佞骨 作者:晏池池池池
分卷阅读87
谢无陵看着叶伏舟,也笑着拱手道:“恭喜叶小将军了。这圣上赐爵,换话说来啊,就是许了叶家……”
叶伏舟却打断了谢无陵,眉间生了忧虑还是正色道:“父亲曾说,位高则任重,我……会尽我之力的。”叶伏舟怕谢无陵没听懂,又解释了一句,“对姑臧主,尽力。”
谢无陵抿嘴噤声颔首,叶伏舟许的一诺,算不得轻,他感念,也提点道:“‘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小将军得记着的,是这句。”
对这谕旨上所说的念叶老鞠躬尽瘁,特赐下爵位的事,本就是福祸相依的。
对于叶伏舟现在这异己未排完的处境来说,它无疑是甘露,是让这凉州之境的全数兵力都尽拢入他掌中的由头。
但也可能成为他叶家的催命符,倘他生了异心,倘他站错了队,这爵位便是直取他乃至他家九族上下的性命。至于治罪的由头都不用想,摆着现成的供那上位之人挑选——“结党营私”,“勾结外寇”……
谢无陵在他肩头轻拍了两下,后话都敛在了不言里。
“从山郎这一手还是将他抬太高了。”谢无陵端坐高台,偷偷给羡之添了一盏酿,目光才觑向那从远处篝火便走来的银甲人,对身侧的人道。
谢无陵眼里却满是忧虑,他怕的是惠帝如今允叶伏舟袭承爵位,将来赵祚要如何才能将叶伏舟这股力收于股掌。
“你怕他摔了”赵祚却似没体味到谢无陵这份心思,直侧首揶揄道,“心疼?”
也不知赵祚是真未有想得这般深远,还是他故意如此道来。谢无陵也侧首,认真琢磨着赵祚眼里藏着的心思。
赵祚却移开了眼,自知自己眼里的东西总是瞒不住谢无陵,也就索性不让谢无陵窥看。
又在袖下勾了谢无陵的手,温声直言道:“总要给他个甜头,实在不行就让沈长余娶了窥鱼,这不就攒在手里了?”
“乱点鸳鸯谱。”谢无陵嗔了一句。
“那小先生说如何点。点给你谢小先生,还是点给我赵从山?”赵祚看着谢无陵眉间的忧色,故意逗了一句。
“我看,点给姑臧主甚好。”谢无陵冷哼一声,将手也收了回来,又以牙还牙道,“只要酌夫人同意,我还能给您做个见证。”
赵祚闻言,惊觉自己逗趣的话儿逗过了,一脸悻悻然,替谢无陵添酒,正欲赔罪,便叫归来的叶伏舟打断了。
叶伏舟带着叶窥鱼端着琉璃杯来到赵祚与谢无陵面前,叶伏舟一副兴甚的面容,变得正经了几分,道:“吾与幼妹,敬二位……和小王孙。”叶伏舟正瞥见了座儿旁安静偷酒喝的羡之。
谢无陵和赵祚也起身,听叶伏舟道祝词:“酒敬二友,生死托付。”
二人仰首饮却,又一同复添一盏。谢无陵举杯道:“也敬伏舟窥鱼,愿此间清平。”
“无战事。”赵祚接道。
伏舟窥鱼,此间清平,无战事。
谢无陵和赵祚借的是这杯酒,实则道来的是,叶老将军的心中所想。
叶伏舟闻言一愣,眼里有未名的苦涩涌来。恍然有所觉——他父亲所愿所想,他到今时才真正明白来。
但也怪不得他,他是生在沙场的将军,看的是眼前兵甲,叶老将军本是生在安乐地的儒生,学的是仁以为己任。
叶伏舟仰首饮尽,羡之也给自己满了杯盏,向叶伏舟与叶窥鱼二人,见机讨巧道。
“也愿将军来日旌旗十万,横兵武,斩阎罗,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叶伏舟闻言,莫名有一腔热血冲头。话出少年郎,却是醒了他,他举杯未犹豫地吞进杯酒,向羡之道谢。
羡之恰到好处的一句巧话,让赵祚的目光多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谢无陵则一脸欣慰地抬手抚了抚羡之发顶,纵容他饮了这杯酒。
叶窥鱼抿唇,饮了杯中酒,后又多问寒暄了句:“小王孙可还喜欢这处?”
