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盖满京华 作者:肉书屋
冠盖满京华第153部分阅读
,伸出手去想摩挲一下陈汉的脸廓,可手才抬起来就无力地落了下去。
“来人,快来人!”
听到陈汉撕心裂肺的嚷嚷,陈瑛用軄力咳嗽了一声。可大约是肺部受创,他的嘴角立时流軄出了一丝殷軄红的鲜血。陈汉见状大惊失色,立时也忘了呼唤随从,赶紧奋力用劲,想把陈瑛抱起来。可他虽是也有练武,筋骨力气却不算上等,试了两三次,最终好容易才把人晃晃悠悠抱将了起来,看了看怀里的人就高一脚低一脚地往那边自己的坐骑艰难地挪了过去。
“爹,你忍一忍,先忍一忍!我们这就去看大夫,一点皮肉伤,几天就没事了!”
ps:月底前完结,最后一个月啦_
第五百零六章 末日(三)
当阳宁侯府那几个随从赶到的时候,看到的赫然是那匹倒卧于地身上深深扎着好几根箭镞的坐骑,还有那满地的鲜血以及想要抱着陈瑛过来的陈汉。面对这般情景,几个人全都呆了,但紧跟着,三五个人就慌忙下马冲了过去,为首的亲兵不由分说从陈汉手中抢过了人,不等陈汉开口就喝了一声。
“五少爷,侯爷重伤不可挪动,否则你这是害了他!”
陈汉原待要挣扎,听了这声呵斥,他方才如梦初醒。看着那几个亲兵围着陈瑛迅速忙活了起来,一个撕开陈瑛那染血的几层衣衫,一个则是慌忙从马匹背囊里取来了干净的白布和金创药等等,然而,面对深入血肉的那几根箭镞,三个人对视一眼,谁都不敢造次,只是用剪刀将外头的部分减去大半,匆匆敷药包扎之后,那边另两个人已经是预备了一个简易的布兜抬了过来,将陈瑛小心翼翼地挪了上去。陈汉从未见识过这等情形,此刻站在寒风里只觉得悔恨交加,直到一个亲随匆匆过来叫了一声,他才回过神来。
“五少爷,侯爷失血过多已经昏迷过去了,是送回府请太医,还是送去医馆?”
陈汉见他们几个刚刚处置得那般娴熟,此时却来问自个,不禁有些意外。可是再一想,他就知道这其中的问题所在,面色一下子变得苍白。回府请太医自然是最稳妥的,但这耽误的时间却不在少数;至于去医馆,光天化日能够遇到刺客,医馆里头再有点万一可怎么好?出了这样的大事,他们畏罪也很自然,可刚刚那样的架势,就算这几个身经百战的亲随都跟着,父亲就真的能逃过那样雷霆万钧的攻势?
就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街道拐角突然传来了一阵喧哗。不多时,一大队军士匆匆跑了过来。一瞬间,几个亲随就将布兜上的阳宁侯陈瑛簇拥在了当中,一个个手按刀柄满脸戒备,而陈汉立时疾步挡在了前头。
“什么人?”
“西城兵马司!怎么回事,怎会有人当街动用弓弩……”
那个领头的总旗话还没说完就看到了陈汉身上沾染的血迹,而与此同时,他更注意到了那一身服色的料子,再一看那边几个亲随的戒备架势,他只觉头皮发麻,心中不禁暗自叫苦。
他在西城兵马司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若只是当街斗殴,无论是平民还是权贵,料理起来总有前例可循,可当街动用了严格管制的弓弩,而且伤的似乎是权贵,这性质就大不相同了。那可是行刺!追究下来别说是他这西城兵马司一个小小的总旗,就是上头的兵马指挥副指挥,乃至于宛平县衙和上头的顺天府衙,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要倒霉!
等到问明得知是阳宁侯陈瑛遇刺,这总旗是肠子都悔青了,但他人都来了,此时不得不前后张罗着人护送陈瑛回阳宁侯府——陈汉本想上外头医馆的念头给他三言两语打消得干干净净,他用的原因很简单,这大年三十十家医馆九家关了门,兼且有没有处置这样外伤的经验还尚未可知。而对于阳宁侯府来说,侯爷和五少爷才刚出去没多久就突然这样狼狈地回来,上上下下顿时乱成一团,随着一个仆人打马飞驰去了一趟太医院,这消息便仿佛光速一般在整个京城四处传播了开来。
“什么,阳宁侯遇刺?”
