产科医院 作者:云起南山
第11节
“阿权,你什么时候开始抽烟了?”
郑志卿的声音在旁边响起,何权侧过头,眼神迷离地看着对方,缓缓呼出口烟雾。郑志卿抬手挥开烟雾,把烟从何权手上掐下来扔到地上碾灭。
“别抽了,尼古丁会引起指端末梢神经震颤,拿不稳手术刀。”
“又不是天天抽,只是喝完酒想来一根。别管我,郑大白,我说过我这人不服管。”何权又叼出根烟,就跟和郑志卿做对似的,再次点燃。
看了眼何权的车,郑志卿说:“钥匙给我,我送你回家。”
“你不用送你妈回家啊?”
“她的车有司机。”
“也不用送我,我叫代驾了。”
“钱我等下会付给代驾,钥匙给我,阿权,我送你。”郑志卿向他伸出手。
摸出车钥匙在郑志卿眼前晃了晃,何权在对方伸手来拿的时候突然把钥匙攥在手里收到胸前:“干嘛,想趁我喝多了,来个酒/后/乱/性?”
“你还没醉到那个程度。”郑志卿的表情并未有任何变化,只是将车钥匙从他手里掰了出来,顺手又掐灭了他的烟,“别抽了,上车,外头冷。”
“你烦不烦啊!”何权突然烦躁起来,言语间尽是带着醉意的发泄,“我不要你管!郑大白!我这十年过的好好的!可从你回来我的好日子就没了!我求求你!离我远点!我不爱你了!你别犯贱了行不行!”
郑志卿正欲开口,代驾来了。他骑着可折叠的小单车停到沃尔沃旁边,对了下车牌号,抬脸问郑志卿:“请问,您是用户名为‘一口一口吃掉大白’的车主么?”
第40章
一口一口吃掉大白?
郑志卿哑然失笑, 这用户名起的太有说服力了, 简直是硬逼着何权把刚说出来的话咽回去。何权酒醒了一半,恼羞成怒地吼道:“我才是车主!”
没等代驾表示出歉意, 郑志卿问:“多少钱?”
“啊?”代驾眨巴眨巴眼。
“你出一趟工, 收多少钱?”
“按公里数记, 一百二保底。”
“行, 这给你, 不用找了,麻烦你白跑一趟。”郑志卿从皮夹里抽出两张百元钞票递给代驾,转身拉开车门将何权塞进副驾。
被郑志卿拽过安全带扣在座位上,何权大叫:“郑大白!那用户名是我喝多了乱起的!你别会错意!”
“坐好,我开车了。”
郑志卿看了眼后视镜, 确认空无一物后将车倒出车位。他不怎么看倒车雷达, 那是给不会真正开车的人用的——科技越发展, 人类越退化。人工智能早已进军医疗领域,但以目前的技术来说,机器尚无法真正的代替人手。血管在人体内的走向千变万化, 想要靠一个程序来解决问题,恐怕还要走上数百年的道路。
“郑大白,你听着,我没想法, 我不是要吃你, 我那天——那天喝得自己叫什么都不知道了!”何权急吼吼地为自己辩解, 他觉得郑志卿的眼睛有点发绿。
“连自己叫什么都不知道, 却还记得我的外号?”郑志卿偏头看了何权一眼,注意到对方的脸上写满焦虑,“阿权,以后别再说什么你不爱我了之类的话,我不信。”
何权使劲搓了把脸,转头看向窗外:“爱信不信!”
郑志卿打轮将车停到路边,弹开安全带侧身将何权压在副驾驶座上,扳过他的脸用力吻了下去。何权推不开他,唇舌又被蛮横地纠缠着,挣扎了一会便被吻得浑身冒火,不由自主地回应了对方的渴望。
熟悉的感觉和味道擭住了所有感官,揉在身上的手也熟知所有的敏感之处。心脏鼓动得像是要顿破胸腔,盘踞已久的欲念彻底被引爆。就在俩人恨不得把对方的舌头都吞下去才好的时候,车窗上响起敲击的声音。
夜巡的交警在降下的车窗外冲郑志卿敬了个礼。
“您好,这里禁停,请出示您的行驶证和驾驶证。”
违章停车,好在郑志卿没下车还在驾驶座上,只是被交警教育了一顿就放行了。何权回过神来抱着胳膊在副驾驶座上直抖——刚刚要不是被交警打断,他差点就伸手去解郑志卿的皮带扣了。
他把这归罪于酒后导致的自制力下降。
直到把车开到何权家楼下,郑志卿都一言不发。停好车,他拽开副驾驶的车门将何权从里面挖出来,紧攥着对方的手腕把人拖到电梯间。郑志卿能感觉到何权在发抖,他也一样。强烈的占有欲充斥着全身每一个细胞,忍耐到极限的欲望犹如斗兽场上的猛兽,焦躁地等待开闸出笼的瞬间。
一进家门就被郑志卿压在玄关的墙壁上啃脖子,何权从被酒ji,ng麻痹了的脑子里挤出丝清明,咬牙切齿地提醒对方:“郑大白,先说好了,这不代表什么!我不会和你复合!”
将衬衫下摆从何权的裤腰里拽出来,郑志卿一手去解何权的皮带一手大力揉捏对方腰侧的软r_ou_,同时在他耳边呢喃着:“阿权,对不起,我实在忍不住了……”
别说郑志卿忍不住,何权也早就被欲/火烫得口干舌燥。他都记不得上一次开斋是什么时候了,总之是long ti ago。抵在大腿上的硬度唤醒了身体的记忆,何权的大脑里满是被对方贯穿时的感觉。难耐地蹭着郑志卿滚烫的脸侧,何权紧紧闭上双眼,任由对方在身上煽风点火。
他需要这个,就现在。
六点半被闹钟吵醒,何权迷迷糊糊地伸出手去摸手机,刚一抬胳膊就被酸疼的肌r_ou_弄得彻底清醒。
郑志卿走到床头柜前关闭手机上的闹钟。他六点起的,现在已经冲完澡打理好自己,随时可以出门上班的状态。其实他一宿没怎么睡,夜里给何权盖了不知道多少次被子。何权睡觉骑被子,夏天骑毛巾被冬天骑棉被,以前郑志卿早晨一进何权宿舍就能看见他露着半拉屁股骑着被子睡觉。现在改骑沙发了,之前去何权办公室送饭,他眼瞧着何权翻了个身,腿一抬骑到沙发背上。
何权揉了揉眼睛,艰难地撑起身。满身酸痛——被卡车碾过的滋味大抵如此吧。
抬手拨开何权额前散落的卷发,郑志卿柔声道:“你冰箱里就两颗ji蛋,我待会给你做个炒蛋,你先冲个澡。”
“呃……不用了,到院里买份早餐就行……”何权朝旁边挪了挪以闪开郑志卿的手,结果扯痛了下面,脸立刻皱成一团。
“弄伤你了?”
