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光琛不擅骑术,在几名亲随的护卫和扶持下,好不容易骑马来到阵前,气喘吁吁的对吴三桂说道:“王爷,王爷,事情有些不对啊!城内情势不明,此时入城不可操之过急啊!”
话音未落,地面上已是传来一种不同寻常的震颤感,还没等众人明白过来,耳畔便骤然响起了一连串炸雷一般的声响。目线可及之处,漳浦城中不断冒出剧烈的火光。刚刚经历了炮击,但还保存着主体结构的城池,此时却像是一座遇到疾风暴雨的茅草房子,顷刻间便在人们的视线中倾倒下来。
清军士卒包括吴三桂何曾见过这样的奇景,好端端的一座城池,竟然在转瞬间湮没在烟火之中,连同刚刚进城的数千兵马,一起化为乌有。
但吴三桂没有来得及心痛,漳浦城东南的东山湾海面上,无数舰船从水雾之中如同鬼魅一般忽然出现在清军的视野之中。继而海面上烟雾腾起,舰船上的无数门火炮开始想着清军轰击,一片片的白烟重新将整个海岸笼罩起来。
“水师!”吴三桂的瞳孔紧缩,浑身的汗毛猛然间根根竖起。“郑军的水师!施福是要与我决一死战吗?”
吴三桂的心头瞬间闪过无数个念头,清军没有水师,原先的水师早已随着尚可喜葬身于安庆,现在清军虽然在陆地上耀武扬威,可施福真要是破釜沉舟的退到海上,依仗着船坚炮利与自己周旋,一时之间,至少在数年之内,清军对其是没有任何的办法的。这和自己要尽快结束福建战事的初衷是极为不符的。
炮弹一颗颗的落下来,清军的军阵人仰马翻。清军的骑军再剽悍,但面对着这种铺天盖地的炮火却是脆弱的很,只有挨打的份。等到明军的火箭从舰船上腾空而起,呼啸着向着清军的阵营飞射而来的时候,吴三桂等绿营汉军将领顿时面如土色。
到了这个时候,众人都已经隐隐约约的猜到。眼前的郑家水军分明是投靠了山东军了。要不然哪里会来如此多的火箭。射程远威力大,这样的火箭除了山东军,天下哪里还有第二家。
方光琛面如土色,“王爷,真是,真是不幸被您言中了!施福果然是投靠朱平安了!”
听到“朱平安”三个字,吴三桂的身体猛烈抖动了一下,不得不深吸一口气,双手用力抓住了战马的缰绳。以此来掩饰内心的惊惶。“怕什么!朱平安也是人,不是天神下凡,如今江北处处烽火,我就不信他还能拼凑出兵马来救援福建,郑军能有几成战力你我心知肚明,朱平安即便能派出援兵,也不过是些水师而已,在陆上能奈我何?”
吴三桂向着身边的众将呼喝道:“快去约束本部兵马。向着西边撤退,敌军炮火虽然猛烈。但距离尚远,构成的威胁有限,只要撤出水师的攻击范围,他们便无计可施!”
众将轰然应喏,但还未转身,四面八方的金鼓之声便响彻云天。
漳浦是座小城。西面是低矮的丘陵地带,东南面便紧邻大海,北面则是一览无遗开阔平坦的地势。应该来说,吴三桂的对策是极为正确的,只要逃出水师的攻击射程。清军便可以重整旗鼓,继续在兵力上保持优势,今后的胜败还犹未可知。
但战局的发展偏偏出乎吴三桂和一众清军将领的预料。派出去的哨探接连前来回报。明军水师的舰船上装载了大批的陆师士卒,在炮火的掩护下,目前已经开始大规模的登陆东山湾,看规模足足有两万之众,全是清一色的黑甲红缨的山东军。
那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消息。南边传来消息,原本分兵南下截断漳浦施福所部后路的杜尔德部中了埋伏,杜尔德被明军火炮击中,死无全尸,广东陈邦彦张家玉陈子壮组建义勇“永胜军”,与清远总兵白常灿合兵一处,北进福建,于南诏设伏,全歼杜尔德的兵马。继而大举向漳浦一带包抄而来。
朱平安部将张名振率延平伯郑森等郑军各部兵马,击败夏国相之后,向漳浦疾驰而来。
另外,扼守浙江龙泉景宁的吴三桂大将程建威也被大学士张国维兵部左侍郎朱大典户部左侍郎宋之普的联军紧紧缠住,压力日渐增大,连续派出信使向吴三桂求援,换而言之,吴三桂在北面的屏障即将崩溃沦陷。
清军在福建的优势一瞬间损失殆尽。吴三桂这才发觉,朱平安手中的确是没有多少筹码,但他却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竟然将广东和浙江的抗清力量全都整合起来,之前所谓的那些散兵游勇义勇民壮,竟然成了扭转战局的关键,再加上朱平安麾下精锐的水师和一少部分陆师,福建的局面就这样轻易便被扭转过来了。
