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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9节

    穿回古代做糕点 作者:秦燃

    第9节

    叶昕原本还犯愁到了夏天他的衣服该去哪里弄。古代平常人家的衣服都是家里的女眷们自己做的,可他一没老婆又没妹妹的单身狗,上哪儿去要衣服?以前住在陆家还好,毕竟离得近,求何氏或者陆宜帮忙做一下都说得过去。可现在离着那么远,下山去求她们做衣服又显得很怪异。估计到时候还得去山下的成衣铺子花大价钱买成衣。

    这几天把他闲得只能在自己的屋子里发呆,正琢磨这件事呢。没想到问题忽然迎刃而解。玄元观居然还能发衣服,福利可真不是一般的好!

    叶昕下了工是与石四一起去的。到了清乐殿,因两人来得较晚,已经有不少人高兴地抱着新制夏衣从殿内的衣房里出来了。

    叶昕与石四跟在队伍后面,排了约莫小一盏茶的功夫便轮到了他们。

    玄元观中虽有杂役,但账房、库房的掌管者都是本观很有资历的道士。

    负责派发夏衣的是位上了些年纪的道士,留着一小撮山羊胡子,理得根根分明,一双ji,ng明的眼睛仔细地在领衣人和登记的簿子上来回扫着,生怕写错了姓名和分发数目。

    轮到石四时,那山羊胡子的道士盯着他上下打量了一会儿,才道:“石勇?”

    石四面无表情地点头:“是。”

    山羊胡子又问:“姓石,是羯人?”

    石四皮肤白皙,高鼻深目,一看便知是胡人。然,胡人是对外来部族的非汉人的统称。鲜卑人也被称为胡人,其中亦不乏外貌迥异于汉人的人士。鲜卑拓跋氏一族就是其中的典型。但石姓乃是羯人姓氏里的大姓,故而这道士才会有此一问。

    石四漠然回道:“是。”

    山羊胡子挑起一边的眉毛,撇撇嘴:“去左侧领两套衣衫吧。”

    石四的脸色有些冷漠,依那山羊胡子的指示去左侧的小道士那边领了两套夏衣。一套是棕色的,另一套是灰色的。

    叶昕见那道士看石四的眼神和脸色,便知道之前石四所说的胡人想要与汉人相融并不容易这种说法是没有骗他的。

    这个时候,没有“要与少数民族友好相处”的说法。汉人与胡人泾渭分明,种族歧视是明显且难以避免的存在。玄元观是修道之地,相比于其他地方,可能已经是对胡人比较礼遇客气的了。但仍旧会有一部分道士或汉人杂役或明或暗地给胡人杂役脸色看。

    所以,平时少言寡语的石四才会对自己这么好吧……无论身份贵贱,尊重彼此是友人相处的不二之道。叶昕望着石四有些僵硬的脊背,轻轻叹了口气。

    石四一走,那山羊胡子便低头谨慎地攥起毛笔,将石四领夏衣的日子、套数都逐一记录下来。写完字揉了揉眼睛,他抬头说道:“下一位,叫什么?报上姓……”最后一个“名”字倏地卡在了喉咙里,盯着叶昕愣了好半晌,才轻咳一声,道:“报上姓名。”

    叶昕摸了摸脸,有点尴尬。“叶昕。”

    啊!妈蛋。还是好不习惯别人用这种眼神盯着自己啊!做了二十多年的路人甲,一朝换身体换脸,弄得自己和还没出嫁的小媳妇似的别扭!

    “清乐宫……面点房的?”山羊胡子的声音有些颤抖。

    叶昕歪了歪头,有点疑惑。“是。”嗯?这大叔道长怎么好像知道自己?

    “咳。”山羊胡子再次扫了他一眼,眼神颇有些暧昧。“你先去左侧领两套夏衣。领完再到右侧去领另外两套。”

    叶昕糊涂了,眨巴两下眼睛,问道:“道长,你没弄错吗?我怎么会有四套?”

    “我怎么能弄错呢?”山羊胡子说罢,还在自己的簿子上用手指了指:“瞧,这儿写着呢。面点房,叶昕,两套夏衣。”然后将簿子往后翻了二十多页,又指着其中一行,道:“喏。紫微宫,叶昕,两套夏衣。两套复两套,不就是四套吗?”

    叶昕盯着他手指的那一列字,见到最末端写着“从属道者楚灵均”“亲眷”这些字样。他转了转眼睛,有点迷糊,但为免后面的人排队太久,他没敢细问,只是快速点了点头,按照那山羊胡子道长的指示去左右两侧分别领了两套夏衣。

    石四在衣房门口等他,见到叶昕艰难地抱了一堆衣服出来,不由惊讶地问道:“你为何领如此多的夏衣?”

    夏衣可不仅是一件上衣,还包括腰带、中衣、长袴、足衣和束巾等从头到脚一整套的衣裳及配件。

    叶昕领了四套,看在他人眼中自然是滴里当啷的一大堆了。

    叶昕自己也很困惑,将自己刚才从簿子上看见的那行字告诉石四:“我也不清楚。只是那道长的簿子上写着,我还有两套是记在紫微宫账下的。”

    石四想了想,道:“哦。你是楚宫主的友人,应该是他出面交代过衣房的管事道士给你两套的。夏衣不单是玄元观的仆役有份,连道士居住在观中的亲人也能领到。但只有资历较深的道士,才有资格携家属一起居于观中……”说着,石四忽然想起来什么。叶昕是以何身份记在楚宫主账下的?

    不等石四猜完,叶昕已经疑惑地问道:“石大哥,在你们这里,‘亲眷’作何解?”

    以前叶昕在没穿越以前,亲属一词也可以用来说是亲眷,这在他养父的老家就是这个意思。难道时光倒退千余年,在这个异时空古代,也是这个意思不成?

    石四听完,脸色立即变得很是古怪:“亲眷?你方才瞧见簿子上是如此记的?”

    “对啊。怎么了?”叶昕迷糊地眯了眯眼。石大哥这古怪的脸色和望着自己的暧昧眼神是什么意思啊?

    石四为难地抿了抿嘴,犹豫片刻,还是决定照实说:“亲眷就是女眷。呃……即为妻妾家室之意。”

    叶昕:“!!!!”