顾不上心酸何权的拒绝,郑志卿忙去掀被单查看对方的状态。憋太久的结果就是,做的时候激情澎湃不管不顾怎么爽怎么来,事后堪比车祸现场。
“没没没……我……我去洗澡!”何权裹着被单——说难听点跟条蛆似的——从床上滚下地,“你先走吧,我待会自己……自己走……”
郑志卿低头看着被闪开的手,轻轻叹了口气。
“那你自己注意,我先走了,还得去饭店那边取车。”
在郑志卿即将走出卧室时,何权出声叫住他:“郑大白。”
“嗯?”心中又燃起了一丝希望,郑志卿回身期待地看着何权。
何权错错眼珠,抿了抿嘴唇说:“你要敢跟别人说这事儿……我就辞职。”
郑志卿当然不会跟任何人说,但他明白这是何权在表明立场,只得苦笑着点点头。
“好,我保证,绝不会损害你的名誉。”
第41章
在电梯里碰上, 乔巧仔细研究了下何权那张明显纵欲过度的脸, 出电梯时哼了一声。
“您那胳膊上埋的管儿,终于派上用场了?”
何权面皮一紧, 尴尬地挤出个笑。前两年有个外企药代来医院推销缓释避孕药, 病区好多人都免费试用了一下, 本着没有实践就没有发言权的原则, 他也凑了个热闹。使用方法是打三根头发丝粗细的蛋白管在皮下, 位置通常选择上臂外侧,没有任何副作用更不影响日常生活,药效可持续三年。
貌似效果非常好,反正除了方默,病区这两年还真没有揣上孩子的。不过直到昨天晚上之前, 何权还没机会试过药效。跟陌生人玩一/夜/情不敢不戴套, 谁知道有什么病, 更何况他也没空找。
“别告诉我是郑大白。”乔巧边走边拿白眼翻楞何权。一看对方默认,表情立刻“不是吧你”起来。
“呃……我喝多了。”
推开办公室门进去,何权使劲咳了一声清嗓子。要命, 夜里喊得太大声,现在喉咙里跟铺了层砂纸一样。要说这么多年以来能让他喊破了音的还真只有郑志卿一个,其他基本是走走流程解决下生理问题完事。
乔巧把外套和包挂到衣帽架上,从门后摘下自己的白大褂穿上, 挑着眉毛问何权:“怎么着?这就算复合了?”
“拉倒吧, 复个屁!一家子的神经病, 我缺心眼儿啊?”何权脱外套时的动作极其别扭, 看得乔巧直笑。她把刚买的豆浆递给何权,自己去烧咖啡喝。
“我看你就是缺心眼儿。又不是跟他们家过日子,自己有房子单过呗。我话放这,阿权,除了郑志卿,没人能受得了你那破脾气。”
使劲嘬了口豆浆润嗓子,何权叼着吸管反驳道:“我脾气怎么了?我觉着挺好。”
“这人啊,贵有自知之明。”乔巧撇撇嘴。
“你慢慢煮,我巡房去了。”何权刚出屋又把头探回来。“哦对,姐,今天下午的手术你得跟台啊,时鑫昊媳妇儿生了,我给他放三天假陪老婆。”
“呦,生啦,怎么没在群里发消息?”乔巧还特意拿出手机来翻微信聊天记录。
何权笑道:“别提了,他媳妇儿在那疼,他拿着手机录视频,给他媳妇儿气得一把抄过去摔墙上了,彻底报废,刚用产一区座机电话给我打的。”
“活该,谁愿意把自己披头散发面目狰狞、喊得声嘶力竭的画面记录下来啊。”乔巧也跟着笑了起来,“男孩女孩?我待会给包个红包。”
“男孩,不过脖子上有痣,基因检测结果还没出来,时鑫昊说八成是个c,ao心货。”
何权说着,下意识地抬手扣住发尾长痣的位置。并不是说这地方长痣的就一定有隐x基因,也不是说不长的就没有,但那都是极少数,最准确的判断方法还是基因检测。以前学校不管,后来入学体检都测一下,尤其是大学,省得安排错了宿舍出事。
何权那会一屋六个全是不同系的,所以他在哪个系都有熟人,搞得他好像很擅长交际一样。据同学们后来说,他当时有不少仰慕者,但都觉得他身边儿人多,担心竞争太大不敢往上凑。独来独往了两年多,才有个郑志卿拿了块塑料布把他裹走。
当时的何权莫名觉得自己有点儿亏。
下午何权和乔巧上手术,急诊那边有情况把景潇叫过去帮忙,结果出事儿了。胎儿卡在产道里,景潇侧切时被剧烈挣扎的患者踢到了右手,刀杵在左手上几乎贯穿掌心。不幸中的万幸,没有伤到骨头和筋腱,但至少一个月上不了手术。
要说这外科医生的手最宝贝,拿手术刀的稳劲儿都是一点点儿练出来的。何权那会练手是每天用手术器械剥缝葡萄皮,练熟了右手换左手。他之所以被称为“何一刀”,就是因为他左右手一样用,甭管是打结还是用器械。
虽然何权不怎么做饭,可剥鱼子上的膜跟玩儿一样,整张膜剥下来一粒鱼子都不带破的。当然他没事儿也不会去剥那玩意,天天上班就够了,下班谁还拿刀?他会干这个是因为参加一次药厂赞助的会议,自助晚宴上有个趣味比赛环节,一堆外科大夫跟那剥各种东西。他把厨师放那准备炙烤的鱼子当成材料了,结果第二天就出了名。
后来他面试主刀就拿这招来试,以至于到现在才聘用到景潇一个。一听景潇伤了手,他比谁都着急,下了手术立刻冲到清创室。进去瞧见钱越扔在托盘里的带血纱布,何权这腿比昨天夜里还软。
陈萌正准备给景潇缝合,她一看何权脸色发白,忙问:“主任,你怎么了?”