同样的对话在无数府邸响起,只是有的是幸灾乐祸,有的是事不关己听过便罢,有的却是货真价实的大吃一惊。而对于镜园中人来说,自家老爷平安归来的同时,竟然还带了这么一个说不上好的消息,上上下下竟是都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他怎么会遇刺,怎么会在大年三十这种时候遇刺……”
陈澜喃喃自语了一句,这才抬头看着风尘仆仆的丈夫,见其在云姑姑的服侍下洗完了脸走到跟前,而云姑姑蹑手蹑脚出了门去,她这才很自然地轻轻拉住了他的手,又说道:“出了这样的事情,只怕别人会大做文章,你得小心才是。”
“身正不怕影子斜,没什么好怕的。”杨进周哂然一笑,轻抚陈澜那柔滑的秀发,这才淡淡地说,“我是没想到有人竟然会用这样直接的手段,算是棋差一招,但要知道,此前各家府邸都多了三五十守卫,本就是说朝鲜和倭国内乱,有大臣派了刺客进京来,阳宁侯遇刺也算是验证了这回事。至于别人想利用这事造出风波来……澜澜,相对于之前那些步步紧逼的招数,你不觉得这一招来得太狠太猛太激进了么?”
这几日闭门不出除了吃就是睡,镜园几乎是消息断绝,陈澜自然也不例外。因而,听到杨进周这话,她皱着眉头想了一想,突然只觉得脑际灵光一闪:“难道是你们之前……”
“你应该还不知道,那位武陵伯府的大总管,在大理寺内供述说,这出首告发等等都是晋王挑唆的他,还说之前的金簪,指使红檐自尽等等,也都是他听从晋王之意,暗中挑唆的武陵伯及其世子。再加上你和你家老太太先后命人送到大理寺去的那几封信,所以那边上下一团乱,而得到这些消息的别人也是一团乱,否则何至于做出这样过头的事?”
说到这里,杨进周略略一停,继而才看着陈澜说道:“这次的事情,纪曦居中策划,小四奔走宫中,至于武陵伯,则是萧世子出面胁迫。所以,武陵伯府的那位大总管才会在大理寺反水,晋王才会疑上咱们那位元辅大人用心不良,至于那位元辅大人,必然要疑神疑鬼,担心被别人反咬一口。小四身边统共才没几个人,镜园上下为人守卫得严严实实,至于我那军营上下早已戒严,此前就是一只苍蝇也飞不出来,谁要是信我们派人行刺阳宁侯……我倒是要见识见识他的说辞!”
陈澜看着杨进周那自信洋溢的脸,忍不住心安了许多。然而,当他紧挨着她坐下之后,她仍是忍不住低声说道:“既如此,明日早朝,胜负就要见分晓了?”
“没错。”杨进周揽着陈澜的肩膀,声音低沉地说,“江南事没绊倒他,这一次若不能把他掀翻下来,江南事就不能彻底了断!澜澜,你就等着吧!明日之后,这最后的一条绊索就应该差不多了!”
这一个大年夜,尽管从晚饭时分开始,京城上下各处就响起了此起彼伏的鞭炮声,但体验到浓浓年味的,却只有平民百姓而已。世家豪门虽是照旧例祭祖摆宴,但从前一块来过年的旁支亲戚,这一年却因为那些虎视眈眈的军士而选择在家过年,至于那三位日理万机的阁老,则是没有一个回家过年,连带六部都有不少人在衙门里头当值。至于才经历了分家的阳宁侯府,当子夜新年降临时,就更说不上什么过节的气氛了,因为重伤的陈瑛竟是情况越来越糟糕,刚刚从宫里急忙赶回来的罗姨娘和陈汐站在床边,脸色都是苍白一片。
“怎么会……好端端的老爷怎么会遇刺!”
尽管这几日罗贵妃说了陈瑛无数不是,但此时此刻面对这个躺在床上昏昏沉沉的丈夫,罗姨娘仍是忍不住悲从心来,见这话无人回答,她不禁扭头怒视着陈汉。正要再质问,她只觉得袖子被人使劲拉了拉,扭头却见是陈汐。陈汐冲着罗姨娘摇了摇头,随即用手轻轻指了指床上的陈瑛道:“姨娘,老爷醒了。”
闻听此言,不论是罗姨娘陈汉,还是匆匆从许家回来的陈清许吟,连忙都围了上去。而睁开眼睛的陈瑛漠然看了一眼床边上的人,却艰难地抬手指了指陈汉的方向,嘴里好容易才迸出了声音微弱的两个字:“小五。”
陈汉本来紧紧咬着嘴唇站在后头,此时听见这声音,方才沉默地近了前去,却是在床前的踏板上跪了下来。直到那只大手一下子覆住了他的手,他终于忍不住了,开口叫了一声爹后,竟是泪流满面。就在这时候,他只觉得手一阵剧痛,低头看时,就发现父亲陈瑛赫然是额头青筋毕露,而那只手却犹如铁钳似的将他的手越收越紧,仿佛丝毫不在乎左肋伤口再次迸裂开来,伤口染得那白色棉布血红一片。
“记住,代我上奏遗言的时候,你务必,务必多多陈述我昔日之功劳,就说是陛下提拔我才有今天,我只恨鬼迷心窍,会有今天是咎由自取。”说这句话已经耗费了陈瑛许多气力,因而他不得不停下来大口大口喘气,随即看着陈汉道,“但是,你一定要,一定要一口咬定之前那些都是栽赃陷害,欲要置我于死地。箭镞淬毒,这更是别人存心想要我死,这世上能有多少人恨我入骨?只要……只要皇上还有那么一丝念旧怜悯之心,你就能……你就能……”
“爹,你别说了!”陈汉狠狠摇了摇头,一字一句地说,“我不稀罕这些,再说,论嫡论长都轮不到我,都这时候了,爹你还记着这些干什么!”