    第41章 41情微澜(十)

    石四抿着嘴, 仿佛在烦恼什么,犹豫片刻, 还是决定照实说:“亲眷就是女眷。呃……即为妻妾家室之意。”

    叶昕好险惊掉了下巴。

    见叶昕一脸惊呆的表情, 石四又补了一刀:“观中没有给修道者友人制衣的规矩,但若是给妻妾儿女的,则不违反观规。”

    按理来说, 楚灵均此等身份, 绝不会缺那两套衣服钱。那他如此高调地将自己姓名登记在那本其他人能看到的衣衫账册上, 是……是什么意思?一些暧昧不明的念头在脑海中情不自禁地浮起,叶昕感觉自己的脸热的快烧起来了。

    叶昕被惊得石化了, 瞪着眼睛抱着一堆衣服专心发呆。没多一会儿,便有越来越多的目光从那些进进出出的道士和杂役们那边投s,he过来。

    “而且,你这两套夏衣颜色很……”石四皱着眉头,话说了一半发现有不少人在盯着他们看。那些人的眼神有好奇的、有惊艳的、也有嫉妒的,便道:“你脸好红。我们先走吧。先回你房舍再说。”

    “好。”叶昕强行压下心中那些让人脸红心跳的猜想,发现石四没说错, 立马点点头,跟着他快步离开了。他还是不习惯被别人目不转睛地盯着打量。

    石大哥的话分明还没说完。叶昕知道他后面要说的话一定也会让自己吃惊, 遂一路苦忍着回了房。等石四也进门后, 叶昕用脚一勾,那门便被“哐”的一声带上了。

    “石大哥,你方才说我这两套夏衣的颜色如何?”叶昕迫不及待地问道。

    石四将自己那两套夏衣放在一旁的矮几上, 面色仍有丝尴尬:“我们百姓的衣衫只能用复色, 如茶褐色、黄棕色、棕色、灰色、银灰色和粉绿色。但官员朝服是有一定规制的, 一年四季按五时着服。夏季为红色,季夏为黄色。你这两套夏衣,一为绛红曲裾深衣、一为藤黄直裾禅衣,皆算作礼服,若是官员女眷也的确可以如此穿着。不似我们清乐宫发的皆是短衣。楚宫主是太傅……”

    说到这里,即使石四的言辞顺序有些乱,也没说得很清楚,但叶昕仍然听懂了。楚灵均有官职在身,若是其妻室,这两套夏衣倒是颇合身份及礼仪。

    见石四难得一脸“你和楚宫主到底什么关系”的八卦表情,叶昕脸颊绯红,紧张的连话都快说不清楚了。“你、石大哥你是说,我与楚宫主……”

    石四望天望地望空气,视线就是不敢往叶昕脸上飘:“前几r,i你脚受伤,楚宫主竟然亲自为你按揉……”不行了,越说越尴尬。叶昕不禁面红耳赤。

    两大老爷们儿在这边揣测另一位男子的心意,如此私密之事,当真是怎么说怎么别扭。石四实在是说不下去了。

    “我、那什么,我觉得可能是我们想多了?”叶昕没谈过恋爱,也不知道楚灵均如此做究竟是什么意思。作为来自异世、恋爱观念比较直白开放的人,在他看来,这事要往深了计较,也许真的只是对好友的一种照顾?叶昕实在没那个胆儿去认为,楚灵均会喜欢他。

    石四摇摇头,深不以为然。在他看来,楚灵均对叶昕的心意已如此明显。明显到连他一个局外人,都能肯定的地步。“咳。其实,其实此类在玄元观也不是没有过。自汉开国以来,几乎每位皇帝都有男宠。如今许多达官贵人家中,亦有不少人有龙阳之好。此事已很平常。你、你又是这副容貌……楚宫主对你、对你照顾有加也无甚稀奇。”

    叶昕囧。原来石大哥也是一位“颜值即正义”的颜控狗,美貌即合理。性别,好吧性别在汉朝的爱情观念里还真算不得什么大事。汉高祖刘邦、汉文帝、汉景帝、汉武帝、汉哀帝、汉成帝这些比较为人所熟知的汉朝皇帝,哪个没有男宠?不仅全有,甚至还传出不少动人的爱情事迹。

    就连石大哥这类平民,都不认为男人与男人之间谈情说爱是什么奇怪的事。这不,眼下自己与楚灵均还没怎么的,石大哥就已经将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

    叶昕心里七上八下的。万一楚道长没那个意思,那他以后与他相处得多尴尬呀。

    石四与叶昕两人就“他喜欢你”、“不不不他不喜欢我”这种臆测深究下去实在没意义。虽然叶昕已经因为这些胡乱猜测美得快升天了,他依然强行告诉自己要冷静。

    这事还是要找个时候和楚灵均弄清楚不可。如果是自己误会了,叶昕闭了闭眼,自动在脑海中把这条假设给拍扁了。如果是真的……

    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抵抗得了自己喜欢的人也恰好喜欢自己这种极致诱惑。叶昕是个正常人,当然是连抵抗都恨不得放弃的。虽然他一再告诫自己要静心,可躁动的心还是使心中那个天平偏了。

    如果连楚灵均都不怕这种事,那自己又怕什么?不用等他来追自己,自己肯定已经敞开双臂朝他飞扑过去了!

    好男儿,就是要敢爱敢恨!

    晚风夹带着枝叶间的潮气,从半敞的窗户外一阵阵的飘进屋内。桌案旁的灯火暗了一瞬,好险被这阵仲夏夜的风儿给吹灭了。崔仁放下毛笔,赶忙用挑子拨了一下灯芯,屋内这才亮堂起来。

    走到窗旁,微微抻着脖子望了望屋外漆黑的雨夜,有水珠成串的从瓦当上落下,滴滴答答地打在树叶上,像是有人在屋外奏响不知名的乐曲。

    崔仁轻轻发出一声感叹:“不知不觉,竟已是芒种节气了。”

    作为清乐宫的一宫之主,眼见端午夏祭没几日便要来临,他又要查验礼器、乐器的准备情况,又要校对总账预支,着实忙得够呛。现已接近子时,崔仁准备再看一眼账簿就先安寝。剩下的,等明日寅时起来再行抽阅。

