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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离第21部分阅读

    归离 作者:肉书屋

    归离第21部分阅读

    月曲折,白姝儿仗着熟悉地形和大自在四时法之绝妙,几次避过皇非追杀,但肩头、肋下两处受伤非浅,血迹不断遗下,在一路浮香媚影间泛留淡淡腥艳血气。

    皇非偶尔停下略作看察,不急不忙地迫着逃命的女子,却又不将她逼得太紧,如同猫儿玩弄手心里濒死反抗的猎物,不怕她逃出生天。

    追逐于死亡的游戏,在湖岸旖旎的夜色下,泛出诡谲的杀机。

    月光骤寒,一刃白芒乍现,白姝儿终于寻得空隙,借地利反击偷袭。

    双刃相交,逐日剑上强势的真气将已然重伤的对手震出数丈,一道纤影如鸟投林,坠向不远处点缀在万花丛中的馆阁深处。

    皇非随后而至,几个起落登上最高的一栋小楼之上,环目四顾,略微挑了挑眉梢。

    这处是染香湖规模最大的建筑群,楼阁连绵,玉户香闺不知其数,此时正值良宵夜半,莺莺燕燕轻歌娇舞,纵酒饮笑,白姝儿躲入此中,便如滴水入海,完全失去了踪迹。

    但皇非是常年带兵征战的人,在他统帅下的烈风骑能于大漠荒原之中据敌军一点蛛丝马迹逐战千里,寻敌追踪自不在话下,闭目轻辨风中气息,身形一动,往东首一片水阁处落去。

    踏入阁中,逐日剑入鞘,广袖飘然,一身风流从容,对门前两个娇俏的小鬟含笑摆手,倒像是闻香止步,夜访佳人,哪有半分辣手摧花的杀气在身。

    这一处,是半月阁那绝色舞姬绿颐的住处,再往外紧邻湖畔,尚泊着画舫悠悠荡漾,显然主人刚刚游湖归来不久,灯火未熄。

    足下微停,目光掠过廊前花架之侧隐约一道血痕,那是沾了血的纱衣留下的痕迹。近旁房门紧闭,内中有女子轻微的喘息之声,皇非唇角冷冷一勾,举手按上雕花双门。

    门开,精致的绣房,锦帐低垂,罗帷深闭。

    帐中有人。

    皇非冷冷轻笑,抬手拂向那流红烟锦,不料便在此时,一道剑光忽然夺帐而出,直射他咽喉!

    迅若闪电的速度,强势无匹的剑气!

    寒光爆射!

    皇非疾退,逐日剑在几不可能的瞬间离鞘出手,急啸声中,两柄长剑驭电驰空如龙,半空中光华刺目,好似千百柄兵刃流射旋激,两人身影几乎全然没入其中。

    剑招化为剑势,剑势激荡剑气,剑气凝为剑意,招招相交,招招相对,招招相敌!

    寒光一盛,双剑乍合而分,两人身形错位。

    薄如秋水的逐日剑,在皇非手中隐隐泛出异芒,那是饱饮千人之血浸染的杀气,一缕剑魂,仿若轼天灭地的残阳,湮灭长河万里,大漠孤原。

    这一招“日落千山”,当世唯有宣王姬沧曾经迫他使出,至今未有第二人。皇非冷冷抬眸,与面前那人目光相对,两人不约而同愣了一愣。

    剑眉斜飞,薄唇锋锐,那男子一双黑眸有着醉人心魂的狂放与不羁,玄色长衣衬出完美修挺的身段,却显然是随意披在身上,襟怀半洒,更带出几分玩世不恭的浪子模样,手中,长剑绝冷,杀气未敛,似能在不经意间取人性命,而方才的交手也早已证明这柄剑绝不容人小觑,哪怕对手是皇非。

    归离剑。

    这帐中之人,竟是夜玄殇。

    皇非面露惊疑,看向同样目含诧色的夜玄殇,问道:“三公子为何在此?”

    夜玄殇怔了一瞬,接着便挑眉而笑:“这染香湖的绣阁中……君上以为还能为什么?”

    此时皇非听得清楚,帐中依稀有女子呼吸之声,脸上掠过一丝古怪,却又是心领神会的神情,不由失笑:“扫了公子的兴,抱歉抱歉!”

    夜玄殇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亦笑道:“方才玄殇鲁莽了,还以为又是那些不长进的杀手,谁知竟对上了逐日剑,多承君上剑下相让。”

    皇非俊眸深处精光微敛,笑意不减,话中有话:“归离剑法霸气强横,试问天下,谁人又胆敢托大?”

    夜玄殇爽朗一笑,随手回剑入鞘:“君上何以突然来此?难道……这绿颐乃是君上心上之人,玄殇冒犯了不成?”

    皇非闻言长声而笑:“公子真会说笑,即便本君中意绿颐,公子若看得上眼,本君难道还会舍不得一个女人?”说着扫视房中,目光在那静垂的幔帐上停了一停:“本君今晚是追敌至此。”

    “哦?”夜玄殇奇道:“什么人,竟劳君上亲自动手?”

