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盖满京华 作者:肉书屋
冠盖满京华第110部分阅读
绞了两下手中的帕子,脸色有些发白:“听着也就是这普普通通的营生,但我们赚的远远比他们来得多,毕竟玻璃镜子这样的东西卖得多,也就不值钱了,而且我们甚至不用备船出海,可谓是风险全无。可是,他们也有条件,那就是让江家出面,在官府给他们的人办户籍,这么些年下来,约摸从江苏、浙江到福建,总共总有好几百人。不但是我们江家,据说江南各地,有不少人家都在做这营生。”
此时此刻,陈澜终于悚然而惊。无论是盛世还是乱世,只听说过有千方百计从户籍上除去自己的名字,从而逃避丁口税和徭役的隐户,却很少有这样悄悄把户籍落下来的。而且如果是照江大太太这话,不止是三两人,而是成百上千,那么问题就更大了。这还是眼下几十年,之前呢,之前就一直不曾有过这样的勾当?
“还有……”江大太太仿佛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又压低了声音说,“三老太爷向来刚愎,虽说我和老爷是长房,很多事情他却压根不让我们经手。我也是在他一次醉倒了之后才听说,这朝鲜、倭国、琉球……乃至于南洋的吕宋等等,不少都在这百多年来改朝换代。太宗爷在世原本要造船下东洋西洋南洋晓谕的,可后来祸起萧墙,所以就搁了下来。后来这些小国都是时时进贡日日恭顺,所以朝廷也就不追究了。听说那些换了的土王国王,根子上都是咱们汉人,只是如今有的用了那边的姓氏,有的还没改。”
陈澜此前已经有了大略的猜测。然而,当真正确定这是事实的时候,她一时竟是失语了。
林长辉和沐桓这两个前辈终究是自相残杀,最后谁都没有好下场,她原以为这个时代比起历史上的明朝,仅仅是边防巩固海贸畅通,并没有什么太大的领先之处,却没有想到,早有一批先人在背井离乡之后,完成了后世许多人星星念念惦记着的殖民。而现如今,这些人扎根已深气候已成,一批批把人潜回了中原,谋划的应该便是另一种以农村包围城市了……幸好,最关键的火器并没有失传,幸好楚朝的军队也还算强力,可是,难道真的要自己人打自己人?
“县主,县主?”
尽管脑海中转着千万思量,但陈澜还是在听到这声音的第一时间惊觉了过来。当着江大太太的面,她不能露出太多的异色,只是用恰到好处的方式表达了自己的惊讶,同时谨慎地表示,这些事情她不能尽信,还得派人印证了才行。见江大太太丝毫不在意这个,她越发确信这些话应该有八九成可信,心情更是沉甸甸的。
江大太太说了那许多,不外乎是把长房撇清。此时见陈澜大略是信了,她便趁热打铁提出,如今族长三老太爷病得七死八活管不了事,族里上下大为不满,若是长房能掌了家,必定会如何如何回报云云……若是之前听到这些,陈澜兴许一笑置之,但如今就大不一样了。
“只要尊夫能够顺利完全掌握族中事务,也有赔礼谢罪的诚意,我并不是不能说动婆婆宽宥了旧日之事。”见江大太太面露喜色,陈澜便又轻飘飘加上了另一句话,“我只有一条,江四郎那个人颇有才能,希望酌情重用一二,至少这扬州的事务,就不要换人了。”
这个要求对江大太太来说简单得易如反掌,可是,与早上江四郎送她出来时,提点她今天该说些什么,该怎么陈情,这两相一印证,她却觉得心里有些发慌,好半晌才安抚下了那种不满的恐慌,连连点头答应。
