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冠盖满京华第19部分阅读

    冠盖满京华 作者:肉书屋

    冠盖满京华第19部分阅读

    们天天来闹,老太太还要不要养病了?”

    “您说的是,但眼下只能先如此了。不瞒您说。这庄子我接手的时候就觉得蹊跷,周围一马平川都是良田,这庄子又修得实在气派,要说是区区一个皇庄的庄头,似乎没这个手笔,可如果要说宫中御用监夏公公,多置田产也就够了,修这安园他又住不了,那是何苦?我去问过原来在庄子里帮过忙的,这庄子才建好没两个月,就连同地一块赐了咱们府里。”

    陈瑞虽说给朱氏里里外外办过不少事,也跟着郑管事念了几本书,可肚子里墨水毕竟不多,听张庄头这么说,他往深处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得要领。就在他一扬眉要开腔的时候,就听见外头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

    “瑞大哥,跟四少爷的那个楚平和其他三个人出门去给那些佃户送热水了。”

    “是那四个毛还没长齐的小子?”陈瑞顿时吃了一惊,问了一声后得到肯定的答复,他顿时没好气地冷哼道,“四个半大孩子也敢管这种事。真是胆大包天!跟两个出去看看,毕竟是四少爷的人,出了事三小姐和四少爷面上不好看。还有,吩咐下去,别惊动了内院!”

    门外人听了,却是犹犹豫豫答了一句:“那边毕竟用着几个粗使婆子,刚刚还到外头四处溜达,兴许消息早就传进去了!”

    还不等陈瑞答话,外间又传来了更大的一声嚷嚷:“瑞大哥,里头三小姐派人出来,请您和张庄头去说话!”

    闻听此言,陈瑞和张庄头对视一眼,陈瑞眉头紧皱有些不满,张庄头却想起了那会儿郑管事领着去磕头的时候,被问到的那两个问题。然而,两人毕竟不敢怠慢,忙一前一后出了屋子。陈瑞招来报信的人问了两句,就和张庄头并肩往里头走。沿甬道转过最后一座石桥,到了垂花门前时,他们见门前站着两个粗使婆子,方才停下了。

    须臾,里间就传来了一个平和的声音:“不用行礼了,先说说外头究竟怎么回事?”

    陈瑞看了一眼张庄头,张庄头忙上前一步,把起头对陈瑞说过的话重新说了一遍,却是按下了后头自己的疑惑,末了才请罪说:“都是小的大意,应该尽早派人去盯着这些佃户的。不过请三小姐放心,巡检司那边已经递了条子去。须臾就会派弓兵过来把人赶走。”

    “今天把人赶走了,明日再来呢,难不成还要日日去惊动巡检司?”

    陈澜站在和垂花门直道相交的那条夹道上,不虞外头有人瞧见自己,此时禁不住直截了当问了一句,听外头久久没有回答,她哪里不知道张庄头也暂时没什么好主意,便又问道:“那张庄头可曾打探过,皇庄的租子原本该是多少,后来加成到了多少,他们又积欠多少,总共欠几年?还有,这皇庄赐给咱们府里的时候,对于积欠的租子可有什么说法?”

    张庄头先头把朱氏一行接进来的时候,才禀过皇庄的地是一亩地两石,如今听到这加成两个字,他心中一凛,忙弯腰答道:“小的问过,这天安庄的租子本是一亩地一石四斗,之后加到了一斗六,先前的夏庄头又加到一亩地两石。后来佃户曾经有的逃过,但因为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一家人总不可能都跑了。所以衙门一拿一个准。据小的打听,积欠多的有三四年,少的也有一两年,欠的租子从七八石到几十石不等,总共的积欠大约有七八百石上下。”

    七八百石?

    陈澜眉头一挑,心中便飞速计算了起来。据她打听下来,如今的米价不比开国时一两银子两石米,多年盛世太平,米价反而是渐渐涨了,如今一石米得一两三四钱银子,高的时候甚至得一两七八钱。这就是千多两银子。对寻常百姓来说,千多两银子或许是一笔天文数字,可这座安园若没有上万银子砸进去,断然建不起来。这样的园子皇家都说舍就舍了,怎的会放任一个前任庄头这样催逼欠租?还有,赐田之前,难道不该了结这些么?要知道,如今这些佃户无论从人身还是其他,都已经是挂在侯府名下了!