“论嫡论长?你爹我既不是嫡子,也不是长子!”陈瑛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竟是撑着胳膊又坐起了一些,“我也不指望你立刻袭爵,但你一定要立刻去军中,立刻!不要去云南,不要去北边,去肃州,那里我给你打了根基,军功,只有军功才是最好的根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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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零七章 末日(四)
眼看父亲已经把爵位当成了执念,陈汉不禁紧紧皱起了眉头。偷眼觑看哥哥陈清,见他站在那儿忧心忡忡,这番话仿佛并没有让其生出不快,再看看眼睛红肿的罗姨娘,他就知道不用指望了,一时又将头转向了陈汐,恰逢这个姊姊正好也把目光投了过来。姐弟俩你眼看我眼,陈汉就发现,陈汐冲着自己微微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这一瞬间,陈汉竟是读懂了其中的意思。摇头的意思是让他不要妄图说服陈瑛,免得父亲急怒攻心伤势更加恶化;至于点头,则是让他多说说好话,至少让激动的陈瑛能够平静下来。因而,他在心里忖度了许久,终究是扭过头去,就这么凑在陈瑛的耳边低声说道:“爹,你说的我都记住了。你放心,我不会给你丢脸的。但你也要安心养伤。那些话与其让我转达,你自己若是能挺着到御前说,岂不是更有说服力?”
这三言两语果然是让陈瑛猛地精神一振。他一下子又倒在了床上,再次胸口剧烈起伏喘息了一阵,他终究是回过神来,看着身上那累累新伤,突然冷哼了一声:“我这辈子,在战场上看多了九死一生的情形……我就不信……会折在他们手里!”
断断续续的一句话说完,他就立时伸手指了指陈汉。陈汉见状不敢耽误,立时去取了之前用开水烫过烘干的干净棉布来,小心翼翼为陈瑛重新包裹了伤口。陈汐见陈瑛心无旁骛,根本没有搭理自己母女的意思,立时拉了拉罗姨娘,死拖硬拽地把人拉出了屋子。
“汐儿,他毕竟是你爹,都这时候了,你也别耍小性子……”
话还没说完,罗姨娘就被陈汐眼中的森然冷意给吓了一大跳,后半截话再也没能说出口。果然,陈汐见下人们都忙着往东屋转悠,没人理会自己这边,便看着罗姨娘一字一句地说:“刚刚父亲的话,姨娘都听到了?”
罗姨娘愣了一愣,随即拿起帕子擦了擦眼角:“你爹的脾气你是知道的,越是到这种时候,他心里怨气越大,不过是吩咐汉儿一声……再说了,这好端端的突然被人行刺,背后还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名堂,他的疑心也不是没有道理……”
“有什么道理?”陈汐哧笑了一声,面上露出了几许嘲弄,“姨娘难道也以为,是三姐或是三姐夫,亦或是老太太和四弟指使的勾当?这当口父亲要是真的有什么三长两短,大理寺那边就是死无对证,看上去对别人有好处,可谁会做这么明显的事?父亲是糊涂了,那番话真要让五弟代奏上去,别说什么爵位,五弟的前程兴许都一块搭进去了!”
