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盖满京华 作者:肉书屋
冠盖满京华第3部分阅读
诗书两年,也成不了才女,哪里比得上二姐姐,顶多也就是献丑罢了。再说,这些天我看的也不是什么诗词,只是一些四弟找来的前代名士留下的游记杂文,不过消磨些时间罢了,哪谈得上用功?”
前头一句话说得陈冰面露得色。而听到后头一句,朱氏突然问道:“你怎会想起看这些?”
陈澜见朱氏丝毫不奇怪,便知道老太太应当是早就知道了。毕竟,这侯府中人多嘴杂,她不管做什么都很难逃出人的观察,还不如老实一些。此时此刻,她就笑答道:“我在诗词文章上头就算再下功夫,也比不了姐妹们,还不如不费那功夫了,难道诗写得好还能成了李杜?这几天正在读柳河东的《永州八记》和孟元老的《东京梦华录》,读着仿佛身临其境。至于那些笔录新语,语意新奇,毕竟是史话,看着颇有趣,老太太可别笑话我没见识。”
“罢罢,只要不是那些祸害人的小说话本,随你喜欢看什么。”
一番话说得朱氏莞尔,陈冰也只得陪着笑,却趁朱氏不注意讥诮地冲陈澜冷笑,陈澜只当做没看见。朱氏却没留心两个孙女在自己背后的小动作,而是又轻轻咳嗽了一声:“王府那边还捎信过来,说是今年请的人比往年多,除了你们大表姐的韩国公府,咱们家世交的东昌侯、永平侯、广宁伯四家之外,还有应国公、南阳侯、襄阳伯等等好几家人,听说晋王爷还给其他几家王府递了帖子。而且这回不但请女眷,晋王爷那儿还有文会。”
朱氏这么一说,屋子里的人顿时面色各异。王妃那儿请这么多女眷,必然和往年不同,各家年纪相仿的千金聚在一块,长辈们相看之余,兴许不少婚事就这么定了下来。而男人们能得晋王青眼,自然是天大的好事。毕竟,如今太子之位还空悬着,晋王乃是大热门。
然而,赏梅也就罢了,文会的事马夫人和徐夫人却不太热衷。二房没有儿子,这也是马夫人最大的心病,幸好丈夫陈玖还年轻,姨娘通房也不少,于是这事只能午夜梦回时叹息上一阵;三房倒是有三个儿子,可嫡子这么小,放两个庶子出去争脸面,徐夫人也不太乐意。
于是,妯娌两人对视一眼,坐在左下首第一张交椅上的马夫人就恭敬地问道:“老太太既如此说,回头我也得给她们姊妹几个好好预备预备。只哥儿们都小了些,那文会是给打算科举的士子们准备的,他们去了也没意思。姑娘们究竟去哪几个,还请老太太示下。”
朱氏瞧了一眼下头的孙儿孙女,突然冲着陈衍问道:“衍儿,你想不想去?”
陈衍人是坐着,可心里却在寻思元宵与其去和那些没意思的人混在一起,还不如想办法溜出去看花灯,能带上姐姐就最好了。直到一旁的二哥陈清用胳膊肘撞了一下他,他才茫然抬起头来,却是朱氏重复了一遍他才回过神,随即就摇了摇头。
“去了也是给那些酸书生当陪衬,我不去。”
此话一出,满屋子人都笑了起来,朱氏笑话了他两句,又看着陈清陈汉说:“你们哥俩还小,去看看本不是坏事,但就像衍儿说的,给人当陪衬没意思,以后若是骑马射猎,我一定放你们出去见识见识。”
陈清陈汉一个十三,一个十四,对文事本就不热衷,此时自是双双应了。文会的事虽是就此作罢,但赏梅的事却还得决定。可每家都是有定例的,哪怕子女再多,等闲也不过是三人。所以,除却陈澜这四姊妹之外,三房的另两个庶女虽是心里渴望,面上却一点都不敢表露出来。果然,朱氏一一扫了底下的孙女们,微一沉吟,就笑着说道:“这样吧,三房各挑一个,长房自然是澜儿,二房是冰儿,三房则是汐儿,就这么定了。”
一句就这么定了,尽管马夫人徐夫人各自都有各自的不乐意,也只得赔笑答应。而坐在下头的陈滟则是死死捏着帕子,好容易方才不把面上的失望流露出来。一大群人又说笑了一会,就有媳妇来禀报时辰,马夫人徐夫人便领着小辈们送了朱氏去安歇,这才各自回房。
回到紫宁居,马夫人把两个女儿都叫到了上房的东间,又让心腹丫头玉屏在外头看着,便冲着陈冰问道:“从前不论什么事从来都少不了你们姊妹的份,这几天究竟怎么回事,怎的老太太突然事事护着澜丫头了?”
