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盖满京华 作者:肉书屋
冠盖满京华第11部分阅读
刚已经让丫头把人带去了王妃那儿,总比让二小姐在这儿乱转得好。”
她一面说一面瞥了一眼那边满脸关切的张惠心,随即语带双关地笑道:“有王妃在,二小姐的事总能遮掩过去。倒是奴婢还有一件事想求三小姐,我家二姑娘那大大咧咧的脾气没几个人消受得了,回京这些天也见过不少年纪相仿的小姐,不是别人对她唯唯诺诺,闹到最后她发脾气,就是她说个没完,人家不耐烦。刚刚大奶奶还请奴婢挑两个人跟着二姑娘,可今天府里这么热闹,哪里挑得出额外的人来?若是三小姐答应,二姑娘就交托给您了,也免得我家王妃和大奶奶担心。”
陈澜瞅了一眼那边探头探脑的张惠心,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下来,心里却是不禁好笑。
这直来直去毫无机心的性子,竟是成了讨嫌么?
第一卷 京华侯门 第四十二章 王府盛会(四)
因为大楚太祖林长辉平生最爱梅花,昔日一个宠妃便是以梅为号,因而,自开国之初,众勋贵功臣便都爱在府中花园中种上红梅亦或是腊梅。林长辉不爱坐在宫中,常常微服出宫看望往日一同打天下的兄弟们,因而各府里也不知道传下了多少当年的老物件和传奇。其中,当年的楚国公府也就是如今的晋王府这片林子留下的传说最多,梅林中央的亭子旁边,还留有石桌石凳,据说是当年君臣二人痛饮大醉留下的。
如今红梅依旧,昔日旧人却早就烟消云散了。
在枝头绽放的红梅花一簇簇一丛丛,有火红怒放的,也有羞怯含苞的,再加上旁边那一个个大红大紫的曼妙身影在梅林中笑语穿梭,更显得热闹了起来。在一片鲜亮颜色中,张惠心的绿色孔雀金线大氅显得格外夺目,也不知道是多少千金看了过来。她却浑然不觉,问过丫头之后就要来了一只花瓶,折了两三支红梅插在里头,又往陈澜手中一塞。
“这下可好,真像是画上下来的人了!”
陈澜对张惠心的打趣已经是不甚在意了,只是花瓶抱在手上沉甸甸的,再加上刚刚各家的丫头都已经被唤到了这儿,她就把花瓶给了一旁的沁芳,让她寻个地方让人先保管着,见她和红螺毕竟没有那些御寒的鹤氅披风,少不得又嘱咐两人找个避风的地方呆着,不用一直在跟前伺候。两人说笑着,离得那边人多的地方就渐渐远了。
张惠心正高兴地说着江南见闻,突然,一个丫头风风火火冲了过来:“二姑娘,三小姐,诗会已经开始了,王妃请两位过去呢。”
“真要作诗?”张惠心咋咋呼呼叫嚷了一声,随即一把抓住了陈澜,又哀求道,“好妹妹,陪陪我躲过这一遭行不行?那些诗集看着赏鉴赏鉴倒是有意思,可让我自己做就难为了,再说,我也不喜欢拿腔拿调伤春悲秋的!让她们作诗,咱们自己去逛去!”
不论是从前的陈澜还是现在的陈澜,在作诗上头都并不在行,今天若不是朱氏执意要她和陈汐苏婉儿一同过来,她连这热闹都不想凑,更不用提这次赏梅本就是犹如挑牲口一般,还有宫中的女官在。因而,张惠心这么说,她无疑是求之不得。但是看了看那丫头,她仍是不得不面露犹豫。
“惠心姐姐,这恐怕不妥吧?”
“有什么不妥的,哎呀,听我的就是了……你回头对大姐姐说,澜妹妹和我到处去逛逛,不用等我们!”
说完这话,张惠心也不管那瞠目结舌的丫头,死活拉走了陈澜。那丫头起初还追上来几步,可看到张惠心笑着越跑越远,她思量还要回去报信,只得一跺脚站住了,复又一阵风似的往回跑。待到亭子前头,见绣竹正在向众人分派事情,她连忙跑上前去,凑着耳朵低声言语了一番。听清楚这番话,绣竹的脸色当即就变了。
“这怎么行,夫人和王妃都已经商量好了,陆姑姑和常姑姑也早就到了!”
