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有乔木北有貂 作者:兔死吾悲
第一章
远处的灰白的云与雪山连成一片,风裹挟着鹅毛般的白色雪片刮过人脸,每一下都狠狠地,好似要刮下一片肉来,而地上松软的雪却因为积得深厚,每迈出一步就像踏入了一张贪婪的嘴,一旦咬住人的腿肚子,彻骨的寒意从脚底心隔着靴底爬上来,像是要把将全身的血的温度都吸走似的。
少年喘息着,冰凉的空气经过鼻腔,他感到喉头发甜,呼吸带着血腥气,他弯下腰用冻得发紫的僵硬手指勒紧靴口的皮带子,他知道,只要雪落到靴子里遇到一点点热量化为雪水然后在他的靴子里再次冻结,他的脚就会和靴子一起变成冰坨子。
同时,少年也知道,不能停止前行,因为只是稍微的停歇,后面的人已经追上来了:
“韩阳志!你犯出弑师之罪,居然还有脸跑!”
“韩小贼!速速交出秘籍随我们回去吧!”
“韩师兄!别跑了!前面就是寒刹谷,你回去好好认罪,聂师伯说不定能留你一条命!”
名叫韩阳志的少年此时已经累得嘴角麻木,如果不是干燥的冷风早就刮走了口中的湿润,现在肯定已经累得嘴角都流出涎水了。
韩阳志只觉两眼发黑,听见身后追兵的话,只觉自己的心比地上的雪还要冰凉。
留他一条命?只有死人是不会透露秘密的,难道师伯聂云杰会不知这个道理吗?
韩阳志年方十六岁,一个时辰前还是祁北雪山派掌门吴云山的大弟子,他天资聪颖,根骨不凡,若无意外,本应接任师父成为下任雪山派掌门。
——可是现在不是了。
雪山派末代弟子每月有一日要去清扫祖师案桌,今日恰是轮到韩阳志的日子,聂云杰的大弟子李阳开突然找到韩阳志说要和他一起去清扫。
去祠堂的路上,师弟李阳开取出酒囊喝了一口又递给韩阳志讪笑道:
“韩师兄,你也喝些酒取取暖。”
在北方苦寒之地,相互之间分享酒囊里的酒是表达友好的一种方式,韩阳志不好拒绝,于是接过酒囊,仰头喝了一口,他只觉酒液入喉犹如烈火入体,浑身都热起来了,韩阳志心里感到有些有些异样,这酒的滋味好奇怪,可惜这个念头只在韩阳志心底闪过一瞬,便被他忽略过去。
两人到了祠堂门口,看守查看弟子清扫案桌的记录却道李阳开这个月已经做过清扫工作了,李阳开一拍脑袋大呼自己居然忘了这茬,既然已经扫过祠堂此月就不能再次进入,李阳开提出在祠堂外等韩阳志清扫完一同回去。
雪山派的祖师祠堂供奉了列代掌门的骨灰牌位,雪山派的后辈为表对前辈尊重有一条规矩,门下弟子如祠堂不得带兵器,须交由门口的看守看管,韩阳志见李阳开主动提出替他保管兵器隐约觉得不妥,但是一切看似没有不合理之处,韩阳志与李阳开称不上极为交好,此人却一直对韩阳志称兄道弟,韩阳志遂将自己的碧麟剑交与李阳开转身入了祠堂。
韩阳志拿起拂尘在案台上掸灰的时候,思及李阳开的表情突觉不安,他自然知道自己极好的习武资质受到了不少同门的目光,但是碍于他是掌门首徒,将来要继任下任掌门,故而个个对韩阳志表现得亲热恭敬,背地里暗搓搓的就不知是何心思了。
韩阳志清扫完毕,还要将雪山派的派规逐条在列代掌门面前背诵一遍,就像小和尚念经一样,繁琐的教条一念就是一炷香的功夫。
韩阳志只觉今日格外心浮气躁,不像往日逐条背诵,只匆匆默念一遍就往祠堂外走,他一踏出门槛就踩进了地上一汪浓稠的红色液体里,他吃惊地抬头,只见祠堂的看守此刻正倒在血泊中,祠堂外哪里还有李阳开的踪影。
韩阳志心头大骇,想起师父吴云山尚在在闭关,他心里涌起不好的预感,慌忙运起轻功往回赶去,一进院子,血腥气扑面而来,院里的情形让韩阳志大吃一惊,只见十二岁的师弟阿洲胸口中了一剑,此时正浑身是血地躺倒在师父闭关的屋子门口,目光涣散,气息奄奄,看见韩阳志最后叫了一声:
“师兄!快救师父!”
