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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4节

    沧州妖奇谈 作者:顾青舟

    第4节

    孟老板和张神医并肩立在廊下,看着阿玲和小景被噼里啪啦的炮竹吓的四处乱窜。轰然一声巨响,官家燃放的巨大烟花绽放在头顶。

    几人齐齐抬头仰望,阿玲惊叫:“快看快看。”

    沸反盈天的嘈杂声里,张神医听到身边人底底的出声,“又是一年了。”

    这声音像叹息又像惆怅。

    他侧目去看身边的人,那双桃花眼不笑的时候像是噙着若有若无的悲伤,他的侧脸印着漫天垂落的烟花,勾勒出一个绝美而又孤独的剪影。

    鬼使神差的,张神医伸手揪住了他低垂的衣袖,展颜微笑,“新年快乐。”

    待夜深人静,孟老板睡在自己那张软死人的榻上时,那笑容还在眼前晃个不停,像是含着春日第一缕的阳光,又像是带着冬日落雪时的纯净,那样干净而又纯粹。

    “新年快乐吗?”孟老板无意识的喃喃,而后睡去。

    他是被嘤嘤的哭泣声吵醒的,这声音细若游丝却延绵不绝,萦绕在耳边扰的他不能安睡。

    终于忍无可忍的一个翻身坐起,没好气的说:“你在这哭了三日了,再哭,我明日就将你砍了。”

    门窗四毕,屋内却徒然起风,那风像是夹着江南的潮shi卷进来,还带着两三片点点嫩绿的柳叶。

    一个身段婀娜的女子从风里显形,她着一身翠绿长裙,腰间系着一块通体碧绿的玉佩。芙蓉面,柳叶眉。连声音都是细软温润,“求孟老板救我。”

    孟老板支着头看了一眼那女子,“我已救过你一次,算得上仁至义尽了。”

    女子又抽抽搭搭地哭起来,盈盈跪拜在塌前,“求孟老板再救我一次。”

    “你好不容易死而复生,重拾修为,如今也修得仙体还要我怎么救你?”

    “我修为尚浅,只能离开树体几丈远,如今有人嫌我碍眼要将我砍了去,求孟老板救救我吧。”说着,树ji,ng哭的愈发伤心,孟老板打断她,起身推开窗户。今

    夜月圆,皎洁的月光透过树影洒下,借着微弱的月光,依稀可见街口几个鬼鬼祟祟的身影。

    原来这树越长越好,神树的名声也便越来越大,附近大庙山上的寺庙原本包揽这方圆几里地的香火,可平白无故的竟被这突然冒出来的神树抢了功德。

    转眼便到了年关,往年不愁吃喝的和尚竟连顿饱饭都吃不上,无奈之下还要亲自下山化缘。

    这可是许多年的头一遭,下山一看这所谓的神树前竟贡品如山,树下的铜钱更是垒成了小山,心里哪里受的了,于是暗地里一商量,不如乘着今夜万家团圆,又没有宵禁,干脆将这树砍了去,好一了百了。

    这几个和尚近几日已经在周围晃悠了许久,树ji,ng提前预感到危险,早就想找孟老板求救,可无奈修为浅还不能离开树体,好不容易今夜能够脱开本体了,这才来向他求救。

    那树ji,ng哭的梨花带雨,扰的孟老板睡意全无。只好将气撒到心怀不轨的和尚身上,也算帮她一帮。于是拿了一张桌上的纸,捏了个诀,随手扔在了风里。

    那纸飘飘荡荡的落在树下,忽而一变,化成人影,披头散发,白袍垂地,舌头伸的足有两丈长,猩红红的像蛇信子。一副吊死鬼的模样飘着往那几个偷偷摸摸的身影而去,随即就听见一声惨叫,“鬼呀。”那几个人便连滚带爬的跑远了。

    树ji,ng见了,又拜谢了孟老板一回。孟老板此时睡意全无,长夜漫漫,树ji,ng便讲起自己的故事,算作消遣。

    原来柳树ji,ng是有名字的,唤作依依,却不是自己起的,是一个叫齐铮的人起的。那是一百年前了,彼时依依还只是长在齐家后院的一棵小柳树。

    齐铮是齐家的少爷,他从小就喜欢在树下读书、习武。少时的齐铮摇头晃脑的在柳树下背书,背到《小雅·采薇》时便对柳树道:“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以后我叫你依依好了。”

    从此柳树便有了名字,她看着他从孩童长成少年。也终于修得了人形,偶尔在树上冒头偷偷看他。

    她却不知他早就发现了她,在她又一次偷偷躲在树上看他练武的时候猝不及防的抬头对她说:“喂,你老躲在树上做什么?”

    依依吓得脚滑,一个不小心从树上跌下来,齐铮见了,赶忙伸手去接她,哪知他身量太小没接住,两人滚作一团,吃了一嘴泥。

    齐铮急忙爬起来,扶起她连连道歉,“姑娘莫怪,我不是有意的。”

    依依虽然气他突然吓她,但更气他竟然不知道自己的名字,“你不知道我的名字吗?”

