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迟钟鼓初长夜 作者:肉书屋
迟迟钟鼓初长夜第36部分阅读
策马狂奔。他来到尽枫河畔,让带刀楚容不要跟上,找到他自己亲眼在观影琉璃珠所见的树林,按照骆何的脚步来回走动了几圈,很低的声音响起,地上露出一个大洞,他顺着台阶走了下去,黑暗中什么也看不到。
他掏出火折点亮,脚步声回荡在通道之中,更显得四周格外寂静。转了几个弯就走入一间屋子,屋里食物清水一应俱全,骆何走的时候分明已经布置好了一切。他瞧得再清楚一些,心就猛地一沉,忙奔了过去。
迟迟坐在角落里一动不动。他伸手过去,她却猛地睁开了眼睛,带着无限欣喜激动,看清是他,乌黑的眼眸顿时又黯淡了下去,嘴角微微一牵:“啊。”不知怎地,华煅觉得自己的到来有些残忍,还是柔声问:“迟迟,你在做什么?”
“我在运功疗伤。”她道,“我答应了我爹,要养好伤,出去找他。”
她的语气和神情平静得吓人。华煅道:“我带你出去,好不好?”迟迟睁大眼睛看着他,华煅把火折往自己脸边移近:“迟迟,是我,你不认得我了么?”
迟迟看了他好久,象是在从出生第一天的记忆开始搜索。她的目光里渐渐有了别的情绪,好像一个溺水的人突然看见一根浮木,她颤抖的伸手想去拉他的袖子,却全身一软,晕厥了过去。
他一把将她抱起,往外走去。
华煅将迟迟安置在别院中,请了大夫,听说她虽然伤重,却并无性命之忧方放下了心来。他坐在池边水榭,月亮已经沉了下去,池塘里荷花也已经凋谢,荷叶也显出颓败之态。
适才他在马上抱住她的时候,第一次觉得活泼的少女黯淡得宛如月亮的影子,随时要弃他而去,去向某个黑暗幽静的地方。
久违的疲倦又袭来。他感到极度的无能为力,因为就算他将世间一切都给她,也无法安慰她破碎的心。
他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早已经凉透了,而且因为太酽所以奇苦。他合上眼,十指交握,内心煎沸,却强迫自己静下心。
“总有个周全的法子吧。”他喃喃自语。临走的时候仓促,但也已将陈封调至菂州臻州边境,密令雷珲节制,至于最后兵权落到何处,此刻也无心力再做筹谋。锦安城里从朴陆瑞等人也已联络。只是先前短暂交谈,薛真态度模棱两可,确是最大变数。
夜深露重,寒意袭来。他睁眼,低头微笑,若最终难逃一劫,总能护着迟迟单独离开,若是共死自己也了无遗憾。想到一生苦长终有结局,竟然如释重负。
脚步声响起。他抬头看见楚容正向自己奔来,神色焦灼且杀气腾腾,袖管被鼓起,可以看见掌刀上隐约闪动的青气。他的心蓦然一沉,突然想到此刻自己不在迟迟身边,不知该庆幸还是该后悔。
这念头只一闪而过,他的面容依旧沉着安闲。眼前刀光骤起,眩目的金色流光有如炽焰扑来,身体能感到如针刺一般的疼痛,随即越来越强烈。
“居然是这样。”他从容微笑。就听见叮的一声,掌刀在他身前截住了流火刀。楚容将他一把推开,挡在他身前,双掌扫出,逼得带刀不住后退。
华煅屏息注视两人交手,这才发觉楚容比自己想象的武功还要高。当日侯府比武,楚容还是留了一手。而带刀却功夫大打折扣,神情渐渐悲苦。
眼见得楚容一掌斜劈而下,流火刀回救不及,华煅厉声喝道:“住手!”楚容一愣停手,带刀已经砰的一声跪下,沉声道:“公子,带刀罪该万死。”说罢流火刀一引,往颈边抹去。楚容早防着他畏罪自尽,伸手去隔,震偏了流火刀,刀锋堪堪划过带刀下颌,拉出一条伤口。
带刀浑然未觉,随着流火刀落地,他重重的叩首下去。华煅凝视他,觉得极端荒谬,忍不住笑出声来。笑声久久方停。他一手撑在桌面上,身体微微前倾,凝固的笑容渐渐转为惊讶沉痛:“为什么?”
“你自己应该知道。”有人从院外走进,接口道。
更多的脚步声急促的从四面八方传来。楚容一惊,警惕的立在华煅身边。华煅抬头,对明晃晃的火把和刀光视若无睹,只看着说话那人,轻轻的笑了笑,叫道:“爹。”
华庭雩全身一僵,神色愈发肃穆。负手站定看着华煅道:“患立,你知道我为什么给你这么一个字?”
