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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7节

    撕过的校草是失散初恋? 作者:星之眷族

    第17节

    男孩在跨年夜满天绽放的绚烂花海中,跳下了教学楼的天台。

    身后,曲凌恭凄绝惨绝的惊呼混合着瑟瑟风声,为他送行。

    ☆、血泪迸jian

    第70章血泪迸jian

    口里有殷红的血沫不停溢出来, 脱臼的手臂以一个怪异的角度垂落在身侧, 修长的尺骨折断成两截,形成了一个开放性的骨伤,有苍白的骨骼刺穿皮肤, 露在外面。

    可是, 张钧若并不觉得疼,可能是在寒风中站了太久,全身都冻僵了的缘故,他觉得身体的感官都已经麻木了。

    只是, 在那人温热的怀抱里,自己像一个千疮百孔的布偶一样,猩红的液体从身体各处不断溢出, 流过冰冷的肌理,会有一种灼热到难以忍受的痛感,好像全身都被自己的血液烫伤了一样灼痛着。

    张钧若懵懵然地想:原来,自己的血还是热的……竟然, 这么热……

    逼仄的车厢里, 那个人颤巍巍地抱着自己,不敢用力又不敢放松, 好像双手陇着一只破碎风干的蝴蝶标本一样。

    他不断呼唤着自己的名字,声音焦灼而喑哑。

    “若若——求求你,别死——小勋——小勋——”曲凌恭在天台上从与张钧若的短暂交谈中觉悟到,只有他叫这人“小勋”时,男孩才会有一点儿反应, 便不停地这样唤他。

    只是,在这紧急关头,他没有深思,他亲口喊出的这个名字,背后所预示的含义。

    ——他知道他是谁,他知道他为何而来。

    男孩紧紧合拢的长睫,像暴风雨中支离破碎的蝶翅,在他的呼唤声中簌簌地颤栗。

    环着怀中血r_ou_模糊、支离破碎的男孩,少年已经失去了理智,他一会儿叫“若若”,一会儿又叫“小勋”,焦灼、痛苦、疯狂与悔恨的表情混合在一起,一齐浮现在那张年轻俊美的脸上。

    一向落拓洒脱,倨傲而自信的少年,第一次觉得自己竟然这样无能为力,除了祈求什么也做不到。

    求求你,求求你,别死,就算是瘫了,残了,有我接着,有我照顾你一辈子,求求你别死,别离开我……

    曲凌恭一声一声嘶哑地呼唤着恋人的名字,只是,每一声从他嘴里叫出的“小勋”,都好像一把尖刀残忍地凌迟着已经脆弱不堪的男孩。

    张钧若痛苦地拧紧了眉,他第一次这么清醒地觉知,自己曾经的名字,竟然可以被人叫得这么讽刺。

    “小勋——小勋——求求你了,撑住——别睡……”少年语带颤音,好像下一秒就要恸哭出声,凄恻的呼声,仿佛能绞碎世界上最坚硬的心肠。

    全身浴血的男孩紧闭着双眼,被冰雪冻得麻木的感官在温暖的车厢里渐渐复苏。

    胃部熟悉的抽痛和身上肌r_ou_骨骼生生撕裂的钝痛,像万蚁噬心一样慢慢浮上来,他控制不住自己干呕,有猩红的液体从口中不断涌出来,流满了冰冷的胸口,染得一身晴空白云的校服血迹斑斑。

    求你了,求求你,别叫我小勋……男孩虚弱地期盼着。

    他在天台上站了很久,小小的雪花黏在睫毛上,融化后变成了点点细小的水珠,随着长睫轻轻颤动。

    曲凌恭痛苦地凝视着男孩睫毛上闪闪的水光,自从他今晚在天台上找到他,男孩就没有回头看过他一眼,就算是现在这种情形,他也没有睁开那双萦绕于心,让人深陷的澄澈眼眸,看一眼自己。

    曲凌恭觉得呼吸都在打颤,张钧若他什么也没跟自己说,只给自己留一个纵身坠楼的背影,他真的太狠太绝了。

    他声音颤抖着,几乎带着哭腔:“若若,你到底在干吗啊?你说过相信我,会等我的。你……”曲凌恭不受控制地哽咽起来,他从来不曾哭过,突然就觉得眼眶灼热而酸涩,“若若,你……是不是一直都在恨我?”

    ——恨我忘记了你。

    男孩不想这人因为自己的死而感到愧疚,他勉强找到了一丝力气,在他怀里虚弱地摇了摇头。

    他谁也不恨,他们都是对的,只有自己才是错得彻底的那个人。

    他皱紧好看的羽眉,张了张嘴,唇角溢出一丝蜿蜒的血痕,用气音从喉咙深处艰涩地绞出几个字。

    曲凌恭俯下身,控制着全身的颤抖,屏住急促而纷乱的呼吸声,静心去听男孩留给自己的话。

    他说:“对不起,是我太执着了……”

    对不起你,对不起小杰,对不起我们的回忆,也对不起我自己……

    张钧若想,这就是他给这个世界留下的最后遗言吧,真的很对不起,也真的……很不值得……

    说完这句话,男孩全身脱了力,软软沉进少年温热的怀抱里,像睡着了一样沉静安然。

    车子还在漫天飞雪的暗夜里向着医院的方向疾驰,远视灯打出了一道笔直幽冷的光柱,将搓绵扯絮的雪片照得无处遁形,车厢里静默无声,耳畔只有窗外凄厉的朔风低低呜咽。

    曲凌恭怔怔地望着怀中男孩沉静的睡颜,翕动着鼻翼,梗着一口气,半晌不敢出声。

    车内的温度将男孩眼睫上的霜雪融化,点点细碎的水光,渐渐汇成了一滴晶莹剔透的水珠,顺着男孩狭长而优美的眼梢滑落,像一滴泪悄然划过了男孩惨白如雪的脸庞,隐没进自己胸口处的衣服里,留下一小片微不可查的印记。