    齐铮顿时笑了,也不怕她,“你是依依。”他从小就知道依依是有灵气的。

    他读书累了靠着树休息,跟树说话,说到好玩的树便会抖动,像是笑弯了腰。说到伤心时树枝也会垂下,仿佛跟着难过。

    后来,他顶着烈日练武,那树枝便伸展开努力地替他遮凉。所以他自小便相信这树是活的,却没想到竟是个花容月貌的女子,实在是惊喜得很。

    依依还清楚的记得他笑着叫她名字的样子,他的眼中像涌着无数的星辰璀璨,仿佛故人久别重逢。

    想起往昔,她的嘴角忍不住的翘起,绽出一个甜美的笑容。

    孟老板饮了一口杯中的酒,那酒已经凉的彻底,冰冷冷的一路顺着喉咙滑进肚子里,声音都带着冷下来,“你们这些小妖,千百年苦苦修炼,却如此轻易的沉溺于人间的情爱上。”

    依依摇摇头,柔声反驳,“孟老板此言差矣,千年修炼,羽化成仙哪里比得上有一人真心相爱。”

    “浮生世间,人的寿命不过匆匆百年。百年一过,什么情啊,爱啊都得灰飞烟灭,你放着修仙正道不走,偏偏要动情。”孟老板又一口冷酒下肚,“你修炼千年应该比我清楚,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心不动,身不妄动,不动则不伤。”

    第二十章 杨柳依依(四)

    依依怅然喃喃,“不动,则不伤。”忽而一笑,“说的正是,但情,动了便是动了,哪里由得了我控制呢。”

    “所以说,小妖就是小妖。”孟老板扔了手中的酒盏,倒在榻上,“你的故事,大抵也不过是有情人不能相守,或者男人善变一类的,这种故事,我已经听了太多。”说着闭了眼道:“我困了,你出去记得带门。”

    依依却像没有听见一般,陷入回忆里不能自拔,“不是,他很好,也没有变心。可是”顿了顿,继续道:“那一年,北境呼延氏叛乱,乱军一路烧杀抢掠,全沧州的男儿都主动参兵,北上报国,他也去了。”

    分别的那一日她还记得清清楚楚。

    齐铮穿着粗布铠甲,混在队伍里并不显眼,但是依依一眼就看见了他。

    他朝她走过来,昂首阔步丝毫没有将要上战场的怯懦,走的近了她才看清往日里文雅的齐铮穿着军装竟也不怒自威。

    但他依然温柔地抚上她的脸颊,笑着说:“别怕,我会回来的。”

    依依相信他,所以也点点头,郑重地说:“我等你回来。”

    却哪知这一等便是八十多年。八十年,齐家早就搬离了沧州,院落也被改进了大街,她等的越来越绝望,凡人一世的寿命只有百年,而齐铮,却还没有回来。

    “不对呀。”原本以为早已睡着的孟老板突然出声,打断了还在回忆里的依依,“照理说你等的这些年修为应该还在,怎么成了枯树呢?”

    “夜深了。”依依低声轻轻说,好像害怕惊起月光下的尘埃,“孟老板早些睡吧。”说着她悄然起身,融在了窗外的一枝柳枝上。

    “男情女爱,害人不浅呀。”孟老板喟然一叹,翻了个身沉沉睡去。

    大年初一早晨,众人是被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吵醒的。酒馆和医馆的众人一睁眼,就看见枕头边放着包好的红包,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孟老板悄悄放下的,阿玲眉开眼笑的拿着红包跑去给自家老板拜年,孟老板眼下淡淡的一圈青色,显然昨夜没有睡好,哈切连天的说:“行了,行了,多干点活报答我就成了。”

    看在手里的红包的份上,阿玲也不与他计较,笑着去开门迎客了。

    隔壁的医馆倒是开的早,小景见了孟老板规规矩矩的行礼拜年,“谢谢孟老板的红包。”

    孟老板点点头,笑着说:“记得以后扫院子的时候把酒馆后院也扫了。”

    小景嘴角抽了抽,感情您这是付了个工钱,但还是点头答应,“一定,一定。”

    孟老板伸了个懒腰,转头见张神医在药柜前看着他和小景,也不上前,一脸有话要说的纠结模样。

    孟老板道:“蟑螂,你拿了我的红包还不过来拜年?”

    张神医急忙松开手里的衣袖,上前走了几步,拱手道:“新年好。”

    孟老板将手抄进狐皮的暖手筒里,点点头,“这还差不多。”

    张神医打量了他一眼,指指他眼下的黑眼圈,“你没睡好吗?”