华煅垂眼默然,火光在他脸上摇晃不定,叫人瞧不清他嘴角那抹笑容是嘲讽还是疲惫。
“不患无位,患所以立。”他平静的答道。
“那么,你以为,你手握重兵就可以僭越犯上了?你以为,你有为将之才就能谋逆了?你以为,你心腹爪牙已拢就可以有废立之心了?”华庭雩冷笑,字字千斤,砸在华煅胸口。
“你到底要争什么?你好好瞧清楚你是谁。胡姜定世良臣,嘿嘿,你无其才也无其德,还起了不该有的心思,真真罪不容诛。”
院中一片安静。
华煅终于抬起头看着华庭雩:“爹的意思我明白,你想我本本分分的做好臣子。那么爹你有没有哪怕一刻明白过我的心思呢?”
华庭雩一愣。华煅指着身后的屋子:“那里面,是我钟情的女子。皇帝为了娶她,不惜逼死了她爹。我为什么还要本分?金州反了,王复死了,雷钦孙统降了。我又为什么要本分?当今昏昧失德,我为什么还要本分?”见华庭雩脸色铁青,华煅笑起来,“爹,你真忠于胡姜皇朝,为什么又要对一个篡位之人死心塌地?爹你看似通透,其实糊涂。”
父子二人目光交接,看见彼此眼中固执的自己。
华庭雩冷冷道:“无论如何,华家决不能出你这样一个谋逆之人。你要成事,锦安势必血流漂杵。后方不稳,前方何以迎敌?”
华煅愣了愣,又笑道:“我管不了那么多。”
华庭雩没有说话,长叹一声,后退一步。众护卫持刀而上,楚容一声冷笑,挺身上前,却被华煅止住:“算了。你走吧,你自己脱身容易得很。”楚容一惊,急道:“大人不走,楚容又怎么能走?”见华煅虽然在笑,眼中一片死寂,才知他心灰意冷,竟打算束手就擒。
楚容气急,把心一横,一脚踢开带刀,杀将出去,直扑华庭雩所在,指望以华庭雩为质救走华煅。
却有人从外面疯了一般的跑进来,嘴里叫道:“不好了不好了,外面好多兵马包围了院子。”
众人不觉住手,楚容也愣在原地。华庭雩沉吟,嘴唇翕动,神色复杂的看向华煅。华煅微微一笑,缓缓道:“既然来问罪,就把我交出去好了。这事我一人犯下,同旁人没有关系,皇帝知道爹爹曾有大义灭亲之举,不会多做为难。只有一事,”他直直跪下,仰头看着华庭雩,“请务必让屋里那个女子平安离开。”
却在此时有个声音琅然道:“是我,骆姑娘决不会有事。”
华庭雩和华煅均是愕然,转头看向门口,见薛真一身戎装走进来。华煅站起身子,不由自主的去看楚容:“你究竟是谁?”
楚容不再犹疑,立刻跪下道:“小的薛容,见过主上。”
华煅怔在那里,听华庭雩厉声道:“薛真,你又是谁?”
薛真走上前来,对华庭雩拱手道:“华大人,你还记得二十年前将孩子抱来给你那个人么?那其实是我的伯父。”
华庭雩脸色微微一变,威严不减,眼神锐利的盯住薛真:“原来如此。不过你为何插手我华家家事?”
薛真笑起来,他身后走进几个中年男子,都与他面貌有几分肖似。一眼就可以看出是薛真血亲。
华庭雩暗自心惊:薛氏号称人丁单薄,每代勉强有一男丁可以继承爵位,却原来有这么多支脉。
“这是我两位叔叔,三位伯伯。二十年前在华大人面前自尽的,是我大伯。”薛真似猜到华庭雩心思,解释道。
华庭雩凛然,却沉静道:“那晚我们彼此约定,此事除了先太子,再无人知晓。所以令伯父自尽,我也依约将孩子送到世间最安全的地方。不知薛侯如今又想如何生出事端?”
薛真从容跪倒:“多谢大人,这么多年守口如瓶。更要多谢大人,这么多年来耗尽心血抚育我家主上。先太子看人,果然从未出错。薛家并萧家对太师感恩之心难以言表。”
华庭雩眼中光芒骤长:“薛家,萧家?原来两大侍卫的传说,竟然是真的。”
薛真谨肃顿首:“正是。薛氏一门感激大人为了我家主上,父子终身不得相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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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不患无位,患所以立”出自论语。
注2:关于“布衣之怒”,请参看“战国策-秦王使人谓安陵君”
忽岁晚(五)
(五)调包
华庭雩摇头:“你既知晓当初约定,就该知道那孩子已经到了定风塔上,斩断了同尘世一切纠缠。我也与此事再无干系。”
薛真身后一名男子终于忍不住开口:“太师,你当年的调包之计虽然神不知鬼不觉,可是却忽略了一件事情。”
华庭雩一怔,脱口道:“什么?”
