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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八章 逝者如斯

    浮世阴曹 作者:叶梵枫

    第十八章 逝者如斯

    “黄纸奠幡,白纸花圈,高头大马,仆人两边,西方大路,一马平川,极乐世界,福禄长眠,呜呼!呜呼!”

    没想到最近几天总是做梦,而且总是能够梦到我爷爷,有的时候好像很清晰的就可以感觉到他的那张容颜,有时候好像一直模模糊糊的,只能感受到他的背影。想到他,我好像又回到了当年的那个场景。当年的这一幕情景,让我至今都很难忘记。那还是我在小学五年级的时候那一年的一个10月中旬的秋天,一个我最值得我尊敬的人,他离开了。距离现在有三年多了,那一年刚好是我人生的第一个本历年,同时也是他的最后一个本历年。秋天是丰收的季节,家家户户都赶上了农忙,我们家也不例外。那时候,爷爷已经不干村上大队会计了。儿女都成了家,本应该享福的时候。我记得当时我们家还种的水田,爷爷种了几亩小地,自己小地粮食很快就收完了。也没闲下来,就赶着牛车,帮着我家和我叔家收粮。赶上了一天天气不好,开始刮风,然后就是陆陆续续下起了雨夹雪。爷爷身体一直都是很好的,可是那天也不知道怎么了,又感觉自己心口窝难受的很,有种喘不上气的感觉,一连已经好几天了。刚开始也没当回事,痛的厉害了,就服下一片安乃近。总之自己也没说出来,一是怕父亲他们跟着担心上火,这又赶上农忙,再耽误了收地。二是自己一直认为自己身体还算硬朗,挺一挺没什么大问题。于是,就忍着把一块地的活干完了,装上了车,赶着老牛有说有笑的跟父亲寒暄上两句,就回家了。

    到了家,卸了车,赶紧进屋吃了两片安乃近止痛。也没敢跟奶奶说,让她一个妇人跟着着急。晚上这顿饭,爷爷一改往常,居然这一餐没喝酒,简单的吃了半拉馒头。奶奶给炒了一个土豆丝,一个尖椒干豆腐。爷爷也不过只是吃上两口。

    “你这是怎么了,怎么这顿不喝酒了,你过生日的时候,你儿子给你买的酒还有,我给你拿过来啊?”奶奶疑惑的看着爷爷说道。

    “不用拿了,这顿我不想喝。”

    “不喝了,你不是跟我说顿顿喝点酒身体舒服吗,怎么了今晚这是?”爷爷没说话,奶奶也没当回事,也没想到不喝酒了,会有什么事。吃完了饭,就躺下了。爷爷就开始难受起来,感觉喘不上气。披上自己贴身的羊皮袄,就从炕上下了地,一个人在外屋地蹲着抽了一支烟,感觉还是难受的很,整个心都很压抑。出了门去了趟后院子的茅楼,回来之后躺在炕上辗转反侧,睡不着觉。又起身下了地,在地上左右来回走动,一只手不停地撰起拳头,捶打自己的胸脯。奶奶被啪啪的声音惊醒了,看到爷爷这一举动,吓了自己一跳。

    “宝粮啊,你这是怎么了。”奶奶开始紧张的反复问爷爷。爷爷来回走动着,皱着眉头,脸上都是汗,不说话。

    “当家的,你这是怎么了,你可别吓我啊。”奶奶开始语无伦次起来。

    “行了,你别问我了。”爷爷难受的半天挤出这一句话,汗唰唰的从脸上直往外冒,然后在屋里狭小的地上开始跑起来。此时呼吸已经开始急促了,奶奶在一边听到的清楚,吓得一下子就下了地,上去就把爷爷抱住了。

    “当家的,你咋的了,你告诉我,你怎么了,你说话啊?”奶奶哭着喊着问爷爷。爷爷没说一句话,突然用力挣脱奶奶,自己用头去撞地上的沙发。倒在一边的奶奶,站起来,再一次抱住了爷爷。爷爷慢慢的瘫倒在奶奶的怀里,嘴唇发青,脸上都是汗。

