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桌上的两人 作者:难越

    十一餐◇好［完结］

    最近，他不断想起从前的事情。人的记忆真是奇妙。越是压抑、越是想要将其封沉，越容易因为一些小事回想起来，每个片段鲜明得彷彿昨日才发生，而痛苦不曾远去——从那之后，只要接触到一点湿气，他就会想起师父在丧礼上摇动的法器叮叮铃铃。

    细微的哭泣声此起彼落。他并不了解父母与亲戚来往的状况，也不了解这些眼泪的真伪。他不清楚为什幺他们哭而自己不哭，不过当感受到心里一片虚无空白，他了然地仰头。如果雨再下得大些，他就能够假装那些是自己的泪水，如此便不用为不哭的自己找藉口。

    身旁的孩子不像大人们双手合十，而是紧抓着他的衣角。佛经念诵中孩子抽噎的小小气音清晰地不可思议。

    你是我唯一的家人了。

    刘佑旭想着，弯身抱起刘佑恩，刘佑恩已经很少让人这样抱了，但是今天刘佑旭格外想要感受孩子的重量。「哥哥，我们会永远在一起吗？」刘佑恩将脸埋在他的肩窝，闷闷地问。刘佑旭一顿。

    哥哥，我们会永远在一起吗？

    『哥哥』，刘佑旭认真记忆小孩呼唤他的这个词彙，认真地在心里回应——我也是你唯一的家人了。

    他侧头碰碰他的小脸、告诉他：「会。」我会永远做你的哥哥，然后一直在一起。

    但是随着孩子年岁增长，刘佑旭无法忽略刘佑恩望着他时、散放异样光彩的眼神，他从来无法忽略。也许刘佑恩自己还不明白，但他知道的，刘佑恩喜欢他，不是家人的那种喜欢。然而察觉出刘佑恩的这份情感，不正代表，他也抱持着与弟弟相同的心情吗。原来都是自己的错，弟弟不过是下意识地回应自己，一切都是自己的错。

    于是他小心翼翼地当他的『好哥哥』，现在还来得及挽回，刘佑恩是需要『哥哥』的，在这个孤寂而空广的世界，没有什幺比家人更重要，不是吗。丧礼上的小孩因为失去至亲而哭泣，那是比雨水更加刺痛人心的泪水，记忆如此鲜明。

    然而，一旦戳破兄弟的假象，刘佑恩便会热切地让他选择，好，或不好。他怎幺能选择。

    他既爱着这个手足，也爱着这个人。将这份情感冠上任何称呼都无所谓，他们会永远在一起，刘佑旭如此亲口承诺过，他不会让刘佑恩离开的，但若走上这条路，他们还能够深深地望进彼此的眼，直到恆久后的未来吗？用这个扭曲的爱，彼此相守过一辈子？

    ──『我只能用这种方式爱他。』

    雨中的话语兀自清晰，那个人这幺说，一瞬间，让刘佑旭在冰冷的雨水环伺下动弹不得。

    他也没有办法不去想他，没有办法面对某一天不再想他的自己，儘管那一天遥远，更可能永远不会到来，而他真能够永远永看好╚看的＋带v┨ip章节的p█op┇o文就来就}要〗耽美←网远思守着这份悖德的情感而不发狂吗？原来如此，他只能这样爱着他了。

    原来如此，他根本无从选择，但如果一切从来……如果让所有一切重新开始，佑恩，你又会怎幺选择呢？

    ※※※

    棉白床榻上的男子如此问道：「你是谁？」

    略显淡漠的语调是刘佑恩熟悉的，望过来的深邃眼瞳是刘佑恩熟悉的，但那个问句，却让他感觉太过遥远，太过孤独，孤独得令他浑身颤抖起来。

    刘佑恩忍下想逃离这个房间的冲动，他不愿让刘佑旭独自一人面对这个苍白的空间。他告诉自己必须给他答案。但自己是他的谁呢，他们究竟算是什幺关係？家人？恋人？或者就告诉他，他们是朋友？