    外头陈瑞听见陈澜和张庄头这一问一答,已经是有些不耐烦了。毕竟,这些田庄产业的事他并不十分明白,在家里也都是郑管事料理的。正站在那儿想着自己的事,他突然只听里头唤了自己一声,这才回过了神。

    “陈管事,麻烦你派两个妥当人再陪着张庄头出去,问问那些佃户跪在咱们家门前,究竟想要怎么样,一个个单独叫到前院里头问,问明白了再来回我。”

    “三小姐,这些佃户都是些穷汉,这事情就是问清楚了也管不了,还不如驱散了事。至于明日,他们若是还敢再闹,便带着人教训他们一顿就是。佃户都是这种刁滑无赖,每到年末便是和主家打擂台抗佃抗租,若是他们占了上风,便减租免租,若是主家占了上风,便是加租夺佃,自古以来都是如此。三小姐还是不要多管的好。”

    若真的只是十四岁居于深宅的侯门千金,陈澜兴许也就听了这劝,但她骨子里便不是一个柔弱闺秀,再加上这庄田是长房将来赖以生存的根本,而佃户也是随田庄一同御赐,若真的处置不好,兴许传到皇帝耳中便是大罪名,因而她不敢有丝毫轻忽。因而。听出了陈瑞口中那种轻慢的意思,她便淡淡地说:“老太太如今在这里养病,内外事情都交给了我,外头这样闹着,我若是袖手不管,怎么对得起老太太的托付?”

    听到外头不做声,她便看了一旁跟出来的绿萼一眼。绿萼忙开口叫道:“瑞大叔,老太太之前吩咐,她要静养,如今住在安园,这上下事务全都交给三小姐打理,从老太太屋里的丫头妈妈到外头的庄丁和跟来的家丁亲随,全都听三小姐分派。”

    侯府上下都知道,蓼香院的仆妇里头老太太最信得过郑妈妈,而丫头里则是绿萼最有脸面。因而,陈瑞思忖片刻,觉得绿萼应当不会假传老太太的吩咐,这才按下心中的不以为然,弯腰应了一声,又随着张庄头出去。等他们一走,陈澜让绿萼回屋里去好好伺候老太太,随即便叫来了红螺。

    “楚平那四个小的已经派出去了?”

    “是,苏木去传的话,应该这会儿已经到外头了。”

    陈澜微微点了点头,随即又吩咐道:“楚四家的那四个仆妇要来磕头,却怕惊动了老太太,所以只让人捎了一句话进来,你现在去吩咐一声,把她们先带到前头的倒座厅。既是到庄子上好些天了,她们又是女人,说不定知道得更多些。”

    见红螺答应一声去了,她才深深吸了一口气。她如今已经初步得到了朱氏的信赖,但如陈瑞这等心存不服的人,决计不在少数,亲信班底才是最重要的。而且,若是连具体情形都摸不清楚,还奢望什么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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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卷 京华侯门 第七十二章 应变(下)

    第七十二章 应变(下)

    在侯府的时候,楚四家的和丈夫孩子一块住在坐南朝北的后街上。成日里难见阳光,而且由于一户小院里头挤着四户境遇差不多的人家,虽是平日里少不得抱成团一块向那些管家管事们申诉恳求,终究是免不了有些小龃龉。最初从城里搬到这庄子上的时候,丈夫还有些不愿意,是她百般劝说,又说服了其余三个妇道人家,于是四家人才一块搬到了这里。

    最初自然还是有些忐忑的,可住进了前头皇庄管事留下的独门独户小院子,她立时就丢开了离京时的那一丝怅惘。庄子上是不像城里那么繁华,可终究是清净,旁边就是白河村,庄户人家看着她们就像是城里的大人物,恭恭敬敬,哪像在侯府后街上时常被人喝来斥去,浑然不当成|人看待?因而,这会儿和其余三人一路行来,她心里就暗自思量,等见了三小姐该如何叩谢这般雪中送炭的恩德。

    因而,被人引进了垂花门,她只往左右打量了一眼就规规矩矩走路。直等进了穿堂前头的倒座厅,瞧见上头主位上坐着的正是那位三小姐,她忙整了整裙子跪了下来,恭恭敬敬磕下头去。听到上边说不用多礼,她仍是磕足了三个头,这才扶着膝盖起来。

    虽说这儿对面过了穿堂便是他们姐弟和朱氏起居的院子,但陈澜知道,这会儿里头人忙着收拾服侍还来不及,外头又守着人,她还有正经借口,自然不虞别人说什么闲话,因而便是笑吟吟地说:“都说了不用每回都这么行大礼,你们如今也是管事娘子了。”

    “什么管事娘子,要不是三小姐抬举,我们怎有今日。”楚四家的又屈膝行了一礼,看了看三个同伴,然后开口说道,“不说别的,这样离着京城又近,田地又平整肥沃的好产业,是决计轮不到咱们几家来管的,更不用说咱们的小子还有缘跟着四少爷当伴当,让咱们有了更大的盼头。说句实话,那会儿我豁出去求恳,是打着舍命的主意,谁知道竟能撞见三小姐这样面慈心善的主子……”