那男子沉声道:“母子之情。”
华庭雩面如死灰,一言不发。
那男子脸显不忍之色:“华夫人思念爱子成疾,郁郁而终,我们薛家,实在,实在是无以为报。”他顿了顿,又道,“所以我劝大人,莫要负隅顽抗,华家别院已被重重包围,仅凭这几十名家丁大人能有什么做为?只要太师肯息事宁人,我保证华府上下安然无恙。”
华庭雩微微眯起眼,鼻翼旁纹路愈发的深,一扫平日平和严肃,显得咄咄逼人:“你们既然连天子都敢杀,又怎会在乎区区一个华拯?还是不必虚情假意了。”
那男子眼中闪过怒意,声调扬高:“天子?他是哪门子的天子?不能降服得世之珠者不是我胡姜的天子。”
听到这里华庭雩和华煅都是大惊。尤其是华煅,点漆一般的黑眸看向薛真,薛真不敢和他对视,只得伏身下去。
那男子也觉察到华煅的情绪,一提袍角,直直的跪了下去,其余几名男子也跟着跪下。那男子朗声道:“昔日雪山之上,始皇得得世之珠定世之珠方创下胡姜千年基业。皇位以血脉誓言与观影琉璃珠相系,篡位者不出三代必遭天遣。”
华煅这夜连听了许多匪夷所思的话,此刻忍不住轻笑出声。
华庭雩拂袖冷笑道:“这是你们薛家的事情。不知跟我华家有什么关系?”
那男子道:“太师有些事情不知道,但是,”他转向华煅,“主上自己清楚的很。”
华煅后退一步,眉头一蹙,仿佛有些厌弃。那男子毫不意外,恭敬叩首道:“臣薛行,并薛衍,薛衡,薛徽,薛徕见过主上。”
见华煅沉静负手,根本不肯看自己一眼,薛行瞟了薛真一眼,薛真抬头道:“主上若不信,也一定曾从镜子里看过自己后背肩上的印记吧。那是昔日和仁太子亲手以琉璃刀印下的血誓。那个印记,主上也曾在雪山冰宫里记起。定世之珠蒙尘,得世之珠现世,这句话从出生就存于主上血脉中,难道主上也忘记了?”
华煅却看向华庭雩,似百般思量之后,轻轻的叫了一声爹。华庭雩心中大恸,又欣慰异常,看着他道:“煅儿……”却再也说不下去,往事一幕一幕浮现,如今细细回想,当日如在刃锋行走,一步步不容转圜。
和飏十二年隆冬,华拯走出政事堂,见天色已经擦黑,鹅毛大雪下个不停,地上积雪已厚,忍不住叫人备了马车出城,想去瞧瞧锦安城郊农户的情形。
回城的时候天早已黑透了,风雪愈紧。华拯端坐车中听着外面尖利呼啸的风声,忍不住摇了摇头,这样大的雪百年难遇,一夜下来不知要冻死多少人。正想着,马车猛的停住,害得他身子往前一倾,忙用手撑着窗框坐稳。就听见外面一个侍卫道:“大人,路上躺了个死人。”
却听见马车夫一声低呼,原来他跳下去搬尸体,一挪动才发现那人是个女子,还有微弱气息,忙禀报了华拯。华拯掀开厚厚的车帘,几个灯笼照上去,见那女子脸色惨白,嘴唇青紫,双目紧闭,衣裳质地料子不差,周围不见有包袱,猜想怕是哪户殷实人家女子,不知为何独自赶路,被人抢了包袱,冻晕在这冰天雪地里。
华拯一时动了恻隐之心,亲自将那女子抱上车,又将自己身上斗篷解下,盖在她身上。到了华府,命下人救治,过了片刻,也就忘在脑后。
过了两日,管家说起那日救回的女子高热不退,怕是不行了,问要不要打发出去。华拯一愣,沉吟道:“叫你四处明查暗访,是哪家走失了女子,竟然没有消息?”管家赔笑,华拯知道他的心思,不知道有不知道的好处,万一这女子在自己府上死了被她家人知道,倒多了不少麻烦。
他素来心肠颇硬,此刻一权衡,只淡淡道:“也罢,要是人死了,你们好生安葬就是了。”
雪过了半个多月才停住。那日天气难得晴朗,华拯自雪窗堂出来,信步在后院中走动。却听到一把柔和的嗓子在念诵:“南无大悲观世音,愿我速知一切法。南无大悲观世音,愿我早得智慧眼。南无大悲观世音,愿我速度一切众。南无大悲观世音,愿我早得善方便。”
华拯大为好奇,悄悄的走过去,只见偏院里有个女子正合眼侧对自己。虽然只看见半张脸,已知她秀美异常。华拯一惊:“莫非这就是我救下那个女子,想不到她容貌如此出众。”那女子听见脚步,转过头,见到华拯,脸上微微一红,盈盈下拜:“华大人。”华拯一生奔波劳累,少近女色,纵然能在朝上侃侃而谈,威仪非凡,此刻竟愣在那里,说不出一句话来。
三个月后华拯成亲。夫人石凝温婉贤淑,与华拯情深意笃。向来冷硬的华拯也渐渐变得比从前温和亲切。石凝礼佛,华拯敬爱她,也跟着一起读读佛经,其间潜移默化,心性也改了不少。
石凝很快有了身孕,华拯而立方成家,自然欣喜若狂。石凝幽幽叹气,眉尖微蹙,春葱一样的手指抚着腹部。华拯走过去,握着她的手,亲亲她的鬓角:“为何不开心?”石凝一笑:“我只盼这孩子一生能平安喜乐,我们能好好的照顾他爱护他一辈子。”华拯知她自伤身世,心下难过,柔声道:“你就爱胡乱发愁。”
