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白深渊5·生于死地 作者:DNAX
第14节
“你不知道自己的妻子去向何处?”
“我们一般不干涉对方的私事。”
“就算她出了什么意外你也不关心?”
“我会关心,但是用另一种双方都认可的方式。”露比说,“这是我们的秘密。”
“两天前的下午,我看到她上了一辆黑色雪铁龙车,车牌是fxh796,你对这辆车有没有印象?”
“没有。”
“要我提醒你吗?”
“好啊。”
“这辆车在车辆管理局的记录中登记在一个名叫迪夫·芬奇的人名下,而这家伙为恶贯满盈的邓肯家族效力已经有十一年,中间坐过两次牢。如果你对你妻子的失踪毫不担心,我是不是可以这样推理,你觉得她不会有危险,很安全,因为你和邓肯家族长期合作倒卖军火,就算真的出了事也不用警察来操心。到底是怎么回事?合作不愉快?价钱谈不拢?还是罗德尼·邓肯放弃了毒品走私专心卖军火让你应付不过来了?我总有一种说对了吧。”
“很精彩。”露比望着他说,“我都开始认真思考该选哪个答案了。不过就算从这里面选了一种又怎么样,我承认在卖军火,你就写下来把我送上法庭。那些陪审团的蠢货们会怎么想,十二个一点都不了解这事的人,里头掺和着上班族、出租车司机、餐厅服务生和家庭主妇,光听律师辩论来决定我有没有罪,这是宇宙间最好笑的笑话了,我连律师都不需要。你觉得他们会裁定我有罪吗?法官一定是世上最苦恼的职业吧,要等十二张嘴统一起来没点耐心可真办不成事。”
瑞普利一肚子火,但是向谁发泄也不行。露比的话虽然刻薄,却是事实。他不肯提供录像,警方也搜不到,退一步说,在自己家的客厅里装一个监视器不犯法,除非警方能在监控录像中找到新罪证。
现有证据都不能证明露比有罪,虽然他的房间干净得本身就像个巨大的疑点,电脑刚刚彻底清理过,只留着几张长颈鹿的图片。阿利克用手机拍摄的照片不足为证,他指天发誓的说辞更是瑞普利花钱买来的,不合法,仅供参考。
瑞普利满有把握的行动即将变得没有任何意义。
几小时后,露比离开了警局。
狄恩垂头丧气地跟在他身后,连露比停住他都没有发现。
“对不起。”他立刻为一头撞上去这种蠢事道歉。
“为什么说对不起?”露比问。
“因为我又惹麻烦了,你刚把钥匙给我,才接待了一个客人就出事。也许我真的不该干这行。”
露比通常没有耐心听别人忏悔,不过今天他说了句让狄恩震惊的话。
他说:“你做得很好。”
狄恩傻乎乎地看着他,怀疑自己是在梦游。
42追凶
三四辆警车从内丽小姐枪械店门口开走,声势浩荡,只恨警笛不够响,警灯不够亮。
艾伦从窗户跳出去后撬开了露比的车,开到一条足够撇清关系的马路上远远观望,然后一路尾随到警局对面的小巷里。
他抱着看热闹的心态去便利店买了爆米花和汽水,回来时给了麦克捎了个小熊钥匙圈。
“哪来的?”
“收银员送的。”
“买爆米花和汽水?”
“不,得买两打卷纸,不过收银员趁经理不注意偷偷给了我一个。”
“女收银员。”麦克理解地说。
“这回你可猜错了,收银员比我高半个头,是个身材魁梧的黑人小伙子,长得和这只熊差不多。他大概把它当自己的化身了。”
麦克捏着绒布玩具的肚子,棕色小熊长了一张不太高兴的脸,看起来却相当滑稽可爱。它只是一个小小的钥匙圈挂件,倒像是在思考什么宇宙间天大的难题似的。
“你觉得这事也在露比意料之中吗?”艾伦问。
麦克望着警局大门,这不是他以前供职的那个警局,不过也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大概是门口的警车和国旗让他觉得很亲切,让他感到进进出出的人都和他有过紧密的联系。
“你觉得露比会把他的生意交给狄恩?”麦克反问。
“当然不可能。”艾伦说,“我终于明白他为什么让狄恩留在店里了。那傻小子什么都信,露比往他脑子里输几个指令,他比电脑还听话。”
“所以狄恩没有犯错,他做得很好,只是他自己不知道而已。”
“真可怕。”艾伦说,“被露比洗过脑的人就再也不是他自己了。”
“狄恩有自己的想法,他只是不知道如何表达,因为身边的人都太聪明,你,还有露比。你要他如何发挥?”麦克把小熊放在仪表台上,它听话地坐着,板着脸。“狄恩就像斯比尔特,珍惜现在拥有的一切,不想再失去。斯比尔特摇尾巴,听到你叫它就飞奔过来。狄恩对每个人都言听计从,招之即来挥之即去。但这不是讨好,这是他们尽力而为的最大的善意。”
“你真是个好人。”艾伦说,“好像能读懂别人的心,可要我说,斯比尔特还是比那傻小子可爱多了。”
麦克笑了笑,又朝警局大门望去。
通宵达旦,总有几扇窗户里的灯是一直亮着的,审讯室就是其中之一。
夜晚总是人最心力交瘁的时候,白天坚不可摧的防线会出现裂痕。不过这种事应该不会发生在露比身上,夜晚让他精力充沛。要让艾伦用更刻薄一点的比喻,他会毫不犹豫地说,像站街女一样的作息时间。麦克完全可以想象警局的审讯室里是个什么场面,没有暴力的搏斗,不动手的话谁也没法在语言上赢过特罗西家的人。
“打赌吗?猜猜我们还要在这里等多久?”艾伦问。
麦克没来得及说话,忽然看到个“熟人”从警局走出来。
总的来说,希尔德还算不上是个熟人,充其量他们也只见过两次面,加上第一次在凶案现场勉强能算三次。虽然每次见面他都热情地邀请艾伦和麦克去餐厅,聊的话题也非常容易让人亲近,但离熟人的距离还很远,他们之间的关系充满了各种秘密。
艾伦说:“是那个傻瓜警探。”
“别这么说,他人不错。”
“傻瓜人都不错,因为他们不会动脑筋去害人。”艾伦说,“傻瓜都有个纯洁无暇的灵魂。要不要去打个招呼?”