    随手取过一本账册,崔仁扫了一眼封面,是本“衣册”。这是记录玄元观夏衣耗费及发放的簿账。崔仁一页一页翻过,见账面工整,记录清晰,心下甚是满意。

    略一点头,崔仁瞪圆眼睛,盯着那其中一行的姓名及详注:“楚灵均”、“面点房”、“叶昕”、“亲眷”……

    叶,这姓氏最近倒是很让他眼熟,而且还是面点房的。然而,最抢眼的,却要数“楚灵均”和“亲眷”这几个字了。

    崔仁与楚灵均师出同门,楚灵均在几个师兄弟中排行第四,而崔仁则排行第五。

    四位师兄,两位已有道侣,还有一位醉心炼丹术,除了炼丹,对旁的一概提不起兴致。

    而四师兄楚灵均虽然以剑术扬名天下,却不至于是个剑痴。

    无论是管理紫微宫、收徒授业,亦或是勘校典籍,他都做得一丝不苟,兢兢业业。

    只是从未见他有心悦之人,崔仁原以为他无心于情爱之事。直到此时,崔仁才知道,他那一本正经的师兄不是对情爱不感兴趣,而是以前没遇见让他心动之人。

    这行记录,除了楚灵均本人要求,可没有人敢擅自如此记的。如此近乎宣告之举,他要还是想不明白,倒是与他白做了十几年的同门师兄弟了。

    叶昕吗?好像就是近日才来寿春的那位神奇糕点师吧?一介布衣,却凭着手艺红遍各大世家的那个叶师傅。

    崔仁沉思半晌,一手拿起手旁已经打开过的一封信,其内是九江郡王的亲笔。“本次端午夏祭的一应小食,师叔请务必安排叶师傅替本王准备。”这小郡王,不敢欺负他师父,倒是总来s_ao扰他这个好说话的师叔。崔仁无奈一笑,将信放下。

    能令四师兄如此倾心,又令刘祺这般惦念不忘,这叶昕确是有些本事。

    崔仁另一手捧着衣簿呆了半晌,心里有了主意。

    得找机会见识一下这位能让四师兄动心的糕点师傅啊……

    叶昕跟着几位师傅忙了一上午,好不容易得空坐下喝口水,韩容便急急忙忙的从门外跑进来。

    “嘿!你这小子好端端地跑个什么劲儿。”见韩容跟个兔子似的窜进面点房,李二笑着骂了他一句。

    韩容憨憨一笑,三步并作两步来到正在喝水的叶昕身边,压低声音道:“叶师傅,柳道长让我来给你传个话,说午时让你吃过饭,去一趟玉衡阁。”

    叶昕放下陶杯,好奇地望着韩容。这有什么必要还非得小声告诉他的?

    韩容一看叶昕的眼神,便细心地给他解释:“柳道长说,楚宫主的师弟想要见你。”

    楚灵均的师弟崔仁是清乐宫的一宫之主,按照级别应该算是叶昕的上级的上级的再上一级。王大师傅也在这儿呢,韩容可不敢说是崔宫主要见叶昕。这种越级交流的事,说出来最容易引人在意,于是便改了种说法。

    叶昕点点头,见韩容话中有话,便不再多问什么。

    韩容扫了眼叶昕的衣服,好心提醒道:“叶师傅记得去之前,稍稍整理一番。”

    叶昕顺着他的目光低头一看,身上有好几处都蹭到麦粉,白白的东一块、西一块,便笑着对他道:“好,谢谢提醒。”看这小子的语气,等会儿估计要见的也是个人物。他可不能因为衣服不洁净而丢了楚道长的面子。

    用过午食,叶昕回到自己房内。用井水洗净手和脸,想了想,便将那件绛红色的曲裾深衣换上了。

    玄元观的道众们在午食后有小憩的习惯,故而走在紫微宫的房舍之外,几乎没什么人在。

    叶昕沿门前的石板路走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向东侧一拐,就到了玉衡阁。从距离上来看,他与楚灵均的住处当真挨得极近。叶昕微微红了脸。

    此时玉衡阁的镂雕木门正敞着,似是主人特意为迎接访客而开。

    叶昕站在门口没敢直接进去,而是抬手在一侧门板上轻轻敲了两下。

    “请进。”楚灵均的声音离着有些远。

    叶昕进去后,便见侧堂被银勾挂起的帷幔微微一动。楚灵均和另一名男子一前一后的从侧堂书房中走出来。

    楚灵均见叶昕穿着那件新制的深衣,绛红色衬得他肌肤胜雪,微红的脸颊仿若三月初绽的桃花,玄色罗纹锦带将他的腰线束得越发纤盈,不禁看得愣了。须臾,才清了清嗓子,对身旁那名年轻男子说道:“师弟,这便是方才与你提起的叶师傅。”又转头对叶昕说道:“这位是我五师弟,亦是清乐宫宫主,崔仁。”

    叶昕顺着楚灵均的介绍,先弯腰对那人作了一揖,而后抬眸看向那人。

    崔仁年岁与楚灵均相差无几,个头稍矮些,生得相貌堂堂。他不似楚灵均那般冷峻,多了几分儒雅。

    心中震撼于叶昕的容貌,崔仁眼前一亮,怔了一瞬,才对叶昕回以同礼,作揖颔首道:“叶师傅,久仰大名。”

    叶昕谦虚拱手道:“过奖。见过崔宫主。”

    楚灵均将二人引到席位上落座,亲自给他们倒了两杯山泉水。“师弟,你有什么话,不妨对子林直说。”

    崔仁在心中暗道一声“师兄好眼光”,嘴上却道:“叶师傅,原本这事不该我与你说。但你是师兄的友人,按此身份,我与你相托亦无不可。”

    叶昕不太明白崔仁到底想说什么,但仍是点点头:“请讲。”

    “崔某想请叶师傅来制作本次端午夏祭给贵客们的一应寒食小点,不知叶师傅可愿援手?”崔仁原本只安排王大请叶昕制一、两样别致的点心即可。可当他收到刘祺的来信,又得知楚灵均的心意,便忽然有了新念头。

    叶昕以后若能跟随楚灵均,那他便算是自家人。玄元观的道食生意在州内的士族中一直评价平平,若今后能得叶昕相帮,在点心上打出名堂压压聚云观的气焰,他这主管账房的一宫之主,又怎会放着这么一个法宝而不用?

    近年来,玄元观因楚灵均声名大噪,来求道的人骤增,眼见账目渐渐吃紧,崔仁时常夜不能寐。

    四师兄固然有朝廷发放的俸禄,可苦了他这个在后面“持家”的师弟了。叶昕是个有本事能赚钱的,他可不会白白浪费此等良机。崔仁的小算盘在心里打得啪啪响,打算借由这次端午夏祭探探叶昕的实力。

    叶昕的好手艺,岂是一个小小的蒸饼摊子就能完全展示出来的?玄元观中食料丰富多样,灶器亦是齐全,这里才该是他“如鱼得水”的地方。

    自己的顶头、顶头再顶头的上司都主动开口了,叶昕怎么可能拒绝得了?丢了自己的面子事小,丢了楚灵均的面子事大!更何况,若论及专业方面,他的确有信心不输给任何人。

    叶昕瞄了一眼坐在身旁的楚灵均,楚灵均望进他的眼底,眼神坚定温柔。叶昕的脸红得越发艳丽了。得到楚灵均的默许,叶昕二话不说,应承道:“自当全力以赴。请崔宫主放心。”

    崔仁感觉眼睛有点疼,他眯了眯眼。嘿!师兄的这段情,看来是有戏。这还没怎么样呢,居然凡事都知道要请示“未来夫君”了。此二人这般眉来眼去,让他这形单影只的师弟该如何自处?!