石凝娓娓道来:“庭雩,当日我只告诉你我进京寻亲不成,被赶了出来。我知道你一直敬我爱我,所以忍着没有深究。现如今你我成了亲,你我夫妻一体,我的事情总要让你知道的。”
“我出身菂州石氏,我娘是我爹的侧室,只生了我一个女儿。家里其它几个姐姐虽不是同母所出,也极是亲厚,尤其是我大姐,和我素来要好的紧。我爹先在江州做官,后来又回了菂州,再后来终于到了锦安。”
华拯听了,心念电转,立刻就知石凝的父亲是前几年官场上炙手可热将女儿嫁给太子为正妃的石滔,这才觉得有些棘手,却只目不转睛的看着石凝,微笑以示劝慰。
石凝偎过来靠在他肩头继续道:“我们一大家子人都在菂州,也没有立时就搬到锦安。只是三年多前大姐许了一门天大的好亲事,爹才陆续让我们搬家。可惜我娘身体羸弱,启程前病重不起,我就没有跟着一起上京,而留在菂州侍奉左右。过了没多久,我娘,就过世了。”说到此处,石凝语声哽咽,华拯心痛,紧紧握了她的手放在胸口,却听石凝又道:“我便留在菂州守孝。等我满了十七,又满了三年的孝,自然思念父亲和几位姐姐,所以自做主张的进了京。哪知到了京城,我爹爹他,他竟然不肯认我了,说我不是他的女儿。”她心痛难抑,终于哇的哭出声来,伏在华拯胸前,过了许久才抬头抽了抽鼻子。
华拯见她长长的睫毛上沾着晶莹的泪珠,一时情难自禁,轻轻的吻去她的泪水。石凝平复了心神,又继续道:“我只是不信,不知道爹听信了什么谣言,不肯认我。便去找几位出嫁的姐姐,哪知她们也翻脸无情,直说我不是石家的女儿。我大姐更是见都不肯见我,就让人把我赶出了锦安。我不知那人要将我押送何处,又见他行事闪躲对答含糊,所以偷偷逃跑想回锦安,至少为我娘洗刷清白。跑的匆忙丢了包袱,雪下得又大,竟就昏迷在路旁,要不是遇到你,我早就没命了。”
华拯听了,只得劝慰道:“现下你有了我,也有了孩子,过去的事就不要再多想。”石凝本就极明事理,倒很快就收了哀戚之情,坐到一边同肚子里才两个多月的孩子絮絮说话。
那日重沣带了人来议事,华拯听着众人一条条密谋,罗织得天衣无缝,一时心绪不宁。
等重沣走了华拯在烛光下看着自己的手。这双手这几年来不知染了多少鲜血,在他手下被杀的太子一党难以计数。凡与太子稍有亲厚之人,提起他来都恨不得生噬其肉。他抬眼注视着烛火,想到太子风度仪态品性实乃世间罕有,又轻轻的叹息一声。却悚然而惊,冷汗湿背:他从前纵然欣赏和仁太子,也断不至于为之起了恻隐之心。他略有些焦躁,起身在室内走了几步,却听见石凝的声音,忙迎了出去,埋怨道:“你怎么还不睡?”石凝笑道:“我熬了汤,你不肯赏脸,我怎么睡得着?”两人说笑了一回,石凝亲自看他喝了汤才一起携手回屋。
因为有孕在身,石凝很快就倦而入眠,华拯坐在床边看着她秀丽的容颜,长叹一声,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在她身边躺下。自那以后,华庭雩再没让石凝出门或者见客,石凝性子平静,对这一安排倒是十分满意。
和飏十三年十月,华樱出世。刚满月不久就下了好大一场雪。石凝靠在枕上瞧着孩子,一脸温和笑意,却听见外厅脚步声,过了片刻华拯走进来。石凝对丈夫何等了解,只一眼就知道他有心事,一双盈盈如秋水的眼眸静静的瞧着他。
华拯走到她身边,先低头亲了亲女婴的小脸,才与石凝对视,轻咳一声:“阿凝,我有事要同你说。”石凝见他皱着眉,便用指尖去抚:“说就说么,这般愁眉苦脸做什么?”华拯终于莞尔,眼中怜惜更盛,轻声道:“这事我不能瞒你。石氏一门谋反,圣上已经下旨,”石凝的手在他掌间乍然变得冰凉,他却硬起心肠说了四个字,“满门抄斩。”石凝愣了片刻,双眼一闭,软软的晕了过去。
那个冬天格外漫长。石凝搂着刚刚开始会笑的女儿坐在屋里,一坐就是一整天。她从前和婉明丽的笑容极少再出现,取而代之的是恍惚而茫然的神情,只有看向女儿的时候才会突然清醒过来,满心怜爱的去摸她小小的脸颊,握着她胖胖的小手轻轻摇晃。
华拯回屋的时候通常已是深夜,孩子早就睡了。石凝却睡眼惺忪的坐在那里坚持等他,一见他回去就命人端参汤上来。华拯一面喝汤一面问起家中诸事,不管大小都要听石凝讲过一遍才肯,石凝便将白日自己所做事情细细说了一遍,最后才轻轻的问:“庭雩,是不是去年的时候石家就已经知道要大难临头了?”
