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剑修来到西幻大陆 作者:捂脸大笑
普通阔叶树相反,它们的树冠往往在底部更为厚实茂密,因此那黑暗也就压的很低,几乎触手可及。
韦尔比打了个哆嗦,他感到了一种难以形容的寒冷。这森林不像他见过的任何树林,所有声音似乎都被某种不知名的事物吞没,悦耳的鸟鸣、小兽穿梭在草丛中的悉索、哗哗流淌的水声,哪怕最微小的昆虫都无影无踪。寂静如同一块湿沉的毛毯,遮住了一切,让人呼吸困难。
“这里可太安静了,好像有点讨厌。”韦尔比喃喃自语道,如今就连坎德人粗壮的神经也产生了一点触动,他推了推腰侧的挎包,向森林深处走去。
密林中的道路有些难走,或者说,根本没有可以称之为道路的林径。韦尔比一脚深一脚浅的踩着厚厚的松针向林中走去,越往深处光线就越暗,只走了十几分钟黑暗就笼罩了一切,伸手不见五指。韦尔比沮丧的停了下来,用力踩了踩脚下松软的地面,“我还专门挑了正午进来呢!这么黑能看见什么啊?我可不想错过有趣的东西。”
他蹲下了身,在四周摸索着,想要找到一根掉落的树枝点燃火把。没花多大功夫,一根圆滚光滑的木棒就滚到了他掌心,“运气不错!”韦尔比开心的点燃了它,正想继续前进,突然远方出现了一道朦胧的白光,吸引了他的注意。
不由自主的,韦尔比迈开双腿,飞快向散发着光线的地方跑去。但是那道光芒始终都朦胧而模糊,不论他多么努力都离它十分遥远,跑了半个小时后,坎德人有点愤怒的停下了脚步。
“这就是轰铭说的那什么幻阵吗?太讨厌了!”坎德人深深叹了口,闭上了眼睛,“既然是在做梦,就让我赶紧醒来吧,这种怎么跑也跑不到的梦也太无聊了,难道不该有些刺激的东西吗?”
在心底默念了十个数,坎德人缓缓的睁开了眼睛,发出了一声短促的惊呼。“我就说嘛!”
眼前的景色突然一变,化作了一片空旷的林地。在这片空地正中,一支十分美丽的宝石树枝高悬在半空中,枝干由琉璃构成,上面镶嵌着金、银和其他各色的宝石,散发着七彩的光芒。在它下方,黑袍法师盘腿端坐,表情十分严肃,像是进入了冥想。黑暗精灵则脸朝下趴伏在地,似乎失去了意识。在他手中,乳白色的龙珠闪烁着如同银月一样的辉光。
韦尔比睁大了眼睛,“这就是传说中的厄运之树吗?绿龙在哪里?他们怎么都在睡觉?难道这三天都用来睡觉了吗?”
他四下张望着,想要找出巨龙的身影。按理说一只龙无论如何都该很好找,但是他失败了,这片阴森森的树林中似乎只有他们三个身影,还有两个正在沉眠。坎德人吞了口唾液,压抑住了想要跑过去把厄运之树拿到手的冲动。在他手心,硬硬的小药瓶被攥得死紧。
“我觉得……似乎该先去看看黑暗精灵……”韦尔比踏出了一步,“不,不能被那个奇怪又美丽的树枝吸引,我答应过他的,会帮他们掠阵……我……”
踩着漂浮的脚步,坎德人踏进了被白光和七彩光笼罩的范围,他坚决的向黑暗精灵走去,只是足下越来越软,似乎陷入了一个泥潭,过了几秒后他觉得膝盖背叛了自己,微微摇晃两下后,咕咚一声栽倒在地。
“这是……怎么……”最后那句话没有说完,坎德人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皮,阖上了双眼。他手中握着的火把随着倒地的动作骨碌碌滚开,火焰慢慢熄灭,林中重新陷入了黑暗。
“萨恩。”
像是被人从睡梦中唤醒,萨恩上臂的肌肉微微绷紧,突然回过神来。他刚才好像走神了?带着漫不经心的笑容,索尔林家的幺子扭过了头,看向呼唤自己的人。
“西摩,有消息了吗?”