陈冰素来得马夫人娇宠,这会儿哪里在乎母亲的冷脸,上前抓住了她的胳膊挨着在炕上坐下,随即没好气地说:“谁知道老太太是怎么回事,先是把大表姐赏的金簪多给了她一对,然后又是天天送这个送那个……也不看看那是个扶不上墙的泥阿斗,上回原本王妃几乎都要带着红螺走了,偏她多话,硬生生搅和了自己丫头的好事,指不定那红螺怎么恨她呢!别看她今天说得好听,每次赏梅都少不了即景联句,她要是答不出来,丢脸就丢大了!”
马夫人细细一寻思,想想锦绣阁那边传来的消息也就是说陈澜伤愈之后成了书呆子,别的并没什么打眼的,也就释然了,这才板脸看着陈滟:“你虽不是我肚子里养的,可平常我看你也和看冰儿差不多,你也得自己争气些!澜丫头虽说是长房嫡女,可没了爹娘,谁乐意结这门亲事?你怎么说也是阳宁侯千金,平日举止大方些,还怕老太太不喜欢?下去歇着吧,好好想想我的话。”
陈滟闻言低垂了头,什么也不敢说,行礼之后就告退了出去。她一走,马夫人才换了一副和颜悦色的脸,对陈冰千叮咛万嘱咐,又商量了一会到时候的衣裳首饰,这才放了人出去安歇。等不多时祝妈妈亲自掌了灯上来添火,她又把人留了下来。
“你说,上回晋王妃来要走了珍珑,是不是老太太察觉了什么?”
祝妈妈闻言一愣,皱着眉头仔细想了想,随即便摇了摇头,又陪笑道:“夫人想得太多了,这只是事有不凑巧罢了。老太太要知道夫人想的是珍珑她爹的那几个铺子,直接寻个理拒绝了二小姐就是,何必那么大费周章?只不过珍珑那丫头还真是有福气,我特地去打听了一下,听说王妃把人带回去之后就给珍珑开了脸,当天晚上就伺候了晋王。”
“她有福气,我这儿的事就不趁手了!”马夫人冷哼了一声,恨恨地轻轻捶了一下身旁的炕桌,“老爷继任阳宁侯都已经七八年了,家下的产业却半分主都做不了,我这管着家,但凡田庄铺子的大事都插不上手,什么都在老太太的手里捏着!要是珍珑伺候了老爷,还愁她爹不把东西拿出来巴结?”
“夫人不用着急,老太太年纪大了,也就是这么一两年的事。到时候,要怎么分家,还不是夫人一句话的事?”
在祝妈妈的刻意安抚下,马夫人点了点头,脸上的厉色渐渐消了。没错,来日方长,她总比那一位耗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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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京华侯门 第十章 除夕(上)
早几天起,阳宁侯府内外就换了对联,收拾了宗祠并内中供器,请了神主,各院上房也重新经过了一番摆设打扫,除了不管事的少爷小姐们,上上下下全都是忙得脚不沾地,外院小厮连走路都是用跑的。阳宁侯陈玖亲自领来了年例的二百两白金恩赏,早早供在了宗祠中,而其余的族人也少不得上府里领了过年的节物,又问明了开宗祠的日子。毕竟,族人无论贫富贵贱,这一天都是得穿上好衣裳祭祖的。
等到了腊月三十这一天,阳宁侯府门前便排班站满了本支和旁支的子弟,而府中从大门仪门前厅一直到正堂后厅,一色都是大门敞开。等到了时辰,就有年长家人在前头指引,领了这些族人去宗祠。宗祠设在侯府东边的一座小院内,牌匾上书陈氏宗祠,对联却是太祖皇帝赐爵时的御书,上头赫然写着“报国精忠,赫赫英灵光俎豆;传家至孝,绵绵世德衍蒸尝”。因此,入门之前,众人自然得在宗祠前预先行礼。
这百多年的世家,自是少不了左一番又一番的规矩,陈澜随众在这并未摆有火盆的屋子中叩拜起身,起身了又叩拜,好容易捱到了最后,这一番礼仪总算是到了尽头。退出祠堂之后,嫡系族人自是聚在了庆禧居的大上房内,专给朱氏行礼。
礼毕之后,众人又按座次一一坐了。朱氏坐在上首的炕上,见无论是引枕、炕椅靠背、椅袱、椅搭、脚踏炕桌等等,全都是和从前一模一样,不禁满意地笑了笑:“想不到这几年这儿一直空着,还是老样子不曾变过,你们都是有心人。”
毕竟是除夕,阳宁侯陈玖也不像往常一般点个卯就不见人影,此时听上头嫡母如此说,便欠身说道:“毕竟是老太太多年的旧居,自然不敢改动。前头夫人还对我说,蓼香院毕竟狭窄不方便,不如庆禧居敞亮,还请老太太搬回来才是。”