“有点晕血。”何权倍感心痛,捧着景潇的手唉声叹气,“哎,多好的手,这以后留了疤就不完美了。”
“男人有疤才完美。”景潇说着将目光投向陈萌,冲对方微微一笑,“你说是吧,陈大夫?”
陈萌抿着嘴笑笑,并未作答。钱越在旁边看到这一幕,忙拿起清创用的托盘匆匆离开。景潇不是个死板的男人,但只冲女人散桃花,对于何权钱越这样的他没想法,扒光了扔怀里都没反应。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何权瞧见钱越冷着脸出去,安慰了景潇几句就追去护士站。要搁别人他也懒得管,可钱越和他关系好。再有,钱越是孤儿,在福利院里长大,考上护理专业也是靠助学贷款和勤工俭学才念下来。
他们俩人多少有点同病相怜的意思。
夜里折腾半宿,下午又站了仨小时手术台,何权只好趴在护士站的台子上跟钱越说话。钱越把医用胶条粘在夹药单的金属板上揪成段备用,看力道明显是在发泄。
何权有气无力地劝道:“诶,别这样,要不晚上我请你吃饭吧,你挑地方。”
“不用,看你累的,下班早点回去休息。”钱越垂眼盯着手里的活儿,“主任,有件事我想和你商量。”
“除了辞职,什么都好商量。”何权警觉地抬起头。
钱越不吱声了。
“当不成恋人还不能做同事啦?”何权拍拍他的胳膊,“你要是实在开不了口,我去跟景潇说,成不成的一锤子买卖,你再这样下去早晚把自己折磨出抑郁症来。”
钱越摇摇头。“不用说,我知道是什么结果,我配不上他。”
“嘿!胡说八道说什么呢!”何权不干了,撑着台面绕进护士站,拽着钱越把他拉到里屋的配药室,让他看自己映在镜子里的脸,“看好了,这是我们大正产科医院产三区的护士长钱越,要长相有长相要本事有本事,心地善良还特别会疼人,谁要能得到他的垂青那绝对是上辈子拯救过地球。”
钱越面露为难之色,转头看着何权说:“主任,你这是说你自己呢吧。”
“有点儿自信!”何权拍拍他的肩膀,“钱越,当初我把你从韩主任那呛过来的时候你可不这样。一进病区就开始皱眉头,把我立下的规矩改了一溜够,那会你多硬气,还敢跟我拍桌子瞪眼。”
眼角的泪痣随着表情微动,钱越叹息着摇头:“不一样,何主任,工作上我可以硬气,但是感情……我是被双亲遗弃的孩子,连亲生父母都不要我,我不知道还会有谁……谁肯对我付出一切。”
“我。”
秦枫一手扶着输液架一手捂着腹部的伤口,略显艰难地站在配药室门口。他是来找钱越逗贫的,刚进护士站就听到了对方的话。
“钱越,我现在正式跟你表白。”他努力站直身体,尽管这会让他疼得额头冒出冷汗。“我喜欢你,我可以为你付出一切,乃至……”他停顿了一下,收紧按在伤口上的手,“生命。”
想起抢救秦枫时的情景,何权不由得被这番话感动得眼圈发热。他推了推钱越的胳膊,小声说:“别犯傻了,快答应他,要不这小子想不开跳楼了我还得去楼下把他揭起来。”
钱越愣愣地看着秦枫,完全没听进去何权在说什么。秦枫绝对有资格说这种“为你付出一切”的话,只是他不确定自己有没有接受的资格。
“我……我心里有人。”钱越一开口就让秦枫的表情黯淡下去,好在后面还有,“我不知道……不知道需要多久才能彻底放下……但如果……如果你能等……”
“能能能!多久都能等!”
秦枫一激动忘了手里还推着输液架,一抬脚就绊在了架子腿上,咕咚一下给何权和钱越跪下了。
时鑫昊把儿子抱回病区显摆,收了一圈儿红包最后到何权办公室里准备领个大的。病区三个住院医师是干活的主力,方默歇产假,陈萌是个姑娘,就时鑫昊年富力强使唤起来不心疼。现在人儿子生了,何权想着自己怎么着也得表示表示,这样对方以后才能心甘情愿地被奴役不是?
他上午打发郑志卿出去个买了个小金锁回来——比起病区主任,专务算闲人,周末还能双休呢。时鑫昊敲门进来的时候郑志卿也刚巧来送金锁,得到何权的默许,他亲手把穿在红绳上的金锁给小宝贝挂到了脖子上。
“谢谢专务。”
时鑫昊倒是没谢错人,何权并没打算给郑志卿买金锁的钱。家里的床单被罩全得洗,干洗费还他妈没跟郑志卿要呢。
“不用谢我,是何主任花的钱。”郑志卿很自觉地把面子留给何权,“我也不知道现在流行什么款式,就挑了个最普通的。”
“挺好挺好,那,主任,我先抱孩子回去了,你们忙啊。”
“我说你倒给我看一眼孩子啊!拿了金子就跑?”何权探头看向襁褓里的小婴儿,“行,长得像你媳妇儿,没随你真是万幸。”
时鑫昊翻了个白眼,主任的嘴损得天经地义,无力反抗。
“回去陪你媳妇儿吧,礼拜六礼拜天记得来值班啊。”
“知道,先走了,专务,回见。”
郑志卿起身关上门,回身搂住何权的腰往怀里一带,问:“还疼么?”
自己什么尺寸心里没点b数啊,能不疼么?何权翻翻眼,抬手把人推开,拖着步子挪到沙发上坐下,语气不冷不热地说:“没事儿你就下班吧,别在我这泡着,人来人往的影响不好。”
郑志卿将手背到身后,按下门把手上的锁扣,然后走到何权面前蹲下身,仰脸看着他说:“我想问你件事。”
“啥?”
“你昨天夜里怎么不要求我戴套?”