    第42章 42问心

    崔仁是个行动派。双方昨日甫一谈妥,他隔日便找来王大私谈。也不知崔仁是怎么与他交代的, 王大回来以后, 对叶昕的态度又微妙的多了几分客气与恭敬。

    不该自己c,ao心的便不会瞎c,ao心, 叶昕眼观鼻、鼻关心, 老老实实地等待被安排, 一句废话也不多啰嗦,对待其他几位师傅更是礼数周全、客气有加。

    毕竟是掌管账房的宫主,崔仁知道王大及其手下三位师傅与叶昕所制的点心路数不是同一个。前者为薄利多销类型,后者则可主攻别致富贵的ji,ng品路线。

    既然想要赚钱, 必然要知人善用。将合适的人安排在合适的位子上, 区别管束。

    崔仁甚至找来工匠, 将面点房旁边一间面积小了一半的空置屋舍修缮一番, 用以给叶昕做单独的点心房。师傅们的手艺是他们的饭碗,没有任何一位手艺匠人会愿意将自己所学技艺无缘无故地漏给他人知晓。故而于此,崔仁更是细心布置。

    叶昕原本还有些犹豫,在想到底要不要这么高调的与其他师傅分隔离开来另辟他处。但一想到陆诚蒸饼摊子的生意以及碱水的制作方法, 况且因为喜欢上了楚灵均, 叶昕之前想要强烈离开这里的想法便淡了许多,也就同意搬出大面点房了。

    因为已经答应韩岳私下会收韩容做徒弟,叶昕便向崔仁讨了他过去给自己打下手。崔仁当日就调了一名新的杂役过去大面点房,那杂役比韩容高了大半个头, 肩宽背阔, 颇为壮实。王大本担心崔仁会厚此薄彼, 结果一看那杂役的块头只会比韩容干得更多, 心里顿时熨帖了。

    搬场、列食料单子、采办食材用料,叶昕与韩容两人几乎忙得四脚朝天。

    眼见离祭祀大典还差三天了,平常那些普通的洒扫杂役根本不够用,修道者们也都为之繁忙,整个玄元观可谓全力以赴。每日都有道士穿梭往来于各大宫之间,布置祭坛、运送货品、礼器等。

    为免出现人手不够的情况,叶昕还特地托人从羊头巷将陆诚请进了玄元观帮忙。陆诚已是制作碱水的老手,做出的碱水浓淡ji,ng准,帮叶昕与韩容省了不少功夫。

    期间柳不尘为叶昕带来好消息,告知田斌在去年曾于益州出现过。益州与扬州之间隔了个荆州,与淮河以南的扬州相隔较远。但那是去年,过了一年,那田斌也许已经离扬州很近了。

    叶昕心底有些矛盾,既想他早些出现自己便能完成任务,又想他晚些出现,怕他一旦出现,自己就会回到原来的世界去。纠结了半日,发觉毫无用处,便丢开不想了。管他呢,船到桥头自然直。自己把眼前该做的事做好就行,其他的一切随缘。

    只是至此,叶昕便更珍惜与楚灵均相见的日子。只要一得些空闲,哪怕是遥遥望见他为众徒授课讲剑,他也想多看他两眼。

    “不对。如此出剑,力道不足,无法伤敌根本。”楚灵均对一位约莫九、十岁的道童说道。一面说,一面还耐心的亲自扶着他的胳膊,为他纠正姿势。

    那道童在楚灵均面前有些紧张,脸憋得通红,反复又试了两次,姿势依然不对,下盘打晃得厉害。遂泪眼汪汪的仰头对楚灵均说道:“师父,我仍是做不好。该如何是好?”

    楚灵均并未责罚,反而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安抚道:“你年纪尚幼,手臂与下盘力度不足。不必过于心急。按照我教的,每日将此招式多练二十遍,不出两月,便能同你的师兄们一般了。”说罢,还轻轻拍了拍那道童的肩膀。

    “可韩岳师兄只比我长了一岁,他就能练得很好。”道童扁着嘴,用稚嫩的嗓音问道:“我,我是否不是修习剑术的材料?枉费师父如此用心教我。”

    “各人有各人之所长。”楚灵均摇了摇头,与他仔细说道:“正如剑术种类之多,有些人适合用轻剑,剑法轻灵如飞燕;有些人适合用重剑,一剑劈下便有断石开山之势。你虽力道不足,但好在身手颇灵巧。若能狠下功夫苦练轻功及剑招,今后必有所成。切忌不可妄自菲薄。”

    道童听楚灵均如此说,便鼓起信心,用劲点了点头,对楚灵均深深一拜:“多谢师父开解。我定然刻苦勤练。”说罢,挥着小胳膊又反复去练习刚才的几个剑招。

    楚灵均略微颔首,紧接着去看另一位道徒练剑,与他细说问题所在。

    叶昕在树荫底下悄悄看了一炷香的时间,发觉楚灵均真如韩岳所言。虽然不拘言笑,但对待徒弟极有耐心,因材施教。对资质差些的,他也只是指出问题,并不多加苛责与强求,反而亲自演示,又反复帮他们纠正错误。

    的确是位好师傅!难怪连刘祺那样傲慢的小子都这么服他!叶昕蹲在一棵柳树底下,忍不住对着他星星眼。他的心上人涵养和耐性极好,沉稳自持,年纪轻轻的,竟已有一代宗师的气场和肚量了。

    怎么办……真是怎么看怎么喜欢。等下了工,用过哺食,去问问他那衣册上记得“亲眷”,究竟是什么意思吧?叶昕光是幻想那时的场面,都觉得心脏狂跳得快要失去知觉了。

    酉时方过,微凉晚风拂过山林之间,引得树木花草轻轻摇曳,籁籁声响与夏夜的虫鸣声漫漫交融,伴随钟楼上的晚钟声,穿过丹梯回廊,绕过飞椽檐角,徐徐回荡于夜色之中。

    玉衡阁内,叶昕跪在矮几旁的蒲团上,手中紧紧地攥着一张绢帛。

    楚灵均执着一杯山泉水,轻轻放在叶昕面前。“子林,这么晚来找我,可有事相询?”他的尾音微微拖长,相比往常淡然沉稳的语气,竟有股说不出的缱绻。

    叶昕深深吸了口气,稳住心神。是男人就别怂,上吧!去向他问个清楚。“楚大哥,我、我的确是有事要问你。”

    楚灵均感知到叶昕的呼吸比往常急促,又见他脸颊微红,心底已猜到他要问什么。不由的,自己的心跳也跟着加快了,他浅浅吁了口气。“子林有任何事,皆可来问。我绝不对你有所隐瞒。”

    叶昕咬了下嘴唇,直言道:“楚大哥,‘亲眷’作何解?”