马夫人自也附和不提,朱氏却只摇摇头说:“我这个老婆子半截都要入土了,还占着这儿做什么?我知道你们夫妻的孝心,只你这爵位既然已经承袭了几年,也就不用特意再空着这儿了。依我看,等过了正月,你们就挪进来吧。”
此话一出,陈玖眼睛一亮,马夫人却慌忙谦逊了几句,眼睛却不时往那炕上瞟。虽说这几年她翻修了房子,紫宁居中亦是摆设精巧,可比起这庆禧居,却是差得远了。不说别的,这里的炕上那些摆件,她就一色都不敢逾越,更不用说这里连一个不起眼的花瓶,也是出自宋时名窑的珍品。既是心不在焉,她的那些推辞之词就有些言不由衷。最后,在朱氏的一力坚持下,夫妻俩方才双双答应了下来。
须臾便是长辈给晚辈们赏钱,家下人等给各房主人叩头,按职事散钱,然后又摆上了宴来,男东女西坐了用过之后,不多时,外头就放起了爆竹来。侯府里各处院落都是高挑明灯,随处可见衣着绫罗绸缎的丫头,每一个角落都流露出一股富贵豪奢的气息。
陈澜眼见陈冰陈滟姊妹扶着朱氏在穿堂前看外头的烟火,又有好些和本支亲近的族里姐妹在朱氏旁边奉承,就不想再往里头挤。因这一日四处张灯,又有焰火,沁芳便和小丫头们留在了锦绣阁看家,而她只带了红螺和苏木胡椒。
苏木胡椒年纪小,早就混在丫头中间看烟火去了,红螺陪着她站了一会儿,担心冷着,便说进屋去要些热茶,再给手炉里头加些炭。她便一个人站在无人的阴影处,瞧着不远处那欢笑的人群发呆。直到听见那一声姐,看见陈衍兴冲冲挤了过来,她才笑着和陈衍说了一会话,因见这边吵闹,少不得又往一侧的东厢房那边走了几步。
没走几步,陈澜就看到那边耳房里亮着灯火,还有低低的说话声,想是守着茶水的婆子们在说笑。她正转身要避开,谁知袖子突然被陈衍使劲拉了拉。
“姐,我们过去瞧瞧,要抓着真嚼什么舌头,也好给她们一个没脸!”
面对这么个好斗的小家伙,陈澜顿时摇了摇头,拽着陈衍的手就把人拉开了,走到院子里西边一架明瓦灯底下,见一道如同蛇形的烟花已经是窜上了天,她这才低下头给陈衍系紧了大氅的带子,又说道:“里头多半是几个粗使婆子,不知道说些什么玩笑话,就算有值得听的,万一被别人看到你在门口鬼鬼祟祟,传出去像什么?为人要大方,不要在小处给人落下了话柄。要知道,咱们在这家里原本就不比别人,更是不能给人挑了错处。”
陈衍自小就听惯了姐姐的说教,可以前都是些絮絮叨叨没什么针对的言辞,如今这番话从小处着眼,说的却是大道理,他不禁点了点头,心里却不免露出了另一个想法——姐姐只是说自己不能干听壁角的事,那自己让丫头小厮们去打听消息,看来那是没错的。
陈澜也不想在这大过年的时分向弟弟说教,随即又问陈衍跟着的人都上哪儿去了。果然,陈衍冲着那边围着看焰火爆竹的人努了努嘴,嘿嘿笑道:“她们倒是想跟着,我嫌她们碍事,让她们去凑凑热闹,顺便听听有什么闲话。”
“你呀……小小年纪就是鬼灵精!”
姐弟俩正在说笑,陈澜冷不丁瞧见那边有人匆匆过来,却是红螺。待到近前,她才发现,红螺的脸色颇有些不对劲,虽一手拿着茶盏,一手提着手炉,可两手却都有些颤抖。情知刚刚房中必然有什么事,她便不想让陈衍搅和在里头,才打算找个借口把人打发走,却不料陈衍竟是眼神很好,抢在她前头从红螺那里接过了茶:“红螺姐姐,怎么脸上白成这个样子?”
“我……”
明瓦灯照在脸上,红螺知道自己那脸色是藏不住的,可又不想在陈衍面前挑明,顿时陷入了犹豫和彷徨之中。对面的陈澜感觉到弟弟主动伸手过来拉住了她的手,思量片刻就开口说道:“红螺姐姐,别人都在那边凑热闹,这边没人,若是你遇着什么为难事你就直说吧。
此时此刻,红螺回过头望了望那五间正房,半晌才终于下定了决心,低声嗫嚅道:“因为要水和添炭的事情,奴婢不合和兰心吵了一架。说出去是给小姐丢脸的事,奴婢该死。”
陈衍还以为是什么大事,此时不禁失望得很,没好气得撇了撇嘴:“不就是吵嘴么,有什么好担心的,再说她不给东西就已经是理屈,难道还敢把状告到老太太那儿去?姐,我去看看我那几个丫头,让她们去打探消息,不是让她们去由着性子野的!”