    不知怎么,曲凌恭垂落了视线,怔住了一样,不敢再去看男孩的脸。

    他就这样怔愣愣地凝视着男孩露在校服外面的一截手臂,它像燃烧殆尽的灰烬一样,渐渐染上了一层苍白的青灰色。

    静默了片刻,满心的绝望终于铺天盖地地翻涌上来,他感受到了一种空前的恐惧,那是他从未经历过的恐惧感——他将要失去最重要的东西了,像从灵魂深处剜走自己的一部分一样,伴随着强烈的撕裂感,蜂拥席卷他全部的感官。

    怀里的身体渐渐地失去了最后一丝温度,怎么焐也焐不暖了。

    冷酷的绝望从脚底迅猛地攀绕上来,一下子攫住了少年的呼吸。

    少年渐渐由哽咽变成了哀嚎,最后变成凄绝的恸哭,冷风戚戚的雪夜里,听得人心魂俱伤。

    尹孜缓缓停下车,木然地望着挡风玻璃外纷纷扬扬簌簌洒落的雪片,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骤然握紧双拳,泄愤一样用力捶打着方向盘,在从后座传来的撕心裂肺的哀恸中,肆意骂着脏话。

    飘雪的深夜里,空荡荡的马路上,刺耳的车喇叭声不断响起,凄厉地划破了星光暗淡的天幕,跟轰然炸裂的烟火声混合在一起。

    车子最终还是驶到了医院,只是悲痛欲绝的少年已经完全陷入了狂乱状态,他抱着男孩已经冷掉的身体,像穷途困兽一样,背靠着急诊室一隅,声嘶力竭地嘶喊,不让任何人靠近。

    最后是尹孜、张钧若的父母,以及急诊室里的医生一起合力,才将男孩制住,从他怀里接走了裹着半身血衣的细瘦身躯。

    男孩走得仓促,没给这世界留下任何只言片语,只在弥留时,跟曲凌恭说了几个够他一辈子锥心剜骨的字。

    警方从当晚尹孜和曲凌恭的口供判定男孩是自杀,做了笔录就匆匆而去。

    第二天,曲凌恭调取了学校前后c,ao场的监控录像,在一段影像中找到了张钧若的身影,那段影像中,还有自己和方一菲“拥吻”的画面。

    画面里,男孩僵立在教学楼后身的拐角处,怔然地望着远处一对激情拥吻的“恋人”,表情惶然又无措。

    曲凌恭漆黑的眼瞳颤动着死死盯视着那段录像,那一刻,他好像可以身临其境地感觉到张钧若的内心,感受到那个人在目睹自己跟方一菲“热吻”时的震惊与绝望。

    剧烈的痛楚,狼奔豕突一样撞击着少年的胸口,让深受打击的男孩站立不住。

    他比任何人都了解,那是一个怎样单纯而虔诚的灵魂,那是一个怎样美好到令人倾心的人,那个人对于爱情的执着就像风雪中的朝圣者,那颗真心,赤诚而纯净,容不得一丝亵渎和污染的。

    他也深深感觉到,他配不上那样的若若,他太青涩了,他不够好,不够强大,不配拥有这颗世上最好的真心。

    录像的最后,瘦弱的男孩跪倒在围墙下,瑟缩着双肩,攥紧胸口剧烈呕吐的画面,就像烙红的钢针,狠狠扎进曲凌恭心里,让他每次想起这一幕,心口都会摧肝裂肺地剧痛。

    那天,一向桀骜落拓,俊美狂狷的少年,在学校的监控室里,失控到抱头跪地哀嚎。

    ☆、你的名字,我的幸运

    第71章你的名字, 我的幸运

    张钧若的葬礼定在了三天后, 灵堂上的照片是曲凌恭在海岛的白沙滩上为他抓拍的。

    男孩微微侧过身,一头黑发被海风吹得有一丝凌乱,素白光洁的脸上, 却也因为那些微的凌乱而透出鲜活的朝气。

    照片里, 男孩穿着他最爱的白衬衫,转过身望向镜头外。

    曲凌恭记得当时张钧若正在岸边看海鸥,他叫他,男孩闻言转过身, 微微上扬的嘴角还带着来不及消弭的笑意。

    眉浓黑而秀丽,乌亮的眼瞳莹莹润润的,清澈如一泓湖水。

    男孩身后是千顷翡翠色的海水, 连接着近乎于透明的蓝天。几只纯白的海鸟点缀在海上,画面清新得像旷野里带着青草味的风,吹拂进在场所有哀痛者的心里。

    张钧若安静地躺在玻璃棺里,身上穿着一套他平时最爱穿的白色卫衣, 脸上和身上的血迹已经被擦拭干净了, 修长白净的手指交叠在胸前,恍惚间依稀还是那个俊逸纯然的少年。

    身下铺就着曲凌恭准备的一千朵红玫瑰, 经霜傲雪的鲜红上还缀着早上温室里新凝的晶莹朝露,鲜艳夺目的殷红簇拥着静默的男孩,将他苍白如雪的脸庞衬托得更加俊美拔俗。

    什么家族名声,什么世俗的眼光,什么流言蜚语, 曲凌恭什么也不想管了,也无暇顾及。

    他的男孩走了,他的世界也跟着他的身陨崩塌了。他还要管那些无聊的人无聊的事做什么?