华拯沉默许久,握了她的手点头:“山雨欲来。”石凝的泪滑落不止:“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华拯无辞以对,甚至不敢看她含泪的双眼:纵然有所不忍,他亦从不曾手软。
和飏十四年年初,石凝又有身孕,此次身体极差,一直缠绵病榻。华拯看得心惊,百般思量之后秘密前往太子府谒见。太子听清他的来意之后极为惊讶,凝视他久久不语。太子眼神清澈,渐渐转为悲悯谅解,便点头依允。
不多久,石凝前往定风寺上香祈福,其时石氏唯一幸免的太子妃也因为有了身孕亲往定风寺进香。回来之后石凝明显哭过,一双眼肿得跟核桃一般,见了华拯却是微笑,夫妻二人尽在不言。此后石凝总是不时去定风寺,身子也渐渐好转,却似有更多心事。
终于有一日,石凝特意到了雪窗堂,华拯正坐于案前阅读公文,见她款款走进来,竟对自己盈盈下跪,不免吓了一大跳,忙起身去扶她:“阿凝你这是做什么?”石凝抬头恳切的瞧着他:“庭雩,我有事求你。”华拯顿足:“无论什么我都会答允你,你有了这么重的身子,还这样折腾。”石凝泫然欲泣,哀哀道:“大姐近日越病越重,我心里很是难过。”华拯道:“太子府上一定聚齐天下名医,你不要太过担心。”石凝道:“你不明白,做娘亲的,永远不会放心自己的孩子。大姐得的,是心病。”
华拯默然,却听石凝缓缓道:“你能不能救救太子呢?要是救不了太子,也救救那个孩子吧。”华拯一惊,立刻沉声道:“阿凝,你不要胡思乱想。身为太子都解决不了的事情,我又能怎么办?”石凝凝注他:“我知道,你现在有了家室有了孩子,自然不肯涉险,只是,只是大姐是我在世间唯一的亲人,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这样受苦。”一面说着,一面又要下跪。华拯万般无奈,将她搂到怀里:“我想想办法吧。”
和飏十四年十一月,太子妃与石凝先后诞下一子。十二月,太子妃石氏撒手人寰,太子悲痛欲绝。
十二月中的一个早晨,华府后院来了几个男子。华拯从屋内走出来,扫了他们一眼,淡淡道:“我已经命人准备好了衣物,你们到时候换上,随夫人的车驾去定风寺。”
当先那名男子名叫薛循,瘦得厉害,还偏偏长了一脸浓密的胡子,自然是不想华拯记住他的样子。薛循默默的看了华拯许久,才开口道:“如今前往定风寺盘查极严,你有把握么?”华拯一哂:“要不然,你另请他人吧。”薛循也知天下并无几人能劝说定风寺净方大师,所以牵了牵嘴角:“太子既然肯信你,我也无话可说。华大人,希望你不要耍什么花样。等会华夫人出来,我会亲自将小殿下送到夫人车上,沿途护送。等我亲眼见方丈大师抱走小殿下,这个事情才算完结。大人,除了我们,请你不要带任何别的侍卫。”
华拯冷冷一笑,并不答话,算是依允,却听薛循垂首极轻的叹了口气,象下定决心一般,飞速抬头,看着华拯一字一句道:“大人请放心,此事一了结,我同在场所有人都会自尽,这个秘密,不会再有旁人知道。”华拯一凛,心想太子死士如此众多,也难怪重沣忌惮,心中那个已然成形的念头更加坚定。他淡然道:“你们换衣服去吧,我进去看看夫人。”