    孟老板又是一个哈切,眼角挂着一点晶莹的泪花,“昨夜有美女夜潜而至,扰人清梦啊。”

    张神医一脸无奈,眼睛转了转,显然不相信。

    “我说真的。”孟老板再次重申,嘴角微微翘起。

    “好好好,我信。”张神医胡乱的点点头,一脸敷衍。

    孟老板心血来潮,上前握住他的手,桃花眼满是深情,声音也带着几分诱惑,“蟑螂,你莫要醋了,人家可是把你”说着将他的手拉到自己胸口按住,“可是把你放在心里的。”

    张神医的脸立马红的彻底,像是被烫到一样,甩开他的手,“胡说八道!”说着,转身进了医馆。

    孟老板心情大好,笑眯眯的看着他走远,又转头看看门前的神树,“小树ji,ng,今夜闲着也是闲着,你不如再来给我讲讲故事。”

    那树枝微微抖了抖,像是答应了一般。

    午饭后万花楼来了信,请孟老板去吃酒,照往常孟老板肯定换一身锦炮,带着银子欣然赴约去了,但是这一次阿玲知道他是不会去的。

    她来了酒馆三年,每一年的初一,孟老板在等信。虽然他不说,但阿玲看得出来。那封信是无影信,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什么人会悄然地放在店里。

    每年收到那封信后,孟老板会把自己关在屋里半饷,然后晚上就像无事发生一般饮酒到深夜。

    阿玲想,那一定是个对孟老板很重要的人。

    孟老板果然推了万花楼的约,说是身子不爽,但吃了午饭他却ji,ng神抖擞的带着阿玲去找张神医下棋。

    阿玲很是憋屈,凭什么大过年的还得下棋,但话到嘴边,看到孟老板笑眯眯的眼就忍住了。

    因着过年,这一盘棋堵上了当晚去苑中楼的一顿大餐,阿玲在心里算了算苑中楼一顿饭大约就是她两个月多的工钱,于是一盘棋下的聚ji,ng会神,格外认真。

    孟老板坐在旁边观战,她拿起棋子瞧了瞧自家老板的脸色,见神色如常,便往自己想好的位置去落子,手刚往那个方向挪了几分,身后的人便底底的咳了一声,阿玲的心肝儿颤了颤,手也随即僵住,立马开始打量棋局,细看之下,那一步落下去果然会被张神医后来居上,吃掉一大片,于是又开始思索别的出路。

    小景也看出些门道,有些不满的抗议,“孟老板,观棋不语真君子,你这是作弊。”

    孟老板靠在软塌里面,眯着眼瞧了一眼他,笑的和煦无害,“我没语呀。”

    小景气地说不出话,咳嗽了几声道:“那你这咳咳咳,不是提醒阿玲呢?”

    谁知那人厚颜无耻的很,笑着说:“我这嗓子不舒服,就想咳,又有什么办法。”

    小景彻底被他的脸皮打败,只好默默的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这一局棋一来二去,竟是阿玲赢了。

    她喜出望外的拍拍张神医的肩膀,“张神医,我赌棋山庄可不是浪得虚名。”

    第二十一章 杨柳依依(五)

    张神医眨着眼,笑的真心诚意,“厉害,厉害,在下心服口服。”

    于是这顿饭就归了张神医,小景虽然心里闷闷不乐,替自家公子打抱不平,但是菜一端上来,香味往鼻子里一钻,就把什么都抛到了脑后。

    阿玲贴心的替王婶夹了菜,“王婶,辛苦你每天给我们做饭了。”王婶笑的慈眉善目,欣慰地点头,“好好好,谢谢阿玲姑娘了。”

    一声姑娘触到了阿玲心里的疙瘩,她皱皱眉,有些气愤的咬牙,“该死的黑白无常。”

    王婶见她变了脸色,有些忐忑道:“是不是我说错什么了?”

    孟老板手里的壶一斜,替王婶斟满了杯中酒,“没事,她突然牙疼。”说着笑着转头问阿玲,“是不是呀,阿玲姑娘?”

    姑娘两个字,咬的格外用力。阿玲从悲愤中醒过来,见自家老板朝自己笑的璀璨,心肝一颤,急忙点头,“是是是。”

    张神医低头吃菜,朝着桌子露出一个粲然的微笑,这个人,明明很好嘛。他在心里想道。

    一阵风卷残云后桌上杯盘狼藉。几人瘫在椅子上酒足饭饱。突然窗边传来一声惊喜的声音,“孟老板。”抬眼见李文钦顺着楼梯上了二楼。

    孟老板起身作揖,“李公子。”

    “孟老板怎么在这里,今夜翠微姑娘作宴说是请了孟老板,又说孟老板身子不爽就不来了,没想到却在这里呀。”

    李文钦一副我早就知道的表情,伸手拉住孟老板,“走走走,既然碰上了,哪里有让你走的道理,翠微姑娘可还等着呢。”

    “李公子,在下确实是不舒服。”

    李文钦明显不相信,打量了一番,“你看你,这不是好好的嘛。”

    说着拖着孟老板就往楼下走,还不忘嘱咐身边的小二,“这菜送到万花楼。”

    小二急忙点头应和,两人几步已到了楼梯口,脚下一滞却是被人绊住了脚步,张神医拉着孟老板另一边的袖子,朝李文钦作揖道:“李少爷,他今日确实是生病了。”

    见是医馆的张神医,李文钦立马也笑着回礼,他爹对他说过,出去玩闹惹事,这沧州城却有两个人是不能惹的。

    一个是浮梦酒馆的孟老板,听说此人能通y阳两道,能见邪祟妖魔,邪的很。另一个就是浮梦酒馆隔壁医馆的张神医,此人是药王谷的嫡传弟子,不过是来沧州历练,妙手仁心,没有他治不好的病,往后有个头疼脑热还得仰仗他。

    “张神医,你也一起去玩玩?”