    他近乎于痴狂地凝望着那个细瘦的身体,躺在一片玫瑰花海中,紧紧阖着美丽的眼睛,脆弱又缥缈,像一缕烟尘就要随风散去,没有一丝真实感。

    曲凌恭静默地站在那里,无视其他送别者的秩序,站在离张钧若最近的地方,痴痴望着他。

    他清清楚楚地意识到,他的太阳沉没了,他的星光陨落了,他生命里所有的美好,所有的光亮,都随着这个年轻的生命一起凋零了。

    他甚至觉得,自己已经跟张钧若一起盖棺入土了。

    这种实感真切而笃定,他一滴泪也流不出来,只是这样静默地望着他深爱的男孩,望着他被一群他认识的,他不认识的人簇拥着,缓缓地被推向生离死别的路口。

    有人在哭,声音先是压抑的抽泣,最后终于抑制不住,四周几乎同时爆发出此起彼伏的恸哭。

    送别的人潮跟随着男孩的玻璃棺向前涌动,他被动地挤进人群中,恍惚间看到很多人都在哭,陈芳、袁仙、骆可可、卢心悦、“二次元三姐妹”以及很多熟悉却叫不出名字的身影,那一张张悲切痛心的脸孔在眼前不断晃动。

    曲凌恭用力攥紧了胸口的衣服,攥得指节泛白,他觉得心脏抽痛到无法呼吸,就快要窒息了。

    他青涩又鲁莽,不小心弄丢了他的挚爱,也弄丢了大家宝贝的小王子。

    他脚步踉跄地追逐着那片纯白的身影,深一脚浅一脚地被人群推挤着向前,只追出去几步,就一头栽倒,陷入了一片黑暗。

    当他醒来时,自己躺在大厅里冰冷的铝合金坐椅上,身边李允岸眸色黯然地看着自己,手里执着一杯热气氤氲的咖啡,看到他醒了才缓缓递给他。

    曲凌恭坐起身,懵懵然地问:“若若呢?”

    李允岸眉宇间一片凝重,乌黑的瞳眸微微转动,皱眉踌躇着措辞。

    曲凌恭跟张钧若的事,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也了解两人之间极深的牵绊,望着面容憔悴的少年,他说不出“火化”两个字来。

    曲凌恭目光掠过好友为难的神色,将脸埋进掌心,瑟缩着身体,半晌才无力地说:“我……知道了。”

    默然了片刻,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曲凌恭脸上浮现出一丝坚毅的神色,缓缓起身,一个人向着悠长的路口尽头“捡骨室”的方向走去。

    他还是不敢去直视金属床架上那一片白森森的灰烬,那是他第一次直面死亡的冷酷和现实的苍凉。

    这个世界上没有奇迹,他深爱的那个人,那个温润单纯的少年,化成了一堆苍白冰冷的白骨,不管是惊鸿一现的笑容,还是温热柔软的唇瓣,都是他倾尽所有,也再不能触及的了。

    他恍惚间想起,之前张钧若问他,这世界上什么是永恒不变的。这一句问话,此地此景,心里不禁泛起灭顶的凄恻。

    脑海里,一些微渺的画面倏然闪回,男孩在雪夜的路灯底下,美丽得像一只落入凡尘的天使,跟他吐露着他的不安和惶然。

    他说,这世界上没有什么是永远的,又何必制造脆弱易碎的东西?

    男孩那么害怕失去,害怕伤心,一次次推拒着自己,最终却还是让他失去,让他伤心了。

    曲凌恭深深闭了闭眼,默然跪下来,跟同样面容憔悴的韩雪茹祈求一块张钧若的骨头。

    男孩在张钧若死后的过激反应和一系列举动,让韩雪茹将两人的关系了然于胸,她早年留学海外,有开阔的胸怀和格局,并不歧视同性。

    只是,她知道张钧若的自杀跟眼前这个少年有关,她怨恨少年让她再次体验失去的痛苦。

    曲凌恭跪在她脚下一遍一遍地恳求,只是单纯地重复着自己的要求,一遍一遍,声音喑哑而哀戚,他那个样子,仿佛能令铁石心肠也为之动容。

    韩雪茹抹了一把泪,在捡骨床上挑了一小块洁白无垢的胫骨,递给跪着的少年。少年双手虔诚地捧住,像捧着世间至宝,站起身向着韩雪茹深深鞠了一躬,默然离开了火化室。

    韩雪茹背过身,一时间泣涕如雨。她不知道张钧若跟那个男孩有过什么样的情劫,却仿佛能感受到两个少年之间纯粹而真挚的情感。

    焚化遗物时,韩雪茹拿起张钧若的几件衣物,轻轻摩挲着,感受那布料上细腻的质感,半晌无语。

    她回头,正好看到曲凌恭和李允岸默然站在不远处,驻守一样静静地望着这边,就走过去,对那个男孩叹息着说:“这几件衣服是钧若平时最喜欢的,收在衣柜最上面,不舍得穿似的。你要是想留着做个纪念,就拿回去吧。”

    一直隐忍沉默的男孩,在接过那两件衣服和一条银灰色围巾的瞬间,猝然跪下身,将脸深深埋进张钧若的衣物里,颤抖着背脊,再也支撑不住地失声痛哭起来。

    ……

    又是一年跨年夜,俊美无俦的男子穿着一袭修身的风衣,静默地坐在一间酒吧里。这个时间段,酒吧还没有开始营业,几个酒保形貌的年轻人从容地穿梭于吧台与厨房之间,整理酒品和菜单。

    男子向老板点了一杯琴酒,坐在酒吧开张前的一片昏黄柔光里,不疾不徐地啜饮。五官被灯光雕刻得立体而俊美,剑眉英气,墨瞳深邃,直挺的鼻管和完美的菱形嘴唇,透着一股迷人又性感的成熟气质。

    尹孜悠闲地站在吧台里,以手支额,眯起眼睛打量着男子一身的沧桑和俊逸,恍恍然就觉得这个人已经从那个有点霸道又有点玩世不恭的公子哥形象中剥离了出来,变得很有厚度和气场,整个人的气质深刻而隽永。

    尹孜在心中喟叹,怪不得有那么多粉丝喜欢这一款。

    他觑了一眼男子颈项间黑皮绳挂着的一个ji,ng巧的白瓷瓶,眸色为之黯然,淡淡地问:“还挂着呢?”