    楚四家的原就是四人当中最有胆色的一个,但要提说话办事。她就比不上林海家的了。这会儿听见楚四家的越说越有些不着点子,一旁林海家的慌忙用手拉了拉她的衣摆,随即便干咳了一声道:“三小姐的恩德,咱们也只能这辈子好生做事来报答了。论理三小姐伺候着老太太刚到,咱们就是来磕头,也不赶这么一会儿,实在是因为眼下外头的动静。”

    陈澜深知侯府人事错综复杂,那些眼下有位置的固然是各自有各自的路子和效忠的主子,就是没位置的,七拐八绕的姻亲故旧,随意笼络也可能造成意想不到的麻烦,所以,楚四家的主动送上机会来,又是理该替她们出头的,她自然毫不犹豫,此时见她们都是忠心投效的姿态,心里自是深为欣慰。此时听林海家的这么说,她立刻问道:“你知道是怎么回事?”

    林海家的忙摇摇头说:“咱们几个也是初来乍到,并不能说完全清楚。但小的喜欢串门,又教了那些庄户人家的女人几手城里如今最时兴的窗花样子,所以她们倒是乐意和小的说说闲话。这天安庄从前是皇庄的时候。租子就比寻常的皇庄高一成,结果夏庄头接手之后,又自作主张加了两成,所以佃户们没一个吃得消。而且他借口要修庄子请宫中夏公公小住,又派了佃户们不少差役,前年冬天甚至活生生累死一个人,所以他的名声很不好。”

    说到这里,林海家的歇了一歇,这才继续说道:“过不下去的佃户们倒是有想着拼一死用激烈法子的,可夏庄头身边很有几个能打的,再加上张家湾巡检司和弘仁桥巡检司都被他用银子喂饱了,凭着宫里夏公公的关系,就是通州知州衙门,递条子过去也好办事,所以,他竟是在这里一任就是五年,这安园也修好了。只没想到一道旨意就让他挪了窝,而且庄子竟不是皇庄了,还赐了给咱们侯府,所以听说他搬走的时候很是不甘心。”

    紧跟着,林海家的又说了一些从村里一些庄户人家那儿听到的闲话,陈澜一一仔细听了,心中渐渐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一个说完,楚四家的等其余三个妇人也各自七嘴八舌地补充,不消一会儿,她就把这天安庄和安园的事情打听了一多半,随即暗自叹了一口气。

    天上掉下来的馅饼,果然不是那么好接下的,这还真是有些烫手……可那夏庄头暂且不提。朱氏是早上才让人送信到这儿来的,如今他们前脚刚到,佃户们就堵上了门,看样子似乎是打算卯上了……想到今日午间离开时,三叔陈瑛那阴霾密布的面孔,陈澜自然而然地就联想到了他的身上,但随即又摇了摇头。

    陈瑛昨日晚上才回来,怎么会摸清楚这儿的事情……等等,若他不是昨日才刚回来呢?

    陈澜正因为自己那灵机一动而感到心惊,门帘外头突然传来了胡椒的声音:“小姐,外头楚平他们四个说是有要紧事情求见。”

    一听是自家儿子,楚四家的林海家的顿时露出了期盼之色。毕竟,自打人跟了四少爷做伴当,她们也一直没见,就是之前人到了庄子上,因为规矩在,她们也不过是远远看了一眼。此时此刻,四个人都在偷眼打量陈澜,希望她能够开口答应。让她们喜出望外的是,陈澜只是微一沉吟,就开口吩咐了一句话。

    “去摆一具屏风在这儿,然后把人带进来,你们四个也留下。”

    安园里头各种家具都是现成的。不一会儿,两个粗使婆子就抬了一具四扇雕仙鹤衔仙草的黄花梨大屏风来摆在太师椅前头,随即方才垂手出去了。没过多久,陈澜就听见一阵响动,透过屏风缝隙,隐约可见四个少年依次进门,行了礼方才垂手站起。

    不等他发问,当中身材最壮实的楚平便粗声粗气地说:“回禀三小姐,小的四个奉您的命去给那几个佃户送热水,又在旁边劝了几句,结果发现好几个人身上都有伤。看样子都是新鲜的,应当不是今天就是昨天打的。不管对谁说话,他们都是一概不理会,给水也不喝,哪怕是其中一个坚持不住昏了过去,其他人也只是看一眼就继续跪着。刚刚小的四个进来的时候,张大叔带着人过去了,叫他们也不理,拖人的时候却反抗了起来,一放手却不动了。”