“可是绣竹姐姐,二姑娘的脾气您是知道的,她不放人,恐怕就是王妃去也不管用。”
绣竹何尝不知道张惠心的脾气,此时自然眉头紧蹙。别家勋贵都是承袭爵位的那一房为尊,但韩国公府却是有些特殊。长房继承了爵位,二房却娶了不是长公主胜似长公主的宜兴郡主,这位郡主只有一个女儿,便是张惠心,几乎和那位郡主一般的豪阔脾气。除了从小大大咧咧爱说爱笑,别人顶多说一句浑似男儿也就罢了,但执拗起来却让人消受不起。
于是,绣竹也只得冲着那丫头狠狠剜了一眼,旋即转身进了亭子禀报晋王妃,心里却是明白,这一回王妃的苦心安排,怕是要泡汤了。早知如此,就不该让大奶奶带了这位小祖宗出来,大奶奶素来是贤惠恭良一句话不多说的品格,哪看得住张惠心?
在梅林中穿行了一会,一回头已经是看不见亭子那边的莺莺燕燕,陈澜少不得拉了一把张惠心。这时候,张惠心方才总算停了下来,却好似做贼似的东张张西望望,这才笑道:“幸好一开始就把大嫂子给甩掉了,否则还得听一顿排揎。难得出来一趟,偏还要正正经经坐在那儿吟诗作对,未免太没意思了。好妹妹,你不会笑我是个粗人吧?”
“惠心姐姐这不是寒碜我么?你不在京师不知道,前年我在诗会上就是死活没做出诗来,结果丢了老大的丑,今天其实是巴不得不去,只是借你的由头躲了一遭罢了。”陈澜自不会讳言“从前”的经历,见张惠心瞪大了眼睛,她又说道,“我最初还苦读了一阵子诗文,可发现没那天赋,后来也就索性丢开了,如今只看些地理文集杂记之类的书。”
“咦,你也喜欢这些?”张惠心原还要调侃,可一听陈澜这话,她立刻把最初的想头丢到了九霄云外,一把抓住了陈澜的手说道,“我在江南,可是让人找来了好些杂书看,就是传奇小说话本也瞧了不少,还有好些戏文。可戏文终究是假的,没意思,所以我倒是极爱那些游记散文……”
陈澜只是起了一个头,结果就只见张惠心打开了话匣子刹不住车,从那些杂书说到了江南风景,又从江南风景说到了各地风俗,兴起时甚至还比划着手势。恰好陈澜对于闷在深宅大院中就很不习惯,因而非但不觉得厌烦,反而兴致勃勃地问着,自然更是投契。到最后,两人发现竟看过几本相同的书,自然就更加欢喜了起来。
只是此时虽说清净,但浑没一个人在旁边伺候,兼且说得又久了,未免有些疲累,因而就着梅林走向拐了一个弯,瞧见那边有一处茅草亭子,张惠心就拉着陈澜一同过去。见亭子中收拾得干净整洁,一边的位子上还垫着一溜四个厚厚的垫子,居中的石桌上还摆着两个蒲包,陈澜就多了一个心眼,忙拉了一把张惠心,低声说道:“咱们走得有些远了,这儿会不会有外人?”
“这儿是王府,哪里会有外人,再说了,王府中谁不知道大姐姐今天待客,哪会有闲人过来。看这儿的光景,多半是管着这梅林的婆子媳妇休息的地方,咱们略坐一会儿休息不打紧。”张惠心说着就先坐了下来,又拉着陈澜紧贴自己一块儿坐了,把手炉捂在了怀里,又笑道,“王府这片梅林听说是当年楚国公开府的时候就有的,后来死了又种,占地越来越大,都说是帝都一景……”
张惠心说得兴起,陈澜却觉得心神不宁,当手无意间摸到底下那座垫的时候,她突然心中一动。这下头的软垫瞧着半旧不新,可摸上去的手感却是不同。于是,她又把目光转向了旁边,这才发现针脚极其细密,而且上头的方格竟不是染色,而是一针一线绣的,还细心地用绳子绑在了草亭旁边的栏杆上,不虞被风吹走。此时,想起今天王府接待的还有男客,张惠还说过梅林极大,指不定王妃在这一头待客,晋王在那一边迎宾,她顿时一下子站了起来。
“澜妹妹,怎么了?”
陈澜却顾不得理会迷茫的张惠,将其一把拉起,随即指着那垫子说:“这不像是那些媳妇婆子随便坐坐歇歇的地方,这垫子不对……”
“有什么不对?”
张惠心眉头一挑,竟是伸手去想拿一个瞧瞧,发现用绳子绑着,她又蹲下身把绳子解了下来。这一看之下,哪怕她很不擅长女红,也瞧出不对劲来。就在这时候,一旁的陈澜突然瞧见那边一株梅树后头闪出了一个人来。
那人大约二十七八的样子,身材臃肿,青色衣衫上好几处沾着泥土,脸色却极其白净,一看见她们俩,嘴里就嚷嚷了几句,随即径直冲了过来。吓了一跳的陈澜本能地将张惠心往身后一拉,又往后退了几步,却不料那人动作极快,一进草亭就气急败坏地冲到了她们面前,一把抢过了张惠心手上的坐垫,随即指着她们嚷嚷了起来。
“不许抢宝宝的宝贝!”