一个旁支子弟,又当不上族长,怕他作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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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京华侯门 第三百七十三章 贵子,临行
第三百七十三章 贵子,临行
这一年多来,鼓楼下大街的威国公府宜园可谓是经历了几起几落。威国公罗明远刚回来那会儿,这里门前车水马龙;其后威国公入主中军都督府,可却没掌上实权,这里又冷落了几分;紧跟着罗旭高中传胪,威国公夫人又传出了有身孕的消息,然而紧跟着就是罗贵妃痛失爱子,威国公出京营典军……从而言之,这风云变幻的局势没几人看得懂,渐渐地那些喜欢观风色以便见风使舵的人索性都老实了。
如今,这宜园就和京城其他官员的府邸一样,间或有人拜访,但一天之中大多数时候却都是空闲的。只眼下府里主持家务的大少奶奶不好糊弄,门上人等在轮值的时候也不敢轻易偷懒,这会儿的节骨眼上就更是如此。
“老爷和大少爷还没回来么,里头夫人都已经问好几回了”
“送信的小半个时辰之前就已经出去了,料想怎么也该到了地头。老爷那儿还好说,可信是否能送进宫里去,小的真是不敢说”门上总管满头大汗,见前头的妈妈满脸的焦躁,他却不敢抬手去抹湿漉漉的脑袋,“大少爷毕竟是在宫城里头办事,若是千步廊,送个消息还便宜,如今却只有等了。不过,想来老爷再过一阵子就能回来了”
“唉”
那妈妈一跺脚,再也不多话,急匆匆地往里头赶去。从二门沿着居中主道到了香茗馆,她一进院门就看到蓝妈妈正在院子里来来回回踱着步子,赶紧快步上前,把门上的回应说了。果然,蓝妈妈闻言眉头紧皱,两只手一下子绞紧了。
“虽说稳婆等等都是早就寻好了备着,可之前一直都没料想会提早这好些天夫人又不是那等年轻人,若是真有个什么……不行,夫人如今最惦记的就是大少爷,眼下见不着就已经急得上火了,待会还不知道怎么办这样,你去大少爷的老师韩先生那儿,瞅瞅阳宁侯府四少爷在不在,若是在,请他给帮帮忙。论理大少奶奶都是不好进产房的,可她这会儿是陪着夫人一刻也不敢离,唉”
见那妈妈连声答应快步奔了出去,蓝妈妈回身就直奔早就布设好当成产房的东厢房。进了门,眼看着好几个妈妈放轻了脚步在那儿忙碌,又是取东西又是递东西,里头隐约还能听到张冰云安慰林夫人的声音,她本能地拿着手绢擦了擦脑袋,随即一把抓住了一个妈妈。
“怎么样?”
“还不成。”那妈妈回头看了一眼里头,声音压得犹如蚊子似的,“两个有经验的稳婆都说,胎位应该还行,可如今还不到时候。只是这阵痛犯得太厉害,夫人毕竟是自大少爷之后不曾再有过身子,从前的经验都很难用上……”
“也就是说还得等,甚至都不知道得等到什么时候?”
见蓝妈妈脸色铁青,那妈妈不禁使劲吞了一口唾沫:“还得等,若是运气好的话,应当晚上就能出来,否则再晚过了今夜也有可能……”
当威国公罗明远匆匆赶回来的时候,面对的就是房门紧闭的产房,内中只间或传来妻子痛苦的呻吟声。想当年罗旭降生时,他正在外头打仗,一回到家里面对的就是白白胖胖的儿子,而那些庶子庶女则更不用说了,只是下头人禀报一声,有的他甚至过了一年半载才去瞧上一眼,过后就忘得干干净净。这样临产的关头他还是第一次经历,初听着那声音还能受得住,但渐渐的他就握紧了拳头,脚下也不禁踱起了步子,到最后走到院子里栽种的那棵大槐树下时,他竟是忍不住猛地一拳打了上去。
因是罗明远回来,蓝妈妈便进去替出了张冰云来。这会儿张冰云才一踏出房门,就看见公公一怒挥拳的那一幕,忍不住呆了一呆,旋即连忙上前行礼。只她和罗明远平素接触少,想安慰却也不知道从何说起,讷讷言语了两句就不做声了。
“夫人眼下精神还好么?”