    皇非淡淡道:“一个极美的女人。”

    夜玄殇转眼向后扫去,心领神会,忽然伸手拂帐而起。

    红衾温香软,柔丝婉转长,仅次于花魁白姝儿的美姬绿颐轻呼一声,自那柔缎鸳锦下瑟瑟抬头,一头乌发纷泻身前,半遮雪肩,美目凝诧,翠眉含惊,却是说不出的春光香艳,旖旎动人。

    夜玄殇俯身一笑,反手将她带出帐外,烟罗飘拂,一荡垂下,便是这瞬间起落,以皇非的目力也足以看出那方寸之间帐中被下再无他人,移目转身,不由眉梢一挑。

    那绿颐半依在夜玄殇身边,周身只笼一层烟翠色落纱薄衫,几乎透明的丝绢之下凸凹有致的身段若隐若现,玲珑惹火,幽幽光线中,那副欲拒还迎,欲说还休的风情比完全不着衣衫更加诱人。

    皇非一向怜香惜玉,今晚却觉可惜,将这绝色美姬上下打量了一会儿,笑对夜玄殇道:“三公子好艳福,我就不打扰了,不过临去前有一事相告,公子听过后,只怕会有些扫兴。”

    夜玄殇深眸微抬,散漫含笑,一副洗耳恭听的表情。皇非转身踱步,眼光向他怀中美人一挑,“这位绿颐姑娘和我今晚要找的人一样,都是太子御那边身怀绝技的杀手,自在堂中排名第二,‘冷钗翠袖’便是她了。”

    绿颐美目惊震,身子刚有微动,已被夜玄殇强劲的手腕制住,男子原本柔情醉人的黑眸冷冷如夜空般罩了下来,将她掩在一片阴影当中,低沉的声音寒若霜刃,在她耳边问道:“绿颐,此话当真?”

    绿颐张了张口,却被那目光慑得片字难言。夜玄殇长眸微眯,黑暗之中射出危险的光:“真叫人失望,这双眼睛告诉了我答案。”

    绿颐再禁不住这样深冷的注视,猛地向后撤身,发间玉钗化作一点白光,出其不意地射向男子眉心。

    然而一道冷光更快更利,如影追夺她飞退的身躯,剑芒一烁,血光溅染画屏!

    收剑回身,夜玄殇看都未向那边看一眼,修长的黑袍微微一扬,挑起一片柔绢,若无其事地拭干剑上血痕,随手扬弃。

    皇非迈出房间之时,方才活色生香的美人已卧在画屏前一动不动,身下徐徐溢出大片血迹。

    屋内的灯烛,早在剑气之下熄灭多时,外面柔冶的光线透过门窗精雕细刻的镂花透射进来,照见艳女媚骨横卧血泊残丽的姿态,脂粉香中漫开血气,使这一间香阁中浮动着冥艳而诡异的气氛。

    归离剑落回鞘中,夜玄殇自行在案前斟了杯酒,徐饮一口,直到感觉皇非的气息完全消失在水阁之外,才走上前去,将血泊中的女子扶起,骈指点中她胸口|岤位。

    血流止住,女子亦轻吟一声,睁开眼睛,待看清是他,似惧似畏地向后瑟缩了一下,靠在墙上微微喘息。

    夜玄殇方才那一剑用劲巧妙至极,虽正刺绿颐心口,却在发力之时向侧偏滑了半寸,同时真气透入,封住了她胸前要|岤,造成一剑毙命的假象,就连皇非亦被瞒过。

    他看过绿颐伤势之后,取过火折子,将榻前两盏垂晶银灯点亮,掀起帷帐,拉开锦被,床里一间暗格赫然平躺着被皇非追杀到走投无路的白姝儿,暗格的门尚未来得及关上,仅仅是靠着上面的宽大的被衾遮挡,如果挑亮明灯仔细观察,便能见那艳红的丝锦之上其实有着新鲜的血迹。

    皇非方才看得被下平坦无人,却没想到榻中别有洞天,亦没想到人是夜玄殇亲手藏的,只因任何人都可能,夜玄殇却完全没有留下自在堂女子性命的理由。

    白姝儿脸色惨白颓靡,已不复往日光彩照人的艳色,却另有一种脆弱易折的病态之美,灯火下看去,纵已气若游丝,倒也十分惹人垂怜。她遭皇非两剑重创,流血甚多,最后又被剑气震伤肺腑,拼力周旋来到此处,早已支持不住昏迷过去。夜玄殇抬手将真气注入她体内,暂缓伤势,却也顺便封了她几处|岤道。得他真气相助,白姝儿慢慢转醒过来,睫毛轻颤,却依旧合目而卧。

    夜玄殇分辨她身上香气,唇边逸出一声轻笑:“夜合香,这是你的本来模样吗,倒比我想得更美,当时若不扮作她人,直接投怀送抱,说不定成功的机会更大些。”

    白姝儿呼吸急促了一刻,睁眼看向这心思莫测的男子:“原来你早知道我的身份,为何还要救我?”