    楚平只是十二岁,说话不但利索,还有些条理,因而陈澜听完之后,脑子已经是飞速转动了起来。殴打挑唆,用强威逼,总之脱不开是这几层关系。这么大冷的天,眼下天就要黑了,倘若真是让这些佃户在门前跪上一晚,等到了天明少说也得冻死几个,到了那时候,御史一参就是过错!想到这里,她的眼中便添了几分冷意。

    想是有楚平打头,抑或是寻不出其他好说的,其余三个少年只添了几句话。陈澜寻思了一阵子,就打发了他们四个先到屋子外头等着,把楚四家的几个叫上来吩咐了一番话,这才让她们出去,随即就让红螺去请绿萼。很快,绿萼就匆匆赶了过来,一进屋看了一眼那大屏风,她才问道:“三小姐可是有事?”

    陈澜把刚刚得到的这些消息言简意赅地解释了一遍,见绿萼的脸色渐渐变了,她便轻声说:“眼下就快天黑了,要真是那两个巡检司被先前那个夏庄头喂饱,只怕也不会派几个人过来,顶多是敷衍一阵子罢了。如今之计,一来是派人快马加鞭进城一趟。打听一下这个夏庄头和御用监夏公公是什么关系;二来则是这些佃户的安置。”

    外头的纷争绿萼不敢告诉朱氏,但此时却有些为难,可见陈澜虽是眉头紧皱,却并无慌张之色,她心里也就有了些底气,因而便问道:“派人回去的事情好办,我便可以做主。可这些佃户……毕竟有二三十个人,咱们的护卫亲随再加上张庄头带的庄丁等等,也就只有这么多,怎么安置他们?不能让人乱棒打走么?”

    “不能。”陈澜面色沉静,但拢在袖子中的双手已经紧握成拳,“这佃户是连同田庄一起给的咱们,看他们的架势,只怕是不管三七二十一都会在这儿死扛,新赐的庄田要是出了人命案,别人会怎么看咱们侯府?楚四家的她们就住在佃户最多的白河村,我让她们去认人了。若是有认得的,就暗自指认出来,待会儿他们跪久了,人自然就僵了,先把人架了安置在前院,至于剩下不认识的,把这边真正的苦主安置了,他们人少不能成事,自然而然就散了。还有那个昏过去的已经抬进了前头,等醒了之后让张庄头立刻问他。除了这个,我还吩咐楚四家的让她们的男人去把庄丁和护卫亲随集中起来,他们打过仗,这点阵仗不在话下。”

    听陈澜转眼间就已经安排下了这些,绿萼心中大为惊讶,可想着事情确实非同小可,便点点头道:“奴婢知道了,一切就听三小姐的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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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卷 京华侯门 第七十三章 见微知着,庄园有疑

    第七十三章 见微知着,庄园有疑

    奴婢贱人,律比畜产。从汉至唐。奴婢一直都是微不足道。直到宋时,仆役之流再不是终身制,往往都是签了契约,主家不得任意处置,而大楚初年更是一度废黜了官奴婢的制度。但武宗夺位,一度将那些对头官吏全家贬做奴婢,赐给有拥立之功的一众勋贵,又将大量流民当做佃户连同土地一块处置,因而,勋贵之家的奴婢经过多年繁衍,就成了一个相当庞大的数字,而佃户们因为根本离不开土地,久而久之竟是和奴婢没什么两样,甚至连户籍也没有。无论在江北还是江南,将祖传佃户当成世仆任意处置的家族不在少数。

    而所有佃户中,最最凄惨的便是皇庄里头的佃户了。沾着一个皇字,不管是州府县还是都司卫所,亦或是按察司和巡按,谁都不敢管不愿管,若是遇着些体恤的庄头也就罢了,若是遇着那等横征暴敛的。别说仅有的家底保不住,就连妻女也是任人。几十年来也不是没有人反抗过,奈何每次的火星都是刚刚燃起就被扑灭,而反抗者的凄惨下场往往是被官府一力宣传,久而久之,大多数佃户便完全绝望麻木了。

    这会儿安园门口的佃户也是如此。正如陈澜此前的看法一样,巡检司的人压根连影子都没瞧见,据说是那边卡子上查到了违禁的东西,正忙着,至少今天分不出人手来。因而,夕阳西下夜幕降临,寒气比白日里更甚,那些佃户跪在冷冰冰的地上,好些人已经是嘴唇发青,双膝完全失去了知觉。

    可即便如此,也没有人挪动半步。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当紧闭的大门一下子敞开,里头一下子涌出了好些人的时候,发僵了的佃户们脑子已经转不动了,直到一个个人被架了起来,他们方才恍然惊觉,但这会儿要动弹哪有之前那般容易。不消一会儿功夫,刚刚还跪满了二三十个人的地头就只剩下了寥寥数个。这几个人你眼望我眼,突然挣扎着起身,竟是跌跌撞撞朝原路走了。