他走进屋去,石凝微笑道:“煅儿还不肯睡。”华拯接过襁褓,亲了亲孩子的脸颊,道:“你去换衣服。天气冷,多穿点。过会马车就来了,你先上车,别冻着,我随后就来。煅儿我会交给奶娘。”石凝点了点头,又殷殷叮嘱道:“阿樱有些着凉,你叫奶娘也一定小心些。”
华拯看着她,心头一阵酸楚,忍不住又唤住她:“阿凝,你亲亲煅儿,他才肯睡呢。”石凝笑盈盈的看了华拯一眼,凑过来亲了亲华煅,又猛地抬头,在华拯唇上一吻,自己脸已经红了,迅速转身走开。
华拯低下头去,华煅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正转来转去,样子十分可爱。他眼角已经湿润,抓起孩子的小手亲了又亲,终于一狠心,从胸口取出一方手帕来捂在孩子嘴上,孩子立刻就熟睡了过去,再无声息。
忽岁晚(六)
(六)漂杵
华拯上车的时候石凝已经坐在里面,眼眶都红了,抱着那孩子咿咿呀呀的逗他。见华拯穿着斗篷人都胖了一圈,不禁笑道:“你真是怕冷。”一面把孩子抱给他看:“易儿跟煅儿,竟长的有点儿相似呢。那孩子刚刚满月就已眉清目秀。石凝点点他的小下巴,叹了口气:“这样漂亮的孩子,将来不知多少女子倾心,可惜……”孩子仿佛听懂话一般,哇的大哭起来,一张小脸涨得通红。石凝抱着他轻轻摇晃:“乖,不哭。”一面侧过身去解开衣襟哺育那孩子。
华拯默默的看了一会,道:“阿凝,这个孩子这么可爱,把他留在身边好不好?”石凝一怔,转过头来:“可是平白多了个孩子在我们身边,如何瞒得过去?”眼神中尽是期盼,还以为华拯想出了好法子。华拯不语,久久的凝视她。石凝唇边那点笑意渐渐凋零,轻声问:“你的意思是?”华拯伸手抚摸她的脸颊,又看看她怀中正吃得心满意足的婴儿,柔声道:“你答允了你大姐,要这孩子一辈子平安是不是?”石凝点头:“是啊,再没有比定风塔更安全的地方了。”
华拯缓缓摇头:“你有没有想过,他将来长大了,若能看到自己的身世,又有一颗可以预测未来的珠子,他会怎么办?”石凝垂下眼睑不言不语,华拯接着道,“他一定会心有不甘回来争夺皇位。一旦失手,万劫不复。这么危险,如何又算一生平安?”石凝终于低声反驳:“你说的这些,太子如何能想不到?太子并没有担心啊。”华拯一笑:“眼下局势这么紧,太子又能想到别的法子么?自然是走一步算一步。可是他若是很快就失势,只怕根本来不及再想法子安置这个孩子。”石凝被这个消息吓了一跳,颤抖着嗓子问:“你是说,太子很快就要……”华拯叹气:“皇家的事情你不知道,说翻脸就翻脸,做臣子的哪里敢妄自猜度上意呢?”石凝泪如雨下,看着怀里的孩子一颗心碎成千片万片。
华拯又道:“将来的事儿很难说清。圣僧要十八岁才上定风塔,这中间日子长着呢。也许过不了两日太子就登基了,自然也就能把煅儿换回来。”石凝哽咽低声问:“你愿意抚养易儿么?”华拯正色道:“这个孩子在我身边,我发誓一辈子疼他爱他,教育他成为胡姜的栋梁之臣。为胡姜天下做事,想来太子必定欣慰。”石凝心如刀绞,还残存着最后一丝希望:“可是,今日就要到定风寺了,外面有太子的人,怎么把孩子换过来?”