“这次参加毕业典礼的是第一家族的幺女,我看你早就知道了吧。”
萨恩并未回答,只是让唇角的弧度更加深刻了点,“不管是谁,总要是参加典礼的。”
“没错。”身边的男人发出一声轻笑,“但是有选择的话,我宁愿那个人养眼一点。”
他们就像谈论着什么余兴节目一样,讨论着对自己至关重要的格斗武塔毕业礼。这是萨恩在乌姆卡接受战士培训的第二十个年头,也是在蜘蛛教院见习的最后一年,只有通过了教院主母教长安排的蛛后献祭,他们才算完成学业,而毕业礼上的内容,对于某些学员来说并不是秘密,至少对萨恩不是。
瞥了眼身边笑得十分欢畅的友人,萨恩敛起了唇角最后一抹笑容。作为一个实力并不差的战士,他在二十年的学员生涯中经历过太多的搏杀,来自身前的,以及身后的。而他身边的友人就是坚持到最后的一位,他们一起挫败了不少阴谋,在比武大会上也取得了一些胜利,虽然离冠军还有些遥远,但是他们都没有意外亡故,算是个挺不错的成绩。二十年的室友生涯让他十分熟悉这个唯一的友人,作为黑暗精灵,这已经是一段很漫长的友谊了。
甚至已经太漫长了。
萨恩没有错过友人那个别有深意的轻瞥,他平静的转过身去,收拾着自己的行囊,只剩下三天,他就可以永远的离开这里了。
三天后,典礼在蜘蛛教院的礼堂中进行,对于整个典礼的过程,萨恩的印象其实有些模糊,那些催||情的红烟扫空了他所有的理智,在仅存的记忆中,只留下了一个场面:燃烧的炉火下,属于蛛后的邪恶妖兽正在侵||犯获得首席荣誉的女学生,那位第一家族的幺女。她的面容极其美丽,带着远远超出其他祭司和女教师的冷冽美感,全身赤||裸的被那个异界妖兽压按在祭坛上,疯狂的交||合。那学生一直在高声尖叫,但是脸上却带着惑人的欢愉,迎合着怪物的蹂||躏。
萨恩并没有反抗这个景象,他接受了祭典,包括在红烟中与那些同样赤||裸的女教师们滚成一团。这是他真正步入黑暗精灵社会的起点,他会好好的品味它,以及这个……
萨恩抽出了手中的匕首,他的好室友,第七家族的三子西摩厄瑞达扑倒在地,鲜血从他的胸前溢出,洒在学院角落的泥土里。刚经过毕业典礼,想找回警惕可不太容易,这次他选择了率先动手,好使自己摆脱这位野心勃勃的友人。
温热的鲜血重新变回冰凉,顺着匕首往下淌落,萨恩心中突然升起一个疑问,‘这次’?难道还有什么上次?
他没有找到答案。古怪的想法。摇了摇头,萨恩消失在了建筑的阴影中。
…………
一百年对于黑暗精灵来说并不算太久,萨恩很快适应了这个世界运作的法则。作为一个哨探,他能完美的盗取那些家族需要的信息,并把它们用在对自己最有利的方向上。锋利的匕首帮他夺取了很多敌人的性命,那些必须铲除的,和那些挡在他前进道路上的。他很聪明,也具备足够的能力,这一切对于他而言异常简单,现在需要的只是进一步的权利……
萨恩走出了房间。在这个术士学院的密室中,他刚刚结束与姐姐的对谈。这是一个关乎家族命运的密谈,他的母亲和二姐正在筹划一个阴谋,试图悄无声息的杀死他的大姐……冷酷,高效,以及无情,符合黑暗精灵社会的所有规则,甚至完美到可以取悦女神的程度。萨恩嘴角露出一个冷笑,裹紧身上的黑暗斗篷,朝着家族高塔的方向疾驰而去。
在这个任务中,他需要做的只有传递消息,以及蒙蔽他亲爱的大姐,那个教养他长大的暴躁卓尔女性。对于这一点,萨恩表示欣然接受,孩童时期蛇首鞭的滋味曾让他无比痛苦和恐惧,他的大姐就像一团可怕的火焰,暴虐无常,在摧垮敌人的同时,消耗着身边所以同伴的力量。她对于家族而言太危险了,萨恩默默的想着,杀死她是个好主意,如果他做的足够出色,将从这个买卖中获得极大的利益。