    不知道为什幺，刘佑恩突然想起在餐厅厨房里，偶然对上眼时刘佑旭勾起的细微的笑容，他不想移开视线，也不可能移开。自己对他而言是是

    刘佑恩拉起刘佑旭的手，在对方冰冷的唇上印下一吻：「我是，这个世界上最喜欢你的人。」无关任何身分，也无关你是不是要再度丢下我，无关你是不是忘记我，我都是这个世界上最喜欢你的人，无论如何都只能喜欢着你的人。

    沉默在病房里蔓延，很久很久，刘佑恩感觉到他拉着的那只手从他掌下抽离，在一瞬间的冷寂之后，那只手转而主动覆上他的手背，交叠着与他的指节相扣。

    「你确定吗？」刘佑旭淡淡地问。

    刘佑恩眨眨眼，对这个问法感到疑惑，但还是点头。

    刘佑旭也点点头，「嗯，那你再亲我一下，记忆就会恢复了。」说完煞有其事地闭眼躺回去。

    刘佑恩愣愣地看他，直到交握的双手逐渐温暖，刘佑恩才像大梦初醒，于是刘佑旭听见对方又怒又惊喜地大喊他的名字，看见对方用尽全力大哭、哭得很丑的一张脸。

    「不要哭了，好丑。」刘佑旭嘴里嫌弃，还是温柔地摸摸刘佑恩的头。刘佑恩哪里理他，一边庆幸刘佑旭无事，一边越哭越生气。

    「呜……不、不准再这样吓我！」光是刘佑旭装作和他是陌生人，他的心脏就快停了。

    「好。」

    「不准再在我的面前倒下……」雨中、血泊中，刘佑旭在他和段宇面前阖上双眼时，刘佑恩听不见雨声，看不见世界，世界是一片空白。那样的经历不能再有第二次！

    「好。」

    「……还有，我、我也要叫你旭。」刘佑恩已经许久没有这样宣洩情绪，就像拿生命去哭，也像拿所有想说的话全都一次说给刘佑旭听。他想很久了，想叫他旭，不是哥哥，而是以对等的身分，喊他所爱的人的名字。「而且冯大哥不可以这样叫你！」

    刘佑旭紧握刘佑恩的手，嘴边始终牵着淡淡的笑容，耐心地认真地一次次答覆：「好。」不过说起冯轩，他也无奈地皱眉。「我没让他这样叫，是他自己……」

    刘佑恩还真没听过刘佑旭用这种略带委屈的语气说话，不觉被逗笑了。刘佑旭看着这个笑容，伸手将刘佑恩的头按下来，吻他。蜻蜓点水般的吻，细细密密描摹着他的唇形，饱含珍重与无限渴望的心情。刘佑恩被这个吻弄得有些痒，又笑了起来，刘佑旭惩罚似地咬了他一口，刘佑恩还来不及呼痛，舌尖便被对方的勾缠。

    刘佑旭右手押着刘佑恩的颈，左手覆在他的后腰；刘佑恩右手勾着刘佑旭的上身，左手贴在他的胸口，手心蕴着对方的心跳，让刘佑恩迫不及待地更靠近些，想让对方也感觉到，他的心跳。直到两人都有些无法呼吸，才不捨地鬆开彼此的唇，刘佑恩贴在刘佑旭的耳际轻喘，刘佑旭吻着他的脸侧与嘴角，低低地说：「现在停下还来得及。」

    刘佑恩起身瞪他，这才发现自己大半上身挂在刘佑旭身上，姿态十足暧昧。他脸红了红，但想起刘佑旭刚才的问话，愤怒的情绪大过羞赧：「刘佑旭，你如果真他妈为我好，就在这里抱我！」

    「好。」

    「我告诉你，今天不是你抱我，就是我抱你……嗄？你刚说什幺？」

    刘佑旭笑了，那是一个极好看的笑容，揉合温柔、渴望、恋慕、宠溺，让刘佑恩都有些看迷了，刘佑旭涓狂的情感透过这个笑容，在刘佑恩心里点滴洒落，让他的眼眶微酸。刘佑旭终于对他展现他的真心，而刘佑恩再也不用怀疑，不用因为孤独而恐惧。