    “看来我那位大哥近几年挑得人是越发没眼力了,连这原因都想不到。”夜玄殇声音冷冷:“我救人,是不想你们死在皇非手中而已,人我既然能救,也一样能杀。”

    深刃也似的目光,令人丝毫不能怀疑这话的真实性,白姝儿心头微震,越发摸不透他的想法:“难道你救了我,便是为了亲手杀我?”

    夜玄殇懒懒散散挑一挑眉:“自在堂的堂主,我大哥的得力臂膀,我还真想不出,有什么留你不杀的理由。”

    似是力气不足,白姝儿声音忽然有些轻软:“救了人再杀掉,你不嫌麻烦吗?”

    “不嫌。”干脆的回答。

    “倘若……我……有令你不杀的理由呢?”

    夜玄殇轻笑:“你想说来听听也无妨,但不要浪费我时间。”

    白姝儿眼神飘转变幻,漫卷一片阴晴明暗,显然在斟酌筹算些什么。夜玄殇侧颜以视,冷眸深处,颇有些好整以暇的悠然之意,不催不语,欣赏着女子心中挣扎。过了片刻,白姝儿眼光一落,柔唇间吐出几个字:“太子御在楚穆两国的所有布署。”

    她并未直接以美色相诱,而提出颇具分量的条件,倒也算见机明了,夜玄殇微微冷讽:“这么快便决定卖主求存了?”

    白姝儿转眸之间带出丝缕媚态,不过语气却十分镇定,显示出身为一帮之主利落的决断:“主虽说是主,但也是交易,反正我死了太子御亦不会多掉一滴眼泪,我又何必为此赔上性命?”

    夜玄殇神色漫然,看不出丝毫情绪:“我又怎知你不是缓兵之计?”

    白姝儿一脸娇柔无助,轻声道:“你以为我将太子的秘密泄露出去,他还容得下我再回头吗?何况现在皇非已经识破我的身份,楚国也是危机重重,我不借三公子庇护,还能有什么法子和他周旋?再说……”她将眼风一飘,有意无意便是媚冶丛生:“凭心而论,我还真是觉得,三公子为人处事比太子更有点儿前途,武功高上几分,人亦年轻俊朗得多,便押这一注试试,也好过此时全盘皆输,连人加命都赔上,公子觉得这理由够不够呢?”

    虽然气息奄奄,这美女还是有着惊人的魅力,仅一抹眼神便足以让男人为之颠倒。夜玄殇冷眼看去,一言不发,目光中渐渐凝有深沉的威势,冷若锋刃,喜怒莫辨。

    白姝儿呼吸一窒,再不敢对他施展媚术,垂下眼睛柔声道:“你若不放心我,可以自身真气在我绛宫之中设下禁制,此乃大自在四时法独有的关劫,我若有异心,便叫我心脉震废,血枯而亡。”

    绛宫乃女子真气汇聚之处,至关重要,白姝儿肯如此,说明她确有合作的诚意,接下来,便将一段口诀低声颂出,拿眼角觑着面前冷然如山的男子。夜玄殇静立不动,目光深深看得人逐渐忐忑,以他和皇非联合起来的手段,太子御未必是对手,这条件不知是否真能打动他,时间越长,她心中希望亦越来越小。

    忽然,眼前玄袖一扬,劲风扑面,白姝儿惨叹一声,闭目待死,身子却一松,手足|岤位被解开。夜玄殇俯身将她抱出暗格,先替她处理了两处伤口,一道真气自掌心透出,纯正无比的天宗心法催动那炙热的内息,尽数注入了她心府要|岤……

    第四十七章 巫府鬼宅

    竹林,幽风,白石。 玄衣,乌发,清颜。

    有星无月的夜,一天繁星清清淡淡,在苍茫夜空下闪烁着远古宁静的光彩,白石之上盘膝而坐的女子,衣袂铺展如云。

    轻微的破风声,黑衣男子出现在白石近旁,“公主。”

    子娆依旧双目轻瞑,唇畔却漫开淡笑:“十步之内我才察觉你来,墨烆,轻功又见长进,难道是最近跟那姬沧周旋出来的?”

    墨烆唇角略微一抽,但他向来话少,只是欠了欠身,道:“万俟勃言今天见过姬沧。”

    “他要设法赶回漠北了吧。”

    “是。”

    “姬沧呢?”

    “并未不许,但态度十分轻慢。”

    “手下败将,为奴为仆,他自是不会放在眼中。”

    “万俟勃言在他面前十分忍让,但出门之后一掌击毙了马匹。”

    “啧啧,这么大的脾气。”子娆轻笑一声,张开眼睛看向他。水眸流光照,星色落幽潭,这黑夜也似化作漫天深湖,潋滟着清清冶冶醉人波光,一夕如梦。

    墨烆垂目,手不由自主便摸上剑柄,子娆星眸转视,笑盈盈地问:“不过偶尔找你切磋一下招式,你也不用总紧紧张张躲着我吧?”