    十几个佃户是架进来了,剩下的也跑了,门前总算清净了下来。张庄头自是吩咐关门落锁不提。紧跟着便是安置一群快要冻僵的人,棉被姜汤热酒……总而言之,安园的外院一片忙乱。虽是多出来的差事,可这趟跟着老太太出来的人有言在先都有重赏,干些分外的活也没什么好说。至于张庄头一干人等都知道这是长房的庄子,因而陈澜发话自也卖力,须臾便料理得停当。年岁最大的张庄头这才再度一个个问起了话,这回却是从家常话开始唠嗑。

    内院则是一片安详。朱氏虽从陈澜和绿萼的神色中知道外头有事,可刘太医吩咐别劳心,她索性也就撂开了手不管,早早上了床安歇。陈澜服侍了朱氏躺下,又把跟在后头满脸想要帮忙劲头的陈衍赶了回房,说是一切等明早再说,随即便回到了自己的屋子。

    这里的东厢房和上房一样,亦是三间,此时已经收拾好了,铺盖等等全都布置得整整齐齐,蒲包里头亦是早就沏好了茶温着。喝了一杯茶润嗓子,陈澜便叫了红螺芸儿过来。两人虽不好往外院那全部都是男人的地方跑,却把这座院子和垂花门外头那一块地摸了个遍。

    芸儿是自小就在侯门里头长大的,掰着手指头历数那些家具的木料做工。而红螺毕竟在民间长大。则是和外头几个杂役的仆妇闲话了一阵。虽说得到的讯息和之前的也差不了多少,但却更详细些——木料除了下西洋得来的那些花梨木紫檀木等等红木,还有向来富贵人家打家具用得最多的杉木,金丝楠木竟也不少,而且有些家具是新制,有些却是老的,仿佛有些年头了,式样却颇为华贵——陈澜了解了更多情况,心中愈发觉得皇帝当初赏还长房这片庄田,绝非是怜恤她们孤女弱弟,亦或是单纯赏她救了周王的功劳那么简单。

    这座天安庄和这座安园,怕是别有蹊跷,尤其安园应不是完全新建的。话说回来,她父亲当年是出了名的纨绔子弟,据说胡闹横行第一,怎么会买了这片地?不过,倒是以他的性格,买的时候兴许压根没考虑那么多。要知道,在通州这样靠近京师一马平川的地方,怎会有人突然急着脱手卖地?对了……她怎就忘记去打听,这块地当初入手时究竟用了多少钱!

    “小姐,赖妈妈来了!”

    陈澜抬起头,就只见前头的帘子被人高高打起,却是一个中年马脸女人进了门来,正是此次跟着朱氏出来的两位妈妈之一。知道朱氏因为有一个自小服侍的郑妈妈,其余的管事妈妈都看得淡淡的,赖妈妈也算不得什么有头有脸的亲信,甚至连绿萼这等比她小一辈的大丫头都及不上,此次也不过是需要仆妇。这才带上了她和张妈妈,陈澜对其便更加亲切了。

    “妈妈快请坐。”陈澜让芸儿端了一个小杌子过来,见赖妈妈满脸受宠若惊的样子,又笑道,“这么冷的天,劳妈妈在外院等消息,实在是有劳了。”

    “三小姐说哪里话,小的平日里就干惯了这样的跑腿事,这点小事算什么。”赖妈妈哪里不知道三小姐如今正得老太太喜欢,巴不得在她面前多露露脸,此时满脸堆笑地谦逊了一句,终究还记得正事要紧,忙说道,“好教小姐得知,刚刚那一番忙活之后,总算是有一个佃户对张庄头吐露实话了,说是他们这趟来是被逼的!那个夏庄头又命人寻上了他们,说是他们要不是还不上欠租,就把他们的儿女老婆统统卖了抵账。这群人是被唬怕的人,又听来人说咱们侯府老太太怜老惜贫最是心善,所以就被鼓动了到这儿跪着求恳。”

    听了这话,不但陈澜,就连屋里的红螺芸儿和后头进来的苏木胡椒亦是脸色不好。尤其是曾经体会过被人卖来卖去滋味的红螺更是死死咬住了嘴唇。赖妈妈见这几位姑娘家都是这副表情,忙也用手绢抹了一把完全干涩的眼睛。

    “小的听了之后也气得了不得,又按照小姐的吩咐追问那些逃了的人。那人说,余下几个他们不太认识,瞧着仿佛是破落户,具体情形他们也不知道。”赖妈妈紧跟着又把张庄头转述的其他闲话又一五一十道来,末了才开口说道,“不是小的多嘴,那先前的夏庄头忒不是个东西,这次还讹上咱们侯府了,这可是皇上赐的庄子!”