一切都完美极了。
这是一场第四家族和第五家族共同筹划的换子游戏。第四家族的长女再也无法忍受自己那个天赋过人且野心勃勃的妹妹,而第五家族,无法忍受狂妄长女的,是主母本人。不同的利益驱使他们做出了相同的抉择,那是一场非常精彩的戏剧。每个人都显得无比投入,杀手们带着微笑和怜悯,夺走了被害者的生命。背叛的腐臭在他们身上流淌,亲缘和血脉被无情践踏。
走出黑暗,萨恩朝自己的姐姐露出谦恭的微笑,他知道何时该表现的怯懦,何时该逢迎附和,这是他安全活到现在的诀窍之一。不远处,索尔林家长女的遗体刚刚被岩石吞没,没有人停下来回味这段死亡,这是每个失败者应得的待遇。
当阿玛莉斯询问他如何骗过了读心术的探查时,萨恩选择了逃避话题,这是他安生立命的手段,可不是一个疯女人应该知道的。索尔林家族的长女――如今是长女了――阿玛莉斯索尔林是一个爱魔法超于一切的狂人,甚至超过卓尔女性对于蛛后的信仰。他没想去了解这个头脑异常的姐姐究竟抱着怎样的心思进入法师学院的,同样,他也不想被这个疯狂的姐姐了解。
“我想家族的近卫长是个合适的位置。”萨恩毕恭毕敬的向他的姐姐行礼,讨要着自己的价码。
“你有些贪心了,幺子。这个位置属于现任侍父。”阿玛莉斯皱起了她好看的眉毛,轻轻呵斥道。
“他很快就不是了。”萨恩柔声答道,“我们的母亲已经厌倦了他,我保证。”
对于家族最可靠的信息来源之一,阿玛莉斯最终还是选择了信任。但是这个男性的野心实在不值得鼓励。
“留意你的态度,幺子。”在临走之前,阿玛莉斯警告道,她的声音并没有提高太多,但是威胁的意味不容品错。“你的野心太大了,它会给你想要的东西,也会让你坠入地狱。你只是个男性,注意你的态度。”
对于这番忠言,萨恩欣然俯首,但是决定的权利却不在对方手中。萨恩了解自己的野心和欲望,在这个地底世界,只有权利能让他获得更多的自由。
站在空无一人的幽暗领域中,他突然有些恍惚,好想心底某处漏掉了什么东西,至关重要的东西。那条空旷而巨大的隧道就像某种大型生物的肠胃,蠕动着、挤压着,想要夺走他的生命。萨恩打了个哆嗦,这里不是黑暗精灵应该待的地方,他的家该是那个辉煌的布拉魔迪亚城,充满精美的建筑,用最贵重的宝石和金属点缀的宏伟城市,那个埋葬了无数生命的黑暗精灵之城。
他露出了一个微笑,隐没在黑暗中。
…………
站在高塔上,完全属于自己的高塔上,萨恩俯身向下看去。在他脚下,是家族所有战士和奴隶居住的石笋,密密麻麻,比五十年前要壮大了许多。如今的索尔林家族,已经不是布拉魔迪亚城的第五家族,他们前进了一位,现在升到了第四的位置。
就在不久前,他们刚刚干掉了位于身前的那个家族,彻底抹杀。在进攻的当晚,萨恩亲眼看到自己的姐姐阿玛莉斯用可怕的法术撕碎了前第四家族的次子,那位潇洒迷人的宾赫特王子,那位与她共享了接近两百年秘密情侣关系的男人。
这太正常不过了,萨恩告诉自己。失败家族接受的永远会是灭族的命运,就算姐姐多么喜爱那个讨她欢心的男人,她也不会拯救他,为他花费半点心神。甚至于,当这位卓尔女性察觉到自己对一个男性的喜爱之情超于了正常限度时,她会主动杀了他。这就是黑暗精灵的爱情观,就像那些蛛后铁则一样,不容动摇。