    楚灵均清亮的眸光幽幽然暗下来,嗓音低沉,诱惑人心。“子林莫非不知?”

    叶昕身子一颤,心中的紧张顿时化作狂喜。楚灵均真的对自己有意思?他不自觉地舔了下嘴唇,一双含情的桃花眼紧紧盯着楚灵均,按捺住心中的激动,和他仔细确认道:“我当然知道。可我……怕误会楚大哥的意思。”

    楚灵均面容整肃,道:“你没有误会。正如你所想的那般。我本想等忙过端午夏祭再与你言明,但既然你此时来问,便不用再等到那时了。”

    此话一出,两人之间陷入沉默。彼此望着对方真诚而饱含情意的眼眸,一切尽在不言中。

    叶昕一双桃花眼眸含情脉脉,他也对自己有情。楚灵均瞧得分明,心中喜不自禁。他喉头颤了颤,主动打破让两人心悸不已的静默。“春沐霏雨夏观星,秋望明月冬赏雪。子林,可愿与我同赏这四季美景,相伴共度余生?”

    第43章 43真相

    “春沐霏雨夏观星, 秋望明月冬赏雪。子林, 可愿与我同赏这四季之景, 相伴共度余生?”楚灵均温柔地凝视叶昕, 问道。

    叶昕的脸连着脖子, 一瞬间变得绯红。

    他真的喜欢我,而且还想和我永远在一起。叶昕感觉自己幸福的快晕倒了。

    他努力定了定神, 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不行!还不是放飞的时候,我得把所有的事情告诉他。

    否则, 怎么对得起楚大哥对我的一片真心。

    到了这个时候, 如果自己还对他有所隐瞒,那就太不够诚意了。

    “楚大哥, 你说的, 我愿意。我、我也很喜欢你。想、想要和你一直在一起。”叶昕低下头,不敢去看楚灵均此刻灿若星辰的眸子。“可我想告诉你一件事。一件于我而言, 事关生死的大事。你、你听过之后, 再决定是不是要收回方才所说的话吧。”

    他接下来要说得话惊世骇俗,如果楚灵均能接受,那当然再好不过。可如果他无法认同,那自己也不会对他百般纠缠。坦诚以待是爱情开始的必要条件, 如果连这点都做不到,那就没资格说爱。

    叶昕跪坐在蒲团上,神色前所未有的严肃。他挺直身体, 置于双膝之上的手, 微微颤抖着。

    楚灵均见叶昕如此郑重其事, 敛容正色道:“但说无妨。”

    叶昕直直望着楚灵均。“楚大哥,我本不是这个时空的人。我来自异世,这身体……不是我的。”

    楚灵均双眸微睁,震惊地看着眼前人。今日叶昕来找他,他就有预感叶昕会告诉他一些极为重要的事。他曾想过,叶昕会是郑潇;他亦曾想过叶昕会对他坦白,坦白自己是王太妃的人。

    对于这些曾烦扰过自己良久的事,此刻他再也不会犹豫。因为他亦是历经百般思虑之后,心中方才有了结论。无论叶昕的立场是敌是友,他都会将他留在身边。可是,他设想过多种情形,唯独没料到这一种。

    从半敞的窗外忽而吹来一阵凉风,灯芯摇曳,投s,he在墙上的两道人影有些模糊,时而交错,时而分离。

    风过,一切静止。楚灵均沉默许久,终于沉声问道:“你是夺舍而生之人?”

    叶昕坐立不安,等到楚灵均再次开口,这才稍稍放下心来。他虽然不知道“夺舍”这词的具体意思,但大概也明白楚灵均在问什么。“我不知是不是夺舍。但当我醒来,就发现自己已经在这里了。我想,大概是因为此身原主身受重伤,魂不附体的缘故?”

    楚灵均面色极为凝重,一语不发。

    叶昕猜不出楚灵均心中此刻作何感想,但能确定,此时他的内心一定是翻江倒海,不似表面那般风平浪静。

    一不做二不休,叶昕一咬牙,不等他的回应,突然将手中之物放到矮几上。“我醒来之后,在枕下找到了一封信和一张绢帛。信上说让我找到田斌,并将这份绢帛秘交于他。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绢帛,我才被引到这里。但我感觉,它应该极为重要。说不定还牵扯了人命。楚大哥你懂医,看看这个有没有用吧,有用你就留着。无用,若能找到田斌此人,你替我给他便是。”

    自己在这里无权无势,还是个弱ji。想要安全地找到田斌,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还不如把这东西给了楚灵均更稳妥些。可是,一旦没了这张绢帛,也许自己就再无机会回到以前身处的时空了。叶昕这么做,相当于破釜沉舟,将自己的命运选择权拱手相交。然而,他没告诉楚灵均这种可能性,他不想用这种方式来束缚他。一份纯粹而美好的感情,本来就应该是你情我愿的。

    楚灵均呼吸一滞,眸色深沉似海。须臾,他双手执起几上那张绢帛,缓缓将其展开。

    “《毒方杂论》……”楚灵均喉头滑动,含混不清地念着这几个字。仔细看完绢帛之上所载的方子,当年皇后被毒杀一案终能有了定论。他的脸渐渐失去血色,双眸紧闭,握着绢帛的手猛地紧握成拳。

    十年前那场血洗皇宫太医院的命案。皇后身死,先皇震怒。三位太医——曹谨、赵恭、郭昌,一人被指毒杀皇后,一人被指帮凶,另一人则被指昏庸无能未能及时察明及解毒,遭至诛灭九族的杀身大祸。三家医术百年大族九百余条性命一夜之间覆灭,举国为之震动。