“大漠吗?”羡之看向了她,摇首悠悠道,“虽有扶风未曾见过的千军的壮阔,却到底还是荒凉了些。那些胡姬美酒与羌笛,羡之以为还是文章上见着的更好。”
羡之自觉没有那份发现这些美的眼,无法感同身受那份豪壮,与其这样,倒不如直接去感受别人眼里的美与豪壮。”
一如他师父喜欢的烹茶喂鱼,而他也喜欢看他师父如此,但问他为何喜欢,或是为何不一起烹茶喂鱼,他多是不答的。其实仅仅是因为与人接触,主观也总难免会有些潜移默化地跟着变。
但他对一样事物的真正认知一直执拗在他心里,所以他不做,也道不出为何。只是知道这是风雅,却不是属于他本性的风雅。
“他性子如此,窥鱼莫见怪。”谢无陵出言回护道。
羡之这一年跟在他身侧,他是看的最清楚的,大概重阙的人都是如此。面上总知道该如何做最好,却说服不了那份本心,所以总有一套不同常人的执拗与见解。
他们明明最分得清善恶,却又偏偏最不辨善恶。
“无妨的,不知我明日可否借小王孙一日?”叶窥鱼看向了羡之,“我识的一人,大概能和王孙有相同见解。”
羡之看向了下意识看向了谢无陵,谢无陵撇撇嘴,将目光递向了赵祚,赵祚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像是想到了什么,蓦地面色一喜,也就颔首应了。
叶伏舟知道叶窥鱼要带赵羡之去见谁,面色不由得改了改,但见赵祚点头,遂也未出言拦窥鱼的这个决定。
兄妹二人转身又向那凉州城的地方父母官们的席位去。
县令瞥见了叶伏舟走来,微颤的手举起了杯盏,他身旁的师爷轻咳了一声,扯了嘴角,赔笑道:“县令这两日旧疾犯了,手上有些失力,所以止不住颤,还望叶小将军体谅。”
“是是是,还望小将军体谅。”县令也跟着附和,另一只手捉住了腕,勉强止了手上颤抖,才赔笑来,欲与叶伏舟碰杯饮酒。
“无妨,”叶伏舟面上带着笑,却让县令看来瘆得慌,“县令大人也当保重身体才是。”
“我那处有上好的伤药,明日就给县令送去吧。”叶窥鱼没注意她兄长的话里有话,只顺着问来。
这一问却让县令更会错意了,目光闪烁着,连连摆手道:“不劳将军挂怀了。”
“怎会是挂怀呢,不是大人一直挂怀着在下吗?”叶伏舟却将目光转向了县令身后的师爷,轻声道,“您要管着这凉州城的大小事务,还要来着营上走一遭,插一脚,您才是费尽心力之人。在下当好好敬您才是。不过……既然大人旧疾犯了,在下不当为难您,不知可否请师爷代劳这一杯酒?”
叶伏舟眼里的神色突然凌厉起来,和沙场御敌时的眼色无异,但这神色却未震到那师爷,师爷却似看惯了这神色一般,云淡风轻地从县令手上接过那琉璃杯,道:“自然,小将军,请。”
叶伏舟见他这番神色,一股怒气和着酒气直冲上脑去。叶伏舟当他面饮尽杯中酒:“先干为敬?愿师爷日后也有今日的闲情逸致。”
“下官也敬小将军,年轻有为,下官也愿小将军日后也有今日的凛凛威风。”师爷意味深长地看了叶伏舟一眼,又越过叶伏舟的肩头,似笑非笑地看向了赵祚,向他举了酒杯,饮了去。
羡之旧时曾在重阙里观宴观习惯了,目光流转间,正看见那师爷举杯向赵祚,便回头,对他父亲道:“爹爹,那人在向你举杯。”
赵祚依言抬头,那师爷却已将酒饮尽,双眼似莫上寻着了猎物的孤狼,正冒着精光,也有些瘆人,惹得赵祚皱了眉头,心下却在这时有了底。
谢无陵拿茶填酒杯,漫不经心地问道:“是他?”