“还好……”张冰云抬起头瞄了一眼罗明远的表情,一下子想起林夫人在忍受阵痛痛苦时的轻声呢喃,一时竟是大着胆子说,“娘之前还勉强吃了不少东西,说是要留着体力,毕竟说不定还要撑过晚上。娘……娘一直在等着您和旭哥回来。”
尽管林夫人念叨最多的只是罗旭,但张冰云想来想去,还是把公公也给添了上去。果然,就只见罗明远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最后竟是撇下她径直大步冲着产房而去。只见他先是捶了两下门,等门打开一条缝,他竟是不管不顾闯了进去。
没有人料到罗明远竟然会就这么冲了进来,一时间大多数人都忙着目瞪口呆去了。甚至连床上正满头大汗攥着被单的林夫人,看到面前那个熟悉而又陌生的人影,亦是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人。直到耳畔传来了丈夫的声音,她才艰难地转动了一下脑袋。
“旭儿应当能赶回来的,你不要心慌从前既然能把他平平安安生下来,眼下你当然也一定可以”罗明远从来没经历过这场合,说了这么两句就卡住了,停顿了好一会儿,这才轻轻握住了妻子的手,“从前那么多苦你都捱了过来,眼下挺一挺也就过去了”
林夫人原本还有些眼前迷离,可听到这后一句话,忍不住冷笑了起来:“你说得容易,又不是你生孩子”
“我当然没生过,如果男人也能生孩子,那世上还有什么其他奇事没有?”罗明远忍不住抬起手来捋了捋林夫人额上的头发,脸上露出了鲜有的温和笑容,“不过,这也是我第一次等着孩子出世。不管是男是女,日后旭儿都不会寂寞了。”
两人少年夫妻,曾经也是琴瑟和谐,可这样温柔的举动,对林夫人来说恍然是上辈子的记忆。怔怔地看着这个脸上轮廓棱角分明的男人,她忍不住抓紧了他那刚硬的手腕,甚至指甲都几乎陷进了肉里。见他仿佛毫无所觉似的盯着自己看,她不知不觉又松开了手,随即深深吸了几大口气。
“如你所愿,我一定会平安生下他的”咬牙切齿迸出了这句话之后,她便冲着一旁呆若木鸡的蓝妈妈喝道,“还有参片没有,取一片来给我含着”
直到宵禁时分,罗旭方才气急败坏地冲进了香茗馆大门。看见院子里好些人,他快步奔上前去,好容易找到了自己的妻子,揪着人的手正要发问,就只听屋子里突然传来了一声响亮的啼哭,他顿时愣在了当场。好半晌,就只见那边产房大门突然敞开了来,蓝妈妈探出身子高兴地嚷嚷道:“夫人大喜,母子平安”
罗旭一下子放开了张冰云的手,猛地窜上前去,盯着蓝妈妈就追问道:“娘生了个儿子?”
“大少爷回来了?”蓝妈妈才问了一句,就只见罗旭竟是越过他身边直接冲进了产房,这一惊可非同小可。她转身疾步追上去,可那手已经要够到罗旭肩膀的时候,却又收了回来,旋即自嘲似的叹道,“老爷都一直待到现在,也不差一个大少爷。”
然而,罗旭却没听到后头这话。当他看到父亲手里抱着一个襁褓,那脸上洋溢着难以形容的喜悦时,他险些没把眼珠子瞪出来,待父亲看过来时才结结巴巴地问道:“爹……爹您早……早回来了?”
“早就回来了,从下午一直待到现在,连口饭都没吃”林夫人面露微嗔,可当罗明远用有些僵硬的姿势把孩子抱过来时,她却已经满脸笑容,伸出手指逗弄了一下那小小的婴儿,又抬头看着罗旭,“快来瞧瞧你弟弟,可没你当初那么壮实,想来也不会有你捣蛋”
“娘,我有你说的那么不堪么?”罗旭讨好地上前,接过襁褓端详了一会,脸上全是喜不自胜的得意,“哈,我有弟弟了小弟,你赶紧长大,到时候我带你去骑马射箭,逛集市坐画舫,嘿,总之你就是要天上的星星,我也能给你摘下来”
“别教坏了你弟弟”林夫人赶忙让蓝妈妈把孩子抱回来,旋即才冲着那一对相视而笑的父子说,“好了好了,这血光冲天的地方,你们两个大男人也别赖着不走快让人去烧水,多放些艾草之类的药材,给他们爷俩去去晦气”
话虽如此,当父子两人同时泡在那偌大的大浴池中,四面满是艾草清香的时候,彼此之间却都有些说不出的尴尬。平日里能言善辩最会说话的罗旭迟疑了老半天,这才磕磕绊绊地说:“爹,陈小弟直到傍晚才把消息送到文渊阁,我那会儿正在文华殿旁听廷议,直到出来才知道这消息,所以回来晚了。”
“一直都是你护着你母亲,难得晚一次也没什么打紧的,不是有我么?”见罗旭脸上露出了藏不住的意外,罗明远不禁叹了一口气,“若不是之前就禀奏过,我也没那么容易抽身出来。今夜城门已闭,但明天我就要回去了,洗三的时候才能赶回来……其他的我知道你必定都能料理停当,也没什么好嘱咐你,只想说一句话。”
见罗旭郑重地点了点头,罗明远竟是突然伸出手去,重重地按着儿子的肩膀:“你和我的路子不一样,但有些东西却是一样的。别因为那些大事,疏忽了你家媳妇,也别因为家里人一成不变,因此贪恋新鲜……”
说这话的时候,罗明远忍不住眯起了眼睛,眉间的皱纹越发深刻了。
说是父子,但罗旭幼年随母亲进京,对于父亲的记忆,真真切切就只有罗明远那寥寥几次上京而已。别人都是在父亲手把手的教导下读书写字,练武学艺,可他呢?韩先生是他苦苦打听来,千方百计设法拜在门下的;武艺则是最初在市井打架的底子,又有那些狐朋狗友替他找了从前的老兵军将,一点一点练出来的;一切的一切,和罗明远都没有任何关系。而这个父亲给他的所有印象,便是从母亲垂泪之后打听到的那些讯息
因而,此时此刻,他低着头咬了咬牙没有做声,直到罗明远默不作声地站起身跨出浴池,又随手抄起一条软巾擦干了身上的水珠,眼看就要离开这大浴室的时候,他才冷不丁开口说道:“爹,我明天要去天津卫。”
罗明远脚下步子停了一停,随即才头也不回地说:“这么说来,你弟弟的洗三,你是赶不上了?我知道了,你母亲接下来还要坐蓐,家里的事情我会多留心一些,再说还有你媳妇。去岁年底时你调过的那些人你都带上吧,以防有什么万一。”
看着父亲随手打起那帘子,继而就消失在了门外,罗旭一下子靠在了后头光滑的池壁上,突然忍不住将手重重打在水面,一下子溅起了高高的水花。在这高高蒸腾起的热气之中,他只觉得脑际心底一片茫然,直到恍惚间回到了自己的屋子,又等到了卸了妆脱了衣裳钻进被子里的枕边人,他才一下子把人拉进了怀里。
“旭哥,你怎么了?”