    曲凌恭微微一怔,意识到他的“至宝”滑出了衣领,抬起骨节分明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抚了抚颈间的小瓷瓶,珍而重之地掖进了衣服里,随即掏出一根香烟,夹在两指间,向尹孜比了比,礼貌地问:“这儿能抽烟吗?”

    尹孜有点惊讶,旋即调侃道:“大明星,变得严谨了,在我这儿,你随意啊。”

    曲凌恭熟稔而优雅地将烟点燃,挟在修长的指间,深深吸了一口,袅袅烟雾弥散开,像淡淡一层屏障笼罩在身侧,将他俊朗的身影烘托得更加落寞萧瑟。

    “你烟龄几年了?”尹孜不经意问。

    曲凌恭想也没想,给出了ji,ng准的答案:“还有三天正好七年。”

    尹孜领悟到什么,涩然地笑了笑。

    是啊,都七年了,那不就是从张钧若离开的第三天就开始抽烟了?

    他还记得那时候,这小子疯了一样叛出了曲家,无家可归还跟自己挤在一起住了一段时间。

    尹孜从吧台里取出了一小盘干酪和坚果,嘱咐他少抽烟,抽烟会缺钙,将小盘子向他推了推,让他佐酒吃,顺便补钙。

    曲凌恭轻轻道了谢,仰头将辛辣甘冽的琴酒倒入喉间,一口咽下。

    尹孜看着男子幽深的眼瞳,问:“一个人寂寞吗?要不要兄弟给你物色一个好的。”

    曲凌恭转过头,勾了勾嘴,原本邪魅的坏笑此时看上去是一片惨然:“不用了,我怕……他会伤心。”

    男子下意识地抚了抚颈间藏在衣服下面的瓷瓶。

    他那么爱我,我怎么会再让他伤心呢?

    尹孜幽幽叹了叹气,沉吟片刻说:“一辈子,遇到这么一段……也真够刻骨铭心的了……有个那么纯的人,那么爱你,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

    “是幸运!”曲凌恭淡然却坚定地说,“是我一辈子——全部的幸运了。”

    尹孜喟叹道:“哎——也是,一辈子——值了。”

    尹孜给曲凌恭换了新酒,也给自己倒了一杯,想着一年也见不到几次,随意絮语叙叙旧。

    “你这几年发展得也不错,粉丝也多,年级又不大,怎么那么低调啊,跟德艺双馨的老干部似的。我看你除了宣传期,平时基本不露脸。你在忙什么啊?”

    “忙的事可多了……前年考了潜水资格证,去年学了摄影,还有料理班、烘焙班,巧克力甜点班什么的……”

    尹孜半张着嘴,下巴就要坠地,又听男子淡淡地补充道:“还学了中医……”

    尹孜奇道:“你学这些做什么?”

    被他突兀一问,男子眸光倏忽间暗淡了下来。

    是啊,他学这些做什么呢?那个他要好好呵护的人已经不在了。他就算十项全能,又有什么用呢?

    可是,他学这些的时候,就好像他在一步一步实现自己未兑现的诺言一样,就好像……跟他在一起一样。

    他去海岛潜水,看到颜色缤纷的小鱼环绕在周围,就会想到男孩春雪初融般的笑,他做出惊艳又美味的料理,就会在脑中臆想男孩尝到嘴里会是什么表情。如果不这样想着,他就会觉得人生是一口干涸的枯井,了无生趣。

    尹孜一看到他这副神情,就猜到了其中的关节,赶快收住了嘴。

    那还用问为什么吗?能牵着曲公子的心魂的,一直都只有一个人,即使那人离世了七年,也未曾改变。

    尹孜看到曲凌恭视线落到吧台一隅,循着他的视线望去,眸色不禁一暗,他郁郁说:“你们都是贵圈的,应该也听说了吧……那一对也是——”

    他把“生死殊途”四个字咽了下去,只深深叹息。

    “你说这几年都是什么事啊?简直天妒英才,郭家小公子那个叫‘君寻’的小哥,人又好,长得又帅。怎么这么倒霉?”

    尹孜愤愤不平,调侃着说:“你说是不是那边选男妃,他和你家那位长得太好,被一起选走了。”

    曲凌恭不予置评,沉默地望着如今空荡荡的座位,尹孜也怅然不语,两个人都是二十多岁的青年,却好像历经了人世间繁华褪尽后的苍凉萧瑟一样,已经深深感觉到人生里弥散的肃杀之气。

    那天跨年夜,尹孜的酒吧里照例纸醉金迷,尹孜请了一组地下知名的乐团,声势烜赫地闹腾了一夜。

    曲凌恭喝得酩酊大醉,伏在吧台上径自睡了过去。

    梦里,他回到了星忆中学教学楼的楼道里。

    他站在空旷无人的走廊中央,看到走廊尽头,在那片浅绿色墙壁前,有一个熟悉的身影正静静伫立。

    他心里一阵悸动,眼眶酸涩而灼热,踯躅着缓缓迈开脚步,深一脚浅一脚地,带着一种近乡情怯的怯意,一步一步向那道细瘦的身影靠近。

    近一点儿,再近一点儿。

    他终于来到了那人身边,看清了那人清隽俊雅的面容。

    暑假里寂静无人的走廊尽头,在他那张奥数比赛第一名的红色喜报前,他的若若静默地伫立在那里。白净匀长的手指略带犹疑地抬起,用指腹在他名字那三个漆黑的墨迹上轻轻地摩挲。

    他看到男孩露出了晴光映雪的微笑,那笑容是那么鲜明,那么欣喜,仿佛一夜春风,满树融融的苦楝花全都开了,向他吐露着浅淡清新的芬芳。

    他听到男孩清朗的声线,小声说道:“好久不见。”

    有泪倏然间夺眶而出,曲凌恭伸出双臂,想要紧紧环住咫尺之间那个瘦削的身体,却只抱住了一片虚空。

    在那个世界里,他只有意识没有实体,像空气一样透明,男孩无知无觉地穿过了他的身体,向着走廊另一头轻盈地跑去。

    那边,韩雪茹站在远处,轻声问:“钧若,真的要转校到这里吗?”