瞧见陈衍兴冲冲走了,陈澜方才转头看着红螺:“四弟人都走了,你有什么话直说吧,别藏着掖着。你是个稳妥人,又不是受不得气的,怎么也不可能单单吵个嘴就这副模样。”
红螺脸色变幻了一阵,终于是开口吐出了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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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京华侯门 第十一章 除夕(下)
盏茶功夫之前。
红螺是从蓼香院出来的,对于这院子里的情形自然熟悉。蓼香院是坐北朝南的五间上房,东西厢房各三间,院门处则是小小的三间穿堂。上房和厢房用游廊接着,东西两边各有耳房,西边是郑妈妈住的,东边就是小厨房,专供院内茶水饮食。整个侯府之内,名正言顺设着小厨房的,也就只有蓼香院一处。
因而,在上房倒了茶,见屋里没人,红螺寻思片刻,就径直往厨房去了。毕竟,这儿小厨房用的炭并不是寻常柴炭,乃是惜薪司里头偷运出来卖的马口柴,亦是无烟无味。厨房门口垂着厚厚的帘子,因为烟熏火燎,颜色显得有些黯淡,里头还传出了低低的说话声。她本想直接进去,可听到里头传来的竟是郑妈妈的声音,一时鬼使神差地拣了个别人不容易注意到的地方站住了。
“那事儿先头老太太就知道了,不过不是说至少要等到年后才会揭盖子吗,怎会这么快就事发了?要知道,明天就是正旦,事情在正月里闹腾了出来,家里这个节就别过了!”
“谁说不是?可这事儿王妃说了也不算,若不是一直留意着,怕是连个信儿都难能预先得到。谁知道太仆寺会突然清查马匹,二老爷手脚做得不严,一查就露馅了。妈妈先对老太太回禀一声,也好有个预备,否则万一锦衣卫上门就措手不及了。”
红螺乍然听见这话,一时之间竟是愣住了,而这话里话外的含义更让她不禁浑身直冒寒气。强自镇定了一下心神,她就悄悄退后了几步,正要溜走的时候,里头又传来了说话声。本是要走的她咬了咬牙,最终还是没走。
“这事奏上去的时候,几位阁老们可在场?还有没有其余人,他们都怎么说?”
“阁老们都在场。可那会儿不止这一件事,同时事发的还有好几桩弊案,皇上龙颜大怒,谁也不好说话,所以都是眼睁睁看着皇上给锦衣卫下了令。不过,先头太后和老太太毕竟是堂姊妹,皇上不看僧面看佛面,正月头几天总不至于闹出来,就是查了,也应该只限于二老爷一个。”
“话虽如此,可正月里出这事终究是太没脸面了些。当初二老爷能袭爵,对老太太不知道奉承了多少好话,可一旦得了爵位,就打算把手伸到家里的产业上头来了,甚至二夫人还想打老太太陪嫁的脑筋,倒是好盘算,这次也是教训。要知道,长房的四少爷也不小了……”
红螺正听得惊心动魄,突然发现声音小些了,她猛地警醒过来,慌忙借着穿堂往一边躲避,才藏到一根廊柱后头,她就看到那边门帘一掀,却是郑妈妈探出脑袋来张望了一下。瞧见人们多半正在院门口穿堂那儿看焰火放爆竹,门帘很快就放下了。这时候,红螺再也不敢在原地多呆,思量片刻就立刻回转上房去了。
才到门口,她就险些和从里头出来的兰心撞了个满怀。她和兰心是同一批从外头买来的丫头,那时候府里家生子中适龄的女孩儿正好不足,所以她们两个才有造化被挑进了蓼香院,只她不两年就升了二等,兰心却一直在三等上头徘徊,如今还是她走之后才补了缺。
这会儿兰心斜睨着红螺,便嗤笑一声道:“红螺姐姐莫非是弄错了吧,这儿是蓼香院上房,可不是你那儿的锦绣阁,就这么随随便便乱闯?”
红螺心里有事,此时正紧张着,一听这话里藏刀的言语,便假作不知地挑了挑眉:“你这是什么话?如今院子里大伙都在看烟火,小姐口渴了,我来倒杯水给手炉添些炭,难不成还要特地回锦绣阁跑一趟?”