这算什么话?陈澜原以为这人或者是今日晋王邀约的宾客,或者是王府的清客之流,亦或是下人仆役甚至是哪里冒出来图谋不轨的人,可万万没想到对方张口竟是这么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一时之间不禁愣在了那儿。紧跟着,她就听到背后传来了一阵笑声。
“好妹妹,别怕,这是宝宝哥哥!”
陈澜知道张惠心并无兄弟,而韩国公府虽有几位少爷,但那毕竟是她的表兄弟,她也有所了解,和眼前这人似乎并不相符,所以仍有些疑惑。直到那胖乎乎的青年抱着坐垫一屁股在那边坐下,还生怕她们争抢似的,屁股下头坐着一个不算,更是把身边其他两个坐垫都解了下来抱在怀里,她才一下子恍然大悟。
“这……是周王殿下?”
“对啊,就是周王哥哥。不过我从来都习惯了叫他宝宝哥哥!”
“宝宝哥哥平常都是住在宫里,很少往外头来,就算出来也不至于连个跟的人都没有,这是怎么回事?”张惠心说着便突然皱起了眉头,随即上前拉着满脸警惕的周王问道,“宝宝哥哥乖,惠心妹妹不抢你的东西。你怎么到这儿来了,跟你的人呢?”
“杨大哥带我来的……捉迷藏……他们没用……都不见了……”
看到周王一面警惕地看着自己,一面对张惠心嘟嘟囔囔,陈澜这才相信,这一位确实是真的呆傻。瞅着张惠心那笑着哄人的样子,她略一思忖,便到石桌上将那两个蒲包打开。其中一个里头是一个样式精致的捧盒,而另一个里头则是一个犹带温热的紫砂壶和一个茶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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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京华侯门 第四十三章 惊心(上)
草亭中,尽管张惠心哄得耐心,但周王仍是不时使劲摇头,就是抱着坐垫不松手。
陈澜从蒲包里头取了一个茶杯,倒了一杯茶便转身走到周王面前,张惠心见状连忙站起身,接过来又哄起了周王。费了老大的功夫,周王总算是松开了手中抱着的那两个坐垫,犹犹豫豫捧着茶杯啜饮了两口,随即仿佛生怕人抢似的,一下子全都倒进了嘴里,顿时给呛得连连咳嗽。张惠心忙着又是顺气又是哄骗,陈澜则是连忙去拿了那个捧盒来,打开一看,这才发现里头是满满当当的各色蜜饯果子,却都是去了核的。
喝了茶,又鼓着双颊嚼着蜜饯果子,捧着陈澜的手炉,周王的神情总算是渐渐平静了下来,看着两人咧嘴一笑,又点点头说:“你们是好人,宝宝喜欢。”
张惠心抿嘴一笑,随即才拉着陈澜离着稍远一些坐下,又轻声说:“别怕,宝宝哥哥就是这样,只要你待他好,他也会冲着你笑,最是好玩不过的人。我回来之后进宫了几回,别的宫里待一阵子就走了,每次去贤妃娘娘那儿,总会陪着宝宝哥哥玩上好一阵子。别看他这样子,最喜欢我讲宫外的故事了,贤妃娘娘也喜欢听。”
陈澜之前也听说过周王呆傻,但从古至今,皇族里头的傻子着实稀罕,反倒是装疯卖傻的例子不少,因而她一度觉得周王也是如此。此时此刻,她只不过一问,张惠心也没怎么避讳,一五一十就全都倒了出来。
原来,周王林泰堪先天不足,最初还瞧不出来,但到了两三岁就渐渐现出了端倪来。因为生母是皇帝颇为敬重的武贤妃,再加上皇帝皇后都怜他的病,一直好吃好喝好医好药供着,从小就没有受过任何委屈。晋王娶妃之前,朝臣们也曾经议过要给皇长子周王先纳妃,可皇帝却被武贤妃一番不要耽误名门淑媛的话劝了去,最后,还是自幼侍奉周王的一位宫女说是情愿伺候周王一辈子,于是封了夫人。
“贤妃娘娘人很好,要不是我娘说怕惹麻烦,她差点就要认我做干女儿。宝宝哥哥人也很好,虽然我每次进宫都要重新解说一番我是谁,可一旦他觉得你是好人,就会把珍藏着的好东西分了给我。我娘说,别看外人说起便扼腕叹息,但他这样未必不是福气……反正我也不懂这些,家里没有兄弟姊妹陪我玩,有宝宝哥哥也不错……对了,好妹妹,今天元宵节,晚上灯市胡同有灯会,咱们带上宝宝哥哥一起出去看怎么样?”