    他们拥抱，珍惜地碰触着所爱的彼此，情慾与情意交杂溃堤，当刘佑恩在巨大的疼痛与幸福中轻喊，刘佑旭收紧拥抱他的力道。他的确想过要放手，他对自己说离开是好的，但就连段宇都看得出来，他不是真的这样想、他根本做不到。怀里的这个人是太阳，是太阳系里无可取代、最炽烈的存在，他的世界因他而成形。

    两人额头相抵，刘佑旭轻声说对不起。

    对不起，从这一刻开始，他们彻底失去了家人。

    刘佑恩回以一笑，轻声告诉他，谢谢你。

    谢谢你，从今以后，他们成为彼此的恋人。

    如果刘佑旭不曾离开，他不会知道，刘佑恩会执着地追上来；如果刘佑恩不曾追上来，他不会知道，原来刘佑旭和他一样、根本无法放手。不过这些弯弯绕绕，两人要过好一阵子才会想通，今夜晦暗无星小雨沥沥，如分离的那夜，紧紧相拥的两人，做着关于彼此的梦。

    他们将有长远的时间可以慢慢体会，那些分离与相距的意义。现在，他们只要专注着眼前这份终于获得自由的爱情。

    ※※※

    后来的日子倒没有什幺不同，只是刘佑恩望向刘佑旭时，后者不再迴避视线，反而就抓紧机会和刘佑恩亲热一遍，弄得刘佑恩都不太敢看他了，红着脸在心底腹排，会叫的狗不咬人，不会叫的狗吃人不吐骨头。

    值得一提的是论坛里的争论越吵越烈，刘佑恩还真不知道自己什幺时候得罪这幺多人了，但到学校里每个朋友依然对他很好，刘佑恩被弄得有些困惑无措。段宇让他别去管他们：「这个社会多的是知面不知心的人，你别在意。」

    刘佑恩摇摇头，「我在意的人只有旭。」可怜原本想安慰人的段宇当面被闪光弹炸到，受伤不轻。

    只是网路上闹得越兇，终于连校方都开始关注这件事，刘佑恩被班导叫去问话，言辞间的小心翼翼让他厌恶，他与刘佑旭承认彼此的关係，不代表就有义务得向他人公开说明。班导问不出所以然，便放刘佑恩回去了。走廊上巧遇的段澈随口问他近况，刘佑恩终于忍不住拉着人抱怨一通，段澈听了说道：「这有什幺好担心的？」之后几天，刘佑恩没有再被学校找去说话，他隐约感觉是段澈做了什幺，对这个人物更感好奇了。

    打工的日子依然準时报到，刘佑恩打开fvors的大门，木製门框，中间镶的大面玻璃片，从外面看，似是被寒气凝出冰雾，但开门进去，温暖的温度与食物香气扑面而来。早在门上的铃铛叮铃响起时，刘佑旭便已第一眼看见刘佑恩。

    「下课了？」刘佑旭一边收拾桌位上的杯盘，边问道。他记得今日刘佑恩应该是傍晚的班才对。

    见刘佑旭忙碌，刘佑恩也过来帮着收拾，「下午的体育课取消了。」反正冯轩说他是算时薪，左右没事，早来也能多赚一些。

    刘佑旭点头，看刘佑恩从外面进来，一张脸被冻得通红，怪可怜的样子，倾身在他脸颊印上一吻。刘佑恩正在叠盘子，手一抖险些全摔碎了。刘佑旭倒也没觉得不好意思，招手让刘佑恩放好盘子到点心檯，「这是今天试做的提拉米苏圣代，试试味道。」

    刘佑恩欢呼一声，捧起小巧的布丁杯，杯面铺上细緻的可可粉，妆点着可爱的星形巧克力片，汤匙挖出满满一杓放进嘴里，微苦香甜的高雅味道满溢口中，刘佑恩美滋滋地又往嘴里塞进一匙。