何权 起袖子,指着上臂一小块不仔细看都看不出来的微微凸起说:“缓释避孕药,别告诉我你有传染病啊。”
“哦,这样。”郑志卿的语气里略带失望,“放心我没病,上个月刚做完入职体检。”
何权刚放下袖子又听他问:“之前……那个孩子……多大没的?”
“差几天十二周。”
垂头叹了口气,何权闭上眼。一枪命中,日子算的贼准。
“之后有人照顾你么?”郑志卿心疼地握住他的手,轻轻摩挲。这些话他早就想问,只是何权不给他机会。经过昨夜他觉得对方的态度有所软化,压心底的话可以说了。
“乔巧姐的母亲,我姐让我跟她说,割的是阑尾。”何权摇摇头,“行了别问了,我不想回忆。”
“抱歉。”
“不用,你有权知道。”
郑志卿苦笑了一下,说:“阿权,过些日子家里要给关关办满月酒,宇哥今天打电话要我一定请你,说要好好谢谢你。”
“不去。”何权抽回手,双臂抱于胸前,满脸拒绝。
“为什么?”
“你妈不喜欢我,我才不去给自己找不痛快。”
“不会吧?”郑志卿微微一愣,“她亲口跟你说的?”
“郑大白你是不是傻,这种话有亲口说的?”要不是腰疼屁股疼,何权得一脚给他踹出办公室,“她昨天在餐厅还拿话杵对我来着,你是没听见。”
略略沉思片刻,郑志卿安慰性地搓了搓何权的胳膊。
“我妈可能是心疼我当初失恋的时候瘦那么多,阿权,她不是不通情理的人,我回头和她聊聊,等她知道你以前对我有多好,一定会喜欢你的。”
“用不着,我也不跟她过日子,爱喜欢不喜欢,你省点唾沫吧。”
何权满脸的不置可否。
第42章
景潇伤了手, 何权让他回家休息,自己替下他的夜班。头天晚上折腾半宿没睡,巡完房还没到十点, 何权就一头扎在沙发上睡死过去。他睡着之前特意把智能腕表给加上振动,生怕急诊来电话腕表光出声自己醒不过来。
凌晨三点多,电话呼入,震得何权蹭一下坐起来,人还没醒透已经跑出办公室。到了急诊何权先看见的是家属, 当时就想原地向后转回去接着睡。
没认错的话,那是当初被郑志卿一脚踹躺下的跑车男冯凯的堂姐。旁边还跟了个年纪稍长的女人, 四十过半五十不到的样子,正在和急诊护士长赵玥大呼小叫。
“现在急诊观察室是满的, 只能让患者先在轮床上等待, 请给我们点时间,我们会尽快安排床位。”赵玥耐着性子跟对方沟通。一看何权来了,立马从护士站里出来将他拉到一边。“何主任,本来不想叫你, 可家属太难缠了,你看是不是先在产三给安排个床位?”
“患者什么情况?”何权边问边探头打量躺在轮床上的郁超,没看到有明显的伤痕,但脸色很不正常。
“患者呼吸困难,b超显示羊水指数接近20, 脐带增厚, 才三十周, 没有妊期并发症,怀疑脐带病变。”
何权皱皱眉:“行,先转产三,你派个护士跟着家属,把轮床推过去,明早等乔主任来了会诊。”
“医生,你刚说什么?病变?”年长的女人一把揪住赵玥,表情既惊讶又愤怒,“什么意思,这孩子不好?”
何权将赵玥挡在身后:“只是怀疑,也有可能是感染导致,具体还要等检查结果,现在无法下结论。”
堂姐一眼就认出了何权,忙小声说:“二婶,就是这个大夫指使人把凯凯的鼻梁骨打断的。”
冯凯妈一听就急了,嚷了起来:“这就是那个何权?给我叫院长来!他就是个骗子,怎么还在医院里行医!?我要报警抓他!”
骗子?何权先是一愣,然后立刻反应了过来——合着是他妈你匿名举报我的主任医师资格评定违规啊!
“嚷嚷什么?”
急诊大夫薛伟听见有人说何权是骗子,忙从抢救室里出来。
“就他——他是个骗子!他还纵恶行凶打断我儿子的鼻子!你们医院怎么能让这种人待在这?”
冯凯妈那涂着艳红甲油的手指头都快戳到何权鼻子上去了。赵玥把何权往后拽了拽,她怕那老娘们上手抓花何权的脸。薛伟皱了皱眉头,全院都听说何权被审查的事了,这摆明了是找茬,别说何权的主任医师资格没问题,就是有,技术也够格。
“据我所知,何主任的资格审查还没公布结果,在此之前,他的原职称评定是有效的。”薛伟抬手指向急诊大厅的门口,“如果您不信任大正,可以转院,我来安排车。”
“凭什么!?我一口气交了二十万的预存金,就得在这看!”冯凯妈趾高气昂地扬着下巴,“换个大夫,我不要骗子看病!”
“大姐,我又不看你,我看他——”何权指向躺在轮床上的郁超,“你儿子上次把他打成先兆流产,要不是他拦着我先报警了!你管不好的儿子,我替你管!”
冯凯妈的嘴角抽了抽,左右看看,发现大厅里的人都用异样的目光盯着自己。她脸上挂不住了,推了把冯凯堂姐的手,示意她来应付何权。堂姐领教过何权的厉害,一时也不敢太过嚣张,硬扛着周围交织成网的视线质问道:“你有什么证据说是我们冯凯打的?”
“那是谁打的,你啊?”何权冷嗤,“我还告诉你,郁超我看定了,要是我再在他身上发现丁点伤痕,立刻报警!赵玥!找人把患者推产三去!”
那俩女的被何权噎得说不出话,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把郁超推走。
安排好病房,何权让值夜班的桑婷婷去给郁超吊葡萄糖,再买份粥回来。急诊那边的检查测出郁超的血糖值只有42,都快掉到警戒线了,难怪他脸色那么难看。可那俩家属却只顾着跟院方吵架,完全没人真正地关心下病患。
何权给郁超做了检查,并未发现新鲜的伤痕,但有一些陈旧的淤痕尚未完全消退。桑婷婷把粥买回来,郁超只喝了几口就又都给吐了。羊水超标,连心肺都受到宫体挤压,更何况是胃。
“为什么要忍他们?”何权抱着胳膊靠在小餐桌上,皱眉看向郁超,“就因为有孩子了?”