尽管很喜欢张惠心那少见的直性子,但陈澜想想自己如今的处境,只得对她歉意地摇了摇头:“先不说今天周王殿下是怎么出来的,就是咱们家里头,也不会允我们这般出去胡闹。灯市上鱼龙混杂,出了点事情谁担当得起?”
“说的也是,我不要紧,跟着的人回去非得被狠狠责罚一顿不可。”张惠心唉声叹气地耷拉下了脑袋,随即才想起陈澜的另一个问题,顿时抬起头来往四面八方瞧了瞧,“宝宝哥哥刚刚说的杨大哥是怎么回事,就算是我,他也常常不记得,怎么竟记得什么杨大哥了?就因为他口中除了娘娘之外,就是哥哥妹妹,娘娘也不知道说过多少次,可就是改不了。”
陈澜之前还没把那隐约听到的杨大哥三个字放在心上,但此时张惠心再这么一提,她顿时心中一动。杨姓虽说并不是什么稀有罕见的,但她知道的便只有汝宁伯杨家和那个锦衣卫指挥佥事杨进周,可要是真说带周王出来这件事,那位天子近臣才是最有可能的。
想了一想,她便轻声说:“说起来真是怪了,就算是和周王殿下捉迷藏,也不该一个跟着的人都不在啊!”
两人正环目四顾,陈澜便隐隐约约听到了一阵人声,依稀是男子的声音,连忙拉了拉张惠心,又指了指人声传来的方向,示意有人来了,她们还是退开的好。谁知道张惠心却摇了摇头说:“不行,不能丢下宝宝哥哥一个人在这儿。要是人过来了,我还得问问他们,怎么跟着伺候的,这草亭中怎么也该留一个人守着,万一出了事怎么办!”
就在这时候,那边说话声传来的方向突然便是一声惨呼,紧跟着便一下子寂静了下来。对于这种情形,陈澜大感不对劲,可身边除了张惠心便是呆呆傻傻的周王,草亭中收拾得干干净净连根草杆都没有,她只得把心一横,索性把那个紫砂壶拿了过来,心想万一有事,好歹多一样砸人的家伙。
不多时,一个人影就从梅林那边窜了出来,前襟上赫然是一大片血迹,手中还有一把滴血的匕首。看到这情形,饶是张惠心天不怕地不怕,这会儿立时腿软了,但仍是勉力挡在了周王跟前,而抱着紫砂壶的陈澜则是觉得头皮发麻。
须知这是在晋王府中,再加上宾客盈门,怎么也该是百般戒备,怎会跑进了一个行凶的刺客来?
那刺客看见这边三个人的光景,却是先愣了一愣,随即才一跺脚冲了过来。此时此刻,陈澜虽是浑身僵硬,却仍然奋起力气,猛地将那紫砂壶往那刺客砸了过去,随即一手拉着张惠心,一手扯起了满脸好奇的周王那袖子,疾步往草亭另一头跑去。
那刺客原是看这儿只三个人,两个都是女流,没想到竟有人出手,因而躲闪不及左肩中了一下,但茶壶中毕竟只是温水,陈澜的力气又不大,因而他只一停,就继续前冲了几步。眼看他就要冲进草亭的一刹那,就只见一棵梅树后头又闪出了一个人来,却是二话不说径直一抖手。
听到动静的陈澜一回头,就在她看清出手那人面目的一刹那,此前扑上来的那个刺客已经是扑通一声重重倒在地上,小腿上深深扎着一把匕首,鲜血汩汩直流。
那边出手拦截的人也三两步跑了进来,却是看也不看他们三个,直接先是卸了地上那人的下巴,随即一扭两边胳膊,只听咔咔两声,那两只胳膊仿佛都软软脱了臼,他才解下腰带三两下扎住了那人受伤的小腿,把匕首猛地拔了出来,又从怀中掏出伤药撒了上去。几个动作一气呵成,丝毫不拖泥带水。
做完这些,来人方才撂下那刺客,径直上前来,轻轻一撩袍子单膝跪了下去:“殿下恕罪,卑职来迟了。”
这时候,陈澜方才感觉到了一股真真正正的后怕,一下子松开了抓着张惠心的手,同时也松开了周王的袖子。而周王却仿佛丝毫没察觉到刚刚的危险,笑嘻嘻地上了前去,径直在来人的面前蹲了下来,饶有兴致地在他面上直瞅:“杨大哥好厉害,宝宝要学!”