“汐儿……”
“姨娘你让我说完!”陈汐不由分说打断了罗姨娘的话,随即嘴角往上头勾了勾,露出了一个说不上是哭是笑的表情,“姨娘大概不知道,我为什么会突然从光华庵被接到宫中,也难怪,就连贵妃娘娘也不知道,请托贵妃娘娘的安国长公主也未必知情。就在我入宫之前一天的深更半夜,晋王殿下突然微服造访了光华庵。而这不是他第一次来,是第二次来了。”
罗姨娘听到晋王去光华庵时就已经大惊失色,可临到最后一句话时,她更是脸上血色褪尽,整个人几乎都有些站不稳了。然而,陈汐却是仿佛在叙述别人的遭遇似的,淡淡地将晋王先后两次到来的经过娓娓道来,末了才冷笑道:“现在姨娘该知道了吧?父亲兴许会重视五弟这个儿子,但相比之下,他更多的是不甘心!他既然连把女儿不记名分地送给别人那种事情都可以做出来,自然是和晋王有什么其他的协议亦或是合作,甚至做了更多足以让家里天翻地覆的事情。事到如今,你还觉得是我在耍小性子么?”
“你是说……你是说你爹这次的遇刺……”
罗姨娘毕竟曾经在云南为陈瑛打理过许多事情,一边听一边琢磨,终于品出了陈汐的言下之意,一时后背心已经全都湿了。她一把抓住陈汐的手,看看四周就把人拖到了更角落的地方,一时声音颤抖地问道:“你是说……你是说你爹和晋王……或者还有别人秘密筹谋,做了些不可告人的事,结果如今看似要东窗事发了,于是他们就……”
“也许。”陈汐见罗姨娘满脸惶然,便缓缓摇了摇头,“我不是三姐,外头的事情我不想管,也无力去管。我只知道,爹的打算很糟糕……若是他真的有什么万一,不能让五弟照着他的话去做。而且姨娘还得看着二哥二嫂,千万不能……”
才说到这儿,就只见里头传来了一声惊呼,紧跟着,又是一阵叫嚷。陈汐见罗姨娘已经是懵了,便快速拖了她进去。母女俩才一踏进屋子里,陈清就同他们擦身而过迅速跑了出去,紧跟着,迎上前来的许吟脸色黯然地说:“姨娘,老爷又昏厥过去了。”
子夜的晋王府亦是一丝年节的气氛也没有。武陵伯府大总管的反水已经给了晋王重重一击,而这时节陈瑛遇刺的消息传来,更是让他只觉得眼前扑朔迷离,有一只看不见的手仿佛是把他死死拽在了手心里——年夜饭上送到的那封信进一步证实了他的这些预感。因为那上头一字一句把他的小动作都写得清清楚楚,他几乎是用尽了浑身力气才没有当场掀桌子。
人前没有,但人后回到书房的时候,他仍是一气摔了桌案上不少贵重的笔墨纸砚泄愤,随即就烦躁地在屋子里来来回回走动,这一走就是将近一个时辰。直到他已经走得满身大汗腿脚酸痛,这才一屁股倒在那张酸枝木的太师椅上,脑袋搁在荷叶托首上出神。
“殿下,后门有人求见。”
“求见?那些军汉大年三十偷懒了,居然肯放人求见?”冷笑一声后,晋王就坐直了身子问道,“说吧,是哪个胆大妄为的居然跑来要见我?”
“回禀殿下,是镇东侯萧世子。”
“快请……等等!”
闻听此言,刚刚还漫不经心的晋王一下子从太师椅上蹦了起来。本能地迸出前两个字之后,他立时醒悟过来叫了一声,待到心里盘算了许久,他才咬文嚼字似的吩咐道:“你亲自去,把人小心地带进来,记住别让任何人瞧见他。办好这件事,回头本王赏你一百亩地!”
这样出格的赏钱自然让门外那书童一下子呼吸急促了起来。他只停了一停就立时开口应下,继而就一阵风似的往外跑去。约摸一顿饭工夫,他就把一个浑身笼罩在黑色斗篷里的人带到了书房门口,敲了敲门就推开来把人送了进去,最后才合上门守在了外头。
书房里,当晋王看清了解下风帽的萧朗后,心下一突,随即就皮笑肉不笑地问道:“大半夜的萧世子不在家里好好过除夕,竟然跑到了本王这儿来,门路倒是很不小啊。”
“我若是殿下,就不会说这种废话。”萧朗仿佛丝毫不在意自己的话语让晋王的脸色为之一僵,自顾自地拍打了一下斗篷上的沙尘,把东西随手往一张椅子上一扔,随即直截了当地说道,“想必殿下应该知道了阳宁侯遇刺的事情,也应该知道了武陵伯府那位大总管的供词,更应该知道了,这几天好几位御史弹劾西山擅自开矿的那个皇子家奴。”
“萧朗,你又想说什么!”