在那场大战中,萨恩做出了很大贡献,他提供了让那个家族覆灭的关键消息,让他的母亲和姐妹们做好了充足的准备。为了奖赏他的贡献,主母给了他家族管事的地位,除了主母和那些女性外,这是一个卓尔男性能够爬到的最高位置。他不再需要逢迎其他家族的女性,为了消息和线索付出那些他并不乐意付出的东西。为了这个结果,他的脚下堆满了枯骨,踩着那些尸体,他爬到了自己应得的位置。
站在高塔上,萨恩俯视着布拉魔迪亚城,大半城市尽收他眼底。在这个华美的城市中,掩盖了太多的污秽,他与这些污秽合流,在深深的泥潭中栖息。这一切都来的如此容易,唾手可得。他的智慧、他的能力、他的野心完美的融为一体,让他成就了如今的地位。他是索尔林家族最可靠的儿子,是危险而强大的次子――没错,三十年前他就摆脱幺子的称号了――这个世界没有比之更美妙的事情了。
突然,萨恩皱起了眉,他觉得自己掌心有什么东西在灼烧,几乎烫穿他的手掌。惊疑的把手举在眼前,他仔细查看了片刻,没有找出任何端倪。但是这种疼痛如同烈焰一样炙烤着他的身心,让他心底那个无尽的空洞更加饥渴。
他到底在渴望什么?他有了权利,有了自由,有了俯视大部分人的资格。他已经获得了一个卓尔男性能够得到的一切,在两百年中,没有任何一位卓尔男性能取得他这样的成就。那么,到底是什么让他心神不宁,举止失措?
萨恩咬紧了牙关,这种不确定是极度危险的,会给他一帆风顺的人生带来不必要的波折。他应该斩灭这种思绪,把它消灭殆尽,只要他知道,那个空洞里究竟需要什么……
萨恩长久的看着自己的手掌,希望那痛楚能够带给他一丝提示。他需要更多的线索……
…………
又是一个百年。萨恩闪身躲进了另一个隧道,在黑暗中屏住了呼吸。
这是他逃亡的第8个月,索尔林家族在一场战争中取得了胜利,却又输了另一场。他警告过自己的母亲和那些狂妄的姐妹,他们损失了太多实力,最核心的那种,这不是靠收编战士和奴隶就能代替的。
现在,他深入了幽暗领域,在一条条隧道中躲避着另一个家族的追杀。他本来无法逃避这么久的,但是求生欲战胜了一切,让他的动作越来越敏捷。这个可怕的幽暗地域给他一种奇异的熟悉感,就像自己在这里呆了很久很久,久到闭着眼都能摸出道路。这并不合乎逻辑。
等敌人走远后,萨恩悄悄站起了身,向不远处一个蕈人巢穴摸去。他知道那个地方,蕈人巢穴的地底有一个深深的洞窟,那里有水,以及一些可以食用的鱼类,他能在那里躲上很久,安全的躲避。等到这批猎人离开后,他会进入另一个黑暗精灵城市,在那里重新展开自己的人生。
他足够的强,足够的聪明,他还很年轻,有着大把的时光可以重新开始,他只要……他只要……
洞穴中的寒冷让萨恩瑟瑟发抖,他努力把自己蜷成一团,想要从肢体的碰触中感受到更多温暖。在地底,很少有这么冷的地方,那群该死的蕈人夺走了一切热量,让萨恩陷入了冰冷的地狱。他抓紧了自己的手,那种让他感到无比滚烫的感觉又回来了,酷寒让他渴望掌心的温度,让他忍不住把手掌贴到了自己胸口。
在他胸前,那个空荡的,越来越大的黑洞在碰触下突然开始颤抖。他好像……他好像想起了什么,什么非常重要的事情……严寒和灼热在他心底翻涌交替,慢慢的,他忘却了一切,开始嘶声喊叫起来。这两种触感似乎要从胸膛把他撕裂,让他感受到最彻骨的痛楚,他的意识在逐渐混沌,他到底是谁?他到底想做什么?他真正渴求的又是什么?