    “妈妈辛苦了。”

    陈澜却仍是不动声色。并不接这话茬,又说笑两句赏了赖妈妈几十个铜子做酒钱,便让苏木胡椒送了人出去。细细沉吟了一会,她料想即便今夜无事,明日也会有事,便掐着手指头算了算时间,随即就站起身往外走。芸儿见机得快,忙追了上去。

    “小姐,这么晚了,您还要出去?”

    “不用跟了,我去上房寻绿萼姐姐她们说几句话。”

    芸儿听了这话,见红螺眼疾手快给陈澜加了一件大氅,也就站住了,等到人出去,她方才上前,在红螺旁边似有似无地嘟囔道:“小姐如今是越发让人看不透了。”

    出了东厢房,陈澜抬头看了看天上,见乌云正好遮住了此前还皎洁的圆月,步子一顿便赶了几步到正房门口。正好绿萼从里头出来,手中还抱着一个厚厚的包袱,一见陈澜便吃了一惊,随即便讪讪地解释道:“三小姐……老太太已经睡沉了,我是担心那边屋子太冷,收拾了两件棉比甲,还有毯子,想给芙蓉木樨送去。”

    陈澜之前还惦记着木樨和芙蓉,可外头突发事情,她就忘了那一头,此时看了一眼里间,她便点点头道:“我正好有话和你说,便一块走一趟吧。”

    这些日子,绿萼冷眼旁观,颇觉得这位三小姐不但人机敏聪颖,更难得的是心善,此时听了这话,更是如释重负,忙感激地谢了一声。

    木樨和芙蓉说是关柴房。但由于陈澜之前吩咐过,所以人只是关在穿堂旁边的小阁中。因庄上木炭预备得不够,这屋子自然是冰冷的。两个人听绿萼透过口风,已经是没最初这么害怕,可是这寒冷的晚上光凭两床棉被又怎么睡得着,只能彼此紧挨着取暖,见绿萼送衣裳过来,全都是感激莫名,又是连连向陈澜磕头谢恩。陈澜心里有事,这当口也不想询问她们什么,劝了两句就拉着绿萼走了。

    走在路上,她便对绿萼低声把得到的消息拣要紧的说了一二,见绿萼的脚步渐渐慢了下来,仿佛正在消化这些讯息,她便低声说道:“如果我没想错,恐怕接着还会有大动静。”

    这大动静三个字一出,绿萼立时站住了。此时没有月亮,路上又不像家里那边一排排都是明瓦灯,只是她手里提着灯笼,因而她也不虞外人瞧见她那晦暗不明的脸色。呆立了好一会儿,她才咬咬牙说:“我知道了……事已至此,明日若是老太太早起,我一定提醒一声。”

    这一晚却是风平浪静,陈澜辗转反侧了半夜,最后终于是睡沉了。然而,次日大清早,她起床后刚刚梳洗完,便听到外头传来一个婆子的唤声,遂差了苏木出去看究竟。不消一会儿,苏木便脸色焦急地转了回来。

    “小姐,外头大门又被人堵住了。还有,昨晚上回京打探消息的陈大回来了,说是侯府上一大早就在准备车马。”

    第一卷 京华侯门 第七十四章 至亲未到,锦衣先来

    第七十四章 至亲未到,锦衣先来

    虽说是年纪大了。晚上睡得轻,换了个地方理该睡不好觉,朱氏昨晚上却不知道怎么回事,睡得格外香甜,直到一大清早平日睁眼的时分才正巧醒了。叫了丫头问过时辰,她又在床上歪了一会,这才由绿萼服侍着起床洗漱了,又换上一身衣裳。坐到镜子前梳头的时候,她习惯性地想和赵大娘说话,可往那铜镜中一瞧,立时便闭上了嘴。

    在府中便是这点好,隔三差五就能让赵大娘进来陪自己说说话,现如今在外头却不成了。赵大娘比她还大两岁,年轻时又因为那桩事情落下了隐疾,她哪里舍得让其在路上再受颠簸之苦。于是,暗叹了一声,察觉到头上那双手亦是轻巧娴熟,想起这专门梳头的二等丫头珊瑚也是赵大娘亲手调教出来的,也就不再想这些。

    梳完头之后,绿萼上前报了早饭的单子,又把其余的丫头都遣开了去。就轻描淡写地说了昨日她们入住之后那些事情,见朱氏脸上阴晴不定,遂低声道:“老太太,三小姐本是不想说的,但怕事情闹大,所以让奴婢提醒一声。她还说,如果料的没错,怕是接着还有事,等今早过来问安的时候再对您细禀。”

    朱氏沉默地坐了一会,面上便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容:“她做事果然妥当,先把事情按下了让我睡了个好觉,如今再让你禀了我,也好让我心里有个预备。她昨天的处置也还罢了,毕竟,一个闺阁千金,懂什么农田佃户的事情,自然想着息事宁人。这些人就算受人挑唆,本身也是刁滑的,虽不能打杀了,可也不能轻易放过!”

