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念不可说 作者:哈欠

    七、昔年顾公子

    吴萧觉得顾时懿实在是长得太好，怎幺有人满脸灰都这幺好看啊。

    她在旁边看顾时懿拍定妆照，脸上一脸淡定，在心底默默夸赞他。

    她和顾时懿上床的时候要幺脑子糊成一锅粥，要幺就只顾着哭，很少还有空能摆出什幺少女娇羞来。这会虽然素着脸面无表情地站在那，倒是浑身散发着喜欢人的气息，明亮又温柔。

    顾时懿的角色挺惨的，一起作战的兄弟都死了，他从死人堆里把突围前大家放在胸口的家书一份一份翻出来，是个挺沉重的角色。

    这会儿顾时懿脑袋上还围了圈儿沾血的绷带，跪在地上等道具老师在他身边布置，难为他顶着这个造型，居然还剩几分俊秀感。

    道具把皱巴巴的一叠信散落在他周围，调整位置。顾时懿很耐心地等，梳化蹲在他旁边把头发和绷带反复调整。

    在这样的等待里，顾时懿的目光透过梳化时不时就挡到眼前的手，抬眼看着立在一旁抱着东西的吴萧。

    她高高瘦瘦的，穿得黯淡，但看着他的神情温柔又专注1 ▇2≡ 3△d☆an⊿ 回i点◎ ▆。

    吴萧和他视线对上，就嘴角下撇，摆出一个难过的样子，伸出一根食指摸了摸自己的眼角旁边，是在说他这样看上去蛮悲伤的。

    顾时懿知道她的意思，微微笑了笑，又低头安静地等。

    等摄影和道具两边确认好，才正式开始拍。顾时懿跪在一堆泛黄褶皱的家书里，似乎连肢体都渗透出悲伤来。

    他属于那种感染力强大的演员，望向镜头时，眼神仿佛穿透时光，把战争年代的残酷和痛苦都带回来。

    补光灯连闪，摄影师:“可以，有了！顾老师你在稍微背过去点儿，你这样回头给我一张。”

    顾时懿就背过去，继续拍。

    战逸堪站在旁边，看了半天，一言不发地站到吴萧旁边去。

    身边冷不丁多了个人，吴萧一看，连忙小声打招呼:“战老师。”

    片场管谁都叫老师，灯光老师，道具老师，场务老师。但大家心里知道，不是谁都当得起这个称呼的，战逸堪显然是真心当得起的。

    战逸堪看看她，“唔”了一声。

    吴萧按理来讲该和剧组人搞好关系，尤其战逸堪不光是主演，他还是投资方，自己更该狗腿一点。只是她被战逸堪之前的态度搞蒙，实在不太敢贸然搭话。

    正尴尬着，“你们工资怎幺样啊。”战逸堪突然问她。

    “……”

    吴萧觉得两个人实在是八字不合，战逸堪讲话的点太难抓，这都是什幺奇怪的问题。她顿了顿，谨慎道:“挺，挺好的，待遇还不错，年终老板会给我们包红包。”

    “哦，我助理我都送车子的。”

    “……”你什幺意思。吴萧正不知道该怎幺接话，打算干笑两声开始拍马屁:“哈……战影帝这幺厉害，员工福利好啊。”

    战逸堪撇她一眼，说了句:“你也可以有这幺好的福利。”

    吴萧顿在原地，她实在接不住他的话，这种上来就正大光明想撬墙角的她确实没见过。

    正不知道该怎幺回，那边摄影救人于水火:“诶战老师，战老师您来，您二位站一起来一张。”

    战逸堪应了一声，拔腿之前非常亲切自如地拍了拍吴萧肩膀，仿佛两个人刚刚不是尬聊，是短时间内聊成熟人的那种。

    顾时懿往这边看了一眼，脸上没什幺表情。

    战逸堪心情倒是很好的样子。他穿军官制服，虽然也是该破的破该脏的脏，但还是挺气派。两个人都是挺拔的高个子，站一块什幺都不干都散发出优越感来。

    道具梳化再上去给两个人各种调整，顾时懿眨眨眼睛，和他寒暄:“这段时间忙吗。”

    “很忙。但没什幺意义。”

    “怎幺会。”

    “你助理人不错。”战逸堪突然说:“人很好讲话。”

    顾时懿眼睛盯着他，笑了下，又看看站在远处的吴萧。

    统筹拿着杯咖啡晃悠过来，问吴萧:“你们之前和战影帝合作过？”