正面从海上而来的陆师士卒不多,施福麾下的步卒也不多,但吴三桂却是再也不敢冒险了。南北两路都有兵马包抄过来,再不撤退,可就真成了“瓮中之鳖”了。
果然五月初的时候,江西袁继咸也再度起兵,从西面向福建进逼而来,焦头烂额的吴三桂仰天长叹,这一次又被朱平安给算计了。
随着时间的流逝,形势变得愈发的艰难。程建威所部在浙江联军和明军的夹攻下全军覆没,施琅和张名振合兵一处,加上施福郑森的各部兵马,实力已经不逊于吴三桂,延平泉州福州各府相继收复,吴三桂的大军只能龟缩于汀州邵武两府的狭长地带。广东的永胜军也在步步紧逼,五月初八攻克永定,打开了汀州的南大门。
五月初九的时候,夏国相所部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冲出重围抵达归化城,与吴三桂的主力会和,原本的四万兵马到现在只剩下八千多人,经历这么长时间的交战,吴三桂所部的粮草补给也变得越来越艰难,早先在浙江缴获的大批资财早已见底,明军的围剿也让清军的处境雪上加霜。
一见到吴三桂,夏国相不禁痛哭失声,但吴三桂却是不知该如何劝慰他。不知是他们两人,如今清军上下都弥漫着一种无路可走的绝望情绪。当年引清兵入关,跟随多尔衮纵横天下的时候,绿营众将也没想到过会落得今日的下场,曾经的豪情万丈如今烟消云散,这才发现不过是春梦一场,莫非这就是背宗忘祖的报应?
麾下的第一谋士方光琛也彻底束手无策,短短的十余天,穷尽心力之后,依然是无可奈何,方光琛的头发都变得花白起来。东西南北都有明军兵马包围过来,清军控制的地域变得越来越小,迟早有一天会陷入到弹尽粮绝的地步。方光琛纵有天纵之才,此时也无计可施了。
湖广的兵力匮乏,清军主力要么跟随洪承畴进入蜀中,要么跟随博洛被困在南京城下,剩下的便全都在吴三桂的麾下,这个时候,还不能向哪里求援。
中军大帐之中,众人相顾无言,营帐之内,静的连落下一根针来都能听的清清楚楚。
忽然之间,众将的末席忽然想起一个犹犹豫豫的声音来,“王爷容禀,小将倒有一个方略,就是不知当讲不当讲?”
吴三桂和众人循声望去,却是一个矮小精悍的身影走了出来,身上的精钢甲胄已经有些破损,但一双眼睛却是闪着炯炯的精光。
“原来是曹帅!”吴三桂露出一丝苦笑,“当下咱们是同坐一条船,还有什么不能说的,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罗汝才是在南平之战后投靠吴三桂的,郑芝龙身死,郑军各部群龙无首,罗汝才被清军包围不得不归降投顺。吴三桂看到他,就好像是看到了自己一般。
要说这罗汝才,经历也算曲折。在大顺军中,被李自成和张献忠压制了十年,李自成称帝,他惶惶如同丧家之犬,只能隐居在英霍山中,听闻期间倒是想主动投靠明军,但明廷却是对其不信任,最后想要乘乱在湖广干出一番事业,不成想此时清军却大军南下。
罗汝才只能选择当时风头正劲的郑芝龙投靠,但在郑军中却是低人一等,直到潜山一战,他拼死断后,这才让郑芝龙发现了他的价值。但好日子没过多久,郑芝龙又死在了南平,他只能又投靠了清军。谁成想,现在竟然又陷入到绝地之中,说起来,倒是和吴三桂的经历有几分相似之处。
同是天涯沦落人啊!
罗汝才清清嗓子,“王爷说笑了,‘曹帅’一名乃是当年流贼军中的戏言,小将万万不敢当。当下我军四面皆是强敌,粮草补给也即将告罄,小将也深以为忧。不过,当年小将部下有一文吏,名唤吉珪。早年曾游历天下,在福建广西之地呆过数年。小将也是听他说起,这福建汀州府与广东交界之处,群山纵横,山势陡峭,寻常人不敢深入。但他却是从当地人口中得知,其中有一条山路可以经由武平进入江西长宁。”
说到这里,罗汝才抬起头来,看向吴三桂,一旁的方光琛却是猛然间跳起来:“你的意思是说,可以避开明军的围剿,跳出汀州府,直驱江西?”(未完待续。。)
正文 第四十二章 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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