    张神医摇头道:“谢李少爷好意,今日要扫兴了。”指指孟老板,“他牙疼,要命的很,还得回去吃药。”

    说着生生把孟老板从李文钦手里抢了过来。

    孟老板被他护在身后,微微翘了嘴角。李文钦也是个有眼色的,急忙道:“无妨无妨,那便下次约了。”

    说着朝孟老板道:“孟老板,再会。”

    见他下楼走了,阿玲两步窜到孟老板身边,笑嘻嘻道:“老板,你怎么也牙疼了?”

    阿玲本想嘲讽他,谁知孟老板幽幽叹气,望着张神医道:“别提了,今日是有人的醋坛子打翻了。”

    张神医被他深情款款的眼神盯的发毛,甩袖就往楼下走,“吃饱了就回。”

    脸颊却红扑扑的,像熟透的苹果。

    当夜几人又以初三的庙会为赌注,下了一盘棋。

    这盘棋却是阿玲一个人下的,因为回到酒馆的时候,那封无影信躺在孟老板的榻桌上,于是她便找了个由头说去医馆赌棋,留下他一个人在房里。

    那封信静静的躺在桌上,信封上只有一个字,孟。

    孟老板却像不着急似的,斜躺在榻上,拿出吟雪剑擦拭了一遍,到那泛旧的剑穗时尤为小心。

    又拿出酒饮了半饷,像是有些醉了似的,才抖着手将信拆开。

    薄薄一页纸,寥寥三句话。不知从何处寄来,也不知是何时写的。最后落着四个字,安好,勿念。

    念字稍微有些晕染,看得出写信人笔下也曾凝滞犹豫。

    想到这里,孟老板微微笑了,和往日的笑完全不同的笑容。

    纯粹而又简单,桃花眼的艳色都被这笑容冲淡,只余下干净的暖意。

    这笑越来越大,最后竟成了哈哈大笑,像是疯魔一般,笑着跌倒在榻上,笑地喘不上气又呛的连连咳嗽。

    隔壁下棋的人听到夜里忽然爆发的笑声,惊讶的面面相觑,然后表情越来越诡异,张神医扔下手里的棋子站起来就往外走,“我去看看。”

    阿玲急忙几步挡在他前面,“棋还没下完,你往哪里走。”

    “算我输了。”张神医往左一步,想绕过阿玲,阿玲亦是往左一步,挡住他,“那怎么行,我赌棋山庄从不受嗟来之食,赢要赢的光明正大,快来,继续下。”

    言语间那笑声渐渐低了下去,成一串急促的咳嗽声,张神医神色担忧被她拖拽着按到了棋局前。

    咳嗽渐渐消停,孟老板抬手一摸,眼角竟被呛出了泪花,他仰面躺在榻上,那页信被他牢牢捏在手里。

    眼角的泪,缓缓滑进鬓发中。

    依依来的时候孟老板还呆呆的躺在榻上,她以为他睡着了,轻手轻脚的落在地上。

    “依依。”孟老板底底出声唤她。

    依依被惊了一跳,“你醒着呀。”

    “你们分别的时候,你觉得他会回来吗?”没头没脑的,孟老板抛出一个问题。

    依依坐在榻的另一边,轻柔的声音却无比坚定,“会,他肯定会回来的。”

    “如果,他”顿了顿,像是斟酌了一下,“如果他死了呢?”

    “上穷碧落下黄泉,我也会等他回来。”依依柔声道。

    “傻姑娘,若是他死了,早就投胎去了,你去哪里寻他?”

    半饷无声,孟老板似乎觉的自己的说的有些直,正要开口安慰,依依却缓缓道:“他,确实是死了。”

    孟老板一愣,安慰的话被吞进了肚子里。

    依依继续道:“呼延叛乱,乱军一路打到了沧州城外,饿殍遍地,死伤无数,他便是那时死在守城之战上。”

    第二十二章 杨柳依依(六)

    那场战役打了十五天,呼延乱军围城不战,只想困死城中的守军。城里粮食不足,哪里顶得住这样的围困,最后当时的城中太守决定带着城里为数不多的守军冲出去,替城里的百姓博一线生机。

    依依至今还记得那天空气里的血腥味,无数的血汇聚成小河,染红了沧州城的地。就在众人绝望之际,援军就像是天兵下凡一般出现在了城外的地平线上。

    在那疾驰而来的队伍里,有她等了三年的齐铮。那时的齐铮早已脱去书卷气,一身黑色的铠甲,还沾着不少血点子。皮肤被晒的黝黑,眉眼间满是长途跋涉的风霜。

    她挤在百姓堆里悄悄的上了城墙,一眼便望见他。呼延大军反应迅速,立马掉过头去打援军,两边交战在一起血腥气随着热浪一波波的涌过来。

    周围有人受了不了眼前的场面,忍不住呕吐起来,更有甚者直接吓晕过去。

    可是她却全然不知,她的目光紧紧跟随着那个朝思夜想的人影,心悬悬地提起。

    大军顷刻间将呼延乱军压制到了城墙下,墙上的守军和百姓一呼百应的朝城墙下扔石头,s,he残箭。呼延乱军腹背受敌,决定拼死一战,那满脸络腮胡的将领握着一把黑弓,拉的满弦。