张冰云敏锐地察觉到,此时的罗旭并没有什么炽烈的欲念,抱着自己的双手反而在微微颤抖着,她不禁讶异地挑了挑眉,随即不安地挪动了一下身子。然而,问了一句没得到回音,她忍不住伸出手去摩挲着那已经开始蓄须的下颌,随即低声说道:“是和公公争执过了?”
“没有。”罗旭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即没头没脑地说道,“你说,是男人天性善变,还是女子天性善变?”
“嗯?”这种古怪的问题让张冰云大感为难。隐隐约约猜到了罗旭此时这番光景的缘由,她歪着脑袋想了老半天,才扑哧笑了起来,“这有什么好想的,那变化若是朝好的方面,自然让人高兴,认了就是。那变化要是不好的……就想办法让人改了要我说,之所以人会变,还不是因为厌倦了一成不变的日子,所以与其等着别人变,自己先变了才是正经”
“你这是和我说绕口令么?”罗旭哑然失笑,忍不住捏了捏怀里那玉人的鼻子,见其扭动着挣脱开去,他才替其拉了拉身上的锦被,“你说得对,是我着相了,这种事有什么好多想的冰云,明天我要动身去天津卫,娘正在坐蓐,接下来还有洗三满月等等,大约都要你操持了。才成婚一个月就丢下你在家里,亏我爹之前才教训我说不要疏忽了家里媳妇。”
“公公这么对你说么?”
张冰云已经早就改口管林夫人叫娘,可不管是当面背后,仍习惯了叫罗明远公公。此时得到罗旭肯定的答复,她想起下午时罗明远匆匆赶回来时的情景,便立时凑近了一些,把那些自己看到和听到的一五一十对罗旭说了。正在那轻声嘀咕着公公婆婆老来感情似乎更好的时候,她冷不丁觉得耳垂被人拈住了,一时间僵在那儿,好半晌才气急败坏叫了一声。
“罗旭,你又闹”
“娘子,你是不是太让我伤心了?这新婚燕尔我就去办公差,你竟然什么反应都没有?”