华拯亲亲她的鬓角,解开斗篷,原来他自上车起身上一直缚着一个小小的襁褓。石凝大吃一惊,忙将赵易放在一边,要去抱华煅。见这样大动静小华煅竟然无声无息,正要低呼,被华拯一把捂住了嘴,在她耳边低声道:“不妨事。我给他用了药,他只是睡着了。”赵易正吃得津津有味被突然打断,不由放声大哭。石凝手忙脚乱,最后将两个孩子一起抱在怀中,压抑着声音,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华拯见她悲痛得难以动弹,知道打铁要趁热,再让石凝多想此事怕是不成,便一咬牙从她怀里夺过孩子,将襁褓调换。末了又用那沾了迷|药的手帕捂在赵易小脸上。车厢中顿时安静,两个婴儿沉沉睡去。
华拯将华煅递给石凝:“你再抱抱他吧。”石凝木然接过,低头用自己的脸贴住孩子的脸,眼中光芒渐渐黯淡。华拯喉头苦涩,转过脸去。
到了定风寺,华拯照旧将孩子偷偷缚在胸前,裹上斗篷,露出缝隙让他呼吸。却用水淋醒了小华煅,进了寺,小华煅当着薛循的面被交给了净方大师,婴儿本来就长得大同小异,华煅与赵易又有几分相似,竟将薛循瞒过。
大师目光扫过众人,缓缓道:“既入了空门,就与世间再无干系,你们可想清楚了?”石凝大恸,险些晕过去。薛循只当她心疼小外甥,一面感激,一面郑重道:“大师,今日之事只有太子和在场之人知道。华大人夫妇自会守口如瓶,我们几个自此挣脱红尘,也不会再来打扰。”净方听明白了言后之意,眼中闪过一丝悲悯,摇头叹了口气,抱着孩子走开。却听石凝道:“大师,我以后来上香,可以瞧瞧他么?”净方一愣,触上她满是哀恳的眼神,不觉点了点头:“相信夫人自有分寸。”
雪后天地间一片洁白,前殿庭院积雪却已被扫得干干净净,一面澄清碧水无波无纹,莲花洁净绽放。
华府公子华煅满月,华拯夫妇带着孩子前往定风寺祈福,回来路上孩子就生了病。
“我对外称孩子撞了邪,不让任何人接近孩子。曾经伺候过煅儿的所有人,包括||乳|母,都没有再见过孩子,我再换了一批人照顾你。”华庭雩缓缓道。
华府别院中众人听完着曲折百转的往事之后均是默然无声。华庭雩又道:“先太子素以我胡姜江山为重。患立为相,辅佐圣上,又有什么不同?”
薛氏诸人冷笑,薛徕刚要反驳,华煅就已涩然道:“这么说娘亲每年去定风寺,其实是,其实是……”胸口太痛,竟说不下去。华庭雩温和凝视他:“对,她总是找借口去定风寺,我也不忍心阻止。可是你娘亲爱你的心,却是不假。她有多疼你,难道你全无印象?她只有一颗心,夜夜煎熬,终于……”
华煅别过脸去,一滴泪水无声落下:“你对她,好狠的心。”
过了半晌,华煅才可自持,转头看着薛行道:“你们是怎么知道调包之事的?我爹,”他顿了一顿,“华大人,也不会料不到会有人暗中保护那孩子,所以将这事做得极为隐秘。你说我娘老去看孩子,也未尝不可能是因为心疼石家血脉。”
薛行顿首道:“主上说的没错。我们的人总在定风寺附近,每次见华夫人来都要跟着去看看。要见小圣僧其实不容易。华夫人也只是每次都呆呆的在外面听他啼哭,长大了之后就听他念经,过后不免落泪。臣自己也是有孩子的人,心里不免起疑,只是终究不敢确定。五年之后,太子死在萧府,臣等想再次确定那孩子是不是小殿下,就去了定风寺拜会主持方丈净方大师。”他长长的叹了口气,“大师坚守当年承诺,对任何人都不肯松了口风,也不肯让臣靠近那孩子,臣等无可奈何。哪知刚走了没多久,就听说净方大师圆寂,小圣僧被提前送上了定风塔。自那以后,臣等再没有人见过他,直到十多年后无究大师圆寂,无悟大师下塔。”
华庭雩听了,眼神骤然闪过痛恨厌憎和悲愤。就听华煅已经一字一句道:“我娘在我五岁多的时候生了重病,溘然长逝,原来,原来是你们断了她一辈子唯一的念想。”想到石凝生前之苦,华煅痛极,不得不后退转到水榭中坐下,不住喘息。
薛行等人不敢多言,伏在地上。
过了许久,华煅方道:“那么,你们最后是如何确定的呢?是通过薛真罢?他同我素来亲厚,原来也是你们的安排。”
薛行叩首道:“主上明鉴,臣等也是万般无奈。不过要确定主上身份,其实极难,要不是当日主上受伤,让薛真看到主上肩头的印记,臣等至今还不敢同主上相认。”
华煅一拂袖,桌上茶盏砸落地上。他语音略略颤抖:“你们怎么就不能死了这条心?和仁太子太子妃要的,不过是孩子一生平安。”
薛真这时抬头看着他,严肃而恳切:“主上,我们已经布置了这么多时日,万无一失。主上登基之后,自然一生平安。”
华煅怒极反笑:“你们一步一步引我入彀。要我去取得世之珠,要我带兵,要我受挫回京,要我下定决心在锦安笼络人心,要我答应你回来对付殷如珏。好,你们打的好算盘,我不过是你们手里的一颗棋子罢了。”