杨进周见周王身上穿的那件厚厚大氅已经拖在了地上,嘴角还沾着蜜饯的糖霜,不禁叹了一口气,连忙直起那条腿,又将周王扶了起来到一边坐下,这才转头看着一旁那两个少女。
张惠心虽说从江南回来不过数月,但进宫时他曾经远远见过几回,自然是认得的,但旁边的那个少女却只是有些眼熟。上下打量了一番,他的目光从那头上的珠翠,杏子红的短袄,玫瑰紫的鹤氅,再到裙子和宫绦玉佩,最后落在了那双羊皮靴上,这才收了回来。
“二位小姐受惊了。”
陈澜先后见过杨进周两回,此时发现对方似乎没认出自己,她自是松了一口大气,旋即就摇了摇头。然而,她不想掺和过深,惊魂未定的张惠心却开口问道:“你就是宝宝哥哥说的那个杨大哥?你既然带他出来,怎么丢下他一个人在这儿,跟着他的其他人呢?”
“殿下此行一共带了八个太监,护卫等等都在二门之外,原本是要预备晚上元宵节看灯的。先头他在这儿捉迷藏玩耍,下官正好奉命有话要捎带给晋王殿下,所以就离开了一会儿,没想到竟会遇着有人行刺。”杨进周彬彬有礼地答了两句,见陈澜攒眉沉思,顿时想起了她刚刚劈手砸了那个紫砂壶阻了那刺客一阻,逃走时又不忘拉上周王和张惠心,不禁冲着她说道,“适才多谢小姐拉了殿下一把,万一殿下玩性一起不退反进,那就糟糕了。”
张惠心这才想起刚刚自己腿软时,正是陈澜拉了自己逃走,再低头看看落在地上的那个染血的匕首,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不禁侧身一把抱住了陈澜,心里一下子害怕了起来。喉头哽咽的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而陈澜何尝不怕,却只能勉强打起精神安慰她,最后才对杨进周说道:“杨大人不必客气,那时候我也没多想什么,只是一时情急而已。”
杨进周还要说话,突然感到有人在拉背后衣衫,扭头一看见是周王,他脸上原本有些冷峻的表情又柔和了下来。软言哄骗了周王几句,他这才转过身来,见陈澜正轻轻拍着张惠心的背脊,嘴里说着一些安慰话,脸上却仍有些发白,他立时想到了另一个要紧问题。
“对了,两位小姐怎会到这儿来?这里离诗会的红雪亭似乎已经很远了。”
“是我不好。”张惠心这才松开了陈澜,使劲抹了两下眼睛,这才老老实实地将两人逃了诗会的事情一一道来,末了才挺直了胸膛说,“若是锦衣卫有什么要问的,只问我便是了。陈家妹妹是被我硬拉来的,和她无干。”
陈家妹妹?
杨进周心中一动,不禁又瞥了一眼陈澜,这才温言问道:“请问这位是陈家三小姐,还是五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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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京华侯门 第四十四章 惊心(下)
第四十四章 惊心(下)
当日锦衣卫突然上门的时候。杨进周坦然登堂入室,在蓼香院和朱氏一番对答,正在东次间帘子后头的陈澜听得清清楚楚,更记得朱氏还问过杨进周是否汝宁伯杨家的人,却遭对方摇头否认。之后在护国寺虽说是不曾见面,但那柄羊角匕却是被小弟陈衍终日把玩,因而,对着这么一个令人捉摸不透的年轻锦衣卫高官,她自是提起了十分精神。
只还不等她回答,一旁的张惠心就抢在了前头:“她在家中行三……杨大人,你怎么也该好好盘问这么个刺客吧?别忘了,今天宝宝哥哥遇险,你这个带他出来的人也脱不了干系!”
“惠心姐姐!”
陈澜见杨进周垂下目光,却是一脸若有所思的表情,心想这数天以来家中那翻天覆地的变化,便是出自锦衣卫的手笔,生怕张惠心说话太重惹祸,忙叫住了她。因而,尽管眼前这个锦衣卫官异常年轻,她却知道这个杨进周能够爬到这个位置,断然不是她能轻易看透的。因而也想尽早离开。因而,叫住了张惠心,她便裣衽施礼道:“杨大人,不知我们姊妹两个……”
“两位小姐尽可离去,但请不要声张这儿的事。”杨进周这才抬起了头,却是再也没有往她们两个面上打量,而是沉着地点了点头说,“此事下官会妥善处理。只是,别人处尽可隐瞒,此事却必定得呈报皇上,所以下官也不知道之后是否还有叨扰二位之处。”
“行行行,反正那是以后的事情了。”
张惠心松了一口大气,连忙上前对笑得正欢的周王打了个招呼,随即拉起陈澜就走。匆忙之间,两人谁也没注意到,那个喜鹊绕梅的八角形紫铜手炉却是留在了草亭那边座位的角落。眼看着她们俩走了,周王却是走到草亭边上,张望着那背影,又轻声嘟囔道:“妹妹……两个妹妹……”
他正念叨着,等发现身边多了一个人,这才侧过头说道:“杨大哥,宝宝要妹妹。”
“回宫之后,殿下不就能见到那些妹妹了?”