“才天津这么近的地方,又不是上战场,我担心你干嘛?再说,你这个人那么滑头,谁碰到你都只有他吃亏的份”话虽这么说,当耳垂上传来了轻轻噬咬的感觉时,张冰云只得举手投降,“好啦好啦,和你开玩笑的我这些天配了好些药,你多带着些,比寻常金创药什么的好使,还有遇到某些状况时能够管用的药粉……你看我多关心你”
“是是,知道你关心我。”
罗旭暗叹一声,把人搂得更紧了些,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了畅心居东屋里头那些瓶瓶罐罐,虽说不至于如小说话本里什么蝎子毒虫一般吓人,可那些神奇的颜色实在让人心里发毛,真不知道岳父怎么会让宝贝女儿去学这些。
这一夜,夫妻俩从最初的温存细语到之后的缠绵悱恻,再到天明时一个神清气爽地出门,一个娇娇怯怯的无力,总之畅心居上上下下看在眼里,背地里偷笑的有,羡慕的有,嫉妒的更有。尽管如此,最要紧的却是紧赶着给罗旭打点行装,等到日上中天罗旭从外头几个衙门最后团团拜了一圈,手头多了不少必要的信函之后,家里的东西也已经预备了齐全。而最重要的是,外院中那十几个护卫也都到齐了。
然而,当一行人出了胡同时,却发现有人堵住了去路。发现是陈衍,罗旭立时勒马走上前去,等到了跟前便利落地跳了下来。
“恭喜罗大哥喜得贵弟”陈衍笑嘻嘻地挤了挤眼睛,见罗旭二话不说,照旧是一指头照着脑门子弹了过来,他立时敏捷地一偏脑袋,躲过了这一击,随即才说道,“你虽然不在,洗三和满月的礼物,我都会连我姐和姐夫那一份一块送上的,也会派人送信给他俩。今天我在这堵着你,是因为另外一件事,呃……”
罗旭知道阳宁侯陈瑛如今镇守肃州,陈衍这个四少爷就成了祖母朱氏的代表,几乎那位老太太在外头的所有人手眼线都听其调派,再加上陈澜和杨进周为他打下的基础,小家伙可说是在京城无往不利,因而他自然不会当成|人是特意来送行的,当即头也不回地摆了摆手。一时间,十几个护卫便呈扇形散开,一下子看住了四周的所有关键点。
“前几天京城关于储君的传闻,想来罗大哥你应当知道了。晋王那边不太安分,我虽是用了一招釜底抽薪之计,但终究是不能断了人心妄想。”陈衍只含含糊糊这么提了提,随即就说道,“据说,去年不知道哪个混账东西挑唆了那时正苦于没钱做事的晋王殿下,让他在天津收了海边码头一家最大的当铺。据说,那是往北直隶出货倭刀最大的一家铺子。”
罗旭还是昨天才得到前去天津卫的旨意,这一时半会自然不可能把消息搜罗齐全,只是早有狐朋狗友自告奋勇去帮忙了。所以,陈衍的这一番话仍然是雪中送炭,他忍不住冲人竖起了大拇指:“陈小弟,你可是越来越能耐了。”
“只是给姐姐姐夫打听消息时,顺带听说了这一桩。”陈衍嘿嘿一笑,等脑袋上中了一记,他才觉察到自己说漏了嘴,不禁赶紧一摊手老老实实地说,“没法子,我本来又不知道罗师兄你上那儿去你一路小心,有什么消息我再知会你,嘿,放心好了”
看着脸上渐渐褪去了稚气的陈衍,罗旭忍不住伸出手去给了人一个大大的熊抱,随即才转身上马,待到拉起缰绳的时候,他冲着陈衍一点头一扬手,随即就犹如利箭一般疾驰了出去。随着身后十几骑人飞也似地跟上,大街上很快扬起了一阵烟尘,没过多久,那人影就完全消失了,仅剩下的就只有那遥遥的马蹄声。
“罗师兄,早些回来”陈衍说着突然捏紧小拳头往天空挥了挥,低声嘀咕道,“还有姐姐和姐夫,你们也早点回来”
说完这话,他方才大步往对面的一辆马车走去。待到钻进了车厢,马车徐徐开动了起来,他便冲着等在里头的那个人说:“金公公,你敢保证,你之前说的话每一字每一句都是真的?”
从前的酒醋面外局管事金太监眼下一身粗布衣裳,脸上却是陪着笑:“四少爷,小的不敢有丝毫打诳语。夏公公年初以来颇有些犯心口疼,辗转在太医院找了个医士,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后来也不知道是谁荐了他用阿芙蓉膏,说是海外进来的。因皇上也有同样毛病,若用得好,还请夏公公推荐推荐。公公几次试过之后颇觉得管用,可总觉得有些怕,就让小的打听打听,谁知道小的才转了几家药铺,都说这是海外进的好东西……”
“你别说了”陈衍一下子打断了金太监的话,仔仔细细想了一会儿就下了决断,“你随我去见师傅,这样的事情不能瞒着她老人家。”
“可是夏公公说,不让别人知道,只让和您言语一声……”
“夏公公那样警醒的人,又不是没遭过事,说这话的时候,决计就已经想到了得知会安国长公主。”嘴里说着这些,可是,随着马车的前行,陈衍却忍不住胡思乱想了起来。
这一个个人不是去了江南就是去了天津卫,莫非是那里有什么大乱子?