见晋王又惊又怒地看着自己,萧朗眼睛也不眨一下,却是淡淡地说:“我只想说,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殿下你自以为很多事情筹划得周密,其实却是漏洞百出。”
“你……”
“当然,这是别人有意让你漏洞百出。”萧朗说着便上前了一步,双手支撑着那张大案,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晋王道,“当然,按照别人的谋划,有些事是应该一直都死死捂着,直到最后关键时刻再一股脑儿翻出来,让殿下你一块背黑锅的。到了那时候,说不得京城又要闹出一桩轰动的新闻——比东昌侯阖家吊死,前大同总兵拔剑自刎,吴王自尽更大的新闻。”
“你……你这是在威胁本王!”
“是不是威胁,殿下应当自己清楚!”萧朗想着罗旭在自己面前重复了一遍又一遍的台词,突然不想继续照那繁复的模式继续运作下去,于是就这么直接改了台词,“阳宁侯陈瑛虽是侯爵,可整个京城公侯伯多得是,要真是什么朝鲜刺客倭国刺客,用得着冲他下手?他现在活不活得成还未必可知,因为西山火灾和强闯韩翰林府意图掳人,都得算在他的头上。相对殿下做的事情,他的罪名似乎还没那么多吧?”
在这一波又一波的正面话语打击下,晋王那强硬的外壳终于全然松动。他死死抓着扶手,有心色厉内荏地冲着萧朗喝骂两句,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另一句话:“萧朗,你究竟是自己来的,还是代表老四来的?”
“殿下,事到如今,我会出现在这里,而不是事后再来马后炮,这其中的意义,想来殿下应该很清楚了才是。两害相权取其轻,当然殿下若是另有打算,那也可以明日正旦大朝再作处断,但那时候胜负立现,再要后悔就来不及了。”
第五百零八章 末日(五)
正月初一对于寻常百姓来说,有的一宿守岁这时候可以睡个大懒觉,有的出门访亲会友享受一年到头难得的清闲时光,但对于达官显贵来说,这一年到头的第一天,却是半夜三更就得预备吉服,有品级的官员参加正旦的大朝,有诰命的夫人则是入宫朝觐皇后。如今皇后皇贵妃都不在,女眷们就省去了这老大的麻烦,望阙一叩头也就完事了,可男人们却逃不了大清早去喝西北风的命运。
这天天还没亮,陪着江氏和陈澜说了一宿话的杨进周在江氏的亲自帮忙下,穿戴好了那一整套武官服饰,才一扭头就看到陈澜捧来了帽子,便低下头任其给自己戴在头上。只是,趁着丫头媳妇们都不在,母亲又在自己身后,他冷不丁在陈澜唇边轻轻啄了一口,随即就若无其事地转过了身去。
“娘,我先走了。”
“小心些。”尽管杨进周昨晚上把事情说得极其轻易,但江氏仍有些不放心,少不得拉着儿子又嘱咐了几句,好一会儿才瞥见陈澜的脸已经微微泛红。她也是过来人,当即想到昨晚儿子媳妇陪了自个一晚上,也就是最初刚回来的时候两人聚在一起说过话。于是瞅了一眼那边的大钟,她就看着陈澜笑道,“这会儿还有些时间,你们还有什么要说的就到东屋里说两句。一盏茶之后启程,马厩那边也应该预备好了。”
婆婆都这么说了,陈澜见杨进周笑着点了点头就来拉她,只好一面顺着他的劲儿,一面不露痕迹地在他腰上拧了两把。见他浑然没事人似的,她不禁心中郁闷,直到那厚厚的门帘放下,她才微嗔道:“还不知道今天上了朝是怎样的情形,你还闹!”
“就是因为还没有十成的把握,所以这一丁点的时光也要分外珍惜,不是么?”杨进周轻揽陈澜的纤腰,轻声说道,“筹划了这么久,是福是祸,应该就只看今天一遭了。娘子大人,是不是也应该鼓励一下我这个就要上阵拼杀的大将?”