    那枝箭风驰电掣,犹如裹挟着万钧之力,直直往对面冲在最前面的人而去。

    那个人,正是齐铮。

    那些在那场守城之战中幸存的老人,在耄耋昏昏之年还仍然记得城墙上的惊魂一瞥。

    翠色罗裙的少女,奋力纵身一跃,速度甚至超过了那枝蹑影追风的箭羽。绿色的裙摆,像一片弯弯的柳叶,带着风,落在了黑甲将士的怀里。

    随后而至的那根箭矢,却毫不留情的cha进了她的身体里。

    黑甲将士如罹惊雷,死死抱着怀里的少女,一声声唤的肝肠寸断,“依依,依依。”

    依依眼中全是不舍,她望着三年来朝思暮想的脸庞,那么近,却抬不起手去摸一摸,她张口想要对他说话,喉咙里却满是铁锈味的鲜血涌出来,堵住她的话。

    那一声,“你回来了。”始终没有说出口,被鲜血永远的赌在了喉咙里。

    怀里的少女随风化作柳叶散去,他急切的挽留,却只有一手潮shi的血色。他握着刀缓缓起身,像是发狂似的大叫,而后孤身一人冲进敌军,一路砍杀,最终倒在沧州城墙下。

    那一役,虽然沧州城守住了,但是万千男儿的头颅和鲜血永远的留在了沧州城外。

    “所以,你被毁了r_ou_身,百年修为也付之一炬,成了一棵枯树。”孟老板幽幽出声,叹气道:“沧州城满眼繁华,却不想是多少鲜血灌溉而来。”

    依依从那些惨烈的回忆里回神,拿帕子拭去眼角的一滴泪,她以为她早就忘了这些事情,可不想却依旧如此清晰。

    “你找我,要我如何帮你?”孟老板难得主动。

    依依起身规规矩矩的行了一礼道:“都说孟老板能通y阳两道,依依就是相求孟老板去冥间帮我找找他。”

    “你确定?”孟老板问道,“冥府一趟,怕是你这些年的修为也不够还我的。”

    “我确定,这些日子虽然我灵力微弱,但是我感觉到了他的气息。”

    “所以,你才冒险在寒冬抽芽,想尽快活过来?”

    “嗯,我唯一能求的人只有你了,若你能寻到他,别说我的修为,我可以替你去收一百个梦境。”

    孟老板起身扶额道:“你们小妖去割人家的梦境可是要遭天谴的。”

    “我不怕。”依依柔柔一笑,笑的心甘情愿,“求孟老板帮我。”

    孟老板起身整了整身上压皱的衣服,拿出香炉,“那好吧。”

    孟老板平日里若不是要紧的事是不喜欢来冥间办事的,昏暗暗的天色底底的压在头上,闷shi的潮气让他觉的压抑。

    这才刚刚过了鬼门关,远远就看见长长的队伍排在奈何桥前等着领孟婆汤。只是今日的队伍格外的长,再长一点就要堵在鬼门关前了。

    孟老板疑惑的上前,走到了奈何桥一看,才知道为何这队伍这般长,原来孟婆姑娘不在。孟老板隐约猜到是出了什么事,于是径直去了阎罗殿。

    还没进门果然听见孟婆姑娘的哭闹声,“我发了五百年的汤了,你答应我发五百年汤就许我投胎转世的,我今日就要投胎去!”

    “孟婆,你看,你走了谁发汤,这奈何桥的队伍都快排到鬼门关了,你先将今日的汤发了,明日再去投胎。”阎罗殿文书官好商好量的劝她。

    “对呀,你再不去发汤,我这手里拘的小魂也没处放了。”小白劝道。

    “我不,你们尽会联合起来骗我,昨日说是今日,今日又说明日,何时是个头,我今日就要投胎!”孟婆姑娘较起劲儿来谁的话也听不进去。

    孟老板踏进殿内,笑的春风和煦,“孟姑娘,又闹脾气呢?”

    孟姑娘一回头,细长的远山眉,眉心一点嫣红的痣,唇红齿白,一副明艳的模样,看见孟老板倒是笑了,“孟老板,你来评评理。”

    孟老板朝文书官作了揖,又和一边坐着的小白小黑打了招呼,才道,“刚刚在门外已经听的清楚了,这确实是过分,怎么能欺骗我本家妹妹?”

    孟婆一听,破涕为笑道:“果然孟老板是个明事理的。”

    “这可不行,你说你们这么做道义吗,仁道吗?”孟老板皱眉诘问,文书官朝小白讪讪的使了个眼色。

    “要我说,赶紧放了孟姑娘去投胎,答应人家的事怎么能反悔。”孟老板继续道,一边的孟婆姑娘连连点头,就差扑到孟某人怀里哭了。

    小白一笑,朝孟老板符合,“孟兄一言,醍醐灌顶啊,我等如此确实有些过分了,那便照孟兄的话,放了孟姑娘去投胎吧。”说着笑问旁边的文书官,“大人,可好?”