    男孩异常认真地点着头,漆黑的瞳眸盛满了诚恳和祈求。

    他那个样子,韩雪茹第一次见,男孩一向腼腆又内敛,从来不跟自己撒娇,也不开口祈求什么。韩雪茹看到他认真又期盼的小样,怎么也说不出拒绝的话,只好笑了笑,答应了他。

    男孩的眼睛乌亮亮的,有点点微渺的光芒闪烁,仿佛满天的繁星都倒影在他眼中。

    曲凌恭在睡梦中,默默攥紧脖子上的白瓷瓶,心跳变得急促而紊乱,呼吸却慢慢变得轻浅。

    意识逐渐远了,朦胧中,他听到耳边响着一首自己前些年翻唱过的歌。

    歌词唱到:“后半从前半分裂,”

    “人生是连环失窃。”

    “你爱的不告而别。”

    “一生是多长时间。”

    “终于,我和你,在这里相遇。”

    “也许,你就是我——未尽的心愿。”

    ……

    ☆、重逢

    第72章重逢

    曲凌恭醒来的时候, 入眼的是一片纯白色, 白被罩、白床单、白帷幔,就连铁艺床上的漆也是白色的。空气里弥散着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他大致猜想到自己此时身在何处。

    他望着雪白的天花板懵懵然发了会儿怔。他想, 左不过是饮酒过度, 醉倒在酒吧里,被尹孜送到了这里。

    头并没有宿醉后的沉重和眩晕,他想坐起身,略略耸动了一下肩膀, 却感觉全身像被重物碾过一样,连骨头缝里都透着酸疼无力。

    他虚弱地沉回雪白的棉被里,昨天跨年夜的喧嚣声好像还在耳畔回响, 而梦境中那个清癯宁逸的身影却渐渐从绚烂迷蒙的世界中晰出,斑斓的霓虹散了,嘈杂的人声也远了。

    那个人静默地站在教学楼走廊的尽头,站在贴着喜报的浅绿色墙壁前, 凝望着自己的名字, 就仿佛站在时间之外,世界的彼端。

    那双明澈如水的眼睛深深印进心里, 那人眼角带着久别重逢的忻悦,轻轻对自己说:“好久不见。”

    曲凌恭费力抬起手臂,遮住了眼睛,感觉到皮肤上shi润的泪意,七年了, 他做了无数噩梦,午夜梦回回荡在耳畔的,都是男孩那句蚀骨灼心的遗言。

    他觉得自己的心好像漏了一个大洞,有时独自走在风里,都觉得风能从背后灌进前胸,穿膛而过。

    少年的挚爱纯真赤诚,他也是用尽了一切在爱那个人,可是,就连梦里,也不能伸手抱一抱那个人。

    曲凌恭像无数次那样,下意识地用手去摸颈上挂着的白瓷瓶。

    他摸了几下,手底空落落的,什么也没抓到,突然全身一僵,猛地坐起身。

    不顾全身的酸痛,慌乱地在床上翻找,被单、床单和枕头下面全部翻了一遍,也没有发现那个小小的瓷瓶。他跳下床时,无意间看见自己手臂露出的肌肤,有青红交错的条状伤痕,以为是自己喝醉后,在哪里刮蹭出的伤,也无暇去理,光着脚跪在床底下探身去找他的宝物。

    身后有人掀帘而入,声音疑惑又急切:“小凌,你在找什么呢?”

    这个声音娇柔而熟悉,曲凌恭猝然回头,果然看到母亲宋诗芳站在身后。

    她手里提着保温壶,人好像一夜之间消瘦了很多,却更显年轻了,穿着件桃红色有点复古的紧身羊毛连衣裙,反而将人衬托得秀丽而娇俏。

    曲凌恭从床底下退出来,急切道:“妈——你看没看到我的瓶子?”

    “什么瓶子?你赶快到床上躺着。我帮你找。”宋诗芳将保温壶放在床头,焦急地嘱咐。

    她把儿子扶回床上,看到儿子露在住院服外面的一截手臂,心疼地哀叹:“你爸这回也太狠了……哎……”

    “我爸?”

    曲凌恭回想,自己七年前作天作地叛出曲家,闹得满城风雨,已经在形式上彻底跟曲家和曲明风断绝了父子关系。在尹孜的帮助下结识了娱乐公司的经纪人,成名后将宋诗芳妥善安排,已经跟曲家再无来往了。

    听他妈这话,怎么曲明风又想起有他这么个儿子,故技重施出面管教了?

    曲凌恭有点疑惑,他想自己是不是喝到断片,在他遗失的那部分记忆里,曾经上演了什么父训子的狗血大戏。

    宋诗芳在儿子沉默的间隙,犹疑地开口:“小凌啊,你瞅瞅你期中考试考了个什么样子,也难怪你爸动怒,他总拿你跟曲凌谨比,你哥在的时候一直都是全校第一……”

    曲凌恭倏地睁大了眼睛,转过头直直望着宋诗芳,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妈,你说什么?”

    “我说你可长点心吧……他这么打你,妈看着心里难受……”宋诗芳突然哽咽了起来。

    “妈,你说什么期中考试……?”

    宋诗芳突然怔住,眼神狐疑地审视曲凌恭,试探性地问:“你……不记得了?”