    说到这儿,朱氏的脸上已是露出了森然厉色。就在这时候,外间突然传来了小丫头的通报声:“老太太,三小姐来了!”

    闻听此言,绿萼微微一愣,朱氏也有些意外。这会儿已经是辰正一刻,但朱氏早说过到田庄上这些时候,晨起问安可以晚些。陈衍和陈澜彼此就住在对面,怎的居然会没有一块来?不多时,那松花色绣莲花的棉帘子被人打起,紧跟着陈澜就进了屋子,脚下颇有些匆忙。见陈澜屈膝一礼,又听到她说的话,朱氏脸色立时变了。

    “老太太,一大早就又有佃户围了安园的大门,我让人瞧过了,大多生面孔。还有,昨晚上让绿萼姐姐派了回城打探消息的人回来了。我刚刚在垂花门那边问过话,此人回城就直奔了侯府后街,一应事宜都是郑妈妈安排。出城时郑妈妈却又递出了一个要紧消息,说是侯府一大早就在准备车马,极可能是三叔他们要来这儿探望老太太!”

    原本是七分的怀疑,这会儿已经一下子变成了十分。朱氏一下子捏紧了太师椅的扶手,随即冷笑道:“什么来探望,不过是苦苦哀求着我回去罢了。昨天早上毕竟是他刚回来,朝会不得不去,否则他就能在胡同口演出一场孝子贤孙的戏给我瞧!好好的庄子,前些天不过两三个求咱们侯府出面免租的。这会儿就变成堵门。庄上既是不太平,自然而然就逼着我回去了,这手段果然是高明!”

    说到这里,朱氏尽管再三告诫自己不要动气,可还是忍不住了,重重一巴掌拍在了扶手上,震得右手生疼,这才深深吸了一口气道:“罢了,刘太医说我不能动气,我也不想见他们。回头他们来了你替我见了,就说我请郑妈妈代我去过护国寺,发下愿心说要闭七日门吃七日斋,挪动不了地方!不劳他费心了!”

    倘若说前头那些言语还有些朱氏平日处变不惊的势头,最后一句便明显带出了深深的恼怒来。陈澜情知朱氏和陈瑛之间怨恨嫌隙极深,因而也不以为异,可这避而不见的话,压力便全都落在了自己的肩膀上,她不得不沉吟了起来。良久,她便轻声开了腔。

    “老太太,若是三叔也如门外那些佃户那般……”

    话还没说完,朱氏便仿佛听到了什么最好笑的事情一般,突然笑了起来,只是那笑声听着却有几分清冷。好一会儿,她止住了笑,这才和蔼地看着陈澜:“傻丫头,你三叔和那帮泥腿子怎么一样?他是千金之躯,好容易挣了军功回来入了左军都督府,怎么会舍得这大冷天和自己的腰腿过不去,这两个地方有个不好。他怎么去骑马打仗,就是武将也当不成了。这不比女人,腰腿伤了不过多坐坐就行了。他要是伤了,这辈子前程也就完了。”

    朱氏这话说得平和,但陈澜却从其中听出了一种冷冽的意味,心里一惊,随即就醒悟到自己毕竟不是这位在侯府中浸y了几十年的老太太,对三叔陈瑛这个完全陌生的长辈了解不深。当下她连忙答应了,正要说话,外间陈衍也风风火火进来请安。有了他在,祖孙三人用早饭时就丝毫没提及外头的事,等用完了早饭,陈澜便拉着陈衍告退。

    到了院子里,陈衍便看着陈澜,低声问道:“姐,你是不是又有事情瞒着我?”

    “昨天初来乍到,你又是前天一宿没睡,补觉之后还是睡眼朦胧的,那会儿告诉你有什么用?”陈澜不等陈衍说话,就轻轻按住了他的肩膀,“至于今天,你就是不想管也不行。待会三叔他们极可能会过来,你预备一下。待会我处置过前头的事情,再对你说。”

    听说陈瑛他们要来,原本还觉得自己有些被小瞧的陈衍立时愣住了。歪着头想了一想,他便皱着眉头说:“咱们昨天才过来,三叔这么快就追来干什么?”