    文书官一脸迟疑,有些茫然的看看小白,又看看孟老板,不知两人在搞什么鬼,还没来得及出声,就听孟老板道:“如此就是答应了,那便放孟姑娘去投胎吧。”

    孟婆姑娘一脸感激涕零,朝孟老板施了一礼感谢的话还未出口,就见孟老板不知从哪里端出一碗汤,“那就喝了这碗孟婆汤,去投胎吧。”

    第二十三章 杨柳依依(七)

    小白笑意融融的看着孟婆,温声道:“孟姑娘,在下一定让投生池的人给姑娘安排个好去处。”

    孟婆姑娘秀眉一挑,拿鼻子哼哼了两声,“这还差不多。”说完接过孟老板手里的汤,又朝孟老板道:“若是下辈子有缘相逢,我还认孟老板做哥哥。”

    孟老板拱手一笑,“一定,一定。”

    孟婆姑娘这才仰头一饮碗中的汤,霎时痴愣在原地,片刻后清醒过来,茫然四顾,看了看周围或坐或站的几人,呆呆道:“我是谁,这是哪里?”

    小白一脸笑意,温声道:“你死了,这里是阎罗殿。”

    孟姑娘一听,惊的后退几步,又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伤心大哭,“我死了,我死了。”

    孟老板蹲下拍拍她的后背,安慰道:“别哭了,你喝了孟婆汤,前尘往事都已忘了,前世又罪孽深重原本是要下地狱的,可是如今有个赎罪的机会。”

    孟姑娘听了,急忙问,“什么机会?”

    小白道:“这奈何桥上少一个发汤的人,从此后你就叫孟婆,去给过往的孤魂发汤。”

    孟姑娘脸上还带着泪痕,抽抽搭搭地点点头,“好。”

    文书官在一边看的心惊r_ou_跳,还以为他们真要将孟婆放走,又见两人一唱一和,局面峰回路转,急忙道:“那我赶紧带你过去。”

    孟姑娘擦了两把泪,站起来朝孟老板和小白行礼道:“谢谢两位大人。”

    孟老板坦然受之,笑着摆摆手,“不足挂齿。”

    孟姑娘这才跟在文书官后头,往奈何桥重新上岗去了。

    黑无常站在小白身后,看着两人虽然没有出声,但是脸上却明明白白的写着:狼狈为j,i,an。

    安顿好了孟婆的事,小白才有机会问孟老板,“你不是最不喜来这冥界了,今日怎么不声不响便来了,难不成来给我拜年?”

    孟老板在他一边的椅子上坐了,叹气道:“受人所托啊。”

    小白一脸兴趣盎然,“哦?又是什么事,说来听听?”

    孟老板于是将依依的事讲了个大概,然后问:“这冥府中可有这么一个人?”

    小白眯眼想了半饷,“好像倒是有一个,说是不肯喝孟婆汤,后来劝来劝去又说只要留住

    关于一个人的记忆便可,所以领了去忘川河泡九九八十一年的罚,这么一算,好像这些日子时间也快到了。”

    孟老板点头道:“那便是他了,可以带我去瞧瞧?”

    小白于是起身带他去忘川河边寻人。

    忘川河水黑如漆墨,说是河,却不见流动,如同一条黑色的绸带挂在黄泉路上,河边开着彼岸花,有花无叶,有叶无花,花与叶五百年一个轮回,此时正是花开的时候,朵朵怒放的彼岸花似火般团簇在忘川两岸。

    忘川河下埋在无数的孤魂,他们或是不肯转世,或是不想喝孟婆汤,甘愿在这忘川里泡上一泡。

    忘川河发出的恶臭隔着老远就能闻见,两人顺着忘川河边的彼岸花丛走了一会,见一个人泡在忘川里,只露出一个脑袋,小白一指那人道:“就是他。”

    天色昏暗,不辨面目。孟老板往前走了几步,想要仔细看看那人的模样,小白伸手扯住他的胳膊,“小心,你若掉进去我可不会救你。”

    孟老板目光幽怨,对他道:“你可真是狠心啊。”小白笑着回应,“我不是一向如此吗?”

    “真叫人伤心。”孟老板摇摇头,开口道:“你忘了以前”目光却见小黑寒着脸,冰刀似的目光直直盯着他,嘴边的话一转变的无比正经,“这人,还要多久才能投胎?”

    “这得问问这儿的守官了。”说着转头对小黑道:“你去问问。”小黑像是警告般看了孟老板,而后才转身去了。

    孟老板笑着吸吸鼻子,凑近小白道:“我说,你这还挺厉害啊。”

    小白撇一眼一脸高深莫测的孟老板,“彼此,彼此。”

    两人说了会儿话,小黑便已领着忘川河的守官过来了,小白指了指河里的齐铮道:“这人什么情况?”