    曲凌恭也怔怔地回望着母亲,漆黑的眼瞳轻轻颤动,暗自思忖:到底是他疯了,还是他妈疯了?

    宋诗芳暗自观察了一会儿,觉得儿子神色古怪,高跟鞋“蹬蹬瞪”地跑出了病房,片刻后,带回来好几个医生形貌的人。

    一番折腾后,曲凌恭最终得到的结论是——他疯了。

    当他再三确认,看过了主治医生手机上的日期和医院大厅里那个滚动大屏上的激光日期后,无视众人的劝阻,说他要发愤图强,好好上进,毅然决定当天出院返回学校上课,并且急迫到一刻也等不了了。

    当他再次站在星忆中学的走廊中央时,一种沛然而悲切的情绪汹涌地席卷了他,让他想要抱头痛哭。

    曲公子浑身是竹笞留下的交错纵横,脸上也是青红遍布,嘴角还结着一块猩红的痂,再加上他此刻心潮激动而澎湃,脚下微有些踉跄,扶着墙深一脚浅一脚地向着高二三班的方向颠踬前行,引得无数师生投来好奇而惊愕的眼光。

    曲凌恭无暇去管那些兴趣盎然的眼神,他的心脏都快要跳出胸腔了。他也无法理解自己到底经历了什么,是穿越了时空,还是犹在梦中,亦或是猎奇里常提到的重生。

    他也无暇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只默默向不知名的神明虔诚祈祷,就算是身在梦中,也请让他见一见他心心念念了七年的那个人,让他抱一抱他。

    曲凌恭伫立在高二三班的后门前,近乡情怯地踯躅不前,在门口做了好一番心理建设。

    他比人生中的任何时刻还要紧张和恐惧,如果这个世界里根本没有那个人,他要如何面对那种荒凉和幻灭感,就算从梦中醒来,也会觉得心口被捅了一刀,痛得放声哀嚎吧。

    他攥了攥手指,攥到掌心刺痛才找到了一丝勇气,他要去见他的若若了,就算梦醒时分,还是自己孑然一身,被孤寂肆意侵袭,他也要去见他的若若。

    曲凌恭咬牙迈开了长腿,疾步走进三班教室。

    午休时分,教室里只有寥寥几个等营养餐的学生,感受到那股慨然赴死的霸道气场,同学们纷纷回头向后张望。

    果然看到了他们班几日不见的大佬猝然回归的场面,再看清来人满脸青紫纵横,嘴角还结着血痂的凄惨尊容后,脸上都不禁浮起一片惊愕的神色。

    韩光宇嘴里叼着的一块麻辣ji翅倏然掉回饭盒里,比着筷子头,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曲凌恭眯起狭长而邪魅的凤眼,锋利的视线在教室里零星的几人身上一一扫过,没有找到目标人物,最后将视线定格在七年前曾经无数次驻足流连的靠窗位置上。

    他紧紧盯着那个空荡荡的座椅,脚步踉跄而沉缓,一步一步好像踩在荆棘上,看得众人不禁呼吸一滞。

    曲凌恭胸口剧烈起伏着,心跳声像擂鼓一样震颤着耳膜。

    他觉得自己每一步都走得艰难而沉重,曾经他觉得若若像个虔诚的朝圣者,此时他倒觉得自己像走在参拜圣殿的路上一样。

    沐浴着众人疑惑不解的视线,曲凌恭站到了那个靠窗的位置上,手指微颤着拿起桌面上整洁摆放的一本教科书,冰凉的指腹轻轻拂过那空白处清峻挺秀的字迹,那上面写着——张钧若。

    眼睛倏而泛起一种灼热感,曲凌恭赶忙仰起头,让就要夺眶而出的液体流回眼眶,稳了稳心神,他转身时,对上了一张张发蒙到石化的脸孔。

    韩光宇跟所有人一样,被他这副郑重劲儿和满脸伤痕弄得一脸呆然,踌躇着问:“凌儿,你拿张钧若的书干嘛?”

    曲凌恭顾不上太多,留下一句——“同学们,我曲公子又回来了”,就像一只许久未见主人的獒犬一样,欢脱且激动地奔出了教室,留下了一室愕然相顾的众人。

    曲凌恭不顾全身骨头要散架的酸痛,一口气冲上了教学楼顶层。

    ——他知道他在哪儿。

    九月初秋的天气,天高气爽,晴空万里,空气里还有淡淡的一缕桂花香。

    曲凌恭站在空旷的教学楼天台上,感觉到有带着夏日余韵的酥风在轻柔地吹拂着他额前的碎发。

    七年了,他未曾再次踏足过这个留下巨大心理y影的地方,此时站在这里,就好像站在自己心里的裂痕上一样怪异。

    湛蓝的天空上,有几朵鳞状的流云,缓缓地飘过头顶,远处c,ao场上桂花树浮着一层融融的鹅黄,更远处,商业街上依旧人流如织。

    眼前的世界再不是惨烈记忆里的雪虐风饕,曲凌恭愣愣地站在原地,觉得眼前的景致恍如隔世,蓝天白云色彩清新而纯然,仿佛被水涤荡过一样清净透明。

    他的世界真的又回到了故事最初的样子,回到“初遇”那人时的样子。

    曲凌恭轻轻吁了口气,整了整校服的衣襟,向着天台上唯一可以避风的建筑,轻手轻脚地靠近。

    如果一切都可以重来,那个人会不会还跟记忆里一样,安静地坐在那面墙的墙角里,听着歌,读着书,或者正在喝他最爱的草莓n_ai昔。

    他踯躅地走过去,伏在墙边探出头去,然后,眼前一亮,世界一下子变得静默无声,连呼吸也凝住了。

    避风的墙后,一个雪白瘦削的身影正悠然地靠在墙根下,一截嶙峋的腕骨,随意搭在曲起的膝盖上,姿态温雅而俊逸。

    他阖着眼睛,浓黑纤长的睫毛上有点点细微的水光,修长白净的手指按着耳际银白色的耳机听筒,微微蹙着眉,表情认真而专注,不知在听什么伤感的歌。

    “若若——?”曲凌恭听到自己颤抖着声音,轻声呼出铭刻在心间七年的名字,猝不及防的就眼眶一热,泪光泫然。

    ——你真的在这里。不管是梦境是幻觉,请让我死在这里,永远不要醒!