郁超侧过头,苍白的脸上写满羞愧。
“我需要钱,冯家说,生个男孩,给我一百万,女孩,五十万,我这样的……三十万……”
“c,ao。”何权嗤声道,“你是念书没钱啊,还是干嘛?”
“救我哥,他被人坑了,犯了事儿,律师说,如果能积极赔偿受害者损失,可以减刑……”郁超惆怅地叹息着,“我爸走的早,我妈拉扯我们兄弟俩不容易……我哥的孩子才不到五岁,嫂子要离婚,还要带走侄子……那孩子是我妈的命根,要是我哥再被判无期,她这日子要怎么过啊……”
使劲掐了掐鼻梁,何权摇摇头:“不行借点钱,慢慢还,你这样弄不是糟践自己么?”
“何大夫,我脑子笨,考不上好大学,高中毕业就没读了,一直在夜店里卖酒。”郁超苦笑,“我跟冯凯就是在夜店里认识的,他只要一来就会买我很多酒,带我出场去玩……我傻,以为他真心喜欢我,可谁知道他不但花心,喝多了还会动手打人……我想过打掉孩子跟他彻底断,是他妈来找我,说知道我缺钱,然后给我开了价,要我签协议保证孩子生下来和我无关。”
“所以他怎么对你,你都不报警。”
“冯凯的父亲兄弟四个,到他这代这一根独苗,他要是出点儿差错,那一家子人都不会饶了我。”
“看的出来,他那堂姐就够可以的。”何权不屑地撇撇嘴,“他们家到底干嘛的?”
郁超想了想,说:“冯凯他爸在非洲的金矿有股份,好像跟着一个很大的老板,姓……韩之类的。”
韩骏他爸。何权抬手搓了把脸,圈子真小,到处是熟人。不得不说,一样米养百样人,同样是有个挖金子的爹,看看人韩骏,再看看那冯凯,天差地别。
“何大夫,冯凯被打断鼻梁骨之后,他妈找了人,说要整垮你。”郁超小声说。
“已经动手了,甭c,ao心,我能应付。”何权拍拍他的腿,“好好休息,明儿白天让我们另外一位乔主任给你做检查,你的情况是她擅长的领域。”
“谢谢你,何大夫。”
郁超的笑容在何权看来未免有些心酸。
乔巧确诊郁超的情况为多发性胎盘绒毛膜血管瘤,良性病变,但瘤体增大有可能造成胎儿窒息。她跟何权商量,不行就让郁超在病区里住着,对付到三十六周直接剖出来。何权也觉得这样可行,至少在医院里能确保郁超得到应有的照顾,还不会挨打。
跟何权确认好,乔巧去找家属沟通,没说几句就差点被冯凯他妈给气炸了。
“好端端的孩子,她让我做引产!?”乔巧一把把病历拍何权桌上,“说什么长了瘤的孩子不能要!我去她大爷的,懂不懂啊就在那胡说八道!”
何权冷嗤:“超过二十八周引产犯法,她说引就引?有法院的执行令么?”
“我跟她说了啊,她指责医院怕担责任才忽悠她。”乔巧猛灌了自己半杯咖啡,“哦,对,她还一直说你是个骗子。”
“我知道,昨儿骂我半宿了,没猜错的话,我那职称的事儿就是她点的。”
“她?我还以为是——”乔巧话说一半忙抿住嘴唇。不能提齐家信,何权该炸了。
“以为是我外公?”何权无所谓地歪歪头,“我一开始也觉得是他,还给欧阳打了个电话问,欧阳说老头儿没提过这事,我不认为他在说谎。经过昨儿夜里这么一出,我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我设计了冯凯,让察穆揍断他的鼻梁骨,他妈估计是找高人指点如何替儿子报仇。”
“宁得罪君子,勿得罪小人。”乔巧做出总结,“说眼前的事儿,我刚问过郁超的意思,他说只要确保孩子没问题,就算冯家不要自己也养。”
何权翻翻眼:“怎么确保?产检一点儿毛病没有的也不敢保证生出来没问题,医生又没透视眼。他倒挺有勇气,自己养……可怎么养?到生之前的医疗费对他来说都是个问题。”
“预存的二十万够他用到生,就是怕孩子出来有问题,要进nicu的话可就悬了。”
“所以,怎么着也得对付到三十六周,超过四斤半不用进暖箱。”
“现在才两斤多,还有不到六周,大的又没人照顾,想长到四斤半费点劲。”乔巧无奈地摇摇头,“我跟钱越说了让他多照顾下,他刚把家属送护士站的水果给郁超拿了点过去,小可怜,吃什么吐什么。”
何权一听赶紧问:“这周数还吃什么吐什么?肝功验了么?”