“哟,才去那儿没多久,心里就只剩你家小姐了,要让老太太知道昔年看重的你竟是变成了这么个架势,真不知道会不会说你一个好字。这水上房里自是管够,可炭却是有分例的。今年天冷,老太太自个那银霜炭还不够用呢,任凭是谁也不敢分匀给别人。”
“你……”
兰心见说得红螺面红耳赤,心里越发解气,又抱着手说:“还有,姐姐如今不是咱们蓼香院的人了,可别再这么大喇喇地四处走,要是院中少了什么东西,绿萼姐姐她们怪罪下来,我可吃罪不起。”
红螺本就是预备弄点动静出来遮掩了行迹,此时不禁一跺脚道:“好好,你既是不给,我去厨房寻秦嫂子就是!我就不信,三小姐就是要些炭,还有人肯不给!”
“吵什么呢!”
正要反唇相讥的兰心一听到这声音,顿时闭上了嘴。红螺也忙回过头来,见是郑妈妈,她自是屈膝行礼,又一手拎起那镂雕喜上眉梢图案的折角柄梅花形紫铜手炉来,抢在前头把缘由禀明了。果然,郑妈妈冷冷瞪了兰心一眼,这就和颜悦色地说:“难为你体恤你家小姐,这大冷天的,手炉冷了怎么行?就是一丁点银霜炭,难道老太太还缺这些?”
说完这话,郑妈妈二话不说就引着红螺进了屋子,见除了兰心跟进来,屋子里竟是没留人,脸色不禁更是不好看。让兰心取了炭给红螺在手炉中装上,她就立时把人打发走了。
此时此刻,红螺说完了这些,仍是忍不住心有余悸。而一旁只是听着的陈澜就更是心惊肉跳了。她一直都觉得先前陈冰才开口要了珍珑,晋王妃就突然把人要走了,这事情决计不简单,如今合着这话,一切就分明了。朱氏自是始终提防着二房,而现如今担着阳宁侯爵位的陈玖一出事,郑妈妈竟然张口就是长房的四少爷年纪不小!
红螺站在一旁,见陈澜不自觉地轻轻搓着两只戴手套的手,连忙出口提醒道:“小姐,不管怎样,老太太那儿,咱们也得过去再陪陪,若是给别个寻着机会挑理就不好了。”
“嗯,你说的是。”
陈澜仰头望天,只见天幕中乌云沉重,没有月亮,也看不见星星,只有焰火一团团爆开,映得夜空犹如白昼。再加上侯府中四处亮堂堂的明灯,更是仿佛将这寒冷阴霾的夜色完全压了下去,只却除不去这院子里那股入骨的冰寒。
第一卷 京华侯门 第十二章 罗姨娘
每逢朔望日素来有大朝会,而正旦日的大朝会更是重中之重,所以这一夜阳宁侯陈玖根本没睡,天还没亮就出门去上朝了。家里有品级的女眷们也在一大早按品大妆去宫中拜谒皇后。尽管皇后无子,但帝后多年相敬如宾,不管其他妃嫔如何得宠,终究也越不过这位国母去。而剩下的少爷小姐们则可以难得睡上一个懒觉,毕竟,昨夜除夕守岁,大家都累坏了。
陈澜昨夜辗转反侧,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方才睡着,一睁开眼睛就得知此时已经是辰正三刻了。匆匆起床穿戴好了,得知进宫拜谒的朱氏和马夫人徐夫人都还未回来,她不禁在心里寻思,昨夜红螺说这事只有几个阁老知道,应该不至于在正月头两天发作,但有道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不到最后谁也不知道如何。想着想着,她也没留意芸儿带着苏木和胡椒提着食盒上来摆饭。
陈家讲究养生节食和细嚼慢咽,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自然更是要旨,因而哪怕是早饭,亦是花样百出。今天是鱼片粥和红豆粥,佐粥小菜是萝卜丝、酱黄瓜、香干豆皮和梅子花生,再然后是八宝馒头、攒馅馒头、蒸卷、枣糕四品点心。
芸儿一边布置一边嘀咕道:“也就是这几天瞧着老太太对小姐看顾了,她们才用心些,往常别说齐全,甚至连凉了半截的粥也敢往这儿送。”
若是平日,陈澜淡然一笑也就过去了,可想到昨晚的话,她哪里还不明白朱氏突然的厚待从何而来。若郑妈妈和那人交谈的话都是真的,足可见朱氏预先知道了二叔陈玖的那点勾当,甚至还在谋划着家中爵位换人的事。
须知按照本朝的规矩,若不是大逆罪,本人因罪夺爵之后,爵位还可由儿子或是兄弟继承,究竟如何还要看皇帝的心情。要真是朱氏和先头太后是堂姊妹,那么不管陈玖犯了什么罪,阳宁侯爵位是铁定能保下来的,是否会换人却是拿捏在朱氏手心里。
她不喜欢这种被人算计的感觉,可她如今是养在深闺又无父母扶助的十三岁少女,若是不能倚靠那位老太太,她和陈衍非得被人生吞活剥了不可。然而,朱氏是有女儿外孙女作为臂助,她和陈衍却没有。袭爵的事她前些日子才细细打听过,十五岁前袭爵只有先头文宗朝的一位国公,还是因为乃父战死沙场特例袭爵,如陈衍这种年纪,父亲又是有罪夺官的人,几乎是不可能办下来。要真是那样,这时候老太太挑了长房出头,那就必然成了靶子。
心里有事,陈澜吃饭时自然是心不在焉应付了事,等到芸儿指挥着小丫头们把小饭桌撤出去之后,她就坐在了书桌前,可怎么看书都没法看进去,到最后不由站起身,预备到陈衍那儿去一趟,再好好嘱咐一下这个弟弟。还没等她吩咐下去,帘子就突然被人风风火火撞开了。进来的芸儿还没来得及歇一口气,就急匆匆冲到了她的面前。
“小姐,小姐,罗姨娘回来了!是三房那位罗姨娘!”