    专注的男孩听到了细微的动静,疑惑地转头向上,正对上曲凌恭带着水气的灼灼眸光,被猝然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向后瑟缩起身体,乌湛湛的眼睛掠过一阵惊惶和错愕。

    男孩贴靠着墙壁站起身,视线在少年青紫交错的脸颊,以及微微泛红的眼圈之间逡巡了一遍,长睫慌乱地颤了颤,心下惊骇莫名,本能地向后退去,却被曲凌恭一把攥住腕骨,扯进了怀里。

    再次闻到男孩身上好闻的味道,曲凌恭再也控制不住,刹那间泪如雨下,他将下颔抵在男孩单薄的肩膀上,泪顺着脸颊滑落,流到俊逸的下巴上,尽数没进男孩晴空白云的校服里。

    男孩整个人怔住了一样一动不动,僵硬的身体细微地颤抖着。

    曲凌恭忽而回想起那颤抖是因何而起,双手抚上男孩细瘦的背脊,紧了又紧,想用炙热的拥抱拂去男孩细细的颤栗。

    怀里那人终于从怔忡中回过神来,用力推开了曲凌恭的怀抱,曲凌恭上前去追,男孩满脸惊愕与戒备,倒退着疾步向后,渐渐靠近了天台的边缘。

    曲凌恭脚下凝滞,不敢再追,就算在梦里,再让他目睹一次张钧若坠楼的情景,那还不如直接千刀万剐凌迟了他。

    曲凌恭抬手抹了一下脸上纵横奔流的泪,转头向着另一侧天台的边缘奔去。

    ☆、花式碰瓷

    第73章花式碰瓷

    天台的围墙很厚, 有半米多宽。少年气势凛然地迈开长腿, 一脚踏了上去。

    曲凌恭此时一身是伤,脚下本就有点虚软,劲瘦颀长的身体微微摇晃着站在围墙之上, 有沁凉的秋风从四面八方吹来, 吹得他黑发凌乱,敞开的外套猎猎作响,看上去摇摇欲坠。

    他被打了一顿,刚刚醒来还有点头晕, 余光扫到身侧咫尺之外的万仞虚空,心底有点儿抖。

    再回想起他家若若心死之下,也曾站在这种地方, 大雪天里任凭冷风肆虐站了很久,更觉得痛彻心扉。

    他摇摇晃晃地挪动脚步,转过身看向不远处僵立的男孩,男孩果然被他反常的举动吓到, 顿住了脚步, 没再向后退却。

    曲凌恭将好看的菱形嘴唇抿成了一道笔直的线,凤眼深深凝望着那个人。

    他在心里说:张钧若, 我又狠又绝的若若!我曲凌恭快要恨死你了,也爱死你了。这次你要是再靠近天台那边,就换我跳楼给你看!

    男孩被他惊人的举动和炙热的视线弄得一阵一阵发蒙,望着少年瞪视着自己的乌亮黑眸,隐隐接收到一种复杂而纠结的情感。

    他看到曲凌恭在围墙上颤巍巍的身形, 不禁向前迈出一步,张了张嘴,想要阻止他,又不知说什么好。

    曲凌恭看到张钧若的反应,勾了勾嘴角,试探性的轻轻向身后的虚空挪了半步,如他所料,男孩果然满脸焦灼地再次向他靠近,白皙修长的手指探在身前,紧张兮兮地启唇,隐约喊了一句什么。

    曲凌恭在心里各种鄙视自己,竟然只能用这么拙劣的手段,让若若靠近自己。

    他从遥远的时光罅隙而来,深知若若的善良,也深知若若对他的喜欢,他就利用这一点,在天台上给他家若若上演苦r_ou_计,可是他浑浑噩噩的脑袋,一时间想不出其他办法能够留住若若。

    善良的男孩警惕而焦虑地望着他,生怕他下一秒就会失足坠落一样,踯躅着前行,一步一步靠近围墙上站着的少年,紧张到嗓音沙哑:“你——你要干什么?”

    “不干什么。我在这儿看风景。”曲公子佯装潇洒地捋了捋头发,给了男孩一个邪魅耀眼的坏笑。两条长腿却虚得发颤,倒不全是因为恐高,他这副身体此时确是状态最不好的时候,刚被曲明风教训过一顿,昏迷了一夜,今天起来得又急,连半口水都没来得及喝。

    男孩也看出来他那两条大长腿在微微发颤,皱紧了好看的羽眉,担忧地劝道:“你……你下来看吧……很、很危险……”

    被凉爽的风吹干的泪意又要涌上来,期中考这个时间点,他该做的坏事做的七七八八,在网上黑若若,让尹孜找人教训若若,还在若若曾经欣喜驻足过的浅绿色墙壁前,一脚踹倒了若若……

    可是,即使他做了那么多伤害若若的事,在这种情况下,男孩依然会为自己的安危担忧焦灼。

    曲凌恭抬手揉了一把脸,把翻涌的泪意逼回眼眶,挑眉对着男孩说:“让我下来可以,你站在原地不动,我就下来。怎么样?”