“验了,转氨酶稍微有点高,吐成那样难免,凝血是正常的,再追踪几天看看。”
“嗯,得盯好,别是alfp,那可就要命了。”
“没那么倒霉吧,十几万分之一的概率,我干了这么多年产科才碰上过一例。”
“小心驶得万年船。”
何权心说所有倒霉事儿都让一个人赶上的情况又不是没有。
第43章
临下班之前收到欧阳的晚餐邀请, 何权没有拒绝。自从听禾宇讲过关于欧阳的事情后, 他对此人倒是有了点兴趣。不是那方面的,他就是想知道, 是什么样的经历能把一个人变成欧阳那样。
郑志卿是一整天都没来烦他, 电话也没打过, 不知道在忙什么。何权心说以后这床单绝不能再滚了, 要不之前巴不得躲远远的, 现在居然开始在意今天见没见着人家。
与此同时,郑志卿正守在机场的国际到达厅, 等待与中心医院现任院长唐葳会面。他为了何权职称评定的事儿去中心医院找唐葳,可唐葳的助理说她出国参加学术交流会, 归期未定。他一早收到消息, 唐葳今天回国,可以抽出时间在机场与他碰面。到了机场郑志卿一看航班延误, 赶紧询问航空公司,被告知起飞地受到天气状况影响, 不知道要等什么时候才起飞, 他只好在机场苦等一天。因为他不知道错过这次会面,要见唐葳那种大忙人得等到什么时候。
作为中心医院建院以来的首任女院长, 唐葳的硬派作风在系统内是人尽皆知。郑志卿在此之前稍微打听了一下唐葳的事。她是属于眼里揉不得沙子的那种人,任何想找她开后门的一概不理。听说前两年市长的岳丈去中心医院的神内科看病, 可连五百块钱一个的专家号都挂不上。市长秘书就给唐葳打了个电话, 让帮忙安排加个号, 直接被唐葳给拒了。
她的理由让人无法反驳:“一天规定看几个号是为了保障医生的诊疗质量, 你加一个我加一个,把医生累得半死,没法集中ji,ng神给患者看病,误诊是必然的。”
后来神内的高主任怕他们关系闹太僵,悄悄给老爷子加了个号。按说高主任也是好心,可被唐葳知道后全院通报批评,把高主任弄得挺没面子。但他也知道,唐葳只是原则性比较强而已。她虽为女流之辈却刚勇果决,今年又和约翰霍普金斯建立了联合诊疗科室,将中心医院带入国际视野,所有人都很佩服她。
让郑志卿担心的是,何权当初从中心医院跳槽到大正时和唐葳起过冲突,因为对方不放他走。
何权当时的所作所为在很多人看来无法理解。中心医院多好,大正是私立,给的钱再多也不如体系内有保障。在公立工作,出了医疗事故有院里给担着,私立就不一样了,出事儿医生要担责任大头。
以前的郑志卿肯定也无法理解何权的做法,他顶多会觉得这是何权争强好胜的性格所做出的决定。但自从得知何权的身世后,他彻底明白,何权之所以会破釜沉舟把自己逼到不得不拼了的地步,归根结底还是缺乏认同感。
一个从未出生起就不被认可的人,誓要证明自己值得在这世上走一遭。
欧阳请何权吃饭的地方是一家药膳馆,虽然打着药膳的旗号,装修却很前卫,大有网红私家餐馆的意思。何权第一次来这家店,坐下后发现只有他们一桌客人。
“生意也太惨淡了吧,这是有多难吃?”何权小声问欧阳。
旁边的服务生替他解答了疑惑:“欧阳总裁,按您的要求,今天不营业,现在可以上菜了么?”
“上吧,一道道来,让何少慢慢品尝。”欧阳挥挥手让服务生离开,然后对眉毛高低错位的何权笑笑,“何少,这是华医堂旗下的连锁餐饮品牌,目前全国已经开了四十二家,主打药膳,每一道菜里都有中草药,就连茶水——”他替何权将茶杯斟到八分满,“也是华医堂的镇店之宝五味散所熬制,性温养心,清肝明目,特别适合久坐于电脑前的人群。”
“我属于久站于手术台前的人群。”何权端起杯子抿了口茶——十多年没喝过了,还是原来的味道。“装修不错,看起来不像药膳馆,倒像是私房菜馆。”
“我从意大利请的设计师,她做过几家米其林餐厅的内装设计,很有想法。”欧阳引导他的视线看向台面上方悬挂着的、中东风情灯罩,“这个灯罩是我从一位迪拜收藏家手里买来的,拜占庭时代的东西,上千年的历史,只有这张桌上面的是原装货,剩下都是仿制的。何少,被历史的光芒所笼罩,感觉是不是很特别?”
何权挤出个干笑。老实说他对太文艺的东西没感觉,只是听欧阳这么一说好像确实挺高大上,可也不觉得有什么特别的。主要还是人不对,要是换个他乐意与之分享美好事物的人,兴许能体会到点别样的风情。
忽然之间,他有种如果对面坐的人是郑志卿就好了的想法。
“何少?”
欧阳出声唤回何权的思绪。何权又赶紧喝了口茶,抬眼看着对方说:“你还真是把华医堂做大了啊,怪不得能上市。”
“你看到的,仅仅是冰山一角。”欧阳向后靠到椅背上,左手置于桌面,指尖依次轻敲台面,“现在的华医堂在全国有十七个药用植物种植和药用动物养殖基地,近千个定点收购站,广义上讲,有近百万人为这个企业工作。何少,齐老打下的基础非常坚实,这是条完整的产业链,各环节一旦分拆上市,那可就是上千亿的市值。”
何权抬起手,示意他打住:“我就一拿手术刀的,你跟我说这些我也听不懂。甭管这企业有多值钱,我也对它没兴趣。今天我不是想听你讲华医堂,我想听听你自己的故事。”
“你开始对我感兴趣了,嗯,这倒是个好消息。”欧阳笑着点点头,“行吧,你想听什么,我一定如实告知。”
何权微微眯起眼:“不如从你的四分之一法国血统开始?”
“那就要讲讲历史了。”欧阳从怀里抽出个银色的烟盒——里面是一排淡金色过滤嘴的香烟,不像是市面上有的——打开后递到何权面前,“抽么?加中药的,华医堂的专利,明年上市,市场价一千九一条,跟1916相同的定位。”
何权想了想,抽出一根。旁边的服务生立刻拿出火柴划燃给他点上。烟雾没有任何刺激性的味道,反而有淡淡的药香。欧阳自己也点上一支,缓缓呼出口烟雾后将目光投向远处。
“二战结束之前越南一直是法国的殖民地,我外祖父在一位法国商人的家里做工,后来越南要独立,跟法国打了八年,雇主回法国时把他也带回去了。那家人还不错,送我外祖父去念书,后来他在那边认识个军官,俩人也没结婚就一直在一起。我妈出生那年政府开始打击越南人在法国的黑/帮势力,只要是越南人全都收容进难民营。外公没有身份也没有婚约保护,连我妈一起被抓了进去,从此就和那个军官断了联系。”
他轻弹掉烟灰,出了口长气,继续说道:“被关了几年之后,政府又让他们走,可那时的人大多已无家可归,干脆都留在那继续生活,那地方就成了贫民窟。外公临终之前把我妈托付给一户华人家庭,我爸就是那户人家的长子。我在贫民窟里长到八岁,父亲听说国内开放了,就带我和妈回来寻找赚钱的机会。他跑运输倒是赚了点儿钱,可那会哪都乱,他跟车送货的路上遇到劫匪,身上被捅了三十多刀……”
何权轻轻叹息了一声。
“我妈后来又改嫁给我爸的一个合伙人,没办法,她一个女人,也没念过几天书,又带着我这么个拖油瓶,总得活下去。”欧阳嗤笑着摇摇头,“继父人还不错,也有本事,重要的是他对我妈好。我妈混血儿,可漂亮了。”
“能想象。”何权点点头。
“我十七岁就参军了,一走走了十多年。我妈病危,继父给部队领导打电话,说她想见我最后一面。我那会还在外面执行任务,等我赶回家人都已经下葬了……继父说,她临终前最后的遗言就是希望我能早点成家,不然等她走了,以后这世上我连一个亲人都没有……”说到这,欧阳用掌根轻轻搓去眼角的shi意,扯开嘴角笑笑,“算我不孝,到现在也没能完成她的遗愿,一晃都四十多了,越来越难找。”
“所以你逮着我了,就死咬着不放?”