陈澜一愣,她对于家里名目繁多的各位姨娘并没有多少留心,可当芸儿又着重嚷嚷了一声是三房的罗姨娘之后,她立时想了起来。
按照惯例,武官随大军镇守在外,正室及儿女自然需得留在京城,而妾室通房等等却不在此例。朝廷也知道夫妻分隔两地多年有违天和,于是甚至鼓励武官们就地纳妾,如此一来,不少公侯伯府都是嫡子稀少庶子众多,如今的阳宁侯府绝不是特例。
而陈瑛也是如此,徐夫人并非发妻元配,而是续弦,这位罗姨娘是他在发妻去世之后在南边娶的,原是有三媒六聘,又有威国公主婚,作为妻室相待,谁知道陈瑛不曾报知家里,而那会儿朱氏已经给他聘了自己的外甥女广宁伯徐家的三女为妻,因此陈瑛回京之后为了这事还闹腾了好一阵子,最后方才是在众多长辈的劝说下,方才极其不情愿地正了妻妾名分。
然而,罗姨娘毕竟是镇南将军威国公的远亲,如今不得已居了侧室,朱氏为了安抚陈瑛,待罗姨娘生的三个儿女异常亲厚,陈汐不论什么都是和嫡出小姐一样,陈清陈汉兄弟爱武事,便额外请了武师教导,又与了四个家将跟随。至于罗姨娘,不是正室也有不是正室的好处,回京之后不多时就又随了陈瑛去任上,在外头别人如何称呼行礼,这就谁也没法子管了。
因而,陈澜本能地想到了昨天晚上听到的那些事情上头,心里先是一紧,随即就装作好奇地问道:“罗姨娘不是还随着三叔在任上吗?怎的突然回来了?”
芸儿一听陈澜发问,顿时更起劲了,随手把屋子里服侍的两个三等丫头驱赶了出去,这才卖关子地说:“小姐,我都去打听过了,三老爷如今还在任上,可听说再过几个月就能回来了。这回罗姨娘是跟着威国公一块回来的,因为威国公调回来了,三老爷也要升官,她极可能是回来帮忙打点的。这都是罗姨娘那边的丫头喜鹊说的,她是我小时候的玩伴,所以这些话都肯和我说,别人绝对还不知道呢。”
“你这个鬼丫头,不但嘴快,耳朵也比人家快些!”
陈澜虽觉得芸儿太钻营,嘴又不饶人,甚至还警惕着人在陈衍面前乱窜,可也不得不承认,这么一个能豁出去脸力争,又能拉下脸打听的丫头还是极有用的。因而此事归此事,她少不得夸了芸儿两句,却又嘱咐打听这种事的时候小心些,别往外乱传话。
芸儿自是满口答应,又笑道:“小姐放心好了,我又不是第一回,哪那么容易给人抓把柄?咱们长房好容易日子才好过了,我绝不会闯祸的!”