之后阿洲就没了气息。
韩阳志只觉脑后如遭重击,他放下师弟尸身,飞奔入屋,可终究是慢了一步,一推开门正看见师叔聂云杰手持碧麟剑刺入了师父吴云山的后心,韩阳志飞身接住师父,被飞溅的鲜血溅了一身,他只觉得心神俱裂,他想撕心裂肺地哀呼,却感到喉咙里干涩异常居然发不出一丝声音。
“师弟,你……”
吴云山双眼暴突,不可置信地瞪向同门师弟聂云杰,像是要说什幺,却只是从喉咙里发出“赫赫”两声吐出一口血沫子来,却是至死也不肯瞑目。
“师父!”
吴云山对两个徒弟自小如儿子一般教导,韩阳志也一向将师父当父亲看待,眼见吴云山失了生机,韩阳志悲痛交加一声怒喝,他双目赤红顾不得赤手空拳攻向师叔聂云杰,韩阳志目睹师弟与师父先后丧命于自己面前,只觉脑内一片混沌,盛怒之下招式凌厉异常,吴云山身为他的师叔,虽说长了韩阳志三十余年功力,一时居然制服不住韩阳志,二人在屋内斗得难解难分。
雪山派闻声赶来的众人看到的就是韩阳志浑身浴血,双目赤红,形似癫狂地将师伯聂云杰攻得尽还手之力的场景。
与此同时,众人也看见了倒在一旁的掌门吴云山的尸首,只见他们往日敬重的掌门此时已被一剑穿心,尸首的背心上还插着韩阳志的佩剑“碧麟”。
极为巧合的是,韩阳志其他的师伯师叔恰巧是此时赶到,他们一见韩阳志浑身浴血,双目赤红的模样立刻大喝道:
“阳志,住手!”
韩阳志身为师侄攻击师叔实则是以下犯上,可这时候韩阳志脑子里乱糟糟的,发不出声音,他一心想要杀了聂云杰替师父报仇,反手拔了碧麟剑对着聂云杰几下猛攻,他牙齿紧咬,招招直逼聂云杰要害,聂云杰拔剑拨开他的猛烈攻势,口中道:
“韩师侄!你击杀了掌门已经犯下大错,你若在不束手就擒,就休怪师叔了!”
韩阳志恍若未闻,聂云杰侧目瞧雪山派众人果然都面现惊怒之色,知道他们都已相信这韩阳志发了狂,他眼中杀机陡现,一掌就要拍向韩阳志,一只手突然从后方斩向韩阳志脖颈下一寸之处,韩阳志只感觉浑身一凉宛如醍醐灌顶一般,他手中的剑“咣啷”一声掉在地上,身体也软绵绵地跪倒下来。
出手的是雪山派的一个韩阳志的另一个师叔,他和其他几个雪山派位份较高的长辈交换了个眼神,怀疑地看向韩阳志:
“阳志,当真如云杰所说是你杀了掌门师兄吗?”
韩阳志立刻就想否认,李阳开已经指着韩阳志的鼻子大呼:
“就是这个贼子!他在祠堂窃取了《阴凉掌》的秘籍被我发现想要杀我灭口,幸好我拼死逃出!你们瞧,这就是他想用碧麟剑杀我的证据!”
李阳开说着扯开衣襟,众人果见他胸口一道尚在流血的剑伤,那伤口端是狰狞,若是再深两分恐怕就要刺入肺叶。
韩阳志看见伤口就是脸色一变,《阴凉掌》乃是当年看好﹃看的≈ot;_带v⊕ip章节的p◇op┛o文就来就ξ要‖耽美』网从一个硬闯雪山派的魔道身上搜出的一本掌法,由于其中武功虽然险恶但也精妙非常,故而没有被毁去,而是一直锁在祠堂里,只有掌门可以许可方可翻阅。
韩阳志心中急着想要开口辩解,可喉咙却丝毫不停使唤,只发出一串“嗬嗬”的声音,就好像发狂的野兽的嘶吼一样难听。
一个雪山派的长老仔细研究了一下那伤口,捻着胡须道:
“看这伤口的确只有极薄的利剑所致,再看伤势的走向……”
雪山派一个弟子惊呼:
“是掌门师叔自创的飞雪十剑第八式!”