    “难受啊。”爷爷喊了一声,也是他最后的说出的一句话。然后,闭上眼睛,嘴开始并拢。奶奶一看不好,赶紧去扣爷爷的嘴。两只手卡在爷爷嘴里,用力扣住。跟着爷爷的嘴用力咬住了奶奶的手,奶奶惹着剧痛,大声喊着爷爷的名字,希望爷爷清醒。可是,爷爷越咬越紧,奶奶想要把手拿出来已经不可能了。就在这时,爷爷突然很诡异的睁开了眼睛,松开了自己的嘴,看了奶奶最后一眼,就再次闭上了眼睛。奶奶把手从爷爷的嘴里拿了出来,两只手流着血,爷爷的嘴上也都是奶奶手上的血。奶奶也顾不上自己的手了,光着脚,推开门就朝后院我家和我叔家的方向跑过去了。跑着跑着,一个大跟头就摔倒了,忍着痛站起来,一边哭着,一边大喊着我父亲和我叔叔的名字。

    此时,我们都在睡觉。父亲他们干了一天活,回来很早吃了饭就睡了。

    突然,听见了谁在外面喊,惊醒了父亲,父亲快速的穿上外套就跑了出去,看到奶奶哭着喊着跑了过来。还没等问,父亲就知道了事情不好。同时,这时候在我家西隔壁的叔叔家也好像听到了,叔叔也推开门出来了。跟着父亲就往前院跑。母亲推了推我,我从朦胧的状态中睁开了双眼。忙问母亲怎么了,她没跟我说一句话,就穿上衣服跟着出去了。我听见了,外面好像有人在哇哇的大哭。不知道怎么了,我的心跳就开始加速,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一样。我穿上衣服,随后就跟了过去,从前园子跑了过去,哭声离我越来越近了,我似乎听到了嘈杂着父亲、叔叔以及其他人的哭声。我的心咯噔一下,心想坏了,该不会是、、、

    我从爷爷家东屋的后窗户跳了过去,已经可以清楚的听见凄惨的嚎叫声。我不敢快速走过去,已经迈不动了双腿。仿佛感觉这双腿不是自己的一样,沉重无比。接着,我的眼泪开始在眼圈打转,慢慢的在顷刻的刹那间涌了出来。我快速走上几步,到了外屋,看到西屋里都是自己的家人,痛苦撕裂的哭声将我整个心都撞得稀碎。我走进了西屋,躺在炕上的是一个健壮的男人,一动不动,安详的躺在那,那正是我的爷爷。我已经无法抑制住自己内心的痛苦,一股更加强大的嘶叫声传遍了整个屋里,院里,打破了那个黑夜里的最后一丝沉静。我冲到炕上,俯身抱住了我爷爷的身躯,那健壮的身体,还散发着暖暖的余温。他闭着双眼,表情一点都不痛苦,嘴紧闭着,嘴唇青色的发紫,很安详,很平静。我闭着眼睛痛哭叫着他已经再也听不到的称呼。

    我抓起他的双手,厚厚的茧子下一双岁月摩擦过的粗糙的大手,还依然很温暖。我想都没想到,他会离开我,我自言自语着,他身体那么好,怎么会呢。我完全不相信,我眼前躺着的是我最亲的人。泪水痛哭已经完全打败了我的理智。我躺在爷爷身边,抱紧着他的身躯,闭着眼睛不停的痛哭。想起昨天中午放学,还在爷爷家跟爷爷奶奶一起吃饭的情景。只隔了一天,就与他阴阳相别了。我痛恨自己,为什么我不是超人,或者孙悟空,能够在他出事的时候及时救他一命。虽然当时,这种想法真的很幼稚,但是失去亲人的痛已经完全让我不知所措了,心里的那份理智暂时被伤心、难过吞噬了。过了一会儿,爷爷家的院子里,屋里陆陆续续的来了很多人。左右的邻居、亲戚朋友也都陆续赶来了。远在十多里地之外的村子,两个姑姑听到这个消息,无比沉痛的由姑父伴着一家就都赶回来了。整个院子里,热闹了起来,熙熙攘攘的。近亲的人都在屋里,本村上来的人都在外面帮忙搭建灵棚。父亲是爷爷的长子,那一夜给他忙坏了,痛到眼泪流不出来。谁也想不到,爷爷走的那么早,那么匆忙。我夹杂在亲戚朋友的人群里,看着一个个熟悉陌生的人来来往往看望爷爷的最后一面。屋子里的向北的窗户都被打开了,一股黑夜里才有的悲凉飘了进来。我坐在一边,眼睛一动不动的看着躺在炕上爷爷的尸体,说不出话来,有的只是无尽的泪水和悲,难以放下,无法相信眼前的一切一切。很快,外面的灵棚就搭好了。父亲、叔叔和几个亲戚朋友把村上大队院子的一口闲置的铁皮棺材开车拉了回来。大门正式被打开了,黄纸幡很快几个亲戚帮忙扎好了,从屋里就拿了出来,挂在一个长杆子上,插在大门一边。凡是看到了黄纸幡挂在了这家门前,就说明这家里的老人或者其他人有去世的。他们开始把屋里炕上的爷爷抬到棺材里,放到外面的灵棚。在这之前,是要给死者净身,穿上他生平最喜欢的一身新衣服,然后再嘴里放上一枚铜钱,这叫“含口钱”。是当地的一种传统丧事风俗,有说是人死了到那边去,一路上会有小鬼来缠,含口钱就是防止小鬼阻拦的。还有说是,含口钱是为了死者死后能够福佑子孙的。总之说什么的都有。穿衣服的时候,是我和父亲给爷爷穿的。父亲是爷爷的长子,我是爷爷的长孙。由于爷爷走的太匆忙,太急了,之前也没有给准备。所以父亲在其他人搭建灵棚的时候,打车去了镇里寿衣店买了几件寿衣和丧事用到的物品,并且很快就赶了回来。父亲端着热水和毛巾,认真的给爷爷擦拭着身体的每一个部位。父亲不敢看爷爷的脸,因为他怕自己又忍不住哭出去,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自己是家里的长子,自己父亲没了,而且外人亲戚朋友都在场,就算天塌了,自己也理当承担起做大的的责任。我看着父亲仔细认真的给爷爷擦着身体,那一刻我看到了一个做父亲的对待自己父亲的细心和坚强。