    「偏心。」时毅宸刚从二楼下来，下巴交叠双手，支在拖把上。

    「小气。」冯轩撇嘴，手搭在时毅宸肩上，组队围观。

    「……」段宇已经不知道要说什幺了，他一直都站在闪光弹旁边啊，他才是最大的受害者啊。

    「试吃是很重要的工作。」刘佑旭一本正经地解释，冯轩立即抗议表示他刚才就说想试吃的啊，怎幺就不让他吃，不过刘佑旭直接不理他，走回厨房料理去了。

    刘佑恩看着和他一起进门却被晾在一旁的段宇，歉疚地挖了一匙圣代要餵他，谁都知道那是刘佑旭特意做给刘佑恩的，段宇哪敢吃啊，正要跑到后场换制服，门上的铃铛再度响起，就见宋心仪挂着舒暖人心的笑容进店里，不过当她看见刘佑恩也在时，眼明手快地后退出去将门关上。

    刘佑恩反应也快，抓住她将人给拖回来：「宋小姐，你瞒着我和旭联手，害他受伤这笔帐，我们还没算欸。」

    宋心仪欲哭无泪。就是算準了现在不是刘佑恩当班时间她才来的，怎幺知道会当头碰上，可怜兮兮地指着段宇牵拖，「他也有一起啊，你怎幺不找他算帐！」

    刘佑恩瘪嘴：「我欠他哥人情，不能动他啦。」段宇听得莫名其妙，虽然不知道段澈做了什幺，但看来他因此逃过一劫了，甚好甚好。

    刘佑恩拉着宋心仪到座位上逼问：「所以兇手到底是谁？这幺危险的人你们有没有报警处理啊，你知不知道我那天等不到妳，有多担心……」刘佑恩喋喋不休，说到最后，全都在关心宋心仪。宋心仪悄悄红了眼眶，她想，能够喜欢上刘佑恩，真是太好了。

    那时，廖弘博不知从何处得知刘佑恩与刘佑旭的事情，威胁着她要问出真相，宋心仪一面与他周旋，一面继续维持她与刘佑恩是情侣的假象分散众人对网路谣言的注意。这是她爱刘佑恩的方式，她要保护他。能够喜欢上刘佑恩，真是太好了；刘佑恩的身边也有许多喜欢他的人、会和她一起保护他的人，真是太好了。

    宋心仪还沉浸在这些感动中，刘佑恩见她根本没在听他说话，生气了：「妳到底有没有在听啊，一个女孩子，怎幺能够做出这幺危险，又这幺笨的事情？」

    「笨？！」宋心仪彷彿听见自己的理智线趴擦断掉的声音，霍然起身叫道：「你才笨！都没想过，那个变态兇手喜欢的人其实是你吗……呜！」段宇很快跑来摀住她的嘴。

    刘佑恩疑惑地歪头：「喜欢我？怎幺可能？」

    宋心仪和段宇愣了一下，段宇忍不住好奇问道：「怎幺不可能？」

    「怎幺会有人做出伤害喜欢的人的事情呢。」刘佑恩理所当然地说，见宋心仪与段宇又愣住了，疑惑地反问，「呃，不是吗……？」

    段宇无奈地笑了，王子殿下的感情观幼稚地彷彿是给三岁孩童读的童话故事。不过……也因为是这样清澈又率直的人，才会耀眼地让人无法直视吧。

    「不说这个了，总之你们啊，」刘佑恩扬起一个好看的笑容，却隐约散放出丝丝冰冷的黑气，「你们下次再瞒着我让旭去做危险的事情，我是不会罢休的噢。」

    段宇收回刚才的心里话，这是一谈恋爱就会突变的黑化王子。

    在不远处看着的冯轩摇摇头，「唉，大怪物养出小怪物。」时毅宸笑了，「其实你很替刘大哥高兴吧。」

    冯轩勾起嘴角，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刘佑恩跑到后檯帮刘佑旭的忙，相视而笑的两人之间是温暖和谐的氛围，好像本就该如此，并且会一直持续下去，到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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