虽不是正室,但罗姨娘毕竟不同于寻常侍妾通房,等到朱氏和马夫人徐夫人一回来,她就去了蓼香院问安,同时又打点了礼物送往各房。送到锦绣阁的是织毯一条、玉佩一对、银质小玩意四件,此外则是一包药材,除织毯之外的东西都用一个雕漆樟木匣盛着。而不到一个时辰,芸儿便打探了消息来,说是几位小姐的礼都一样,几位少爷的礼又是一样,二房的马夫人和三房的正经主母徐夫人也是一模一样的东西,竟是丝毫没有厚此薄彼的意思。
陈澜虽对这位罗姨娘有些好奇,可人家并不是正配夫人,她心里虽狐疑,可也只能暂时按捺了好奇,只是让沁芳去把陈衍请了过来。得了一方端砚,一口缅刀的陈衍正高兴得无可不可,甫一落座就夸起了那把缅刀的锋利,最后很是不情不愿地叹了一口气
“只可惜,缅刀才到手,老太太就派了人来,说是收在库房里,等我大了些才能给我。三婶平时最是小气,哪里像罗姨娘,又爽利又大方。”
虽说小孩子看人往往只看表面,但能让人小鬼大的陈衍给出这样的评语,陈澜不得不觉得,这位罗姨娘着实是个人物。只不过,眼下她还有其他事要做,昨晚听到的那些话就好似一根尖锐的刺一般,横亘在她的心头。因此,寻个由头将芸儿打发出了屋子,她又冲着红螺使了个眼色,让人到外头守着,她就拉着陈衍到暖炕上坐下了。
“前几天我嘱咐你的话,你可还记得?”
“记得,姐,我知道,不就是多在老太太面前奉承奉承,别在外头和人斗气吗?”陈衍无所谓地一摊手,又笑道,“倒是那天我那||乳|哥哥李正带我到后街上玩耍,见着几个以前跟过爷爷打仗的老家将,一个个日子都过得苦哈哈。虽还不至于吃了上顿没下顿,可从前他们什么都是头一份,眼下却大不如前了。李正一个劲对我嘀咕二十年河东二十年河西呢,还以为我不知道他什么意思。”
陈澜依稀记得如今已经十几年没动过什么战事,因而听陈衍说起那些老家将,她不禁在心里盘算了一下,隐隐约约有些念头,因而便问道:“那些人就没有子女在府里当差?”
陈衍没料到陈澜问得这么仔细,扒着炕桌的边就皱着小脸想了起来。还不等他这边想出个子丑寅卯,外头就传来了红螺的声音:“三小姐,四少爷,罗姨娘来了!”
闻听此言,陈衍立刻两腿一伸跳下了地了来,而陈澜亦是惊愕莫名。她对罗姨娘很好奇不假,可侯府自有侯府的规矩,长房自当家夫妻相继去世之后,姨娘通房等等劝被朱氏遣资打发了,二房三房都有几位姨娘,可这一个多月来她竟是一个都没有见过,足可见这妻妾上下的森严。就算因为罗姨娘是威国公的亲戚,阴差阳错方才成了侧室,可朱氏是最重规矩的人,徐夫人亦是为人苛刻,怎会看着她就这样大喇喇地在府里走动?
正寻思间,红螺已经是引着人进了这暖阁的西次间。只见她后头的那个妇人大约三十出头,身穿桃红色妆花绫子对襟小袄,白纱挑线织金裙子,鬓上斜插碧玉簪,人略有些丰满,那双眼睛和陈汐的冷淡不同,始终流露出一股亲近悦人的意味,瞧着精致而不艳俗。
“我才回来,听说三小姐前些天身体不好,所以禀报了老太太过来瞧瞧。”
罗姨娘的声音亦是低沉动听,礼数亦是周全,陈澜忙拉着陈衍见过。待到看座时,瞧见罗姨娘主动坐在了右手第一张椅子上,坚持不肯上炕,她不禁更是觉得这是个极精明的人。略说了两句话,红螺就亲自送了茶上来,罗姨娘欠身谢了,随即就对陈澜笑道:“一路上紧赶慢赶,结果还是今天才到,别说是我,就连威国公也是好不懊恼。就在过年之前,我那位堂姐刚刚进封了贵妃,威国公原还想着正旦请见,如今也只能等元宵了。”
陈衍年纪还小也就罢了,陈澜却是品味出了几分其中的深意。罗姨娘不过坐了一刻钟就告辞离去,但留下的讯息却远不止这些。
她的那位三叔,此次回京只怕不是一般的高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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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京华侯门 第十三章 算计
蓼香院在侯府东边,和庆禧居只隔着一道墙,虽比不得那边的轩敞亮堂,却亦是一处齐整的院落。朱氏平日见人都在正厅,人散了之后,起居就在东边暖阁的次间里头。
她比先头阳宁侯陈永小了二十多岁,如今不过是六十四岁,因讲究养生之道,又善于调理,肤色红润走路稳健,就连发间竟也是银丝极少。只如今毕竟年纪大了,年轻时的那些大红银红衣裳都压在了箱子底下,平日以青色衣裳居多,莲青、石青、雨过天青、佛头青、鸦青,件件式样各不相同,平日偶尔出门也能引来不少人的赞叹。
京城没有嫡子承继的勋贵诰命之中,再没人像她这般过得从容。
次间临窗设着暖炕,地下却不比正厅中那左右八张交椅脚踏,只有四张椅子。东墙边是一架紫檀螭龙喜鹊鹿纹妆台,已经是四十多年前的老物件了,瞧着圆润无华,流露出一种年代深远的隽永。专给她梳头的是她从娘家时就带过来的一个陪房赵大娘,如今年轻的陪房成了婆子,这项差事却始终没让别人经过手。而赵大娘的女儿郑妈妈从丫头成了媳妇,媳妇成了妈妈,也始终在朱氏身边伺候。
头发梳好,鬓间插上了一支羊脂玉簪子,朱氏见镜子中的自己瞧着精神利落,就满意地点了点头,笑着说道:“这么多年了,你的手艺还是这么好。只可惜你家闺女能干归能干,这一手梳头的绝学却是没学到。以后你梳不动头了,我可上哪儿去找这样手艺的人?”