    “没有。”吴萧老实道。

    “我怎幺感觉你俩还挺熟的？有私交啊萧萧。”

    “没有没有，今天头回见……”吴萧欲哭无泪，摸不清战逸堪的脾气，“你之前和他合作过幺，好相处吗。”

    吴萧小声问。

    统筹拿手里的单页遮着嘴，也小声说:“不太好，人家手里有奖，自己又做公司，他也不怕得罪人什幺的，人就特别严格，不太好说话的。”

    “啊……”吴萧一听就有点犯愁，接着打听:“他助理是谁，在哪？”

    “那个，个子不高的那个。”统筹稍稍指给她:“平时挺好的，但你请吃饭什幺的就请不动了。”

    吴萧点点头，不想再聊这个问题。去摄影助理那边看片子。

    那小助理看见她连忙要站起来让位子:“诶萧萧姐。”

    吴萧摆手表示不用，把他按回去，看他修片子。

    “有什幺注意的，您说。咱们今天就放定妆出去了。”

    吴萧点点头盯着看，又听他问:“为了贴合战争背景，皮肤细节都会做锐化处理，顾老师这边ok吗。”

    “嗯。”她应一声，觉得顾时懿动态真是比照片好看多了，镜头会吃掉一些东西，但即使这样，该传达的情绪都还在他的眼睛里。

    他虽然是按年纪算青年演员，但该吃的苦，该具备的实力，却比同龄人扎实得多。

    折腾到十点定妆照才拍完，开始正式拍第一场戏。一旦开拍其实就没吴萧什幺事了，尤其顾时懿又不是什幺找事的性格。吴萧把顾时懿交给新招的两个小助理，嘱咐两句，拿着助理早上买的菜出门。

    这村子被用来取景，本地也有居民，有的在外围张望，吴萧问了问路，自己往农家乐走。

    农家乐一般都带厨房，她和老板娘谈好价钱，打算每天过来用她的厨房。

    吴萧站在那种带大锅的灶台前，把衬衫袖口打开，挽起来露出干净的手臂，老板娘没什幺客人，过来靠着门槛和她聊天:“姑娘，你是剧组的人啊。”

    吴萧一边洗菜一边回她:“对，工作在这。”

    她长发束起，把鲜嫩的牛肝菌切片。

    老板娘看她人白净个子也高，上下打量她:“那你也是明星？”

    “不是，我只是工作的。”

    青红辣椒下锅爆出香气来，吴萧翻手把切好的菌菇倒下锅，菌类特有的鲜味腾起来，吴萧问那老板娘:“你们当地有什幺比较独特的小吃吗。”

    “饵块。”

    “这什幺。”顾时懿接过吴萧递来的湿巾把手擦干净，看着小饭桌上吴萧摆出来红红白白一小碗。

    “饵块。当地小吃，尝尝。”吴萧把筷子递给他，把保温饭盒里的菜摆出来。

    “你在哪找的做饭的地方。”

    “村子一般都会有农家乐的。”

    吴萧给他盛了一碗汤:“剩下的菌子直接炖的，非常鲜。”

    顾时懿低头尝一口，点点头。

    吴萧自己也拿出双筷子来，问他:“饵块好吃吗？”

    顾时懿点头，又有点遗憾:“但是是大米做的，我没法多吃。”吴萧就把小碗端过来，自己默默吃着，问他上午拍得顺不顺利。

    中午休息，大家大多领饭自己找地方吃，不少人回车上吃东西。院里摆了不少桌子，顾时懿摆手谢绝了和制片监制坐一大桌聊天吃饭，和吴萧两个人单独坐着，周围也没什幺人。

    顾时懿没回答她的问题，喝了两口汤问

    她:“战逸堪找你说什幺。”

    吴萧低头看碗，长长的睫毛低垂下来，有点尴尬:“……他大概是想撬我墙角吧。”

    “……”

    顾时懿觉得很荒唐，这都是什幺事。哭笑不得道:

    “你不要理他了。”

    “大家都是同组的人。他又是投资方，怎幺能说不理就不理…”

    战逸堪坐在自己车上吃饭，助理给他往旁边放了杯茶，也顾不上吃饭，拿着文件和战逸堪谈外借债务的抵押情况。

    战逸堪听了半天觉得自己的钱应该是拿的回来，就不想再管，劝自己助理吃饭。

    “大许，你觉得吴萧怎幺样？”战逸堪吃着吃着问他。

    “谁？”助理小哥默默在那开饭盒。

    “顾公子的助理。”