    擦完了老爷子的整个身体,我和父亲开始给爷爷穿新的寿衣,那是一套蓝色的棉袍大褂,一顶地主式的帽子。父亲很快就帮爷爷穿好了上衣和裤子,我给爷爷穿的袜子和鞋。那一双厚大的脚,走过了多少的路,经历了多少磨难。从老家当年独自闯关东到东北,后在东北落户安家,他的这一生真的是充满了崎岖坎坷。最后,父亲拿出了一枚拴着红线的铜钱,几个人用力才掰开了爷爷的嘴,将铜钱缓缓的放在牙床里。又将他的双手,放在胸前,整理了下妆容后,四爷、父亲、叔叔以及两个姑父5个人抬着爷爷的尸体,出了屋,慢慢的放在了灵棚内的棺材里,然后封上了棺盖。在被封上棺盖的一瞬间,那是我看到爷爷的最后一面。此时,已经是半夜凌晨了,除了自己家人的亲戚还在,其他人都陆续都回了家。灵棚里安静的停靠着棺材,在棺材前面放着一个丧盆,旁边摆着一摞纸钱。我第一次戴孝,脑袋上记着一条白布,左肩上别着黑色的布条,腰上缠着一条白布。开始的时候灵棚里好几个家人在守灵,过了会儿都进屋里了。我一个人跪在灵棚的棺材前,一张一张的在丧盆里烧着纸钱。眼睛在火盆里迷离,迷离,直到几滴眼泪再次划过脸颊,才慢慢知道自己回到了现实。屋里的家人亲戚正在赶做花圈,用白纸扎的,中间写着一个大大的“奠”字,两边是悼词。一共扎了两个,都放在了灵棚里。已经后半夜1点了,这时,从一边走进灵棚两个人,看见棺材都难过的蹲了下来,我回头是一看,正是我家后街儿的两个老头,跟我爷爷的关系不错,在一起放牛的老伙计。两个老人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哭成了泪人。谁也都没想到,我爷爷能走在他们前面。他们三个放牛的时候一整就会开个玩笑,说我爷爷能活过他们俩,因为他们俩个人的身体加起来都没有我爷爷的身体好,可是没想到世事弄人,我爷爷在他们俩之前走了。哭过了伤心了一番,两个老人悄悄的离开了。有剩我一个人在灵棚里独自给爷爷守着灵。