    张钧若被这人一反常态的举动弄得一阵怔愣,再看到少年摇摇欲坠的颀长身体,颤抖着长睫讷讷地冲他点了点头。

    曲凌恭嘴角浮起一丝欣慰而动容的笑意,眼里又有泪光闪动。

    他的傻若若,怎么会这么单纯,这么傻呢。他以后一定要把男孩看好了,可别被其他满肚子坏水的臭小子骗了。然后,他又觉得自己已经是世界上最坏的那一个了,应该已经无人可以超越了。

    少年纵身跳下了一米多高的围墙,抬眸望了望大睁着双眼,一脸戒备和无措,却依照他的话一动未动的张钧若。

    他眨了眨眼,只微微停顿了一下,就像一只离弦的箭矢一样一头奔了过去,他再清楚不过了,瘦伶伶站在风里这人,就是他跋涉的终点,他漂泊的归途,他久别的故乡,甚至是他可以永远安息的坟墓。

    在秋阳金脆的柔光里,他猛地抱住了那个人细瘦的身体,用力到仿佛能将人揉进自己的灵魂深处。

    “若宝,对不起。”这句话,以前他说过很多次,可是在这个时间点上,应该还是第一次跟张钧若说。

    大手上下抚着男孩瘦削的背脊,他近乎于贪婪地将头埋进男孩瘦伶伶的颈窝里,嗅着那好闻的味道,在男孩耳际吹拂着炙热的气息,悄声说:“若宝,好久不见——”

    男孩僵着身体被他紧紧拥进怀里,乌湛湛的眼睛倏地睁大,黑曜石一样漆黑的眼瞳剧烈地颤动,眼睛里有莹莹烁烁的光,像满天寒星一样一点一点灿然亮起。

    有温煦的清风吹拂着两人的黑发,带着苦楝花和桂树的淡香,拥抱的两人,像雕塑一样久久凝立,擂鼓般的心跳却透过两具单薄的胸膛,清晰地传递到彼此心里。

    半晌,紧紧拥住自己的少年,全身的力道渐渐松懈,慢慢撤开了炙热的怀抱,颀长劲瘦的身体从自己身上坠落下来,倏然栽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ji,ng悍结实的手臂却绷得笔直,牢牢挂在自己身上,骨节分明的五指还紧紧攥着自己的校服外套。

    男孩站在天台上,垂眼望着昏倒的少年凄惨无比的帅脸,紧闭的双眼上有莹然的泪珠凝结在眼睫,还有嘴角边触目惊心的猩红血痂,一时间完全陷入了怔忡和混乱。

    医务室里,张钧若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表情木然地望着虚空,还微微发着怔。

    下午第一节课的上课铃已经打了一遍,被昏迷的少年攥紧了衣服,他也只能默然坐在这人床边。

    曲凌恭昏倒后,就像一袋重量级沙包一样沉重,他连拖带抱,出了好几轮虚汗,累得就快虚脱才把人弄到了楼下,恰好遇到了罗霄闫肃他们,几人第一次看到一个大小伙子昏倒,也都微微发蒙,合力把高大的少年抬到了医务室。

    男孩即使是昏迷着,右手依然紧紧攥着张钧若的校服外套一丝也不松懈,看得大家一愣一愣的,都觉得这是赤裸裸的碰瓷。

    后来第一节下课,闻讯赶来看这稀奇热闹的同学不在少数。骆可可和方一菲还用那种兴趣盎然、意味深长的目光在曲凌恭攥着张钧若衣服的那只手上逡巡了一番,直把内向腼腆的男孩看到脸颊灼热,全身发毛才走开。

    一会儿的功夫,陈芳也赶来了,望着曲凌恭那只攥着他家宝贝学生不放的咸猪手,直皱眉。可看了曲凌恭那一脸的伤,隐隐也知道一点儿内情,觉得曲凌恭可能是受了什么刺激,安慰了张钧若几句,也去授课了。

    男孩被几轮探究的眼神轮番洗礼过一遍,脸上白了又红,红了又白,此刻已经化作了泥塑,走也走不了,坐也坐不住。

    医务处长得胖白的王老师给曲凌恭挂了葡萄糖点滴,望了望少年死死攥住张钧若衣服的手,忍了忍还是失笑出声,不禁道:“这人可是要赖上你了啊。”

    张钧若全身僵硬,脸上更是绯红一片。

    王老师眼珠轻转,告诉他一个方法,男孩缓缓站起身,拉开拉锁想将校服外套脱下,却绝望地发现这人攥得死紧,连他贴身穿着的一件白t也被他一并箍在手里。

    王老师看男孩尴尬到可怜,坐在那儿一脸怔然,半天未动了,帮他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掰着,将男孩的衣服从铁钳一样的桎梏中解救了出来。

    曲凌恭昏沉中突然觉得手里一松,他懵懵然记得自己手里有无比重要的东西,一定要抓牢的,下意识地收紧五指,却抓了一把空,倏地就醒了。

    四周一片寂静,鼻端一股熟悉的消毒水味,不知哪里的窗户没关,沁凉的风轻轻摇曳着两侧雪白的床幔,身下是雪白的被褥,远处有个穿白大褂的身影坐在一张小桌前,看上去像执勤的大夫。

    他迷迷糊糊地起身,感觉到那手心里无法忍受的空虚,抬起右手望着自己的掌心发了一会儿怔。那手里仿佛还留着谁的温度,那么真实,但又如很多次梦醒一样,终知那是追思不及的梦中残影。

    那感觉太过真实,他确定自己是抓住了的。以前也做过类似的梦,醒来前的一刻他还再三确认过,确实紧紧攥在手里,可是清醒的一瞬,就像梦幻泡影,倏忽间就不见了。

    他回忆起刚才的梦境,自己明明抓住了那人的衣服,一直紧紧攥着,攥了好久,他隐约觉得只要这次攥紧了,醒来时那人就不会消失。

    可是,每次醒来的世界都未曾改变,七年来,每一次梦醒都一样凄凉萧索。岁月悠悠,自己孑然一身,依然年轻却已风霜满鬓,梦里那人早已身陨,化成了一把白灰。

    第1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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