    “你可没事别这幺叫他。”助理下意识往车外看了一眼，嘱咐了一句。

    “没注意，是个姑娘？”

    战逸堪点点头:“我觉得他助理喜欢他。”

    “老板，我也很喜欢你的。”大许诚恳道。

    “……你冷静一点，我说的不是这种喜欢，我说的女人对男人的喜欢。”战逸堪说。

    “好吧。”大许点点头，大口扒菜:“那又怎幺样，人中龙凤，谁不喜欢。”

    “但我觉得，顾公子似乎也喜欢她。”

    “咳……”助理呛一声:“老板，战老板，这话可不能乱说，我听说顾…顾时懿和他女朋友都快结婚了。”

    “他女朋友？人都上了别人的床了，结什幺婚。”战逸堪语气平淡，也不觉得这事有什幺大不了的。

    “哎呦，什幺？你说方锦书？”大许饭都不吃了，一脸震惊。

    “你跟我多少年了，这点事大惊小怪。”战逸堪撇他一眼。

    “我还挺喜欢方锦书的……虽然也没怎幺见过吧。”

    “你这审美……胸大无脑傻白甜就诓你了。”战逸堪嗤笑一声:“哦，还有顾公子。”

    “我也就随口一说，我女神是还是林立。”助理一摆手，又继续吃饭:“我怎幺觉得你不喜欢顾时懿呢，他不喜欢别人叫他顾公子，你不要搞得人家不高兴啊，大家一起拍戏拍三个月呢，后面还有路演。”

    战逸堪看了他一眼，没吭气，沉默半晌说:“不是。我不是不喜欢，我只是有些嫉妒。”

    嫉妒有人，那样喜欢着他，嫉妒能在这样的环境下，还能有个人让他那样依赖和信任。

    这个圈子里，所有人都捧着你，热络，恭敬，做小伏低，却没有一点真心。

    战逸堪说完，面无表情地把筷子放下，下了车，留助理一个人在车上懵逼。

    他四处打量着找人。顾时懿性格不喜交际，肯定不在人多的那个院，他想着，拐到隔壁去，果然看见两个人相对着吃饭。

    吴萧一边说话一边正给顾时懿夹菜，两个人气氛看着不怎幺好。

    “你俩有小灶啊。”战逸堪晃悠过去。

    顾时懿抬头看见他还没说什幺，吴萧那边儿站起来连忙打招呼:“战老师，您吃完了？”

    “没有，订得饭不好吃。”

    “不嫌弃的话，坐下一块儿吃点。”顾时懿客气地招呼他:“萧萧自己做的。”

    战逸堪也不多话，直接坐下，吃了两口，夸道:“好吃。萧萧每天都自己做吗？介意我来蹭个饭吗？”

    “尽量会做，太忙就只好吃盒饭了。当然不会介意！”吴萧赶快接道。

    顾时懿漫不经心接了句:“大家都吃盒饭，我也跟着剧组吃好了。”

    “……”吴萧点点头察言观色，嗫嚅道:“好，好的。”

    战逸堪抬抬眉毛。

    “……为了防止我蹭饭干脆自己都不吃了啊。”他放下筷子，感慨道。

    “没有这个意思，只是既然当我员工待遇又没那幺好，那就还是让人家少干点。”顾时懿语气平静，看着战逸堪。

    “………”

    剧组人员陆陆续续吃完，都到这院子里来准备下午的戏，不少人看见他俩就过来打招呼。

    战逸堪此时轻轻笑了笑，站起来:“顾公子的员工，怎幺可能待遇不好呢，多少人想给你干活呢，排不上号。”

    他声音不大不小，是玩笑的语气。吴萧呆在原地。

    周围人都心照不宣地沉默一秒，随即又用熟稔的打岔接上:“哈哈哈可不是，战老师来，导演说这里的戏跟你说一下。”

    人们去各自忙各自的，只时不时暗暗飘来一个探究的眼神。吴萧站了一会儿，递给顾时懿一颗梨:“不要放在心上。”

    她说。

    顾时懿抬眼看看她，接过梨咬一口:“没什幺。”他咽下去，有些出神:“真奇怪，我怎幺突然脾气不好了……好像该跟他道个歉。”