    快到两点的时候,屋里叫我进屋去吃点饭。我没去,还是一个人在灵棚里跪着,火盆被我烧的很旺。不一会一大沓的纸钱就让我烧没了,只剩下盆里的纸灰还残有零星的火点。我又进屋里拿了一沓,放在一边。突然间,我发现自己一点也不害怕,不恐惧,特别面对的是自己的亲人,我一点也不觉得避讳,反而更加淡定,平静。我烧着纸钱,一张一张,我看着火盆里的火,慢慢的眼睛又开始湿润了。接着,我呆在了那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好像闭着眼睛,跪在灵棚里睡着了。就当睡着正安定的时候,从耳边传来了什么声音。好像是有人叫我的声音,仔细的听着好像更清楚了,这个声音好熟悉啊。我猛的睁开眼,不自主的往后回头看了一眼,这一眼我惊呆了。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看到了什么,我咽了一口口水,再一次揉了下眼睛。没错,一个健壮的老人穿着一身蓝色棉袍大褂,带着地主帽,安详的站在我身后。我下意识的从下往上看他,他对着我在笑,可是这种笑完全没有让我感到惊异,甚至毛骨悚然的感觉。反而让我觉得安静、祥和。我也对着他笑了下。正准备起身回过头的时候,我悄然发现站着我身后的他在灵棚火盆的火光下居然看不到人影。我心里一颤,但是面前的这个人是自己的爷爷,这是事实啊。我再一次泪水把理智冲刷了,我猛地冲向面前的爷爷,用力一抱。这一抱,那个熟悉的味道,有重新瞬间绪都是很低落的。我进了屋,这时候天边已经开始萌萌的有了亮光。我吃了几口饭,依在一边迷了一觉,一直到了早上。我看见自己躺在炕上,身上盖着被子,不知道谁给我盖得。我起身,听见外面齐齐嚷嚷的人说话声。我出去一看,父亲和叔叔以及亲戚朋友开始拆灵棚,然后把装着爷爷的棺材抬上了大门外的翻斗车上,不知道要拉到那里。我赶紧问了一下旁边的姑姑,要把爷爷拉到哪里。姑姑说,要给爷爷拉到县城火葬场火化。我一听,急了我一身汗。心想,这怎么行,我答应了爷爷的心愿。我飞快的冲到了翻斗车的前面,拽起父亲就到了一边。

    “爸,我有事跟你说?”

    “啊,你什么事啊,你没看到我正忙着呢吗。”父亲瞪我一眼。

    “昨晚上,我爷爷给我托梦,告诉我要像我太爷一样土葬,不要火化。”我认真的说道。

    “什么,你又在这里胡言乱语了不是,我没空陪你胡闹,你给我上一边去。”说着父亲就推开了,要走。我一把就从后面抱住了他的大腿不放。

    “不行,你不能把我爷爷火化,我答应过我爷爷的。”

    “行了,小安,好孩子,别胡闹了,快松开。”父亲哄着我说。

    “你答应我,你不把爷爷火化,我就答应你。”我抱紧了父亲的大腿,任他怎么挣脱,就是不放。父亲突然一用力,把我丢在了一边。

    我站了起来,再次跑上去抱住父亲,大哭了起来。其他的亲戚朋友看到我这个举动,都凑过来问发生什么了。父亲大喊一声,“帮我把他拉到一边去,别让他在这胡闹。”从一边走过来母亲和姑姑把我硬是拉到了一边,我一边哭一边嚎着要挣脱,可是怎么也挣脱不了,直到看着棺材被装上车,汽车开走以后。我跪在了地上,大哭不止,我心里愧疚爷爷,答应他的心愿没能帮他完成。我一个人跪在那里哭的很伤心,被母亲用力的拉进了屋里,他们根本不知道我为什么要阻止父亲。因为他们都不相信我,把我当成一个普通孩子说的玩笑话。

    很快,去火化的他们就回来了。父亲抱着一夜的骨灰盒,骨灰盒上镶着爷爷生前的一张年轻时候的黑白照片。我一个人跑到了一个别人看不到的角落里,独自哭泣。我恨我自己,没能阻止这一切发生。可是,我又真的没有能力再去阻止了。这时候,送葬的队伍正式启动了,走在最前面的是父亲,拿着丧喷,走到门口的时候,用力的摔在地上,盆被摔成了八半儿。然后,由父亲接过爷爷的骨灰盒,开始在前面打头走着。在送出爷爷的一刹那,父亲的眼角流出了两行清澈的泪花。就这样,爷爷被埋在了村东头,东下坎埋着太爷爷坟地的旁边。我虽然恨自己最终没能帮助爷爷完成心愿,但是我相信爷爷也不会愿意看到我因为这件事而再悲伤。

    一晃已经三年过去了,每到清明的时候,我都会一个人去看望长眠在那里的爷爷以及太爷爷,帮他们修修破洞的房子,陪他们聊聊我们家的琐事,也会告诉他们我们家发生的一些事。回忆到这里,就好像一场电影一样在我脑子里放映了这些年,穿越了曾经的生命、岁月以及光景。

    第十八章 逝者如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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