    墨烆唇角又是一抽,相比较和九公主切磋武功,他还是情愿冒险去监视宣王,更何况今天,可能应付不了她的剑招。子娆似有所觉,目光落在他臂上,黛眉微敛,声音转柔:“怎么,受了伤?”

    “大意了。”墨烆用词简练,谁也不知他这短短几个字中,究竟包含了多大的危险,停顿一下又道:“那血玲珑,宣王并不一直随身佩戴。”

    “万事小心。”看似随意的叮嘱,却是十分关切。墨烆脸上略有些不自然,似是想岔开话题,眼光飘向不远处那间安静的精舍,子娆道:“放心,还压制得住,闭关几日暂时不会有什么大碍,但时间也不多了。万俟勃言破釜沉舟,以幽灵石交换柔然族的存亡,月华石已在我们手中,湘妃石近在咫尺,紫晶石日前也现了踪迹,血玲珑虽不易取得,但毕竟有个头绪,眼下只有金凤石和那冰蓝晶尚不知所踪了。”她一边轻轻说着,一边仰首遥望苍穹,星光落了满眼满身,千里风月,人间红尘,都在那清澈无底的笑容中流漾飘拂。

    “墨烆,这些日子陪在他身边,我才发现原来那毒比我想象的更加可怕。虽然他掩饰的很好,但我知道,他肯听我的话待在山庄静养,只是因身子已经不起再多的疲累;他经常将昭公传来的机要密折丢给我处理,是因笔下的字迹会透露自己的身体的状况;他总是整晚整晚地看书,是因到了晚上身上每一寸经脉都会痛,痛得根本睡不着;他越来越习惯靠在榻上和我说话,是因每时每刻和剧毒对抗,精神太过虚弱。他本不该再妄动真气,他需要更多的休息,可他要做的事,却那么多。”

    “刚开始的时候,我以为找到歧师就一定能解决问题,现在却一点儿把握都没有。王兄他从来骄傲,不肯受任何人要挟,当初毫不犹豫便杀了岄息,药毒的配方再不可查,歧师,或许他根本连见一见都不屑,即便见了怕也会当做重犯立刻处置了去,所以我到现在都不敢对他提这件事。如果歧师这边行不通的话,那便只剩一个法子可能还有希望了。九石出而天下一,九转玲珑石既传说有倾天覆地的力量,是不是真的能逆转乾坤呢?”

    轻声低语,她的心事偶尔会在这少言寡语的男子面前稍稍流露,就像七年里身陷玄塔,他有时能设法避开森严的守卫前来,在外面匆匆和她说上几句话,虽然一年未也必能得一次,但这点微小的秘密,却印刻在沉默的心间。

    墨烆在那双迷丽的眼睛遥然凝注夜空的时候,借着星光悄然描摹女子幽美的轮廓,冰冷的唇角泛有轻涩的柔和:“公主放心,不会有事的。”顿了一顿:“主人他,总有办法。”

    子娆回眸,淡淡一笑,轻轻一叹。

    是啊,他总是有办法,什么事都难不倒他,追随多年,看着不可能的事变成可能,看他一次次深谋远虑,看他将乾坤颠倒,将天下算尽,这或许是他身边所有人潜意识里的想法,东帝,永远不可能对什么事情束手无策吧。就像这次从乐瑶宫回来,毒性终于发作,她出去后他根本没有睡下,剧烈的咳血惊坏了离司,最后仍是用了那金蛇之毒才勉强镇住。他的九幽玄通已有八重境界,最后一重生死境,他曾说过不去碰,但突然,决定闭关十日。

    她未劝阻,十天十夜,她便在外守了十天十夜。

    子昊迈出精舍的时候,晓寒轻,天初明。

    子娆站在青竹林旁,清眸若水,映他衣衫飘摇。

    薄雾云岚,缥缈飞浮。

    子娆看得清楚,他的眼神比十日之前更黑更亮,那无底之处并不像平时噬尽众生诸相般深不可测,反而有种清澈的明净凝敛其中,看得到的空间,触不得的遥远。他的肌肤本就因病而苍白,此时更是不见分毫颜色,那种几近透明的白,使人错觉手掌能够穿透他的身体,不敢碰触,甚至不敢靠近。

    九幽玄通生死境,炼毒化神,脱胎换骨。原本纠缠在血液中的药毒,已完全与他的精气神骨融为一体,助他突破第九重关口,功力几臻完满,但是,也将以更快的速度毁灭他的每一分血肉,再没有什么能够抑制。

    涸源取水的做法,却无法选择,只因濒临极限的身体已容不得他做任何选择。

    温润如许的笑容,透过林间轻光飘落心中,痛如抽丝,凉若浮雪,子娆却盈盈伸手牵住了他的衣角,娇声道:“你……可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