“呸……”陈澜轻轻啐了一口,可那句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她终究是按住了没说,看了杨进周好一会儿,她才踮起脚主动凑了上去,可才碰到了他的唇,他就突然一下子俯下头来,那灼热的气息把她封得严严实实。交缠之间,她只觉得自己深深陷入了他的怀里,哪怕是闭着眼睛没有说话,也能体会到从丈夫那儿传来的深深情意。
良久,杨进周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她的唇瓣,见她已经是脸色艳红,他便深深吸了一口气,才想说话,却不防陈澜突然伸手按在了他的嘴上,随即从怀中拿出一样东西递给了他。见是一颗红丸,他眉头微微一挑,不解地问道:“澜澜,这是……”
陈澜长话短说,把萧朗特意来过的事情解释了一番,随即才说道:“你若是有机会能见到晋王,不妨提一提。你如今是威名赫赫的杨提督,想来该怎么做你最是拿手才对。只是这东西还得搁在我这,带进宫里被人看见不好,空口说白话也不知道别人信是不信。”
“没想到竟然会见到这种传说中的玩意。”杨进周掂着东西左看右看,突然意味深长地看着陈澜,“既然苏婉儿那有人送了这样加了料的玩意,想来应该还会有其他助兴的东西。没想到,她这一个突然跑出来的变数也会有人在意,看来这一仗,晋王从一开始就输了。包括我们在内,一个个人原本就盯着他,他还偏生上蹿下跳,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要怪就只能怪他一开始就离那个位子太近,于是反而迷了眼睛。”
“只不过,送去了这样的东西……说不定别人对苏婉儿缘何挣上了那个夫人有所怀疑。若是今天的事情被他们做成了,这少不得也是一桩罪状。”
“嗯,你说的是。”
临别之际,陈澜不想再提这些糟心事,于是就此截住了话头,抬头为杨进周整理了一下衣领,又拿起旁边的黑貂皮大氅替他穿好,又系了带子,却再也没说一句话。直到出了东屋,和江氏一块把人送出了正房,她站在那只有几盏灯笼照亮的院子里,明知道他正在大步朝前走,却不由自主地冲着他的背影挥了挥手。然而,前头那高大的人就仿佛能看见似的,竟是就这么头也不回地扬了扬手,仿佛是在和她道别。
“进去吧,外头风大。”江氏亲切地扶了扶陈澜的肩膀,又张望了一眼那不见人影的夹道,这才看着媳妇说,“都是一晚上没睡,稍稍用两口点心,我们娘俩索性一块歇一歇,反正看今天这架势,也不会有人登门拜年。有什么事交给她们几个就行了。”
陈澜看看庄妈妈和云姑姑柳姑姑,当即笑着答应了。然而,等到真的上了床挨着江氏躺下,明明一宿没睡的她却一丁点睡意都没有,直到一只手突然摩挲着她的额头,她才侧头朝旁边看了过去。果然,江氏胳膊肘支着枕头,正含笑看着她。
“是不是还在想你三叔遇刺的事?”
“嗯。”陈澜点了点头,可随即又摇了摇头,“叔全说得轻易,可真要是别人蓄意而为,今天大朝上必定波涛汹涌,更何况今年的大朝各国使节众多,就怕闹出什么大风波来。皇上即便能够上朝,大病初愈,万一被气出什么好歹来,局面就算能够收拾,善后也不是容易的。”
“说来说去,你最担心的还是全哥,还有衍哥儿对吧?”江氏摩挲着陈澜那光洁的额头,突然叹了一口气,“这世上,穷苦人担心的是活路,担心的是有了上顿没下顿;当兵的担心的是上了战场不能回来,到头来葬身黄土;有钱的商人,又要担心生意亏空血本无归,又要担心破家县令灭门令尹;至于当官的,看似起居八座一呼百诺,可身在朝中,也许一个不好就要身死族消,又何尝不是朝不保夕?”
“娘,你和叔全说的话一模一样。”陈澜笑得露出了编贝似的牙齿,随即眯了眯眼睛,悠然神往地说,“我曾经听过一句老话,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斗其乐无穷,可归根结底,咱们虽说一直挣扎到现在,可并不是因为喜欢这些争斗。这世上没有真正的净土,隐世之所亦是人迹罕至的地方,与其隐在那种地方,还不如把咱们生活的地方改造得更安全更惬意些,娘你说呢?”
“你这孩子,还真是和别人想的不一样!”江氏莞尔一笑,顺势也就躺了下来,想了许久才叹了一声,“你说的没错,哪怕是风景再秀美的地方,真的只有一家人几个住在那里,到头来总是要腻的。只希望这一次能够一了百了,你平平安安生下这个孩子之后,再和全哥努力,看能不能再生一个,我成日里含饴弄孙都来不及,也就不会这么闲得发慌胡思乱想了!”
骑马到了宫门的杨进周一下马就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虽说有些纳罕,但不久就止住了,他也没往心里去。尽管是大冷天,但漆黑的宫门处仍然已经出现了黑压压的一片人头,高品官员的手中往往打着明亮的琉璃明瓦灯,而低品官员手中的灯笼则是什么样儿的都有。遥想当年太宗年间一度废除了太祖对于臣下上朝打灯的规矩,但没多久就因为上朝时发生踩踏而恢复旧制,他就忍不住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又抬头看了看仍是一片昏暗的天空。
太祖年间,上朝可是定在早上辰时,官员们何尝用得着这么早起?