萨恩颤抖着,更加用力的握住了那只手,好像握住了深渊中的唯一绳索。
他需要的到底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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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的加更!快不快!!!多不多!!!快来表扬窝_
艾玛这种叠梗让窝写的可爽啦,争取做到每个伏笔都能用到!咩哈哈哈~~
感谢hpyq1990,眠月冰晴猫抛投滴地雷
☆、(46)心魔
在飘渺碧波之上,有一座云雾缭绕的岛屿。从海面看去,此岛不过数丈方圆,被烟霞掩映看不清真容,踏入其间却觉豁然开朗,只见岛上层峦叠嶂,足有百里开外,高者岩壁峻峭直入云霄,苍松翠柏难掩山势雄奇,缓者林木蔚郁,繁花似锦,奇花异草遍布山间。数道水瀑如珠帘倒挂,溅起百丈水雾,几只瑞兽在林间漫步小憩,一派怡然自得。
峰顶一间翠庭中,端坐一位青年,看似二十几许,身着一席玄色道袍,面如冠玉,肤若凝脂,一双凤目垂帘微闭,山间疾风吹过,大袖随风招展,更衬得他丰神俊朗,濯濯不可方物。
“道兄。”
一声呼唤打断了青年的静修,他缓缓睁开双目,冲着面前道童展颜一笑,“可是老祖出关了?”
“正是。请鸿明道兄前往老祖驾前。”
鸿明也不多言,运起禹步向正殿走去。
来到殿中,只见一道人跌坐高台之上,大袖飘飘,须发皆墨,看来四旬有余。见到鸿明入内,他移目视来,目光如清风明月,不染凡尘。
鸿明一见,顿时面露喜色,“恭贺老祖成婴!”
那道人捻须哈哈一笑,“刚刚成婴,离玄雷破体还有无数岁月。大道艰辛,却非等闲。”说罢他看向鸿明,“观你境界,可是达成了心愿?”
鸿明欣然答道,“百年前我返回家中,送老母安葬,如今凡尘已然尽斩,再无牵挂。”
“善!”道人微笑颔首。“现今你周身窍穴皆通,可做好了化气成丹的准备?”
“我已准备十载,道心凝炼。只待通报老祖后,便要闭关静修。”鸿明恭敬答道,言语中透出十足自信。
“你虽天资卓绝,却有欠历练,待凝丹之时,需警惕心魔作怪,切勿伤了自家一身道行。”
“谨遵老祖法旨。”
辞别徐福老祖,鸿明步出殿外。两百年前,老祖派遣仙童上门,赐他父亲丹药医好顽疾,又赠金银锦帛保他阖家荣华。在安顿好家中事务后,他便随仙童一起来到了蓬莱仙岛,拜在老祖座下。百余年间静心修道,如今已到通窍大成,只差一步便可凝丹。
百年岁月犹如弹指,如今他双亲皆已寿终正寝,再无俗世牵挂,只待凝成元丹,便可增寿千载,修为堪比陆地神仙,亦可随老祖化丹成婴,羽化登仙。这修仙大道,已是通途。只是不知老祖所说心魔为何物,他早已斩却七情,又哪里来的心魔杂念?傲然一笑,鸿明足下生风,向自家静室遁去。
焚香祛尘,肃容盘膝,鸿明面北背南,跌坐榻上,双目垂帘微闭,唇齿相对,舌抵上颚,一道真元随心念运转,催动丹田内五色精气萦绕盘旋。如今他全身窍穴、经脉皆通,只需入定便能夺天地元气灌注己身,待凝实体内五行真元,化气为丹,便能一举步入元丹境界。
然则今日入定,却不似往日灵台空明,心无杂念。双目一闭,内观五脏,鸿明突然觉得灵台之中生出一阵浓雾,裹住了他的神念,瞬息间雾中浮现一幅景象。
那是间凡人宅邸,窗外乌云掩月,室内青灯如豆,屋中摆设简陋不堪,正中卧榻上躺着位童子,只有十三、四岁模样,四肢蜷缩,面色赤红,浑身颤抖不修,嘶声叫喊,眼看病入膏肓。在他榻前另有一个瘦弱小童,颤巍巍的躲着卧榻,面容惊惧,似乎不敢上前。这场面持续了足有一个时辰,那童子慢慢停下了呻||吟,布满淤青的手腕垂在榻边,再也不动,停止了呼吸。
鸿明看着眼前景象,只觉心头一痛,却又不知源自何故。这童子是何人?为何会在化气凝丹时出现如此景象?不过是一凡人生死,他又何必放在心头?正当他犹疑之时,另一场面在雾中浮现。
还是那位童子,只是大了几岁,变作一翩翩郎君,身着绛色深衣,脸上面无表情枯坐在一个宽广庭院中,突然从院外闯入一队兵丁,直如虎狼把他掀翻在地,用绳索绑缚。在推搡中,他与几人一起被拖出宅邸,按倒在地,一阵乱棍砸下,只见皮开肉绽,血花翻飞,少顷便断送了性命。那群兵丁拿出封条,贴在身后大院的门扉上,带着一家主模样的老者扬长而去。
鸿明心中惊疑更甚,怎么又是他!他究竟是谁?自己明明六岁即离开中土,来到蓬莱,哪里见过这等人物,他为何会在自己入定时阴魂不散?此时,雾中景色第三次发生变化,还是那位童子,这次却并无血腥场面,只见他微微侧头,杏眸似乎直视鸿明的双眼,一抹温柔轻笑浮上唇边,他说,好柱儿……
鸿明僵在原地。柱儿?入道之后他就抛却世俗之名,又有谁知道他本名乃是徐柱,又有谁敢直呼一得道修士的本名!一股钻心之痛涌上,鸿明伸手捂住了前胸。不……这不对,他还在入定中,怎么可能作此动作?怎么可能心神动荡到如此地步?这是什么,难道是心魔?!