    生母仙逝,年仅四岁的嫡出次子刘祺因年幼无母,而被先皇指给当时盛宠正浓、还是美人的王氏女抚养。

    先皇子嗣艰难,虽然后宫充盈,但也就得了三个女儿。故而先后诞下两位皇子的皇后便成了先皇的心头宝。

    当年皇后难产生下二皇子刘祺之后,伤了根本。皇帝便命太医曹谨、赵恭为皇后调理身体,由郭昌负责监督查验之责。

    事发之前,皇后曾出现腹痛之兆。赵恭发现给皇后配的补药的药方有问题,却又无法分辨究竟是哪味药材出了问题。未有定论之前,他可不敢乱说。

    他将药方秘密誊抄了一份,交由郭昌一同研究。郭昌心细,当夜便派其次子郭通去寻他云游四海的一位ji,ng通毒理的师父解惑。

    郭师叔祖郭通因此而逃过一劫,至今仍漂泊在外,行踪不明。

    说起郭通,此人乃是郭家的异类。他虽是郭家子孙,自幼学习医理,可他的兴趣却不仅在医术之上。

    他对各类毒、药及解毒之法更是兴趣浓厚,故而在他十二岁时,曾拜过一位番邦的毒医为师,学习制毒及解毒。

    且他曾在少年时,便游学于各州的大小道观增广见闻,因此结识了玄元观现任观主李云清,并成为师兄弟。

    两人交浅言深,私下交情甚笃。李云清那时还曾去郭家小住,并拜郭父为师,踏踏实实学了两年郭家的秘传医术。

    原本以此交情,李云清应很快便会被查到他曾帮助郭通藏匿。但问题是,后来郭家举族覆灭,自然就查不出李云清与郭家的那层关系了。

    郭通在逃亡之前,曾将那份赵氏誊抄的药方交给李云清,并告知他,自己要去找自己那位极擅毒理的师父来辨此药方,为赵氏和郭氏两族洗刷冤屈。

    郭通离开的第三年,李云清接到过他的一封密函,说是他已寻到师父。那位师父正在研究药方中的可疑之处,但这份药方每一味药材均无毒,想必是与其中某种药材搭配时才会产生毒性。他师父一时也无法解出真相,便答应若能解开药方,就交由自己的闭门弟子郑潇转交给在外四处躲藏、化名为“田斌”的郭通,若一时无法找到田斌,便交由玄元观。等郭通今后设法再联系玄元观时,自然便能得知此消息。

    此事一出,李云清当仁不让,为了恩师郭昌的冤屈,亦为了至交好友,他想要庇护郭通,并使玄元观全力相帮。奈何郭通性子太倔,即使找到了自己那位毒医师父,依然不肯回观躲藏,生怕自己留在玄元观会拖累他及一干弟子。

    楚灵均年少时,仗剑走遍天涯海角,外人只道他游历四方恣意潇洒,却不知他是背负寻找郭通的使命在身。

    而他的十数位师兄弟,也都经历过千里寻人之苦。

    到了他徒弟这辈,亦无法逃脱这项使命。论情论义,皆需如此。

    假如叶昕不出现,他不知这份沉重的使命,还要背负多少代,他也不知赵氏与郭氏那些亡魂,还要沉冤多少年。

    然而此刻,这个使命的魔咒,竟因眼前之人,忽然就被打破了。这份具有深重意义的礼物,使得楚灵均的心情激荡难平,胸腔内的轰鸣几乎要掀翻他的气海。

    ……

    “楚、楚大哥?”久久等不到楚灵均的回应,叶昕心里越发焦急难安。哥好不容易想认认真真地谈个恋爱啊,为啥却要面对这么多诡异而无法说清的障碍哟!简直心碎!难怪别人都说,初恋是没有结果的。此刻看来,他和楚灵均的恋情八成是要废。

    楚灵均闭着眼睛,仿佛入定一般一动不动。叶昕的心则一阵比一阵冰凉。表白,到结束,大概就十来分钟吧……叶昕握了握拳头,动了动跪得有些失去知觉的腿。算了,走吧!让彼此都冷静一下。他双手撑住矮几,正要站起来,对面的人却在此时动了。

    楚灵均慢慢睁开双眸,眼眶通红,直勾勾地望着叶昕,心中百感交集。郭师叔及玄元观等了十年的真相,正在自己眼前,被自己心仪之人双手送给了自己。

    如此离奇而来之不易的相遇,怎能不叫人唏嘘感慨,喟叹命运与机缘的神奇。

    然而,更难得的,是面前之人对自己的全心信赖。叶昕在这里举目无亲,也许唯一一份能用来依靠的,就是手上这份绢帛。而他却将它毫无保留的告诉自己、赠予自己。这份厚重礼物的背后,藏着的是他赤诚而全力以赴的情感,那夺舍与否的小事,于己而言,又何足挂齿?

    楚灵均此时已恢复冷静,他款款起身,对叶昕道:“子林,稍等片刻。我去取个东西。”

    叶昕见他眼神未现疏离,心砰砰地跳了起来,朝他乖巧地点了点头。

    少顷,楚灵均已身负长剑,手执一个锦盒,走到叶昕身旁。

    叶昕正在发呆,忽然发觉头顶一暗。抬起头,似竹似兰的熟悉气息忽而飘进鼻端。

    楚灵均一把将他紧紧搂进怀中,温暖瞬间包围了他。叶昕的头正靠在楚灵均硬实的胸膛上,即便隔着衣物,他也能轻易感觉到他的心跳有多剧烈。这是他的恋人了,一个跨越异时空与千余年时光,来之不易的恋人。

    叶昕感觉自己的脑子嗡得一下,懵了。

    “拿着。等我回来。”楚灵均沉声低喃道,他胸腔微微的震动带给叶昕前所未有的心悸。

    不等叶昕回应,楚灵均已起身,拉开木门,大步离去。叶昕的眼睛本能地追逐他的身影,然而只隐约能看清他风中扬起的袍角,转瞬便消失在浓浓夜色中。一个直觉在心底浮起。他的楚大哥,一定是去办一件极为重要的事了。

    叶昕懵了好一阵,神智才慢慢归位。

    轻柔的夜风自敞开的门口吹来,叶昕后知后觉的将视线抽回。他打开楚灵均给他的锦盒,一支莹白剔透的玉簪呈现眼前。

    白玉簪?叶昕将它拿起,捧在手中细瞧。这支玉簪很像是楚灵均头上戴得那只,但再仔细分辨,发现比那只稍许短了一点。

    莫非这玉簪是一对的?叶昕心头一跳。

    古人送玉簪,意义好像很深重啊……叶昕隐约想起以前在大学的某节历史选修课上,那教授曾这么提过一句。

    这……这、这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定情信物?!叶昕惊讶地瞪圆了眼睛。

    第44章 44端午夏祭(一)

    当夜楚灵均离开, 一连消失了数日。

    叶昕心知他定是有要事在身, 便耐心等他回来。

    结果左等右等, 眼见就要到端午节了, 楚灵均仍然没回来。

    叶昕无奈之余, 也不免有些担心他的安危。就这般惴惴不安的一直等到了重五。

    五月五日,端阳。

    东方旭日方才冒出一丝蒙蒙金边, 玄元观的钟声便已敲响。

    叶昕素来习惯早起,当钟声刚响过一声, 他就醒了。快速在木盆中洗净手脸, 叶昕一刻不耽搁,大步流星地朝清乐宫的方向赶去。他不住在清乐宫中, 晨起后在路程上要比其他厨子多走一盏茶的功夫。