随着左右长安门的先后开启,文武官员各自依照品级缓缓入宫。杨进周虽年轻,但由于位高权重,如今仅仅排在那些公侯伯的后面,即便如此,待到了午门前排班的时候,他仍然不算靠前。可他才刚刚站定,一个小太监就突然一溜小跑过来,满脸堆笑行了个礼。
“杨大人,请先这边来,内宫有话给你。”
深宫之内走错一步便是无尽的麻烦,因此,杨进周微一皱眉,却是没动。直到那小太监赔笑拿了一样东西过来,他认出是曾经见过的一面金牌,这才颔首跟着他往另一边去。直到进了一间直房,又从后门出去,从几条小道东拐西绕之后又出了一扇小门,他一眼看到晋王正冻手冻脚似的站在那里冲手上呵气,他才心下一动,也没理会那小太监让自己稍等片刻,就这么朝晋王走了过去。
“殿下,久违了。”
一句久违说得晋王面色一下子挂了霜。昨夜萧朗的造访让他纠结了许久,这会儿又早早赶到了宫里,他哪怕不用照镜子也知道自己赫然是双眼的血丝。最诡异的是,有人用皇帝的金牌把他叫到了这儿,这会儿杨进周竟然也一块来了,这要是真有什么阴谋,就他那两下子,赢得过这个战场上厮杀的将军?
于是,想着君子不吃眼前亏,他就勉强打了个哈哈道:“杨提督说笑了,不过就是几日没见,哪里算得上久违?”
“都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如何不算?”杨进周淡淡地答了一句,目光便移到了远处。随即才侧头瞥了一眼晋王,见其仿佛有些簌簌发抖,便信口说道,“对了,昨天有人给了我一件奇物。据说,是有人给殿下即将新纳的夫人一颗红丸。”
说话的那一瞬间,杨进周便注意到,晋王的脸色刷的一下变成了铁青色。然而,就在这一瞬间,只见四周围一下子涌出了百十个兵卒,竟是把两人团团围在当中。
第五百零九章 末日(六)
随着第一通鼓声,遍身吉服的文武百官汇集于午门之外,按照之前习练礼仪的班次一一站定。尽管寒风一阵赛一阵的凛冽,从衣领袖口等等地方无孔不入,灌得不少人连手脚都冻僵了,却愣是没人敢挪动半步。直到第二通鼓响,林林总总上百人方才从左右掖门鱼贯而入,过金水桥后沿着丹墀的左右肃立了下来。尽管有御史和鸿胪寺官在那儿紧盯着,但仍是有人瞥了一眼不远处的卤簿仪仗和车辂,而更多的人则是在偷偷张望那边的天策卫和金吾卫。
当第三通鼓声终于响起的时候,进了奉天殿的官员总算是看见,身着天子衮冕的皇帝登上了宝座。尽管看不清究竟是什么样的面容表情,但天子终究出现了,因而有无数人松了一口气,却也有无数人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然而,能够进入奉天殿内的三品以上官员,却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仿佛甚至都没有人注意到这地方少了两个人。
鸣鞭报时,对赞唱排班,随着赞礼官行礼乐止,上了贺表,又是一番繁复到极点的跪拜行礼,这才终于捱到了这正旦大朝的第一个重头戏。按照惯例,内阁首辅都是代致词官,因而宋一鸣从赞礼官手中接过贺表,一如既往地代文武百官致辞。
“具官臣礼部尚书,华盖殿大学士宋一鸣,兹遇正旦,三阳开泰,万物咸新。恭惟皇帝陛下,膺乾纳祜,奉天永昌。”
尽管御座上的皇帝面目全都掩藏在那前后各十二旒的大冕之中,但宋一鸣距离天子只有何等距离,再加上他虽年纪一大把,眼力却仍是极好,那奏章上再小的蝇头小楷也能看得清清楚楚,更不用提天子的神色表情了。当他领头率领百官跪拜时,眼角余光就已经看清了天子脸上那种不正常的艳红色,同时也看清了就在天子身侧身着太监服色满脸不自在低头不语的林御医,心里更是哂然冷笑了一声。
乾清宫的消息就没有能瞒过他的,果然,皇帝能出席这正旦大朝已经是勉为其难。
这行过礼之后便是传新年制。传制官之后由东门出,至丹陛东向立,不过是和往年一模一样的“履端之庆,与卿等同之”,仅此而已。如是又是一番俯伏行礼,只却多了山呼一节,就只见百官拱手加额,就只听一声一声的万岁万岁万万岁声如海啸一般响起,再加上一旁教坊司乐工以及天策卫金吾卫校尉的应和,整个偌大的紫禁城仿佛都能听到这声音。
直到这繁复却又不能省去的礼仪完成之后,这才迎来了这一日正旦大朝真正的重头戏。然而,当锡兰、满刺加等国使节一一朝贺上贡之后,当御座上的天子见到那一前一后两个和本国人形貌无异的使节时,却没有如之前让一旁的赞礼官宣制问什么尔国王安否,而是就这么轻咳一声问道:“尔国叛乱可已经平定了?”
