孩子出现……不是我没有时间给你,我只是怕你不肯等我。”
元清半晌没有出声,忽然便松懈下来,压在邵敏身上闷闷的笑了起来。
“原来不止朕怕自己小,敏敏也在怕自己老。”
邵敏腹诽道所以说谈恋爱要找个年纪差不多的,否则双方都没安全感。养成系什么的最不靠谱了……
元清笑着蹭了蹭邵敏,“这么说反倒是年少些好。这样朕以后就不用怕敏敏因为朕老丑不要朕了。到时候朕可以扯着敏敏脸上的褶子说,你比朕还要老丑,朕都不嫌弃你,你凭什么嫌弃朕?”他笑着笑着便把头埋在邵敏的胸前沉寂了下来,片刻之后,他的声音低哑里带了些祈求,“敏敏快些变老吧……如果你在朕眼里能老丑一些,如果你老丑了就能更把朕放在心上……朕也好……”
他心里疑虑一解开,睡意来袭,声音渐低。
邵敏推了推他,无奈道:“喂喂,你不是要出恭吗?”
元清咬了咬她的嘴唇,低声笑道:“朕骗你的……”
元清前日派人去宣由贵,却没找到他,只以为他又出城打猎去了。
谁知第二日一早礼部匆忙来报,说由贵一夜未归。他们派人去寻,才知由贵已经离了汴京治下。在他住处翻找,只找出一封信来——原来由贵父亲病重,他急着赶回希提王庭,已不告而别。
元清看完了他留下的信,静静的舒着气,缓解心中愤怒。
王聪明在一旁道:“陛下……”
元清道:“信真的是由贵写的?”
王聪明道:“侍卫们说是从他馆舍里搜来的,那时他人已不见了去向。至于是不是他写的,奴才还真不知道。”
元清再看了眼信封上龙飞凤舞的六个大字“皇帝陛下亲启”,像极了由贵来去自如的模样,再压抑不住,用力的将桌上东西悉数挥落在地,怒道,“他哪来的病危的父亲!他父亲巴合早在希提破阵时就死在乱军里了!连一个人都看不住,你做什么吃的?!”
王聪明应声跪地,颤巍巍道:“奴才已派人去追……”
“追什么追?!”元清攥着那封信,想到信头兄弟二字,一面恼他骗自己,一面却并不觉得恨他,“朕现在命人追,只徒显得自己没度量。连智谋都慢他一步!他既敢留书走,岂能让你轻易追到?难道你要挨家挨户搜,一城一关的张榜?”
王聪明道:“但是他竟敢愚弄陛下,奴才早觉得此人阴险……”
元清自己恨不能把他骂个狗血喷头,但王聪明要说他坏话,元清反而不愿意听。只皱眉道:“行了行了,朕迟早会踢他个狗啃泥。用不着你在这边挑拨。”
他将信重新封了口,递给王聪明,道:“交给内阁高宦成,让他自觉检讨,看由贵这几个月都套走些什么东西。上面落款的希提文,也让他找人译出来。”
邵敏刚回寿成殿躺下,打开通讯器便听到红玉在那边乱吼。
不由头痛道:“慢慢说。”
“东家,不是,钱大进从西疆传信回来,王臣的由贵王子早在去年兵败时就被杀了,你们那里的那个是假的。”红玉急匆匆道。
邵敏“嗯”了一声。
红玉又吼:“把他抓起来啊赶紧的,他就是那个帖木儿!希提左相他老爹快病死了,你把他抓起来,希提就乱了套了!后面那些事就都不会发生!程友廉就不用死了,赶紧的赶紧的赶紧的啊!”
邵敏堵着耳朵,切断了通讯。
龃龉
片刻之后,邵敏再次打开通讯器。
红玉一听到她的声音,就委屈的低声道:“师姐,我错了。”
邵敏揉着太阳|岤“嗯”了一声,道:“钱大进怎么吩咐你的?”
“他说让我告诉程友廉……”
“那你还在这儿跟我废话?”
“蔡姝刚去了……”
邵敏又应了一声,半晌,那边红玉沮丧低沉的说:“师姐,我喜欢程友廉。就算回不去,我也想要救他……”
邵敏顿了顿,又“嗯”了一声,道:“我明白……”
——所有时空旅行中,镜面时空之间的穿越是最稳定安全的。但是镜面时空并不是绝对的,说不定哪天哪一方出了什么变数,双方的历史轨迹就分道扬镳了。如果两个时空的不对称误差在可控范围内,勉强也还能再开通航道。但若误差超出某个范围仍要强行穿越,那么可靠性与安全性上就彻底没有保障了。
历史的惯性很大,她们救一两个人甚至杀一两个人,通常都撼不动它的方向。
但是帖木儿这个人几乎决定了未来中原与希提之间的关系,他的未来关系到千千万万条性命。这个变动可就不是小打小闹了。她们很可能因此回不去了。
何况,由贵性情平和亲善,很懂得变通,和希提那个好斗的右相截然不同。若不是他掌权,西疆战事最起码还要持续二十年。谁能保证除去他就一定是对这个时代好?
邵敏不说话,红玉带着鼻音,怨恨道:“你才不明白……反正你的小正太怎么样都能逢凶化吉。”
邵敏不知该怎么解释。
这一次是红玉掐断了通讯。
由贵来中原,虽交游对象多是权贵重臣,但本朝尚文,他这种粗豪的性子在文苑清流主导的朝中并不讨喜。何况他也没有当间谍的意思,并不曾刻意打听过什么机密,因此倒也不曾被他套走什么。
信上那行希提文礼部给译了出来,意为“有所隐瞒,深感愧疚。希提左相之子叙伦?帖木儿敬拜”
元清看了又掀了一次桌子——有这么道歉的吗!看都看不懂,半分诚意也无!
元清满脑子火气,程友廉恰在这个时候来禀,由贵是假的。
元清哭笑不得,直接将信丢给他。
程友廉读过之后,面无表情道:“如此看来,消息基本属实……陛下,希提左相帖木儿病重。纵使叙伦及时赶回,只怕帖木儿一支势力也要削弱。希提右相人称疯狗,他若掌权,只怕边疆战事又要开启……”
元清道:“边疆之事不是一直由你协理吗?能打退他一回还怕打不赢第二回?”
程友廉道:“上次他亲自出征,若能活捉了或者杀了他,自然一劳永逸。可惜让他逃了。他原本就深谙用兵之道,又吃一堑长一智,只怕不好对付。希提骑兵胜在来去自如,他若以长击短,只怕我军劳而无功。何况北方铁赫也蠢蠢欲动,双线作战,对我不利。”
元清略有些倦怠道:“那你说怎么办?”
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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