场景又是一变,踉跄几步,鸿明身不由己踏入雾中,一间庭院映入眼帘,他跌跌撞撞的在院中行走,直到一个小小身影突然出现在面前,那不是……幼时的自己?他幼时曾来过这个院落?他怎会……
眼前景象开始不断晃动,一幕幕从未见过的画面在他脑海中闪过。
被一只大手牢牢抓住,回头张望跌坐在泥土中嚎哭的娘亲;
跪伏在榻上,一个冰冷坚硬的物体被塞进体内;
拿着湿巾守在榻边,那个杏眸童子面色绯红,目光涣散,对他说“我好羡慕”;
抬头望去,站在飞剑上的道童双眉倒竖,露出冷笑;
一个木匣接在掌中,他从中抽出了一把闪烁着寒光的匕首;
站在高墙之外,月色朦胧,大门掩去了那抹浅绿身影;
鲜血顺着手掌滑落,粘腻的液体滴在地上,他手中只剩下半条断刃;
还有鞭影翻飞,还有血泊遍地。在一片混沌中,有个清亮的嗓音带着轻笑对他低语:
为兄愿你能报得大仇,远走高飞,再也不坠樊笼。
鸿明只觉双眼朦胧,手指微颤,一切幻境都又消失不见,只有面前那个幼小的自己伸出了手,牵住了另一个童子的手,那个他已见过三次的童子。他唤他,大兄。
蹬蹬倒退两步,鸿明双目直愣的看向前方。大兄……他想起来了,那五载岁月,那百般磨难,那唯一真诚待他的友人,他怎么可能忘记?!但是如果那是真实,这百余年的岁月又是什么?他所得之道呢?他将成之丹呢?
一个声音在他心底叱道,“快醒来!这一切不过是虚空梦幻,是心魔缠身!你本天资卓绝,自幼就在蓬莱长大,母亲早已寿终正寝,足有百年未踏足中土,又哪里来的友人?!”
另一个声音反驳道,“若无那人,你早就备受折辱,身死高宅。何来尊严,何来性命?!”
“难道你要把自己百余年清修忘得一干二净,难道你愿意看到生母惨死,自己沦落如此惨境?!”
“那便是你此生所历!什么清贵修行,什么寿终正寝,你若连自己经历都不敢直面,还谈什么大道、修为?百年清修……哈哈哈~~你可还记得自己修的什么法,行的什么道?”
我……我……鸿明嘴唇轻颤,只觉脑中一片茫然。是啊,他修的是什么道?这百年之间所有道法都被扫之一空,他明明通了窍穴,入了巅峰,又怎可能不知自己修的是哪门功法?
这时,手中突然一沉,鸿明低下头去,发觉一把长剑落入手中。只见此剑通体金黄,若烈日当空,剑身鳞纹环绕,巍巍翼翼,如流水之波,一股明悟直上心头,他的身体轻轻颤抖起来,“我乃剑修,此乃太阿仙剑,我的本命法器……这一切都是真的,因高家所历,因丧母失友,我才选择了习剑,才……”
“哈哈哈!”刚才怒斥的那个声音突然语调一转,变得温和体贴。“便是真实又如何?若你未曾进入高府,那童子也早已病逝,或者死于抄家灭门的大祸,你去也罢,不去也罢,又能改变几分?”