“我不要……这两个妹妹好,喂我喝茶,给我吃果子,还陪我说话……”
杨进周眉头一挑,随即拉着周王走了回来。却在路过那个地上的刺客身边时猛地在他身上踢了一脚,见人喉头鼓动了一下,旋即晕了过去,他这才蹲下身子摸了摸那胸口和鼻息,确定人已经昏厥了过去,他便拉着周王到那儿坐下。
细心地为周王系好了散开的大氅扣子,他方才吁了一口气,口中喃喃自语道:“幸好我觉得不对回来看看,否则就真出大事了。要是你有什么闪失,我怎么对得起娘娘……”
用比蚊子还轻的声音低语了一会,他就按着周王的双肩,沉声嘱咐道:“殿下待会不要乱说话,不管人家问你看到什么,听到什么,只说这人突然冲出来,别的什么都别说,明白吗?”见周王有些茫然,他又加重了语气说,“不这样说,回去之后娘娘会骂你的。”
“宝宝不怕骂……”周王嘟囔了一句之后,又皱着眉头看了看杨进周。旋即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宝宝不怕骂,你怕……宝宝听你的,宝宝摇头。”
看到周王把头摇得如同拨浪鼓一般,杨进周顿时微微一笑,面上原本像是面具一般的温文和冷色一扫而空。轻轻按了按周王的肩膀,他正要起身,目光突然落在了角落里。看到那只手炉,他若有所思地想了一想,随即便上前拿起手炉到了草亭外头。
他鼓起双颊发出了一阵急促的声音,过了不多时,四面就有几个人冲了出来,见到这儿情形顿时脸色大变。他随手将手炉交给其中一个,低声分说了什么,又对其他人叱喝了几句,不一会儿,那几个人便很快散了开去。又站了足足一刻钟功夫,见梅林中依旧没什么大动静,他方才掏出一只竹哨放在嘴边用力一吹。一时间,一阵尖锐的哨声在梅林中四处回响了起来。
来的时候逛来逛去,不曾注意到方向,这回去的时候就苦了张惠心和陈澜。亏得陈澜细心,还注意到了地上小路铺着的那层石子颜色有分别,两人东拐西绕,总算是找准了方向。然而,就在那边开诗会的红雪亭遥遥在望的时候,她们突然听到了那哨声。
“这是什么声音……咦,是那个方向!”
看到张惠心回头望着之前那个草亭的方向,脸上勃然色变。陈澜定了定神,又轻轻拉了拉她的袖子:“那位杨大人既然发了话,我们且不管那里如何。只是,晋王府进了刺客毕竟是了不得的大事,可他却让我们不用对别人提起……对了,你母亲宜兴郡主巾帼不让须眉,皇上当初就连朝堂大事也不避她,咱们不对别人说,回去之后你却得对你母亲说一声,我事后也得禀告祖母。”
“你说得对!”张惠心按着胸口,只想了一想就重重点了点头,“这事情我回去之后就告诉我娘,让她拿主意。我们快走,出了这样的事情,待会这王府里肯定得闹腾开来……”
两人同时加快了脚步,而那边红雪亭外伺候的丫头们有眼尖看见她们俩的,便连忙迎了上来,其中便有沁芳和红螺。一大群人簇拥上前,少不得问东问西,陈澜只是照着路上和张惠心说好的搪塞了过去,而张惠心则是更省事了,谁问都是打哈哈蒙混,直到有人问起那阵竹哨声。她才立刻接口说:“我和澜妹妹也听见了,那声音真奇怪!”
“兴许是千岁爷那边有什么事。”一个丫头笑着答了一句,见其余人有些诧异,她仗着是王妃身边伺候的,便笑说道,“咱们府里这梅林极大,王妃在这边待客,千岁爷在那边待客,却是各不打扰。千岁爷那边今儿个也请了好些文人雅士,想是又有什么新花样。”
果然是如此,梅林中的那一边也在待客!
陈澜瞥了张惠心一眼。见她对自己吐了吐舌头,顿时庆幸不曾误打误撞到了那边去。只是,想到刚刚那个刺客的古怪表现,她不由得生出了一连串念头——刺客若是在晋王府中得手,晋王不管如何辩解,怕是都会有一场御前官司要打,而如今哪怕不曾得手,接下来也是一大堆的麻烦事。可是,想起那一愣的表情,她怎么都觉得来人的意图并不是周王。
“小姐,小姐!”