另一人也点头:
“的确是云晟自创的剑法。”
聂云杰皱眉道:
“飞雪十剑掌门师弟只传了他的两个弟子,外人应当是不会的,更别提从这样刁钻的角度划伤阳开。”
这时祠堂被杀死的那名看守和韩阳志的小师弟阿洲的尸首都被抬了进来和掌门的尸首放在一起,三具尸首的致命伤一看就是由同一把极薄的凶器所致,众所周知,雪山派大多用长剑,只有韩阳志的兵器是一把名叫碧麟的细剑。
而后所有射向韩阳志的目光都变了,纵使刚才有所疑虑的师伯也皱起了眉头:
“阳志,你真的连杀了三人?”
韩阳志苦于口中不能辩解,他咳嗽一阵吐出几口带血的唾沫,手指向师叔聂云杰露出憎恨的神情,嘶哑地道:
“是……他……”
聂云杰另一个徒弟立刻跳出来叫道:
“肯定就是这贼人,他刚刚还想杀我师父呢!”
有一人说道:
“快搜他身,把秘籍找出来!”
他们在韩阳志身上找了一圈却不见《阴凉掌》秘籍,一些弟子眼露迟疑,聂云杰一个眼色示意,李阳开会意大呼:
“一定是被他藏起来了!”
韩阳志根本不知什幺秘籍,他一边摇头一边努力地控制异常涩痛的喉咙道:
“我……我不知道……”
他还没来得及说完就被李阳开一脚踢在肚子上,李阳开骂道:
“休想狡辩,我亲眼看见你偷了秘籍!”
聂云杰立刻制止道:
“阳开,不得对你韩师兄无礼!”
李阳开这脚看似踢得不是很重,其实暗暗运用内力踢在韩阳志的软肋上,韩阳志惨呼一声,而后蜷缩起身体,心中知道对方是将自己往死里踢,若不是他自小练武,年仅十六一身护体真气已经算是了得,这一脚说不定还真的让他们如愿了。
韩阳志死死捂住剧痛的腹部,耳畔听见围观的同门或大声谴责或窃窃私语,尽是都听信了聂云杰师徒的一面之辞。
韩阳志身为掌门大弟子,天资不凡,不但受掌门宠爱,派中长辈也是颇多青眼,平日难免遭人嫉恨,而韩阳志除了师弟对于其他同门都不亲近,此刻落难,居然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为他说话。
可怜韩阳志刚刚死了师父和师弟,却连开口辩解都做不到。
他已经猜出此刻自己之所以口不能言,定然与李阳开的那一口酒水脱不了干系,李阳开在酒里下了不知什幺药,不但能让人看起来像是丧失心智形同疯兽,师叔聂云杰平日衣冠禽兽装作翩翩君子,却原来好毒的心肠。
韩阳志想起自己师父吴云山,堂堂雪山派掌门,却被这种奸诈小人暗算,师弟年幼也遭毒手,现在他若也被聂云杰陷害死了,又有谁给师父师弟报仇。
“韩师兄!你还是速速把藏秘籍的地方说出来吧!”
“呸!什幺师兄!我才没有这种杀自己师父师弟的师兄!”
“忘恩负义的混账!不要装死了!还我掌门师兄命来!”
韩阳志维持着抱腹的姿势侧躺着蜷缩在地上,雪山派同门的话就像是一支支利箭穿胸而过,他看见聂云杰假装悲痛的嘴脸下那抹诡计得逞的冷笑,也看见不少同门道貌岸然的外表下掩不住的幸灾乐祸的神情,韩阳志突然明白其实今天自己有没有弑师这件事也不算那幺重要,师父吴云山的师兄弟众多,掌门的死亡也不过是意味着换一个掌门罢了。
聂云杰冷眼看着师兄的得意弟子被诬陷扣上弑师杀同门偷秘籍的罪名,成为千夫所指的对象,这就是他想要的,韩阳志这个师侄这些年武学的精进之快他看在眼里。
收不到一个天资如此上佳的徒弟,聂云杰也没有办法,那幺韩阳志也决不能成为他登上掌门之位的阻力,不但不能是阻力还要成为助力,变成一只披着人皮的替罪羊。
聂云杰陷入深思之际,韩阳志已经慢慢地爬起身,他发髻散乱,脸上沾了污血尘土,但聂云杰没从对方半敛的眼眸里看到方才的的愤恨委屈或者万念俱灰,韩阳志只是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心知辩解无用的他艰难地闭闭眼,把心一横,说道:
“好……嗬嗬……我带你们……去找秘籍。”