第一卷 京华侯门 第三百七十四章 警告,担当
第三百七十四章 警告,担当
万泉山庄因是一座温泉别庄,里里外外原有洒扫八人,库房四人,车马四人,厨房两人,外加打杂看门等等,统共是二十五个人。主人翁每次到这里来住的时候,总有贴身仆婢带来,因而这些人也习惯了只在外头伺候,巴结逢迎都轮不到他们上跟前。如今住进来的虽不是正经主人,地位身份却犹有过之,自然而然就有人生出了那一重心思。
这会儿,看到那个仆妇推着一辆小车出来,二门前两个粗使仆妇立时疾步上前,满脸堆笑弯下腰道了个好来,又抢先进门帮她推车,口中又说道:“嫂子歇一歇,这等小事哪用得着您,还是咱们来做。”
另一个见对方迟疑,又忙着搀她的手,硬把人搀扶到了门前的一张小凳子上坐下,又殷殷勤勤地说:“老太太和夫人都是尊贵人,咱们这等牌名上的人自然不敢上前伺候。可是,像这样处理垃圾之类的粗笨差事,哪里用得着嫂子这样的人去做?知道里头夫人素来仔细,可到了这边,您也就做了该做的事,接着就轮到咱们了。”
“这怎么好意思……”那仆妇口中说着,可一扭头,就看见另一个粗使婆子推着小车没了影,思忖追也追不上,她就露出了乐得偷懒的表情,因笑道,“那就多谢两位了。说起来,咱们夫人是正经侯府出来的,规矩是大,可赏赐起来也从不吝啬,所以咱们没一个敢懈怠的。”
“今天这也不叫懈怠,本就是大伙各司其职么?”说话的粗使婆子轻轻巧巧这么一句,见对方也笑了,于是便趁热打铁地说道,“听说夫人未嫁之前就封了县主?我们这等粗笨人,分不清楚朝廷诰封,这一品夫人和县主,究竟是哪个更尊贵些?”
“哎呀,这个你问我就问对人了。虽说长公主公主府邸比照一品,郡主二品,县主三品,但只看这诰命服色就知道,单单咱们夫人前头那套冠服,就比一品夫人冠服还要华贵而且,公主郡主县主都是通籍宫中的,哪怕不得传召也可以入宫请见,不像寻常外命妇,只能在逢年过节时进宫,而且多半就是叩个头,连贵人们的面也见不着。更何况,夫人的干娘是安国长公主,这一重身份哪个一品夫人能比?”
“是是是,嫂子真是京城里出来的人,就是比咱们有见识……”
随着另一个粗使婆子推着空空如也的小车回来,两个人自然是紧赶着那仆妇逢迎,一顶顶高帽子送得那仆妇满脸笑容,就连几条皱纹也仿佛抚平了些。等到里头陈澜送江大太太出来,之前那仆妇匆匆闪避,两个婆子也是垂手立在一边连头都不敢抬。直到两边人都走了,她们方才赶紧把那面露嗔怪的仆妇送进了二门里头,等人影瞧不见了,这才对视一笑。
“哎,咱们在这连老爷的面也见不着,甚至黄妈妈面前都说不上话,要是真能巴结上这位海宁县主,下半辈子就不至于这么清苦了。”
“可不是?”
外院西北角的一个小跨院里,一个提着包袱的男子在东厢房门前敲了好几下,门便张开了一条缝隙。里头的人接过包袱,随即用征询的目光看着那男子。
“爷,是陈婆子从那个倒垃圾的人手里接过的车,所有的字纸都在这里头。”
“知道了。”
随着这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大门很快又严丝合缝地关了起来。门里头的人捧着包袱到了内间的书房,随手撂下将其解开,见里头赫然是一个个的纸团,便耐心地将一张张纸摊开抚平。然而,才摊到第四张,他就一下子愣住了。
前头三张都只是一些毫无组合意义的符号,可是,这第四张的纸上却只写着一个墨迹淋漓的大字,赫然是“我”。心中起疑的他立时加紧了动作。不多时,那些写着字母的纸全都被他撂在了一边,取而代之的则是那几张写了字的纸。将这些拢在一块左移右移,他很快就将其排成了正确的顺序。
“我知道你是谁”
喃喃自语地念了一遍,他的眉头顿时拧成了一个结,随即双手一张,竟是把满桌子的纸全都拂落在地。好半晌,他才轻轻哼了一声:“你知道我是谁?你怎么可能知道我是谁我每年在这个地方顶多只住三五天,就是偶园,也只是我的一个掩饰而已……要想打草惊蛇,用这一招岂不是太自以为是了?等等,那几本书……莫非她真能看懂?”