正在胡思乱想的陈澜听到这两声轻唤,立时把那些想头驱出了脑海。见身边的是沁芳,而其他丫头正围着张惠心问东问西,红螺则落在更后头,她这才放下心来,却不想沁芳接下来的一句话让她一颗心陡然之间提了起来。
“您的手炉呢?”
手炉!
陈澜这才想起刚刚和张惠心进了草亭之后,为了安抚周王,却是把手炉借给了他取暖,临走前太过匆忙,竟是把东西落在草亭了!此时此刻,她只觉得浑身冰凉,连埋怨自己粗心大意的力气都没了。要知道,家里带出来的东西都是有定数的,就算她有心遮掩也没处买去!
“小姐!”
就在她焦急万分的时候,却只听后头传来了红螺的声音。她一转头,就看见红螺赫然是捧着自己那手炉急急忙忙赶了上来。那一瞬间,她几乎觉得自己眼睛花了。
“小姐竟是把这手炉落在那边的梅树下头,要不是我看到草丛里若隐若现似乎有东西,差点就漏了过去。要是真落下了东西,回府之后又是好一阵麻烦,这手炉可是昨天老太太才刚给的,到时候总得说您不爱惜东西。”
看着红螺唠唠叨叨,陈澜却注意到她的眼神有些飘忽,脸色也有些不自然,顿时明白这所谓的正巧发现遗落的手炉只是托词。只眼下不是说话的地方,她只能冲红螺点点头,又接过了手炉。这才疾步追上了前头那些人。
红雪亭说是亭子,其实却三面设了玻璃窗子,只留着一面是大门,但由于今天人多,所以四面还搭起了临时的暖棚供诰命女眷们休息,四处都摆着众多火盆,因而再揣着手炉,倒是也不显得十分寒冷。
陈澜和张惠心回来之前,红雪亭中的诗会已经结束了。陈汐的一首咏梅博得了满堂彩,就连苏婉儿也终于凭着自幼跟着哥哥读书的功底让人刮目相看,所以,见陈澜这会儿才出现,两人脸上的表情便有些微妙。而硬是被晋王妃安排了誊抄诗词差事的陈冰则是满脸愤愤,看到陈澜过来就冷笑了一声。
晋王妃嗔怪地看了张惠心一眼,终究是没责怪这个堂妹,却是笑着拉了陈澜上前。陈澜虽说也记得几首此时未必有过的咏梅佳句,可一来诗名才名对她并无帮助,二来天知道大楚那位太祖是否用过那些千古名句,因而生怕晋王妃开口让她补作一首,她连忙冲张惠心打了个眼色。好在张惠心听她说过当年故事,闻弦歌知雅意,有意开口打岔,又邀约陈澜去家里做客,一番言语之下,硬是没让晋王妃找着开口的机会。
回座的陈澜注意到晋王妃身边的两位年长妇人一直在打量自己,连忙借着喝茶回避了那审视的目光。就在她借着那盏热茶刚暖了暖身子的时候,外头忽然传来了一阵不小的动静。紧跟着,那厚厚的门帘被人打起,一个妈妈匆匆进了屋子,却是来不及避忌这里的一众人,到了晋王妃身边低声耳语了几句。
“什么!”
饶是晋王妃当家多年,寻常时候都能喜怒不形于色,听了那番话也悚然动容,情不自禁地质问了一句,这才醒觉到地方场合不对,忙又换了笑脸:“殿下那边有人喝醉了走得不见踪影,生怕那人误闯了咱们这边。今儿个天气太冷,既然诗会完了,还是回水梦阁坐吧。”
一众诰命都是何等精明的人,闻声自然纷纷答应。而陈澜和张惠心则是交换了一个眼色,随即便默不作声地随其他站起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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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京华侯门 第四十五章 各逞所能
第四十五章 各逞所能
水梦阁中,晋王妃借故离开。一个个脱去了那颜色鲜亮大氅鹤氅披风的诰命千金们便各自依着各家姻亲故交等等,分作了好几个小圈子。张惠心原是还想拉着陈澜,奈何她不但是韩国公的侄女,晋王妃的堂妹,还是宜兴郡主嫡女,自然是被一大堆人围在了当中,其中还有好些长辈。众人有的责她逃席,有的打趣她还是孩子脾气,一位老郡主还将她搂在怀里,笑问宜兴郡主为何今日没来,总之她是招架乏力,再也没工夫管别的。
而陈澜这儿就冷清多了。一来她错过了诗会大展才华的机会,二来她毕竟没爹没娘,比不得陈汐有个身为威国公堂妹的生母,父亲又是立了功勋转眼要回朝,三来则是她这会儿完全没有长袖善舞的心情……于是,就连苏婉儿也因为一首诗的缘故有了些人气,她却仍然和起初一样坐在角落,默默地捧着一杯茶坐在那儿发愣。
晋王妃已经离开至少两刻钟了,虽说眼下这些诰命千金都不曾探问,但这等人家出来的人。哪个不是心眼多多,哪个不会有猜测?就和她之前对张惠心说的那样,今天的事她们两个既然恰逢其会,就不可能一味瞒下。只是,张惠心对母亲宜兴郡主禀明自然没有问题,可她是否要对朱氏说,究竟怎么说,却是一个最大的问题。
“三小姐。”
旁边突然传来的声音一下子打断了她的思绪,扭头一瞧,发现是之前厮见时见过的汝宁伯郑夫人,后头不远处,之前侍立在晋王妃身侧的两位年长妇人仿佛也正在看着自己,陈澜顿感心中咯噔一下,旋即连忙起身,却是装作完全不知情的模样。
“汝宁伯夫人。”
汝宁伯郑夫人身量高挑,丹凤眼柳叶眉,如今虽已是四十出头,却仍是保养得极好,今天和她一块来的汝宁伯四小姐杨芊和她便仿佛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此时此刻,她端详着陈澜,便不由分说地拉起她的手说:“你这般年纪正是爱说笑的时候,一味坐在那儿算怎么回事?你家里长辈不得来,咱们两家世交,我也该照管照管你。姐妹们要是不堪陪伴,就过来陪咱们几个上了年纪的说说话罢!”