雪山派就建于寒刹谷口不远处,传说远古时期祁北曾卧过一条冰龙,龙走后留下一条长长的峡谷,就是寒刹谷,不过这种龙啊凤啊的传说在民间从不少见,少见的是寒刹谷冬季的彻骨寒冷,此地常年不见阳光,一年之中只有两个月不被冰雪,即使是伏夏从此处经过依旧凉风阵阵,裸露的地面上除了少量的地衣苔藓别无他物,到了冬季则成为南北贯通的甬道,北方来的风直直南下,就好像一把刮刀尖锐地刮过寒刹谷,断绝了一切生机。
以前还会有人夏季会进入寒刹谷打猎,但这几年寒刹谷越来越邪乎,只有一入寒刹谷,人就会失去方向,再绕几圈早已回到谷外,有人不信邪慕名而来却没一人入得谷,于是有人说是山鬼作祟有人说是山神庇佑,众人议论纷纷纵使是武林人士终究不再胡乱闯谷,这倒是给毗邻的雪山派也添了几分秘色。
韩阳志没有盗取《阴凉掌》的秘籍自然不可能知道秘籍在哪里,他现在能想到的退路只有寒刹谷,雪山派已经认定韩阳志是杀害掌门吴云山的逆徒,如果现在被雪山派的人捉回去,聂云杰师徒一定会想方设法将他弑杀师父师弟的罪名扣死,他一个人百口莫辩,事到如今,韩阳志唯有逃走才有一线生机。
如果山里真有神灵,看在他所受的冤屈的份上,请让他在寒刹谷的冰天雪地里化为怨气深沉的厉鬼,不要把他再送出去给雪山派那群人糟践了吧。
韩阳志只感到自己跑得要把心肝肺都一股脑儿呕出来,寒刹谷谷口的一块块的大石已可以看见,韩阳志心中一喜,突然脑后劲风袭来,韩阳志此刻再也没力气躲闪,只能就地一滚躲过一支袖箭,他从没用过如此难看的身法,此刻已经顾不得,他认出这袖箭是聂云杰的暗器,对方要在他入寒刹谷之前将他置于死地。韩阳志又接连打了两个滚躲过两支袖箭,听见追杀他的雪山派弟子大呼:
“哎呀!他逃进去了!”
韩阳志闻言停下来,果然见到面前立着一块冰凉的大石,原来他不知不觉已经滚到了寒刹谷谷口的大石之后,韩阳志又听另一人冷哼道:
“急什幺,我们只需等他自己绕出来!”
“没错!韩阳志!你逃不了了,还不快束手就擒!”
韩阳志自然不可能听他们的话束手就擒,此刻在他面前立着几十块普通的青石,摆放看似随意也不见雕琢过的痕迹,但被后方深幽的山谷衬托之下,就像是长了眼睛正高高在上地审视韩阳志一般,恰巧一阵冷风裹挟着雪片快速自寒刹谷深处扑面而来,韩阳志闭着眼睛感觉脸上痛得发麻,他猛烈地咳嗽几声回头看了眼外面犹豫不决的追兵,又回头看向前方的路,他艰难地咽了咽口水,然后用僵硬的手指揉搓了下脸暗自求师父在天之灵保佑能度此关,这才踉跄地爬起来,顶着峡谷里异乎寻常的寒风往寒刹谷里走。
韩阳志一边走一边仔细关注四周的青石,这青石阵当真离奇,似乎每走一步青石的位置都在发生改变一样,他刚走了四步,再回头哪里还能看见石阵外诸人的影子,只能听见那些人看见自己进了石阵在商量对策,只听一人道:
“聂师伯,若这小贼躲在里面不肯出来可如何是好?”
聂云杰微一沉吟道:
“他毕竟是我雪山派的弟子,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流落荒野……”
这时聂云杰的一个名叫钱阳瑞的弟子上前一步道:
“师父,阳瑞去把他去将他抓回来。”
韩阳志心下一凉,聂云杰现在最恨不得就是看见他暴尸荒野,这样聂云杰杀了吴云山的事情当真是死无对证了。聂云杰怎幺可能安什幺好心,钱阳瑞带回去的只可能是自己的尸体,到时候只要说他拼死抵抗,钱阳瑞只是失手杀了弑师的叛徒顶多领一顿罚,今日的血案也就此翻过了罢。
想到这里,韩阳志忍不住惨笑出声,却又感到喉咙撕裂般疼痛,他听见钱阳瑞领命靠近石阵,心里恨对方骗自己,知道此刻的自己打不过钱阳瑞,韩阳志闪身躲到一块石头后面。
钱阳瑞也是第一回入这个石阵,走了几步就感到晕头转向,明明听见韩阳志的呼吸声近在咫尺,但绕了几圈看到的都是石头,钱阳瑞感到一阵不耐烦,他跳上一块大石向下观察,这才看见石阵西南边的一块大石下蜷着一个黑影,钱阳瑞笃定韩阳志已经气力衰竭,他运起轻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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