此话一出,原本就安静的大殿中更是鸦雀无声,仿佛就连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到。众目睽睽之下,走在前面的倭国使臣却没有就势跪拜,而是昂首答道:“回禀皇帝陛下,不过是三五跳梁小丑,弹指间便可令其灰飞烟灭。”
“据说尔国国王已经政不出内宫,策出于臣下,这还只是三五跳梁小丑而已?”御座上的皇帝人虽纹丝不动,但脸上却露出了嘲弄的表情,“而且,打劫朝鲜使臣回国的船队,扣留朕护送使团回国的使节,兼且更是挑唆朝鲜内乱,如此狂妄大胆的行径,尔国尚敢派人来朝?如此不臣之弹丸小国,朕也懒得多说废话,回去洗干净等着吧!”
尽管皇帝昔日壮年时,哪怕在常朝上也往往有出口惊人之举,但如今已经过了知天命的时节,自然少有这般锋芒毕露的时候。因而,这淡淡地一句洗干净等着,满殿上下自是大惊失色,而那些在殿外等着不明就里的低品官们,有心伸长了脖子看热闹,奈何官卑职小,既看不到那高高的奉天殿里景象如何,也听不到里头使节朝贡情形如何,只能在外头干着急。
皇帝突然说出这种话,倭国使节自是措手不及,旁边的文武重臣自然也是措不及防。只是相比眉头紧锁的首辅宋一鸣,次辅杜微方就站了出来,冲着那边呆若木鸡的赞礼官喝道:“陛下已经有旨,尔还不快宣?”
那赞礼官吃这一喝,方才立时如梦初醒,冲着那倭国使节大声说道:“皇帝陛下有旨,倭国不臣,当以天兵讨伐,尔使者立退!”
眼见两个校尉敏捷地入了大殿架起人就往外拖,刚刚落后一步的朝鲜使臣金从旭不禁大吃一惊。他不安地看了一眼那九重御座上的天朝皇帝,立时谨慎地按照此前在会同馆中习练的礼仪行礼拜见,末了最后一次时却没有就势起身,而是俯伏在地说道:“臣朝鲜礼曹判书金从旭,奉王命使天朝。前国中国王不肖,收容海上巨盗,抗拒天朝敕命,幸得天朝出兵,由是国中上下万众一心,终得废黜昏君……”
关于朝鲜之事,哪怕是身在奉天殿内的文武大臣,也多半只知道镇东侯率军进击的情形,根本不知道这弹丸小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因而,当这金从旭絮絮叨叨颠来倒去的请罪之语被众人本能地忽略了过去,相反那些废黜主君的经过反而成了重中之重。当金从旭说前国王李氏万朱被废后自缢于偏殿,大臣们面面相觑的同时,都没注意到宋一鸣那紧锁的眉头。
皇帝刚刚因为倭国使臣的只言片语而语出惊人,但此时此刻的耐心却仿佛很好,直到金从旭把话说完,他才淡淡地说:“除恶务尽,你如今说请罪,前朝附逆的那些余孽真的都已经斩草除根了?”
“回禀皇帝陛下,千真万确……”
然而,这句话还没说完,皇帝就突然冷笑了起来:“既如此,这倭国和朝鲜刺客缘何竟是在朕的京城横行,甚至还一举行刺了阳宁侯?”
倘若说先前皇帝的那句话只是让一众大臣为之大吃一惊,那么,此时此刻,那大殿上的一张张脸就仿佛瞬间凝固了。尤其是内阁首辅宋一鸣,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抬起头用目光看着皇帝身边那些太监宫女,见这些人同样是一个个大惊失色,他顿时扭头看了一眼旁边的杜微方和张文翰。然而,杜微方一如往常,从那脸色上丝毫看不出端倪,而张文翰则是若有所思地蹙了蹙眉,随即仿佛有所察觉似的侧头看了看他,又轻轻点了点头。
“元辅大人,看来你不用操心了,皇上已经胸有成竹。”
要搁在平日,宋一鸣自然无所谓,可今天这时候突然出现这样的插曲,无疑意味着皇帝已经知道了阳宁侯陈瑛遇刺的消息,因而他哪能不操心?见那俯伏在地的朝鲜使臣一下子抬起头来,脸上先是疑惑,继而则是惶恐万分,他不禁看了看下头的其他人。果然,当即就有人出列说道:“陛下,阳宁侯遇刺之事尚未有定论,未必是朝鲜或倭国刺客所为……”
“那你是说,镇东侯传回的消息有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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