何权正在喝刚上桌的野薄荷烩虾球浓汤,别说,味道真不错。野薄荷解虾蟹之毒,看来食材的搭配是经过ji,ng心选择的,遵循了药性。仅凭这一点,那些打着“药膳养生滋补”旗号的餐厅便无法比拟。药性不合还敢往一个锅里炖的菜他真吃过不少,每次都忍不住吐槽厨师的无知。
“我是觉得咱俩挺像的,都经历过坎坷的童年,都有对亲人的遗憾,性格都很独立。”欧阳又点上跟烟,并不着急享用自己的晚餐,“我其实挺烦那种非要腻在一起不可的人。”
何权擦擦嘴,哼了一声:“那你得失望了,我这人腻起人来可是惊天地泣鬼神。”
“何少,你不用急着拒绝我,我有的是耐心,慢慢来。”欧阳正说着,放在桌上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他看了眼来电显示,立刻起身走到餐厅门口去接电话。
“洛少,找我有事儿?”
“你干嘛呢?”
“和朋友吃饭。”
“什么朋友?”
“生意上的朋友。”
“哦,吃吧,拜拜。”
挂上电话,欧阳微微皱起眉头。这洛君涵一天天也不知道是没事儿闲的还是怎么了,动不动就打个电话问他干嘛呢。他刚开始还以为对方是尝到甜头想再来一炮,可没想到洛君涵连他的面都不见,随便说两句就挂电话。
果然是被宠坏了,有点黏人。
第44章
临近午夜, 唐葳终于出现在接机口通道里, 郑志卿忙迎上前向对方自我介绍。他在中心医院见过唐葳的照片,这位年过半百却依旧风韵犹存的女强人在他的脑海中印下了清晰的影像。
“郑先生, 你在机场等了我一天?”唐葳略感吃惊。
“航空公司总是改起飞时间, 我怕错过。”接过唐葳手中的推车, 郑志卿打起ji,ng神冲她笑笑, “我送您回家, 车在停车场。”
“麻烦你了。”唐葳点点头,跟在郑志卿身后一路往停车场走去。
坐进车里, 唐葳打量了一圈保时捷的内饰,说:“这车不错, 看起来开私立是比公立医院赚钱。”
“大正有两位大区主任都是中心医院培养出来的, 我得替院董们感谢中心医院。”郑志卿客套地回应对方。
“那得说你们挖墙角的技术不错,韩骏和何权可都是重点培养对象, 唔,还有秦枫……连老院长的孙子都挖的动, 实力真够雄厚。”
“事实上, 人才流动在哪个行业都无法避免。”郑志卿并不准备就此向唐葳表示抱歉。大正能给予年轻医生的机会,像中心医院那种老派保守的晋升方式完全无法比拟。“唐院长, 公立医院的床位向来紧张,有私立医院的补充可以解决很多人就医困难的问题, 但如果没有足够优秀的医生来私立供职也是于事无补。您该知道, 在国外, 尤其是发达国家, 最好的医生都在私立医院里。学医的八年青春,从解剖台走到手术台之间的十年历练,他们为了挽救生命付出了常人所难以想象的艰辛,理应获得相应的待遇和尊重。”
唐葳面露赞赏,轻笑道:“早就听说郑氏二少口才过人,不愧是当过律师的,话说出来头头是道,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郑志卿立刻意识到自己在前辈面前放肆了,不免有些尴尬。当着老外这么坦荡直言没问题,但国人深受传统文化的影响,长幼有序。面对比自己年长之人,须得保持一定的谦卑之态方是有教养的表现。
“唐院长,我在国外待久了,话说得随便,请勿见怪。”他快速地看了唐葳一眼,以确认对方是否产生不悦的情绪。
“别这么说,我可不是因循守旧之人,恰恰相反,我特别喜欢听取年轻人的意见。”唐葳抬手示意他好好开车,“时代不同了,老思想要抛弃,只要你说的在理,我肯定会接受。”
郑志卿轻点了下头。
“对了,你等我那么久,一定是有很重要的事情。”唐葳问,“客套话说完,可以谈正事了?”