“应该是。原来捉了个贼儿回来,他招供了。可招了不少东西出来。其中一项通敌叛国,和这两地方官应该是逃不了干系。说不得是狼狈为奸”
“那叶伏舟现在这出是请君入瓮?”谢无陵却突然将酒盏置在了桌案上,沉声道,“还是杀鸡儆猴?”
赵祚的目光从方才就一直围着那师爷打转。看那人从云淡风轻,到眼里目光微晃了晃,接话道:“还是打草惊蛇?”
谢无陵拂袖起身,赵祚感觉到身旁人身型微动捉住了他的衣袖,仰首低声问道:“你,做什么?”
谢无陵微蹲了身,扬声道:“给小王孙讨壶酒来。”又低声补了句道:“先让人盯着,不然那个县令多半活不过今晚。剩下的事……”
赵祚也跟着起了身,手下松了那衣袖道:“我来。”目光又瞥过谢无陵身边的羡之,“我儿还请先生看着了。”
谢无陵闻言瞪了瞪赵祚,赵祚却不退让地道:“别耽误,我很快就回来。”
“好。”谢无陵还是先退让了,应声道。
赵祚颔首离身,下了点将台,至一暗处,才唤了暗卫出来行事,拨了几人往那师爷府上,又拨了几人去那县令府上,吩咐若未寻得类似文书的东西,便留在县令府上护那县令周全。
而点将台上的谢无陵分了杯茶给羡之,羡之顾盼一圈后,才道:“叶小将军,他要醉了。”
“嗯?”谢无陵抿唇笑来,“你继续说。”羡之会听懂本不是难事,他本聪慧,又加上这几个月他一直跟在谢无陵身侧,由谢无陵引导着接触这些事。
许多关于庙堂的事,只要他问,谢无陵就说,他若听不懂,那谢无陵就打着比方来说。
就像田究席的事,羡之曾在园子的歇亭里问过谢无陵。谢无陵那时便指了池子里的荷叶,引羡之观那荷叶下的游鱼。
道那鱼逢着日头,往水面上浮,偏这荷叶下的位置最好,又有一处荫蔽,又可观好景,但位置就那么一点,那自然有鱼想争。
这之后无非是众鱼咬得头破血流,就是有鱼先让位。折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谢无陵还是很少会如此,便教了羡之丢饵至荷叶边,引了鱼出来,那想拥有好位置的鱼,自然也就上了位。
如是这般道理,谢无陵也教了羡之不少。所以羡之凭着今日事,联想了些,也猜了个七七八八。
“我听沈大人说了叶老将军。叶老将军在凉州诸军里声望很重,众人信他服他。但廉颇老矣,总得有下一个人来替他守。他就将银戟传给了叶伏舟,可小将军不能服众,只能领一营之众。”
“嗯。”
“所以父亲来了西北,除了要下军营以外,还要替他施压向那些有异心的人。之所以说有异心,是因为若只是不服,见了父亲这般身份的,都会迫不及待的奉承叶家,而有异心的不同,他们想的应该是扳倒叶家,师父说我说的可对?”
“对了五分。”
羡之抿唇,又继续道:“后来应该是发生了什么事,他们以烧粮草之事,以凉州城民的怨声反来警告叶小将军和父亲。没想到父亲不仅不吃这套,还要断他们一臂,直接剿杀了漠上的游匪。而后师父带着这道皇爷爷的旨意到来,又逼了那些人狗急跳墙。然后父亲和小将军再将他们一网打尽。”羡之说完神气地看了看谢无陵,等着谢无陵夸他。
谢无陵听他讲完后,不动声色地饮了茶,见他确实没有补充了,才出声道:“还有两分,是老将军病重的真假,我们不知,他们也不知,所以烧粮仓不全是为了反击叶伏舟和你父亲,还是他们的试探。因为你父亲是初上西北,而叶伏舟,早被他们当做软柿子看了,以为自己只要伸手就能拿捏住。若是老将军未病重,粮仓一事,势必会由老将军出面。”
羡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但他们没等到老将军出面,也就坐实了老将军果真病重。”
“嗯,一个父亲多半是难以忍心放任他亲生儿子连面对整个凉州城的压力。”
羡之点了点头,笑来笃定道:“和师父带我出扶风是一个道理!”
谢无陵失笑,却也不反驳,听羡之继续道:“所以他们得到了证实,也就坐不住了。”
“可能吧,不过若不是今夜这般,这计当会行得更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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