    她抬头依依看他,双眸纯净,流光如玉,仿若有万千幻象自那无尽凝视的目光深处飞逝展流,几多光阴,几多岁月,几多柔情,几多牵念……

    她的手是暖的,她的笑是暖的,她的眼睛是暖的,子昊不由抬手轻轻穿掠她的发稍,轻抚多年之前竹林里,用娇嫩怀抱温暖他冰冷身体的幼小女孩,轻抚冷夜深宫黑暗中,用柔软低语缓解他彻骨剧痛的垂髫少女,轻抚红尘烽烟江山下,用纵肆笑容若陪伴他孤独身影的妩媚女子……

    二十年前琅轩宫中诞生的小小婴儿,二十年后芸芸众生里唯一的牵绊,这一日,他岂会忘记?

    子娆嫣然一笑,眉目如画:“你答应过要陪我做一件事。”

    他目光柔和,低声笑说:“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今日出关?”

    黑色的骏马,宽敞的马车,驶出楚都一路西行,日过中天,渐渐西斜,就这样不停不休赶了一天的路。

    车子从外面看去普通,里面却铺着宽大舒服的狐皮软垫,一旁茶案,置了淡淡清茶,四角香炉,燃着袅袅云香,再往里一点,古琴棋枰摆放两侧,丝毫不觉拥挤,驾车的马又快又稳,茶盏中连水纹都不见一丝。

    车中安静舒适,子昊身上搭了件披风,懒懒靠着软垫品茗养神,时而和子娆闲掷双陆游戏解闷。子娆若说起这几天各方势力的动向,或者帝都那边有什么要事,他便点头听着,若不说,他也置之不理,更不问到底去哪儿,什么时候到,仿佛就这样陪她一直走下去,哪里都无所谓,一方天地,安然自得。子娆却分明有些心不在焉,手中简单的游戏,一路下来频频失利,竟是输多赢少。待她又失一局,子昊终于抬头,放下手中骰子看一看她,淡声道:“子娆,你有心事。”

    子娆下意识便反问:“哪里?”

    子昊微微笑了笑,丹凤长眸流出洞察人心的注视:“眼睛里。”

    子娆抿唇,忍不住向车帘之外瞥了一眼,心中有话,斟来酌去不知如何开口,马车却在此时微微一震,停了下来。

    车外很静,以子昊此时的耳力,方圆数里落叶可闻,却也听不到任何的声音。他微微侧首,眉心掠过一丝异样的情绪,似是有些轻厌,又似十分冷蔑,最后目光落到子娆眼中。

    外面一片荒山野岭,在半坡之上却突兀地立着一座巨大的宅院,翠瓦朱椽,屋宇错落,几乎占满半座小山,比起楚都之中名门侯府亦不遑多让。然而在这气派的宅院周围,春意不在,万物消亡,唯有大片大片残石矗立,寂冷的灰色与夹杂其间惨淡的白布满山坡,一眼望去不见丝毫绿意,不觉任何生机,不闻丁点响动。

    风过绝迹,死域般的寂静,子娆柔软的声音就在这样的寂静中轻轻响起:“这里是巫府鬼宅,歧师的住处。”

    “嗯。”子昊淡淡应她。

    子娆抬眸看了看他,语气越发轻柔:“子昊,从小到大这么多年,咱俩的心思能瞒过对方的时候少,这次来楚国也是一样,我知你一番用心,你想必也大概猜到了要陪我来什么地方。这一路上你没有反对,现在都已经到了,就进去看一看,也没什么的,是不是?虽然歧师可能态度很恶劣,甚至可能再暗中刁难,但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只要他能医好你的身子,咱们什么都可以从长计议。以前你连那个女人都能忍,如今千难万难,总不会比那些年更加艰难。你既已临朝亲政,便是王族真正的主人,九域天下的东帝,万千子民等你盼你,还他们一片太平江山,太多的事情需要你去做,你的身份,你的责任,都容不得你有半分闪失。所以无论歧师是不是能解你身上剧毒,只要有一丝机会,你都没有理由置之不理。”

    入情入理的劝言,显然已在心中酝酿了许久,如今一口气说完,子娆却并不觉得轻松,一瞬不瞬地看着他,他亦侧眸向她看来。

    喜怒深藏的面具之下,别人或许分辨不出任何情绪变化,但她熟悉他的每一丝眼神。她说了这么多,他眼底漆黑平静如同凝练的深夜,无波,无痕,无动于衷……

    子娆眉梢一紧,语气便见几分急促:“你答应我的……整整七年没有陪我过生日,你要补偿我,你若不肯见歧师,那件事,我的心愿也就实现不了了……”