陪长者说话?
陈澜看到郑夫人手指的方向,正是那两位疑似宫中女官的妇人所坐的地方,一旁并无其他诰命。心里不禁沉吟了起来。看那两位女官的神情,应当还不明白之前在梅林中的刺杀,足可见晋王妃是有心瞒着她们。可郑夫人偏生代那两位相请,此举足可玩味。
是了,汝宁伯家当初因为爵位承袭那场耗日持久的官司大伤元气,据说连家中御赐庄田都给收去了一大半。要不是绣竹之前提到的那位四小姐杨芊投了某位老太妃的缘,常常能进宫坐坐,怕是光景更不如。似乎,汝宁伯家的那场承袭事,隐隐约约还有朱氏的影子,只如今那么多年了,东昌侯府都在阳宁侯府出了事后避而不见,汝宁伯夫人想来也未必愿意一味看朱氏的脸色。况且,晋王毕竟年长,谁人家中就不想着那看似泼天的富贵?
想着这些,她只是一踟蹰便决定抓住对方那微妙的心理。
“夫人这是哪里话,是我之前陪着惠心姐姐在梅林里头转了大半天,这会儿脚下还有些虚,这次想歇一会。再说,其他姐妹都是谈论些诗词歌赋,我对这些东西又不擅长。所以避开些还能免得露丑。”陈澜坦然说了这些,见郑夫人眉头一挑,这才温婉地笑了笑,“夫人要是不嫌我嘴笨心拙,陪您几位说说话自然使得。”
郑夫人一瞟那两位淑妃身边的女官,又见自家的女儿杨芊正在和那边几位千金说笑,甚至还能隐隐约约听到是说宫中那位老太妃待自己的好处,她顿时笑了起来。
“看你自谦的,你要是嘴笨心拙,咱们岂不是成了粗人?毕竟,这世上有多少如晋王妃这般锦心绣口,正好配那位殿下的文采风流?”
她这句话有意说得高声了一些,旁边自然有人听见了,当即广宁伯夫人和东昌侯夫人就走了过来。见陈澜笑着行礼,两人只是略一点头,少不得又问在说什么。当郑夫人又重复了一遍的时候,广宁伯夫人就点点头道:“还真是,今天诗会上虽说也有不少上乘之作,但终究是王妃那首诗最是大气,不是寻常闺阁女儿能比的。晋王殿下素来是文采著称,据说是家里亲近的婢女也都是爱好诗词歌赋,所以这才年年诗会。这也是家学渊源,淑妃娘娘一向有才女之名,陆姑姑常姑姑之前信口拈来,也全都是佳句。”
周遭的人多了,陆常两位女官自然也不好一味坐在那儿,便起身过来。大楚的女官是从宫女中择选认字的考的,她们容貌虽未必出色,却都是颇有才学。此时谦逊了两句。她们就说起了几年来赏梅盛会中的佳词佳句,见几位夫人甚至还能凑趣地接上一二,陈澜却始终沉默不言,再加上之前她刻意避开了这一回的诗会,两人不禁交换了一个眼色。
看来这位是真的肚子里没什么才学,次妃可不比那些夫人侍妾,晋王那等眼高于顶的人,只有美貌没有才具的,那位主儿怎看得上?
大约是各自的母亲使了眼色,各家小姐渐渐也围了过来,一时间,这闲话便成了各自
冠盖满京华第11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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