    临到食舍门口, 见到两边大敞的木门上叉了几束菖蒲,还挂了两个用朱索(红色丝绳)拴成的五色印。叶昕猜测那五色印应该是用来辟邪的吉祥物。

    两名道童正在大门外给排队进入的厨工和杂役们分发什么东西。

    叶昕跟着队伍走近一瞧, 见到那两名道童的左右胳膊上分别系着五种颜色捆成一缕的丝线, 他们面前各摆着一个大竹筐,筐子里放得全是这种五色丝线。

    经过的每一个人都能领到两束丝线,领到之后就会绑在自己的胳膊上。

    叶昕看得很是新奇,领了丝线后, 兴冲冲的就跑向自己的点心房。韩容总会比他来得早一点,他迈入门槛时,韩容方头灶后烧柴, 而陆诚正在制作碱水。

    叶昕见两人胳膊上都已系上丝线, 便问:“哎?两位徒儿, 谁给我讲讲这是什么?”叶昕猜到这种丝线也许是这里端午节的节日特色,但还是想亲口问问两个徒弟。

    陆诚倒还好说,毕竟他了解叶昕的情况。韩容则很是吃惊,怔了片刻,才道:“师父,你家乡无此习俗吗?每逢五月五日,我们这里都会在胳膊上系上五彩丝,用以避免兵器及鬼神之伤,亦可避瘟疫,保健康长寿。”

    说着,韩容从衣襟里取出一个有些像手镯的物件,也是用细线编制而成。“师父,这串条达送给你。我做得有些急,编得难看,师父莫怪。”

    陆诚放下手中的陶锅,走到叶昕旁边,手里拿着一根同样的细线手环,往叶昕面前一递:“师父,这是我的,请收下。”

    往两人手上瞄了一眼,叶昕见韩容和陆诚的手腕上都已系着这种被称为“条达”的手环,便猜到这东西应该是用来互赠的端午礼品,于是便乐呵呵的收下了。

    “哎呀!为师粗心大意,又不会这种手艺活,没做条达。”叶昕不好意思地挠了挠鬓角,“作为回礼,等空下来,我教你们制一样我家乡端午节会做得粽子吧。”

    这次有了崔仁的嘱托,叶昕可是下了狠力气采买食料。各种各样的食料准备充足,堆放在房内的一个五层木柜之上。

    祭祀的角黍是由大面点房负责制作,叶昕的小点心房只需负责祭祀大典之后的休憩小食和未时中的小点即可。

    叶昕算了下时间,有韩容和陆诚帮忙打下手,他要制的点心总共分六样,每样各十份即可。故而时间充足,等他们上午忙完,说不定还能有闲暇休息。

    与两个徒弟去食舍匆忙用过朝食,回到小点心房后,陆诚从一旁拿出三张布帕,以及三个形状奇怪的圆帽子分发给韩容和叶昕。这是叶昕之前托人带口信,请何氏和陆宜帮忙做的。

    叶昕小心接过,给陆诚和韩容做了使用示范。“以前也就算了,今日既已有了这两样东西,我们以后上工时,都得带着它们。布帕用来捂住口鼻,避免咳嗽或打喷嚏时会弄脏食材。帽子用来包住头发,免得有落发会掉入麦粉中。无论是士族子弟亦或平民,没有人会愿意买到不干净的点心。洁净与品质是我们的立身之本!记住了吗?”

    陆诚和韩容愣了愣,他们还从没见过叶昕如此慎而重之的模样。“师父?”

    叶昕一改往日笑模样,神情严肃道:“以前在大点心房,我不想与众位师父们表现得不同,为免标新立异遭人排挤。但此刻,你们既已正式拜我为师,我们也有了自己单独的点心房,以后便该有个规矩了。”

    陆诚和韩容都是年纪极轻的少年人,正该是培养好的工作习惯的时候。之前瞧见楚灵均教授徒弟那一丝不苟的样子,叶昕很有感触。一位好师父,不但要教授徒弟手艺,更要正面引导弟子们的德行。行有行规,既然是真心收两位少年为徒,他还是得为两人立个规矩。

    两人瞪着眼睛怔了须臾,回过神来,脸色不无振奋,激动之情溢于言表。他们觉得,此时的师父,也许才是真正的师父。无论什么行当,唯有“用心”,方能成为一方传说之基石。之前的师父不是不用心,而是缺少用武之地。故而他才掩藏自己的锋芒。而此刻,他终于不用再遮掩自己的才华和为师该有的模样了。

    陆诚与韩容对视一眼,心领神会,齐齐对叶昕恭敬地弯腰拱手行了一礼:“多谢师父教诲,徒儿自当谨记!”

    两个徒弟态度极为认真,叶昕满意地点点头。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挽起袖子,中气十足道:“徒儿们!开工!”

    韩容手脚麻利地将已经分好的一袋袋食料按等分倒入几个陶碗之中,陆诚则负责将麦粉、糯米粉等分别加入清水合面。

    陆诚本就有制作蒸饼的底子在,外加被叶昕教导了大半个月,故而揉面的活计便由他来与叶昕一起分担。

    而韩容心思细腻灵巧,负责搬运和分装不同的食料和调味料,整理灶面、盘碟,顺便照看灶火。

    点心房内不久便传出“笃笃哒哒”之声,三人分工明确。

    一个时辰之后,房中渐渐飘出一阵接一阵引人食指大动的香气,诱得路过的杂役和修道者们频频驻足观望。

    今年玄元观的端午夏祭极为隆重。

    皇帝与王太妃提前一日便已抵达玄元观,他们都歇在紫微宫中最东面的紫微阁内。叶昕白日早早上工,到哺食之后才下工,根本没机会见着。

    只是听别人隐约提起过,皇帝与王太妃是昨日申时中到达的,甚至连韶华公主也一并来了。

    各宫主及弟子们都曾出迎,迎接的队伍从玄元观的山道之下一直排到紫微阁之前,可想而知当时是何种盛况。

    并且昨日,皇帝与观主李云清,还曾夜聊至深夜。

    叶昕抬眸瞄了一眼更漏,一边手上不停,一边计算准备食材和烹饪的时间。他时不时地会去检查韩容和陆诚手里的活。

    陆诚比较让他放心,但原本使他不太放心的韩容,表现也很让他欣慰。

    韩容虽然制面的基础很差,但胜在刀工出色。叶昕一问他才知道,他进大面点房之前,曾在外头的酒楼中做过一段时间的杂役,再加上自己刻苦用心,便练出一手扎实的刀工。所切出的细丁大小相仿,切面平整,一看就是特意练过的。