    子昊仍是静静看她,透彻到极致的目光,吞噬了急促的话语,淹没了美目之中灼人的光彩,搅起一片云波纠缠。一炉轻烟,冉冉散尽了余香,落尽了风华。

    东帝身边所有人都知道,这样的神情,这样的目光,意味着无可更改的决定,意味着不容再多劝言。

    从未隐瞒的心思,是对歧师此人的憎恶,从未改变的坚持,是骨血里不折不弯的骄傲,从未动摇的心志,是倾心沥血天下大局。

    他终究是不肯求人,他终究不是她,可以一心一人一天地,可以不管不顾不在乎的九公主,精于衡量取舍的东帝,宁肯面对时时刻刻彻骨之痛、生死未卜之路,也不会在此冒这一步之险。

    不必多言。纵然早已预料到结果,仍旧满心失望,子娆郁郁垂眸,羽睫之下敛尽黯然,这一厢沉默中,却无人见得那片冷夜深处悄然漫过了微澜,丝缕轻怜如绢被水,刹那间,便浸透了整片宁寂的颜色。

    眼前白衣展动,子昊突然微微起身,抬手在她额角轻轻一敲,挑眸淡笑:“又诓我。”

    他袖间清苦的气息拂面而过,指尖有着冰冷的温柔,子娆先是一怔,见他竟推门下车,又惊又喜急忙跟上前去,披风底处,纤软玉指紧紧牵了那微凉的手。

    十指纠缠,一声轻叹。

    心知意明,灵犀相通,她眼中那样深刻的痛楚,是因他而起,她心头不敢言说的忧惧,是因他而生,明明早就知道,为何竟置之不理,直到先前一刻,还用那样的眼神迫她,自己果然……不是个合格的哥哥啊……

    子昊唇角泛起无人察觉的苦涩,依她也罢,区区一个歧师,不管存着什么样的心思,想要令他为难,只怕还不够资格。

    这时那深宅之前,没有丝毫预兆,大门缓缓洞开。

    两盏灯火飘出,门内走出两个人,紧接着又是两个,一对一对,皆做仆童打扮,总共八人,后面复跟着八个垂髫女童,都是十余岁年纪,一般衣饰装束,一般的行动步调,甚至一模一样的表情。

    这些少男少女清秀的眉目,如笔描画,身上的丝衣也都光洁如新,脸上似带微笑,以迎客的姿势恭立门侧。子娆笑容却冷淡下来,低声道:“是血蛊禁术,歧师最擅这种把戏,当时他被逐出巫族,这是其中一项重罪。”

    血蛊禁术源自上古巫族,将血虫毒蛊噬入活人体内,令其以血肉为食,繁衍生长。受术者在完全保持存活与清醒的状态下,肌肤五脏逐渐被蛊虫侵蚀,三个月内整个身体里生满密密麻麻的蛊虫,待到最后万蛊噬心,施术者便可通过蛊术操纵躯体,为所欲为。

    血蛊控制下的躯壳,身体发肤一如既往,但心神尽失,人如行尸走肉,蛊虫一旦脱离,人便即刻成为血水腐尸,纵使大罗金仙亦难挽救。二十年前歧师违反禁令私自研究此术,致受酷刑严惩,其后非但不知悔改,反而变本加厉,大量制造蛊尸以供驱使。

    “有请贵客——”同样的音调,自门前十六个人嘴中同时发出,空洞得像敲击朽木,说话之人眼中却有一点幽厉的血色,隐隐欲现。

    子昊停步,淡淡道,“你们在外等我。”

    子娆手底一紧:“我和你一起进去。”

    子昊侧身,眼底仿若暗夜海浪卷过,那幽深的漩涡将周围仅存的一点光亮吸噬殆尽,声音却温柔:“一路上听你的,到这儿可不行了。我进去,你等我,或者你进去,我回去,给你选一个。”

    “可是,歧师……”

    子昊又是淡淡一笑:“怎么,难道怕我应付不了他?”

    “不是这个,”他这样冷淡的笑,这样清寒的语气,子娆无奈蹙眉,叮咛一句:“你……莫要杀了他,他该死,但不是现在。”

    子昊静立片刻,继而瞬目微笑,温柔依旧:“好,便依你。”轻轻一言,放手而去。

    随行而来的十娘和聂七眼见大门关闭,担心道:“凤主,这宅子古怪得紧,主人自己进去会不会有什么事?”