他突然深深吸了一口气,目光一下子转向了外头。他几乎是快步走到窗边,确定外头院子里决计没有人,他才往后退了两步,但神情依旧没有多大缓转。
送走了江大太太,陈澜只觉得脚下步伐异常沉重。她并不担心自己对江大太太的承诺,以婆婆的性子,除却已经移居京城的十五老爷,江家就只是陌路人。要是能让那位始作俑者的三老太爷下台,想来婆婆总是乐见其成的。关键的是,如果真的要打仗……如果真的是以那样的理由打仗……
想到这里,她不禁心乱如麻,便先打发了云姑姑去里头看看江氏正在干什么,又召来红缨轻声嘱咐了几句。等她们走了,她缓缓前行了数步,突然瞥见红螺在一旁心事重重的模样,她冷不丁开口问道:“红螺,我问你,倘若一百年前,一个人的祖先和别人结了仇,因为仇家势大,他不敌身死,然后让子孙或者是跟随的人跑到数千里乃至数万里之外躲避,又给了他们安家乐业的法子。如今过去这么些年,这些人又卷土重来报仇,这可能吗?”
若是这会儿跟着的是云姑姑柳姑姑抑或长镝红缨这般深悉朝事的人,定然会另有一番联想,可红螺素来只管眼前,不管任何闲事,听得这话,顿时低下头思量了起来。老半晌,她才抬头看着陈澜,又摇了摇头。
“夫人,奴婢不知道别人如何,可奴婢知道,倘若我是那个人的后人,都是百多年前的事了,哪里还值得一心一意报仇?别说是百多年,就是当年大娘赶走了我和娘,舅舅又卖了我,如今想来恨是恨的,可真要说咬牙切齿想着报复,却也未必。一饮一啄自有天定,若不是当年那一遭遭事情,我怎么会遇上夫人?”
这话说得陈澜为之一愣,但紧跟着,她就长长舒了一口气。没错,她是想当然了,百多年前的仇恨也许有可能维持到如今,但要把这种仇恨转换成驱动力,却不是那么容易的。只有利益,只有利益才能让人破釜沉舟
想到这里,她露出了赞许的表情,随即竟是褪下了手上的一只镯子,不由分说地给红螺戴了上去。红螺原本还要推辞,可是,当陈澜说出了下一番话的时候,她的脸一下子就红了。
“你这简简单单几句话,算是解了我心头一桩疑难。这不是赏赐,是谢礼,一来为了刚刚的话,二来是为了你这一年多来忠心耿耿,我这日子才能这样顺当。只不过如今只有一只,另一只等你嫁人的时候,一并给你添箱。”
“夫人……您……您说什么哪”
若只是脸红,陈澜也不会多想别的,可红螺竟是连说话都结巴了,她不觉想起了自己上一次的戏谑,当即若有所思地又打量了这个心腹侍女好一会儿,随即才莞尔一笑转身走了。刚刚她还纠结在家国大事的那些心思,一时间渐渐发散了开来——她都已经嫁人了,这些个她使得得心应手的丫头们,也不能就这么耽误了下来,留不了几年了……
到了雨声斋院子门口,刚刚先过来的云姑姑便迎上前来:“夫人,老太太用过午饭,毕少爷陪着散了一会步就歇了午觉,这会儿人还没醒。”
“既然如此,咱们就不要去打搅了。骏儿眼下在东屋里?”
“是,毕少爷在临帖。”
思忖片刻,陈澜就打消了此刻进去的打算,说是要到园子里散散步走一走。红螺和云姑姑原本要跟着,她却只是摆了摆手。顺着院子门前的小路走了一箭之地,又过了一道水闸,她就看到了那条直通瘦西湖的小河,那小小的码头边上,赫然还停着之前骏儿用过的那条小船。她不知不觉走了上去,见四周没人,就站在了那儿看着水面出神。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突然觉得有什么东西搭在了自己背上,慌忙一下子转过头来。
“夫人?”红螺被陈澜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一面拉了一把让人离水远些,一面嗔道,“夫人出来怎么能不带着人?这毕竟是别人的产业,万一哪里藏着个心怀歹意的人,那该怎么好?刚刚这是奴婢,要是万一有人在后头推一把……呸呸,我的意思是,防人之心不可无”
红螺一面说,一面把手中的披风给陈澜盖在了肩头,又说道:“对了,小姐的吩咐我照做了,房嫂子说,她的小推车一出二门,就被二门上两个粗使婆子抢了去。我又悄悄嘱咐了小丁,他也是和红缨她们一样从长公主那出来的,人又机灵。他设法去找了找,夫人您写过的字纸不在那些垃圾里头。”
“果然如此么?”