    守官哈腰道:“白大人,这人不肯饮尽孟婆汤,求留下关于一个女子的回忆,所以判了九九八十一年的罚,如今时日也快到了。”

    “可是叫齐铮的?”孟老板出声确认道,那守官点头道:“正是。”

    “那便是了。”孟老板道:“这人还有多久可以投胎?”

    “快了,待他漂到对岸也就成了。”

    孟老板眯眼仔细看了看,果然齐铮已经离对岸很近了,“也就几天的事情了。”

    “对对对,快的话三天,慢了七天。”守官附和道。

    “那成。”孟老板回头对小白道:“你帮我上点心,给投胎池的人点好处,尽量给放沧州城吧,那小妖刚刚重拾修为,还不能走远路。”

    小白笑着凑近孟老板,像是很惊奇的样子,“我说孟老板,你何时如此贴心了,你不是一向吃人不吐骨头的吗。”

    孟老板莞尔一笑,一脸认真道:“怎么,突然发现我如此迷人,移不开眼了吗?”

    小白从善如流,立马点头道:“正是,不如今夜”话刚说一半,孟老板已瞥到小黑越来越黑的脸,立马拱手道:“如此,孟某就告辞了,下次你和小黑来,我请你们吃酒。”说完还不等他人说话,顺着忘川河走了。

    小白一脸莫名的对小黑说:“这人怎么越发开不起玩笑了?”小黑冷哼一声,算作回应。

    孟老板回来时只觉的浑身沉重,胸口仿佛被什么巨物压住,喘不上气。他艰难的睁开眼,往下一看,却是阿玲哭的涕泗横流的脸,口中呼号:“老板,你快醒醒啊,你不能丢下我啊。”说着喘了口气,哭号了两声继续道:“这个月的工钱还没结呢,你醒醒啊。”

    孟老板满脸黑线,抬手推开她压在胸口的脑袋,“你起来。”

    听到声音,阿玲赶忙抬头看他,见孟某人睁着眼瞪着自己,显然将刚刚的话听了个一字不漏,有些尴尬的对视了半饷,而后又扑到他怀里哭诉,“老板,你终于醒了,我担心死了。”

    孟老板推开她,坐了起来,整整衣衫道:“我看你是担心没人给你发工钱了。”抬抬睡的发软的手臂,眯眼见窗外夜色正浓,问道:“什么时辰了?”

    “你昏睡了三天了,现在已是初五丑时了。”怪不得窗外天色月色无光,原来正是夜深的时候。

    孟老板正想挥手让还在一边叽叽喳喳的阿玲下去,门被人轻手轻脚的推开,张神医端着一个托盘,站在门口,小心翼翼的探头进来,阿玲见了急忙道:“张神医,我家老板醒了。”

    第二十四章 杨柳依依(八)

    张神医见孟老板醒了,霎时有些忸怩,站在门口道:“醒了就好,那我回去睡了。”

    “你等等。”孟老板出声道:“你拿的什么?”

    听他问起,张神医急忙想将手里的东西藏到背后,可无奈托盘太大,挡在门前,被孟老板看了个清楚。一碗粥还在冒着热气,旁边贴心的配着两样小菜。

    “蟑螂,你越来越贴心了。”见他还在门口犹犹豫豫,孟老板招手唤他,“快端进来啊。”

    张神医瞬间无措,本来只是想把粥给阿玲,让她看着,若是孟老板醒了可以吃两口,怎料到被他撞了个正着。眼下又见他招手唤自己,只好认命的端着东西进了屋,将手里的东西交给阿玲,伸手探了探孟老板的脉,平稳有力,全然无事,心里也松了口气。

    “你怎么回事,说昏就昏,阿玲都快吓死了。”张神医瞪眼抱怨道。

    孟老板没心没肺的望着他,“那你呢?”

    “我当然”说了一半猛然停住,霍然起身道:“不与你说了,我回去歇息了。”

    “你当然也很担心我?”孟老板不依不饶的追问道,见他气鼓鼓的回头瞪自己,又道:“还是当然不担心?”

    张神医面上涌起一点飞霞,但幸好是夜里,烛火摇曳,看的并不真切,于是大着胆子道:“当然不!”说完,一溜烟的跑了。

    孟老板哈哈大笑,阿玲放下手里的托盘摇头道:“哪天把张神医吓跑了,看你怎么办。”

    孟老板端起小粥吃起来,熬的软糯的黑米,暖暖的涌进胃里,舒服的让他叹了口气,“怎么可能。”

    阿玲见他ji,ng神了也便放了心,打了个哈欠,伸伸懒腰道:“我去睡了,困死了。”说着丢下一个人吃的津津有味的孟老板,转身去房里睡了。

    孟老板一碗小粥还未吃完,依依便踏着月光落在了房中。

    她目光急切,眼中满满含着期待。但是看到孟老板在进食也便忍了下来,行了一礼,坐在一边静静等他吃完。

    孟老板一边吸溜着粥,看了一眼她道:“你倒是勤快。”

    依依面上带上几分愧色,“我他”