    子娆幽幽叹道:“今天,算歧师命大。”

    聂七莫名其妙地同十娘对望了一眼,都有些摸不着头脑。子娆立在原地,分明望向那阴森的宅院,眼梢却如媚艳春水,轻轻地掠过了柔软的痕迹。

    第四十八章 反客为主

    十余名仆童引路在前,身子僵直地穿过大门,手中灯火飘入阴暗的雾气中,犹如磷磷鬼火,忽明忽暗。子昊缓步随行其中,一路深入,神容清冷,不见素来于情绪精心的掩饰,不见一丝温和笑意。

    这宅院占地极大,看起来也已经有些年岁,但里面并未完全竣工,远远看去,楼阁之上还有人在描绘彩画,水池之畔亦有工匠在砌石架桥,花圃前两人正在掘土植苗,甚至假山之旁还有一个小女孩跑跳伸手,似在追逐一只翩跹的蝴蝶。

    周围四处一片忙碌的景象,但却偏偏听不到丝毫声息,只因无论是那描彩的画匠,还是砌桥的工人、嬉戏的小女孩,他们每一个动作都停顿在当空,就像是在某一个瞬间突然生生凝固下来,连那专注的神情、额前的汗滴、天真的笑容都未曾改变,栩栩如生,然而人早已气息全无。

    暗雾漂浮,尽掩天日。

    整个宅中上上下下近百人,早已在过去的某一日被同时夺去了生命,所剩余的,只是一具具毫无生机的躯体,保持着临死一刻曾经的动作与表情,化成一个诡异的世界。深宅之中楼阁森寂,阴沉沉不见尽头,唯有一角如雪的白衣在似乎随时都会熄灭的提灯旁轻轻飘拂,最终深入宅心。

    宅心主楼修建在一处空旷开阔的圆地正中,四面围墙高耸,子昊刚刚在楼前停步,宅中忽然间便响起尖锐刺耳的笑声。

    一片阴风惨雾流窜翻涌,那笑声凄厉疯狂,似从地狱深处带着无尽的怨气四溢而出,一触墙壁,骤然回响扩大,恍若万千厉鬼齐哭,如见无数血魂哀号,竟似要生生撕裂人心神魂魄,翻起腥风血雨。任谁刚从那样诡异的尸丛中走出,乍闻如此惨厉的笑声,也要心胆俱丧。

    子昊目光倏地向上扫去,在笑声传出的刹那,身形忽动。“喀喇”一声,他原先站立的地方砖石碎裂,无数细纹急剧延伸,整块地面几乎四分五裂。

    白衣一闪飘过,子昊重新出现在檐下,仍旧是负手而立,神色冷冷。

    阴风激荡,厉笑未绝,不知从何处传来人声:“东帝既然大驾光临,如何又却步不前,莫不是这一路光景惊了圣驾?”话声时而尖刻,时而森重,字字飘忽诡异,充斥整个空间,令人无法把握其准确位置。

    子昊俊眸半垂,唇畔泛出一丝轻蔑的冷笑,那声音又多几分阴森:“入我巫府鬼宅……”刚说这几个字,子昊忽地一掠而起,衣袖扬处手掌直击悬挂在主楼正中一块牌匾。

    那声音骤然中断,急急化作一声仓促的尖啸,原本站在外侧的十余名蛊尸如被无形的丝线牵扯,笔直飞起,同时攻向身在半空的子昊,以期阻挡他蓄满真气的一击!

    疾风罩身,子昊头也未回,身子却在绝不可能的情况下瞬间加速,一掌印实在那牌匾之上,又倏地借力后退,双袖一展,流云般往两边扫过。

    被袖风扫中的蛊尸直飞出去,结结实实撞上围墙,两面高墙如遭千斤重击,轰然倒塌,连同楼上牌匾碎落的声音,一时不绝于耳。

    眼前一片幽蓝利光急闪,两柄喂了剧毒的剑刃刺向胸口!

    子昊飘身而落,随手前挥,袖中指风透出,数道玄通真气破空疾射。

    阴雾之中忽有精光迸现,那蓝芒似被迎面击散,嗖地消失了踪影。

    振袖负手,子昊静立于数步之外穿透飞尘冷眼看着楼下阶前,同样,那里也有一双恶毒的眼睛正盯着他。

    “原来上门求医,是要先拆楼砸墙伤人的,如今王族行事,真叫人长足了见识。”过了半天,那人才阴恻恻开口。失去了以四周高墙为基础的回声阵,他的声音虽依旧尖枯刺耳,却难再像之前一样借内力攻击人心神。

    子昊冷冷道:“我王族如何,你还不配评判。”

    他方才迫敌现身、摧毁阵法、击退蛊尸、阻断杀招,看似轻描淡写,歧师却已在鬼门关上转了两圈,最后一招硬拼,被九幽玄通真气侵入经脉,现在半边身子都在麻痹当中,几乎动弹不得,知道凭武功决计占不了便宜,心中立刻转了几番盘算,道:“好个九幽玄通,哼!你可以回去了,若只是剧毒缠身便罢了,已到了这般地步,还来找我做什么?”

    子昊道:“你无法可解?”

    歧师两眼一翻:“九幽玄通出自巫族初代长老之手,巫族一脉心法皆源于此,但所有人修习的都只是巫术,真正的玄通心法代代相传,却无人敢碰,只因这功夫违逆常理,借剧毒滛浸经脉,催炼真元,毒与精气神同在,与骨血肉相融,毒在则煎心熬骨,毒去则功废身亡。就连我这样用毒的行家,明知这功夫进境极快,练成之后横绝天下,却也不愿尝那万毒噬体的滋味,最后再搭上性命,你自寻死路修炼这种功夫,怨不得我不救!”