陈澜蹙了蹙眉,随即就笑了起来:“我还以为至少要过些日子的,没想到这么快。这几天先还是照此办理,但等过了这阵子,字纸等等废弃的东西照之前的规矩,一律烧了,不许存留。”
“夫人您就放心吧。”
接下来一连数日,陈澜只听说偶园那边的两人很是逍遥自在,甚至去观摩了瘦西湖上的花魁大会最后一天的评选,又微服在城内一众有名的饭馆出没,总之是各处人等都知道了,那位从前小桃源的主人是跟随了那位主儿。
当南京守备许阳双手把小桃源的契书重新送了回来的时候,这种确信自然更是深入人心。而柳姑姑和长镝竟然也是进展神速,不过几天的功夫,她的手边竟然已经收集到了大半套的《二十年记事》,找了通译之后,在她的暗示下,那些赝本自然而然就被挑拣了出来。
倒是杨进周去了南通之后,消息一直传来得极少,但好在还有一个通风报信的江四郎,再加上艾夫人也时常过来走动,常常会透露些江南各地的讯息,陈澜大略能觉察到杨进周的动向,也就没动用义母安国长公主的信符。然而,没了他在身边,一天天的日子过得虽然悠闲,婆婆依旧慈爱,骏儿也显出了跳脱的一面,身边人也一如既往地说笑解闷,可她仍是不免有些寂寞。
这一日,艾夫人又上了门来。这一回,她却不是单身来的,而是携上了梁太太。陈澜笑着迎了两人,才说笑了不多久,艾夫人就撺掇着去泡温泉。陈澜原是之前就听艾夫人提过这一茬,倒是并不意外,再加上艾夫人身份虽有些干碍,可言行举止都还对她脾胃,她自然不会拒绝。可是,一旁的梁太太却犹犹豫豫好一会儿,这才勉勉强强答应了。
只是,当两人随着陈澜到了后头,看到那几套专为沐浴而准备的贴身衣裳,艾夫人眼睛大亮的同时,立时赞口不绝,梁太太更是松了一口大气,脸上的尴尬竟也消下去不少。
三人一块儿下了一个加了陈皮等中药的汤池,在下头石凳上一坐,平生头一次泡温泉的梁太太竟是舒服地呻吟了一声。尚不到四十的她是梁文的继配,养育了一儿一女,光是精打细算开销就已经花去了她太多的精力,哪里还有时间享受?足足在那热水中跑了盏茶功夫,她才扭头对陈澜说道:“我枉在扬州府住了这许多年,竟是从来不知道瘦西湖畔有温泉。”
“哟,原来你也不知道,我还以为我孤陋寡闻呢”艾夫人笑语了一句,这才冲着陈澜说,“我听说县主也是个爱看杂书的,我也是。骊山华清池冠绝天下,可究竟是战乱频频,如今虽是听说不错,可终究远了。南京的汤山不错,因我家老爷弟子满天下,总算也买了块有泉眼的地。至于京城的小汤山,其实真正说起来,那温泉还不算最好的。只这瘦西湖的温泉,我却从来没听说过,想来主人也是敝帚自珍,生怕被权贵夺了这儿去。”
“看妹妹说的”梁太太此时已经少了些忸怩,瞥了一眼陈澜就冲艾夫人使了个眼色,“这地方既然县主住过,想来别人总不会那么大胆”
“哎,是我忘了这一茬,没错没错,就是胆子再大的人,也得想想许守备把小桃源都还了回来,更不用说这万泉山庄了”
见两人这般说笑,陈澜但笑不语。只向旁边伺候的红螺问了声时辰,她就站起身来,这才开口说道:“这池子的水烫,多泡对身体不好,咱们换个池子。”
客随主便,艾夫人和梁太太自然都答应了。待到起身上了台阶,又在两边丫头的搀扶下换了一个温水池,又接过一旁递来的菊花茶饮了,她们自都是连赞陈澜想得周到。因见池边上也系着一个草药包,艾夫人自然又好奇地问了一句。
“大约是艾叶。”陈澜见梁太太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就解释道,“据说这一个个池子,全都是那位主人翁按照需要加了添加了各色材料。有的是中药,有的是各色花瓣,甚至还有从海外买来的什么精油……”说到这里,她忍不住顿了一顿,沉吟片刻才若无其事地继续说道,“总而言之,我只是坐享其成,绝非自个想得周到。”
“坐享其成也是福气不是么?”梁太太终究是平素少和人打交道,此时竟是脱口而出道,“只一句话一个眼色,就有人帮着把事情办熨帖了,总比事事都不如心意,哪怕走了运也得被人在后头拖后腿的好。”
此话一出,见陈澜和艾夫人齐齐看着她,梁太太这才醒悟到失言,可这会儿后悔已经来不及了,她只得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县主恕罪,我只是……一时说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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