    “行了行了,知道你想问什么。”孟老板咽下最后一口粥,放下碗道:“找着了。”

    依依愕然呆住,虽然早已料到,但还是仿佛被一个巨大的惊喜砸中,呆了片刻激动的扯住孟老板的袖子道:“当真?他怎么样?还好吗?在哪里?”她一连串的问题连炮似的发问。

    孟老板按住她激动的肩膀,柔声道:“别急。”

    依依如何能不急,等了这么多年终于听到了他的消息,她如何能不急。

    “他在忘川,泡了九九八十一年,马上功德圆满就能投胎了。”

    依依未曾去过地府,但是忘川河却是知道的,那里是怨气所聚,寻常人在岸边都忍受不了,更别说在那里泡上个近百年。

    “他是因为不饮尽孟婆汤所罚,因为他想留住关于一个人的记忆。”孟老板缓缓道,“我想那个人,是你。”

    依依眼中雾气渐起,终于忍不住落下泪,她掩面哭泣,说不上是伤心还是欢喜。

    孟老板也不劝她,静静靠在榻上任她哭。

    良久,那哭声渐渐止住,起身朝孟老板郑重的行了一礼,“谢孟老板,待我见他一面,我这修为便给你拿去。”

    孟老板也不说话,摆摆手道,“我已叫白无常安排他投胎在沧州城,若是有了消息我便通知你。”

    依依刚刚修得人形,前些日子还不能离开树身,如今虽然能走的远些了,但还是仅限于这沧州城,孟老板的心思她一听便明白过来,难为他想的如此周到,依依心内更是感激,又朝他福了福身子。

    果然没过几日,初八这天白无常便来了信,说城东的辛坡胡同里的老孙头家里刚刚得了个大胖小子。

    胡同里的人人都说奇的很,那娃娃一落地不是哭,而是咦咦咦的叫。

    孟老板穿着一件蓝绒色的袍子,手里捧着暖手炉站在店门口仰头自语,阿玲在店里看见了,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见那树好像在和他聊天似的,不时抖动竟像是附和他,阿玲啧啧道:“这树怕真是成ji,ng了。”

    当夜孟老板带着依依去了辛坡胡同,万籁俱寂,两人悄无声息的进了孙家的院子,孟老板随手捏了个诀,孙家的人便沉沉的浸在了美梦里。

    两人进了屋内,见那婴儿像是有感知一般,睁着葡萄眼的眼睛盯盯望着依依,而后艰难的咿咿呀呀,“咦咦咦咦。”依依知道,他在唤她的名字。她微微带笑,眼睛含泪,上前抱起他,温柔的揽在怀里。

    孟老板悄然转身,出了门在院子里站着赏月,碎雪淅淅沥沥的下着,在月色下像是金粉簌簌飘落,边赏月边低低吟了一句,“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正是应景。

    而后又想,自己大概是脑子坏掉了,以前帮人做事只觉的麻烦,如今竟然觉的有些满足。他摇摇头想看看自己脑子是不是进水了,身后蓦然一声轻柔的呼唤,“孟老板。”

    回头,见依依笑着立在屋檐下,朝他行礼,“谢孟老板,依依这么多年心愿已了。”

    “那便好。”孟老板点点头。

    “如此,也该我履行诺言,将这修为给你了。”说着抬起手,运气使力,往自己的心口挖去。

    电光火石间,孟老板骤然动手,在她的手触到胸口前死死扣住,依依不解的看着他道:“孟老板?”

    哪知那传说中吃人不吐骨头的孟老板却摇了摇头,“我一个凡人,要你这修为干甚?”而后又道:“这回就算我做个好事,积个y德了。”

    依依怔愣片刻,刚刚止住的泪又涌出来,含泪道:“若以后孟老板有事,尽管吩咐。”

    孟老板倘若未闻,摆摆手,“得了,你好好的等他长大吧。”说着悠然打了个哈切,“困死了,回去睡觉。”转身走了。

    月光正好,四下无人,寒风凌冽却没有什么寒意,依依望着那个人影,像是踏着最洁净的一片月色,缓缓的走远,却可以想象那双眸子,明亮的如同天上最闪耀的星。

    第二十五章 新欢旧梦(一)

    除夕刚过,没几天就是元宵节。

    元宵节是沧州城最热闹的节日,这天夜里全城取了宵禁,灯会通宵达旦,酒肆瓦舍更是灯火通明到天亮。

    阿玲盼这一天盼了许久,前一日夜里落着雪粒子,她忧心忡忡的趴在窗口祈盼明日天色放晴。

    孟老板蹲在地上手里拿着两条竹子正努力的捆在一起,一边道:“放心,就算明日刮西北风,这街上的人也一个都不会少。”

    阿玲转头看他,神色有几分得意,“你少c,ao心,还是赶紧给我做灯笼。”

    先前阿玲和孟老板赌棋,也不知孟老板是老马失前蹄还是大意失荆州,总之是输给阿玲了,为此阿玲得意许久,甚至前前后后通知了隔壁医馆以及来酒馆打酒的所有人,只恨自己没多长几张嘴好让全沧州城都知道。

    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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