薛真膝行上前:“患立,我能不能最后一次这么叫你?”华煅一怔,与他对视,听他从容道:“我自小和你一起长大,你的脾气我实在很是了解。你绝对不会愿意卷入此事当中。我也曾经劝过叔叔伯伯们,不要勉强你。可是之后的事情又有什么是由我薛家能够控制?天下大乱,胡姜需要另立明君,你自己难道看不清楚?我将薛容安排在你身边,真的只是为了保护你。哪怕是去取得世之珠,我也不全是为了我们薛家的志向。你要守住锦安,我自然倾全力相助。当日你我,能有别的选择么?我其实,也不过是比你早一些下定决心而已。”薛真难以自己,终于垂下泪来。
“你要是真的不想这么做,薛家绝对不敢以下犯上强迫你。我只在听说你强闯定风寺之后才布置下兵变。现下的局势,就算你不愿意有所行动,唯逍会放过你?他是个什么人,你比我更清楚。”
薛真的话回荡在池塘水面上,水光清冷摇曳。华煅合上眼,满脸疲惫。在薛真以为他早已神游天外不会再回来的时候,他终于睁开眼,却只定定的看向华庭雩,嘴里却对薛真道:“为了天下么?这个天下,竟逼得养育了我二十年的爹要杀了我。”
带刀爬上前来,在他脚边不断叩首,额头砰的撞在地上,血流披面,嘶声道:“太师从来没有说过要杀公子啊。他只要我看到公子有了异心就囚禁公子而已。”华煅心头一痛,默默的看着他,这才隐约有些明白:他终究怕我伤心,所以抢在爹动手之前不顾楚容就在附近贸然出手想制住我,好揽下全部罪责。
却听华庭雩厉声道:“闭嘴!你若早些告诉我他取了得世之珠,就不会今天这样荒唐的局面。”薛真扫了他一眼,淡淡道:“太师你如果要杀主上,不会有机会活到今夜。”
华煅深吸一口气道:“罢了。你们放过我……放过他吧。”华庭雩却负手昂然道:“你就算不杀我,我也容不下你。如今你我父子情分已尽,不必多言。” 复又长叹,“你身上那个印记,我就觉得有些奇怪,不知是否胎记,一直想烙去,你娘死活不让。没想到果然留下祸根。”华煅看着他苍老而骄傲的脸,痛得一句话也说不出。
还是薛行解围:“那就请太师下去。臣的手下绝对不会怠慢了太师,事成之后再请太师辅佐主上。”华庭雩冷笑一声,拂袖而去。华府家丁突然有人痛哭失声,知道太师可以幸免,自己却已无生望。薛真带来的兵马将这些人尽数扯了出去。带刀也起身慢慢的跟着走出去,华煅轻声道:“不要伤了他。”薛徕点头,起身出去布置。
院中恢复了寂静。只有风刮过荷叶轻轻摇晃的声音。火把的光亮投射在水面上,更显得小小池塘幽深清寒。
薛真等人还跪在地上。华煅注视着前方出神。
夜那样黑,黑到没有退路。
桂花还是那么香,香到梦里。
锦安城这样安静,不知有多少人梦是甜的,甜到不想醒来。
天子一怒,血流漂杵。
得世之珠自袖中滑到掌心,晶莹剔透世所无双。
百代光阴在这琉璃珠中,不过是一次又一次折戟沉沙,哀鸿遍野,生离死别,家破人亡。
他终于起身,宛若当日沙场入阵之坚毅,却更添凛冽寒意。薛真偷眼看他,以为自己眼花,为何他乌黑的鬓角染了一层霜白?
只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薛真按剑朗声道:“现在唯逍布置的人手都在忙着找寻骆姑娘,疏于防范。乱中可取胜。薛真来此之前,已命禁军南衙帅包围明央宫,北衙帅已被处决,由路瑞暂代其职。锦安城外各州驻军只听圣上兵符调遣,无人有单独进京勤王之力,请圣上再勿迟疑。”
华煅负手扫视众人一圈,语声清冽沉着:“去吧。”
甲胄撞击剑鞘之声骤起。
――
酬勤厅里还高烧着烛火。有小太监尖着嗓子在唱歌,华煅走进去的时候看见几个扮了小丑的小太监哭丧着脸,明明是首诙谐的曲子,却被唱得十分凄婉。唯逍还听得津津有味,末了还拍手叫好,这才看向华煅。
“你瞧这扮相儿,有趣不有趣?是朕亲自画的呢。”他笑嘻嘻的看着华煅。华煅微微一笑,找了张椅子闲适的坐下:“有趣的很。”
唯逍眨了眨眼睛,仔细打量了一番华煅,笑道:“你就为了一个女子,连江山都不守了么?”华煅一笑,坦然道:“我本就是为了自己所爱之人才肯替你守江山。”
唯逍沉默了一会,叹了口气:“你果然还是跟薛真亲厚一些,竟肯助他。”语气里竟也带了一丝惊讶与感伤。
华煅温和的笑笑:“我没打算帮他。”唯逍一愣,华煅嘴角的笑容让他想起晴朗无云的秋空,而他鬓边的白色又让他想到灯火最阑珊处的萧索。华煅平静的看向他:“是我,是我自己要做皇帝。”
唯逍呆了片刻,突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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