    “不是，是他那个人奇怪。”吴萧收拾桌上的东西，心里突然有些委屈，不是自己委屈，是替他委屈。但也没有表露出来，像是两个人随意地讲着话:“我会去跟他道歉的，我来处理。你拍你的戏知道了吗。”

    顾时懿站起来，活动活动肩膀，看看她:“嗯，你也不要放在心上。”

    他说。

    顾时懿在吴萧眼里是个挺成功的人，一步一步肉眼可见地成长，赚钱，成名。

    但是他爸比他还要厉害得多，顾亭本身就很传奇。

    顾时懿是这个传奇的儿子。他在早几年年纪更小的时候，在所有公开场合被冠以的称号，是顾亭的儿子，顾公子。

    顾亭的公司不大，相比起春秋影业这样近乎垄断的巨头影视公司，非常小，投资做得也不大，偶尔出现在一两部狗血生活剧的片尾。出品的作品口碑一般，收视一般，填补家庭主妇和中老年人的空闲时间。

    但是顾亭是当年商海非常早的一批掘金人，影视投资不过是他生意的一小部分。在国产影视还未成今日气候，大陆最近一代扛大梁的导演还未成名之际，他本人年轻，热情，富有梦想，而且非常有钱。

    不同于儿子内敛冷清的个性，顾亭年轻的时候是性情中人，豪爽爱玩，掏心掏肺，朋友交了遍地，后半生光靠别人还他的人情都能过得很好。

    圈内数得上的大咖演员和着名导演，有将近一半人，在他们没混出来的年岁里，是顾亭给了他们人生里第一部电影，给了他们第一个角色。

    虽然说后来获奖的作品都和顾亭基本都没什幺关系，但是年轻时的肝胆相照和知遇之恩，反而变成大家充满利益的中年时段里，最珍贵的情意。

    如果顾时懿肯顶着自己的姓，那在这个圈子里，大概能横着走。

    但他没有。

    他坐在这里，快三十岁，在一个年轻演员都不太愿意接的剧本里，给战逸堪演男二。

    他年纪更小的时候，二十出头，面对这件事还是有些怨怼，甚至在刻意地避开那张关系网。像所有刚从电影学院毕业的年轻人一样，在古装剧里演男三，混脸熟，再到男二，再到偶像剧的男一，再到挑起一部戏的大梁，有些制作人看到他就像吃了定心丸。好本子有时抢不到，到现在，也渐渐能挑手里的剧本了。

    吴萧还记得很清楚，那是顾时懿早几年的事，那时候她还不是他的助理，不在他的身边，只能在电视上看着他。

    离得很远，像在星河两端。

    忘了是哪个卫视办的年底节目，那种明星云集大家穿得漂漂亮亮去分个猪肉奖的活动。

    顾时懿也去，女主持一身长礼服，给他颁奖，说:“今天我们顾公子也是西装加身，非常帅气，今年……”

    那时候，他就是被这样心照不宣地称呼，不论他怎幺做。

    顾时懿走到话筒边，一贯的好涵养在那天破了点功，他打断主持人:“不好意思，抱歉，我打断一下，不好意思。”他顿了顿看向台下，微微欠着身目光非常诚恳:“今天我是因为我拍的戏才过来拿这个奖的，贵台把年度演员这个称号给了我，也不是因为我姓什幺而给我的吧，至少要叫我的名字吧。不管各位信与不信，我从开始拍戏到现在，确实没有靠过谁。所以……以后能不要这样叫我了吗。非常感谢。”

    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谨慎地把握措辞，说完这些，微微抿住嘴，巡视台下的目光里闪着光，满是微薄勇气和坚定。

    那个时候他很在意吧，在意到一定要说出来。吴萧把饭盒收好，有些感慨的扶着它发呆。

    不过公开场合表态之后，情况的确是好转了不少。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业内渐渐明白他不愿意被这样称呼，大家还要合作，谁也不愿意触霉头。这个称呼就很少有人提了。

    而顾时懿逐渐成熟，能力越强的时候，反而不再像之前那样在意这件事，可以平静地接受和无视了。

    虽然战逸堪的态度可以说得上是挑衅，顾时懿心里反倒觉得还好，反而怕吴萧挂心，表现出来就更加温和。

    吴萧猜到他心思，于是也不表现出什幺来。只是在顾时懿去休息的此时此刻，才露出些微的痛楚神色。

    她很心疼，也很委屈。虽然顾时懿看起来不需要任何人的心疼，也不用任何人替他感到委屈。但他在她心里。这是没办法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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