    他这边一通长论,子昊听完,一点头:“很好。”转身举步。

    歧师还从没遇到这样一听没救说走就走的病人,不由一怔,眼见他头也不回扬袂而去,忽地以掌击地,飞起拦向他身前。子昊袖中并指,真气流转,但袍角刚刚一动,却又打消了这念头。

    歧师挡在路中:“你既来求医,如何就这么走了?”

    子昊目不斜视:“我何时说过求医?”

    歧师道:“不来求医,你难不成特地来拆墙杀人?”

    子昊淡道:“不错,按我本意,确是要取你性命。”

    歧师眼中阴冷的光闪了一闪:“那你又为何改变主意?”

    “二十年前王族曾因九公主诞生饶你一死,今天我不想杀人,便再让你多活一时。”

    此言一出,歧师脸色骤变,眼中戾气大盛,盯他片刻,忽然间对天狂笑,声音凄厉似鬼,透出无比狠毒的意味:“二十年前王族饶我一死?若非我自己逃出天牢,你们岂会当真容我活下去?我这双腿便是毁在你们王族手中!”他一掌砸向身旁,面色狰狞,眦目相视,盘坐之处,两腿膝盖以下空空荡荡,利光闪动,却是两柄淬了剧毒的短剑,“就凭你们王族,以为断我一双腿便能奈何得了我吗?告诉你,无论是谁,想杀我歧师都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子昊目光这才往他那边一带,隐含几分犀利。当年歧师脱狱而逃,乃是惊动帝都的一件大案,只因逃走的不止他一人,同时还有死牢之中关押的数百名重犯。而且最为诡异的是,原本守卫天牢的近千名侍卫眼见重犯越狱,竟无一人阻拦,反而在王城守军发现时替这些逃犯拼命阻下了追兵。

    那一夜王城大乱,近千名侍卫浑若鬼魔附身,发疯一样举刀挥剑四处乱冲,见人便砍,遇人便杀,断手残肢毫无知觉,无论何人,只要被他们缠住便非死即伤,无一幸免。最后这一千人,竟逼得守城将领连夜请命,调动了五千禁卫军以强弩镇压,全部射杀殆尽。等到马蚤乱平息,所有犯人早已逃出王城,歧师更是从此踪迹全无。

    断腿之人,如何能够逃走,又逃到了何处,竟能避开之后所有追杀?

    “那晚你并没有离开天牢,当时若有一人回头仔细搜查牢房,你便必死无疑,哪还得在此处大言不惭?”子昊面带不屑,冷冷丢出一句话,歧师眼神陡利:“你说什么?”

    “我说无论昔时或是今日,王族要取你性命都易如反掌。你那时重刑待死,虽用邪术造成那样大的混乱,却根本走不出王城半步。设法放走所有重犯不过是想让人以为你趁乱逃脱,引得影奴和巫族出动追捕,而你自己则一直藏身在王城之中。所以即便当晚没有人发现你,事后只要封锁王城严加搜捕,你便难逃一死。再退一步,即便一时搜不到你,只要严审那个帮你脱狱,庇护你养伤的人,你还能藏匿多久?”

    歧师阴森森道:“我要走要留,何用别人庇护?”

    子昊目中丝毫不掩嘲弄之色:“巫族那些奏报瞒得过钦天司和先王,却未必能瞒过我。当时负责处理你的案子,曾进言先帝杀你不祥,当晚入狱提审过你的卢狄,不是你的同谋?”

    歧师目光闪烁如刀:“那时候进言赦我的不只一人,你凭什么断定是他?”

    当初子娆入楚寻找歧师,子昊虽说不管,却怕她大意吃亏,曾调来宫中所有与歧师相关的记录仔细翻看,以便掌握情况。这一番看察,前后联系,早将当年整个事情推断清楚,以他的心智,稍微留心蛛丝马迹,猜出歧师同伙的身份自非难事,如今却懒得浪费时间解释,只道:“是与不是,你知他知。”

    歧师桀桀怪笑数声,森然道:“二十年前你还是个吃奶的娃娃,今天居然能将事情猜个八九不离十,可比当年那些睁眼瞎子强多了。至于是不是卢狄,不如自己亲口问他,他现在八成正踩在你脚底下。”

    阴雾浮涌,周围景象忽隐忽现,露出四面延伸的甬道。一块块白骨整整齐齐拼聚成路,若仔细分辨,甚至可以清楚看出哪一块是人的头盖骨,哪一块是大腿骨,哪一块是胸肋,哪一块又是肩胛。当年前歧师脱狱之后,同为巫族三大长老的卢狄不久便失去踪迹,至今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不想却早已成了这巫府鬼宅的路石。

    子昊淡淡瞥了一眼歧师那嘴脸:“我若早生二十年,你便早已为鬼二十年,你该庆幸自己走运。”

    歧师心中?br /gt;

    归离第21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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