    三人一阵埋头苦干。约莫半个时辰过去,在一张长七尺、宽五尺的案台之上,三排大小均等的黑陶碗中,五颜六色的食材已被洗净切丁。麦粉、虾r_ou_、香蕈、ji蛋、青豆、枣泥、莲子、胡萝卜、山楂、饴糖、蜂蜜、猪油、花生粉等各类食料逐一被倒入碗中。

    韩容及陆诚准备完这些食材辅料之后,叶昕所制的白凉粉也已煮沸。他翻出一个大陶缶,将白凉粉倒入其中,封上油布,然后交给韩容,放入大厨房地下的冰窖中。

    做完这些之后,门外忽然跑来一个洒扫童子,不敢进来打扰师傅们的活计,只伸着脖子扒在门口小声说道:“叶师傅,玄元观东门有位姓陆的女郎,说是来找陆兄弟的。”

    陆诚正忙着将莲子捣成碎泥,一听那童子的话,颇为无奈道:“这丫头真是被我与阿母给惯坏了,今日是什么日子,还非得跑来凑热闹。”

    叶昕疑惑地扫了一眼陆诚。“嗯?什么情况?”

    陆诚叹了一声,对叶昕道:“她是借口来看我,实则来看楚道长的。师父,我对玄元观还不熟,手上活计也放不下,万一出去迷路就麻烦了。容弟又不认识我妹。只得劳烦您替我去一趟,劝劝宜儿,让她早些回去吧。”

    听到“楚道长”三个字,叶昕的心猛然一跳。“楚大哥回来了吗?”

    韩容纳闷道:“师父,你在说什么?楚宫主离观了吗?可我方才来上工时,分明见到他与其他几位宫主朝东面的青灵门走啊?”

    叶昕忽然感到一阵心悸。原来楚大哥已经回来了,想必是昨日深夜赶回来的。也是,如此重要之场合,连皇帝、王太妃和宫里的那什么公主都来了,还有扬州刺史与县令等文武官员也会来好几位。楚大哥必定是要赶回与观主一同迎接贵客,协同主持祭祀大典的。

    想到刚确定关系就分离数日的恋人,叶昕的心不由越跳越快,心中盼望时间能快点过去。今天就能见到他了啊……

    真的很想他。

    第45章 45端午夏祭(二)

    叶昕瞧了眼更漏, 祭祀大典还得等两炷香的时间才会举行, 整个祭祀过程则需要大半个时辰。他这点心是安排在祭祀大典结束以后,因而现在就将点心开火上灶还为时过早, 便道:“行。那我去一趟便回。”说罢, 出了点心房,快步朝东侧的青灵门走去。

    玄元观的端午夏祭不对平民开放,毕竟来得都是皇族和官府的人, 为了安全性考虑,是不允许闲杂人等进入的。

    此时应该正好赶上扬州刺史与县令入观。

    玄元观的几位宫主和弟子们都会候在东门相迎。

    若是那些跟随而来的官兵侍从们众多, 再加上在观外围观的平民,东门免不得拥挤。

    叶昕一边思念楚灵均得紧,一边也担心陆宜在观外被挤着碰着, 陆诚就这一个妹子,真得伤了肯定得心疼够呛。

    此时刚入辰时,天光大亮,晴空万里。山中林间的晓露已散尽,一花一叶都像被水洗过似的明艳清晰。琼花与海棠开得正盛,缕缕花香漫溢四散。

    玄元观东侧的青灵门处, 观主李云清领四宫之主及其弟子,分列青灵门两侧,迎接自山下而来的扬州刺史王荣及县令张蔚一行贵客。两位贵客相携而来, 身后浩浩荡荡地跟着数十名官兵和健仆。

    如此大型官祭, 一年也不过三、四场, 即便玄元观不对平民开放此类由皇族及官员参与的祭典, 仍引得不少县中百姓跑来围观,愣是将宽敞的青灵门门口那片空地围了个严实。

    叶昕在两旁人群中挤来挤去,找了一大圈也没找到陆宜,心想那小丫头忒会钻,此时一定是钻到哪个视角极佳之处去看她的男神去了。

    转头看了看四周,在青灵门南侧有一棵槐树,离青灵门的正门口相距丈许,虽离得有些远,但胜在没什么人。百姓们都想近观刺史与县令的风采,故而全挤到前头去了。还有些年纪很轻的妙龄少女,看穿着都是普通平民,因为年纪不大便没那般多的拘束,三五成群地与众人挤在一处,瞻仰那些立于青灵门两侧俊朗飘逸的道长们。

    叶昕摇头叹了口气,小姑娘们正是爱玩闹的年纪,平日在家皆是帮着父母兄长终日忙碌。此刻她们难得能见到那些手持浮尘身负长剑的年轻道士,即便没有武剑诵经,光是身姿挺拔地往那边肃然而立,丫头们直接就被帅了一脸,也难怪会如此雀跃。

    年轻真好啊……叶昕的心中不知不觉涌出了一股类似小老头的感慨。呃……还是赶紧找人要紧。他在槐树边找到一块大石,攀了上去,视野瞬间比众人高出许多,正好将人群逐一看个清楚。

    眯起眼睛仔仔细细挨个瞧,先是看见了被民众围在其中的楚灵均。叶昕心中噗通一跳。也许是在外奔波太过劳累,几日不见,他似乎瘦了一点,却越发显得仙风道骨了。不知是否心有灵犀,楚灵均可能是感觉到他的视线,忽然转过头,深深望了他一眼。叶昕的心险些跳出胸口,朝他挥了挥手,扬起一个笑容。楚灵均对他微微颔首,很快便移开目光。

    叶昕不敢花痴太久,他立刻强迫自己将视线从楚灵均身上移开,去寻找陆宜。过了一会儿,总算在人群中找到陆宜那小丫头的身影。只见她正和两名同般岁数的女孩挤在一起,一蹦一蹦地垫着脚望向观主身后的楚灵均呢。

    不消片刻,官差和健仆们先后进入玄元观,一众道士便也紧随在后,进了青灵门。

    青灵门的两扇高大木门随之关闭,与其他少年女郎们一样,陆宜抻着脖子望着那抹清冷俊逸的身影,顷刻便露出失望的表情。

    呵……果然和她哥说得一摸一样。陆宜这丫头哪里是来找她哥的,分明就是一狂热小粉丝跑来见她的爱豆呢!叶昕无奈叹气,从石头上跳了下来,打算过去找她,劝她早早归家。

    忽然余光一瞥,见到两个穿着苎麻短褐的男子朝他这方向不住地张望。叶昕疑惑地看向他们,结果那两人一边互相小声嘀咕着,一边朝他这方向走过来,转眼便到了眼前。

    第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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