赵大娘听着朱氏这赞语,高兴得腰杆挺得笔直,尖尖的下巴微微上翘了少许,随即侧头看了一眼旁边的女儿,这才正色道:“梳头的事只要好好调教,总有人能做的,我这些年也没闲着,学成这手艺的丫头除了二房三房挑去了,各家公侯伯府也多有人过来学,如今全都是在主子身边贴身服侍的。她没学会这个也不打紧,能为老太太办事才是最好的。”
朱氏点了点头,又在郑妈妈搀扶下站起身来,等到炕上东头坐了,她才微微笑道:“郑家的随你,人沉稳,办事妥帖可靠,一直是我的左膀右臂。她当初在我这当过一等丫头,如今我屋子里的大小人等,哪个不是经她的手调教出来的?”
一个是主子,一个是母亲,往日在外最有规矩的郑妈妈这会儿自然也不会胡乱插嘴。朱氏指了个锦墩让赵大娘坐下,主仆三个说了一会话,郑妈妈见赵大娘说话渐渐有些颠来倒去,知道她是年纪大了,虽好强却终究精神不济,忙在旁边想方设法岔开话题,好容易让母亲想起了家中的孙子,赵大娘这才回过神,又坐了一会就告退了去。
郑妈妈亲自把人一路送到蓼香院门口,等再回来时,见两个一等大丫头玉芍和绿萼在正厅里忙活,她就径直进了东次间,见朱氏神色怅惘,便连忙把炕桌上那盏半凉的茶泼了,重新沏了茶送上。朱氏那一丝失神来得快也去得快,回过神捧起茶喝了一口,随即就抬头问道:“你说,老三那边究竟是怎么回事,怎的放了那女人一个人回来?”
“老太太,您都猜到了,何必问我?”郑妈妈在朱氏旁边站了,又轻声说道,“还不是因为威国公家如今添了一位贵妃么?”
朱氏冷笑一声道:“没错,威国公以前虽是国公,可这爵位毕竟是后封的,比不上咱们这些开国功臣,所以我咬定了那个女人是老三不告而娶,老三当然没有法子,就是威国公,远在南疆,也毕竟是鞭长莫及。可如今却不一样了,威国公那位素来隐形人似的妹妹突然晋了贵妃,他又回了京城,原本年纪还小的鲁王一下子便炙手可热了起来。贵妃娘娘是那个女人的堂姐,她从前忍得何其辛苦,这下子回来,无非是指量我也不敢给她脸色看。再说,指量老三要高升了,我总得给她三分薄面不是?”
说到这里,朱氏本能地伸手去拍炕桌,但右手最终却停在了半空中,随即又缓缓收了回来,重新捧上了手中的茶盏。闭着眼睛沉吟片刻,她就开口说道:“你说,老三要是回来了,这回老二的事情闹将出来,他会不会借机把水搅浑了?”
“老太太不用担心,长幼有序,再说云南离着京师十万八千里,三老爷哪有那么快回来!您又有韩国公夫人和晋王妃帮衬,这家里的事全都在您手心里攥着呢,何必去管那个女人?她就算有身份又如何,说得好听是贵妾,说得不好听,也就是小狗小猫差不多,蹦跶不起来。倒是长房,您真的决定让长房的四少爷……这事只怕真不是那么有把握的。”
“没把握也只能试试。老二媳妇不但没脑子,而且太贪。她也不想想,当初是皇上的旨意,她男人的禄米每年得拨一百石给长房,她竟然连这个都敢克扣,长房的花销她什么时候给齐全过?长房就那么姐弟两个,衍哥还小,不过三丫头瞧着却是聪敏人,竟知道借你的力把老二媳妇的盘算给消了,结一门好亲便是臂助。三个儿子全都不是我养的,我不指望他们真孝顺,只能看看孙子如何……毕竟,老大死了也就罢了,那桩事情必定梗在老二老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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