稍稍权衡了片刻措辞,郑志卿将有关何权主任医师资格评定的事情告知给唐葳,然后诚恳地请求道:“唐院长,何主任的事情对于大正,对于我来说都很重要,希望您能帮这个忙,替他出一份证明。”
“何权啊,是我见过的最优秀、也是最傲气的人,当然他有骄傲资本。”唐葳双手交握,轻轻搓动,“可他不懂得感恩,郑先生,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我对忘恩负义的人没有好感,哪怕他再优秀也不值得我为他担风险。”
郑志卿预料到不可能那么顺利,但他一定要坚持:“何主任为人是傲气了一点,但我向您保证,他绝不是不懂得感恩的人。”
“嗯,看来你还不知道。”唐葳笑着摇摇头,“你回去问问何权,是谁手把手地把他带成了‘何一刀’,是谁替他扛下医疗事故的全责,又是谁,在他想要跳槽去大正的时候被他指着鼻子骂‘老巫婆’的。”
郑志卿手上一紧,保时捷在空旷的机场高速上划出个“s”。
一宿没睡着,郑志卿一大早就顶着黑眼圈去找乔巧。何权自尊心太重,要是知道他去找唐葳求人出证明,八成得急。趁着何权去门诊的空档,郑志卿把乔巧叫进何权的办公室里谈话。
“唐葳啊,她是阿权的师傅,以前中心医院的产科大主任。”乔巧一听这名字就直翻白眼,“那老巫婆自打当上副院长就一直给阿权小鞋穿,要不你以为阿权为什么铁了心的要跳槽。”
听到乔巧也管唐葳叫“老巫婆”,郑志卿倒是不吃惊。这姐弟俩一个鼻孔出气,欺负何权的人,乔巧一向看不上。
“到底怎么回事?”郑志卿问。
“想听故事都不给口水喝?”乔巧斜楞他。
郑志卿忙起身从冰箱里拿出乌龙茶,烧开水给乔巧泡上。乔巧看了眼表,边喝茶边说:“中心医院对男产科并不重视,阿权一开始进产科也没学一这块。由于生理结构问题,男产科的手术和普通产科不一样,这你知道。”
郑志卿点点头。
“唐葳是多面手,她都会。阿权想学男产科的技术,可她不教,因为男产科特别容易出事故,她怕接的患者多了出的问题也多,将来影响她往上爬。”乔巧不屑地撇撇嘴,“后来阿权就偷着学,有一次他值夜班,赶上连环车祸,有位患者在急诊观察室里突然大出血,根本来不及等唐葳赶回医院就得死。阿权那会还不是主刀,可人命关天他就去动手术,大的小的全救活了。就是为了保命,阿权把人子宫给切了,家属也不从哪听来的说他没有主刀资格,于是就把医院给告了。为这事儿,唐葳当着科室所有医护人员的面扇了阿权一嘴巴。”
眉头微皱,郑志卿的手不由自主地攥握成拳。
“其实他的决策一点儿都没错,就算是唐葳在,也只有切子宫一条路可选。”乔巧叹了口气,摇摇头,“但人家占理,最后还是定性为医疗事故。唐葳作为科室主任,承担全部责任。其实这事儿对她来说没什么影响,反倒是因为她‘教’出阿权这么个临危不乱技术超群的徒弟,院里还嘉奖了她。后来唐葳就被提成副院长了,兼任产科大主任还分管人事,所有人都说她会是下一任院长。打从那时开始,阿权的好日子就算到头了。他一个主任医师,连住院医师的活儿也干,一个礼拜上五天大夜班,周六周日还加半天门诊,这不折磨人么?就这,阿权都没说唐葳半个不字,那毕竟是他师傅。他想分个男产科组出来,唐葳不批,这还不算,到最后整个产科病区就留六张床给他。可他门诊一天要接四十个号,就为安排不上床位的事儿,他没少挨家属的打骂。实在没辙,他把自己的办公室腾出来又塞了三张床进去。”
“唐院长她……这是为什么?”郑志卿一路听下来,实在想不通何权为何如此受挤兑。
“阿权是全系统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主任医师,唐葳觉得他锋芒太盛,就是要挫他的锐气。她没想到的是,季贤礼瞧上阿权了,给阿权开了到大正任大区主任建立产三区的条件。我真的好久都没见过阿权开心成那样了。可唐葳不放他走,翻出条规定说他是在职读的博士,按规定要在中心医院服务满十年才能离职,或者赔一百多万。”乔巧说到这儿已经气哼哼的了,“阿权那脾气你也知道,把他逼急了,管你天王老子是谁,就在办公室里跟唐葳大吵一架。后来秦院长出面调解,给阿权办了离职,但唐葳一直扣着他的档案不给转出来。阿权也不在乎,反正不到退休也用不上档案,他自己都说,照这么干下去,没到退休就得累死在手术台边上。”
“可是,乔巧姐,现在阿权不被降级的唯一办法,就是找唐葳出一份证明来承认他在中心医院的工作年限。”
“老天爷啊,她要是能给阿权出这份证明,我管你叫姐!”乔巧夸张地叫道。
郑志卿尴尬地搓搓眉毛,正要委婉地表示拒绝突然听到走廊上传来争执的声音。他推门出去,看到有几个家属正在护士站那冲钱越嚷嚷。其中有个男的,鼻子上贴着固定鼻梁骨的收缩贴片。
郑志卿一眼就认出那男的是谁,旁边还站着他的堂姐以及另外一位没见过的中年女人。他走过去将钱越护到身后,说:“有什么问题跟我说”
“退钱!孩子我们不要,凭什么不退——”冯凯话说一半,认出郑志卿后顿时卡壳,不由自主地往后倒退了半步。
“费用是登记在患者名下,除非患者本人同意,不然一分钱也退不出来。”郑志卿逼上前一步,目光冷峻语调充满压迫感,“这位先生,你看着挺面熟的,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冯凯又往后退了一步,直接躲到他妈和他姐身后去了。
冯凯妈一瞅儿子犯怂,稍稍皱了下眉,立刻又质问郑志卿:“你是领导?正好,咱说道说道,你们这破医院收费那么高,还让假大夫给看病,信不信我现在就打电话到卫生局去让人把你们医院关了!?”
“我信。”郑志卿点点头,态度诚恳到吓人。他胳膊长,直接越过护士站的台面伸手进去抓起座机听筒递给冯凯妈,平静地说:“您现在打,我等着。”
冯凯妈这脸都气僵了。堂姐赶紧跟她咬耳朵,也不知道说了什么,只见冯凯妈的表情变来变去,丰富多彩。
郑志卿虽然在国外没见过这号人,但他见过更糟心的。当初他在急诊中心上夜班,赶上一场俄罗斯黑帮和哥伦比亚黑帮的枪战,满大厅都是血和惨叫声,警察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一堆。郑志卿分了俩伤者,他正忙着紧急处置大腿上有贯穿伤的毛子,结果听到后面躺着的那个哥伦比亚人用西班牙语威胁他。那人说他种族歧视,只顾着救白人,外面的朋友一定会要他好看。
急诊抢救原则按危急程度排顺序,再说郑志卿一黄种人,他要有种族歧视可真是活见鬼了。他考虑可能是自己戴着口罩看不清脸,个子又高猛一看被当成白种人了,并不准备解释。可那人骂人的话一串接一串,干扰人干活,于是郑志卿拉下口罩转脸冲那人用中文喊了句“闭嘴!”。
对方确实闭嘴了,但不是听懂了他的话,而是当时郑志卿的表情看起来像是要杀人。
“你这是解决问题的态度么?我不跟你说!叫你们院长来!”
冯凯妈扭过脸,不去看郑志卿。
第1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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