    “追来干什么?自然是请老太太回去。”陈澜淡然答了一句,见陈衍一副不太明白的模样,却也是不解释,微微一笑就说道,“回房去换身衣裳,然后慢慢想。前头还有事情,我先过去。回头再让人叫你。”

    “嗯。”

    陈衍正在绞尽脑汁地想,一时没留神,随口嗯了一声,等到再抬起头的时候,却发现姐姐已经不见了,顿时没好气地手握成拳捶了捶自己的头,心里颇有些郁闷。

    要到什么时候,他才能像姐姐这样什么都能想清楚想明白?姐姐分明才比他大两岁!

    要是知道弟弟正在想那个不可能有答案的问题,陈澜指不定会敲敲他的小脑袋,告诫他别和自己这个比,但此时此刻,她心里却装着那个往京城打探消息的陈大刚刚禀报的另半截消息。这天安庄先头的夏庄头说是宫中御用监夏太监的侄儿,其实却是远亲,按实际算至少隔着五服。这般疏远,却把人安排在这通州的皇庄,甚至还大张旗鼓造了这安园……

    这般想着,她便到了垂花门。自从昨日进来之后,她还未曾踏出过这儿一步,可如今她却不得不先把规矩放在一边,再说有朱氏允准,自然也不算逾礼。接过一旁红螺递过来的帷帽戴在头上,她便迈出了这道门槛。门前早有一乘看上去极是简陋的竹质滑竿等着,旁边站着四个手脚粗大的仆妇。情知这滑竿必然是昨天赶出来的,她自然没什么讲究,可才坐上去,四个人齐齐抬起来时,那种在晋王府初次坐轿时晃悠悠晕乎乎的感觉一下子又涌了上来。

    过了石桥走了一箭之地,陈澜便看到前方一个女人急匆匆冲了过来,却是昨夜见过的赖妈妈。她看见来人时,赖妈妈也定睛瞧见了她,急忙加快脚步冲了过来,不及站稳就连声吩咐停轿,又赶走了那四个抬轿子的庄户女人,这才在陈澜身便弯下腰,满脸的气急败坏。

    “小姐,锦衣卫……之前来过侯府的那个锦衣卫杨大人来了,人穿的是便装。起初说是咱们侯府的人,门上小厮一时没留神就放了人进来!可他进来之后,就径直寻了张庄头亮了银牌信符,张庄头吓了一跳,不敢擅专,急忙让我过来禀报一声!这可怎么好,四少爷太小,老太太又病着,连个应付的男人都没有,要是有什么事……”

    “慌什么!”

    眼见赖妈妈声音越来越大,那边四个庄户女人已经是有些好奇地看了过来,陈澜立时喝止了她。想到路上遇到杨进周带着二三十个人去办事,又想到这庄子乃是皇帝所赐,有什么问题那也不和刚接手的长房相关,又想到杨进周的为人处事,她立时压下了心中刚刚生出的那一丝惊悸,这才告诫道:“既是隐秘的,妈妈难道想让谁都知道?事情来了慌也没用,且镇定些,陪我过去就是了。对了,陈管事呢?”

    赖妈妈看了一眼陈澜被帷帽完全遮住的容颜,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开口说:“一大早看见门口又被人堵了,他就带着两个亲随出了门,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

    得知此事,陈澜虽眉头一挑,最后却是一言不发。

    盏茶功夫之后,一乘滑竿就在帐房前头落下了,门口那小厮连忙扯开嗓门叫了一声。陈澜在红螺搀扶下站起身,就看到满脸惶恐的张庄头迎了出来行礼,又亲自一手打着帘子请她进去,她便微微点了点头,随即带着红螺和赖妈妈进了门。

    一进门,她就看到了站在灯台边上的杨进周。和那天在永安楼上藏在阴影里不同,此时的他整个人都站在光线之下,自然而然带出了几分硬朗和阳刚的意味,脸色却有些不自然的苍白。见他左手仿佛垂得有些软塌塌的,身后又只有一个亲随,她突然生出了一个念头。

    莫非他这趟差事办得不顺当……他似乎受伤了?

    ps:无奈地预告一声,明日未必能双更了。明早得横跨上海从普陀跑到浦东的起点编辑部拿东西。要是路上顺利还好说,要不顺利,超过晚上八点大家就不用等第二更了。

    第一卷 京华侯门 第七十五章 你未战罢我登场

    第七十五章 你未战罢我登场

    无论是哪里的帐房。素来规矩是蒙窗户用两层厚厚的高丽纸,门前挂双层厚厚的棉帘子,因而不论白天晚上,这儿都必须点灯,只是那盏放在中间桌子上的灯台却只有一根灯芯。这会儿室内一丝风也没有,小小的火苗安安静静地伏在里头一动不?br /gt;

    冠盖满京华第19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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