“此乃谬论。”那个严正反驳的声音也缓和了下来,“若无这一去一回,那里来的道心坚韧?三五年时间换得修行路上心智坚毅,岂不大妙?”
“这么说来,那人不过也是关窍屏障,是心劫磨砺?哈哈哈,那就更应放开心神,莫要被心魔所误。”
“天命如此,便该如此而为。你不也把他抛之脑后,独行两百余载。修真之路何其悠悠,一个凡人的性命,又值得几何?”
“放开吧!放开吧!”那两个声音合在了一起,如同惊雷在脑中炸响。“运似沃土,命如苍穹,道心不过一叶孤舟!莫要被那尘缘锁住手脚,斩七情,灭六欲,你就不会被外物所伤,被往事所困!”
鸿明牙齿格格作响,微微摇头,“不……我不……”
“不什么?!难道你想百年之后化作黄土,想走火入魔陷入癫狂?一切都因你心中所欲产生执念,此时还不放开,更待何时?!”
“闭嘴!!”鸿明手中利刃嗡的闪出金光,剑芒破空,“为何要忘!如何能忘!”
“哈哈哈!”那个声音放声狂笑,“为何不放!你可恨?你可怨?你可怒?你可悔?到底为何不放?”
“我……我……”鸿明只觉喉头一甜,噗的吐出一口鲜血。“我不能忘,是因为……因为……”
眼前景色突然一变,鸿明定睛看去,只觉目呲欲裂。在高家宅院的正院中,一个身材干瘦的老者正在放声大骂,两个家奴手持皮鞭,在鞭打面前之人。一个是年幼的自己,满脸泪痕,一身血污,背上已无一块好肉。另一个则是……则是……
长鞭抽打在那淡绿色的深衣上,带起微微颤动,他却动也不动,听任皮鞭撕裂自己的血肉。不能再听,不能再动,不能再露出微微笑容……
“啊!!!”
鸿明长啸一声,手中太阿向场中几人奔去,势若惊雷,金光闪烁,顷刻间头颅翻飞,血花溅地,只是几个呼吸,满园再无一人能够站立。
“做得好!手刃仇敌可觉得快意非常?”
鸿明身形晃了晃,双膝一软跪倒那满地血泊中,颤抖的指尖抚上身下冰冷的容颜,只见那人遗容宛若生前,唇角还挂着一丝淡淡笑意。一滴温热的液体滴在他白皙的面孔上,鸿明一怔,伸手去拭,未曾想那液体越落越多,滴滴颜色艳红,衬得那清俊的容颜似乎也在泣血。
“大仇得报,你可能放下了?”那声音厉声问道。
“大仇得报……”鸿明轻轻拭过面颊,只见手中满是鲜红,“两百年前就已经……老祖他帮我……”
“那你为何还心有不甘?!莫不是怨恨老祖救你太迟,若他能早来五年,便可让你不识此人,若是那晚仙童能带你离开,便能不见此场面……”
“不……与他相识是我此生之幸,能伴他走至命终更无半丝悔意。”鸿明看着挚友唇角那抹微笑,语带哽咽,“他,他应该也是无悔……”
“那你不能放下的究竟是什么?”那声音突然低沉了几分,变得如嘶嘶细语,“可是遗憾没能与他同生共死?”
鸿明晃了一晃,肩头微微下垂。
“他为你赴死,你却踏上仙途。你有几百上千寿数,他却死于冠礼之前。他一生悲苦,受尽折磨,你却把这磨难化作历练,增进自身修为……这一切,你可心甘?”
“我修道是为……”
“你修道是为了力量,可是就算你元丹有成,羽化登仙,难道还能倒转时光,救回为你丧命的娘亲挚友?”
“我手中之剑……”
“你手中之剑可以斩灭无数大修、妖兽,可是你想护之人现在何方?还能说出你的名讳?”
“我可斩断……”
“斩断周身枷锁,破开樊笼,逃出生天?你现在所行又有哪步不是天命所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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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分卷阅读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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