“打招呼?”
“顺便打听一下里面的情况。”
“这要怎么问?”
“上去说,嗨,真巧。然后请他喝杯咖啡,连露比的名字都不用提,只要你去问,他什么都会告诉你。”
麦克挂着微笑看了眼时间,还不算太晚。希尔德没有走向停在门外的任何一辆车,看来他并不是下班,只是出去转转。麦克看到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大概一分钟不到,似乎是在呼吸新鲜空气。然后他穿过马路,往艾伦刚去过的那家便利店走去。
“你猜那个收银员会不会也送他一个小熊?”
“他是个很帅的小伙子。”麦克说,“说不定早就已经收到过这份礼物了。”
便利店灯火通明,希尔德没有在里面晃来晃去浪费时间,而是很快买了几杯咖啡就往回走。他的工作还没完,正准备干个通宵。
在走回警局门口的半路上他拿出手机接了个电话。那个电话一定很重要,让他不得不停下脚步认真听讲。麦克看到他的眉头紧皱起来,也许又是什么棘手的案子,哪个重要的证人忽然反悔不想出来作证了,或者某件证物的鉴定结果令人失望。麦克明白其中的苦恼,他当警察那会,十个电话里总有七八个都是坏消息。一开始他接到此类电话也像希尔德这样紧皱着眉,随之而来的就是沮丧。他当了六年警察才习惯听到电话铃响时做好最坏的打算。
麦克向四周看了一遍,他们的车停在不起眼的地方,很隐蔽又适合盯梢。车窗开着,警局门口没有很多行人,忽然间不知从哪传来一阵口哨声。因为在室外,声音听起来非常微弱,断断续续,感觉像是在脑中产生的幻听。
麦克问艾伦:“你听到了吗?”
“是的。”艾伦已经拔出了手枪,“那混蛋跟着我们,欢乐派对的诡计没有得逞一定让他很不高兴。”
“我吃不准他在什么地方,声音太轻了。”
艾伦侧耳倾听,口哨声却嘎然而止。
“我下车去看看。”他说。
“小心。”
艾伦推开车门往附近小巷走去。麦克继续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忽然间,他看到不远处的巷口站着一个人影。
影子穿着一身黑色外套,头上罩着兜帽,脸藏在帽子的阴影里,眼睛在附近路灯的反射下闪闪发光,像一只夜行动物一样盯着他。
麦克推开车门,影子举起一只手,手上握着枪。
他举枪的动作训练有素,不是外行人的手法,眼睛望着麦克,枪口却对准警局大门。
希尔德已经放下电话继续往回走,没有察觉自己身处危险之中。
麦克朝他大喊:“希尔德警官!趴下。”
希尔德听到了喊声,但却没有那种经常处在险境中训练出来的快速反应,反而先回头看了一眼。麦克只好冲上去向他猛扑。枪声响了,希尔德感觉天旋地转,胸口剧烈疼痛,滚烫的液体浸湿了他的衬衣。麦克把他按在地上,立刻回头望去,杀手开了一枪后就消失在黑暗中,艾伦追着他一起进入了幽深的小巷。
麦克心中的怒火升腾,差一点一个无辜的年轻警官就成了那个杀人狂的枪下游魂,而造成这一切的原因也许仅仅只是挑衅、警告,或者是整个杀人游戏的一部分。
“是你。”希尔德在他的手臂间剧烈喘息,看样子被吓得不清,有好一阵子都在瞪着麦克发呆。
“你有没有事?”
“好像没有。”
“真的?”
希尔德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浸透衬衣的滚烫液体不是血,而是他捧在手里的咖啡。“好烫,你怎么会在这?刚才是谁在开枪?”
麦克放下心,松了口气,没时间跟他解释。
“去换件衣服,回去工作。”麦克站起来,远处又传来几下枪声。他说:“我得走了。”
“去哪?”希尔德关心地问。
麦克没有回答,转身往枪声传来的方向奔去,他并不担心艾伦应付不过来,只是希望能够亲自抓住那家伙。他向前跑着,希尔德站起来紧随其后,看来他还不失一个合格警察的勇气。麦克想,最好把他甩开,这样他和艾伦围捕那个杀手会方便很多,这件事要是有警察搀和在里头就太麻烦了。
麦克故意在曲折的小路上穿行,试图摆脱希尔德,后者却紧追不舍。难怪他不肯放弃,敢在警局门口开枪的人没几个。麦克穿过一条岔路时躲进角落里不动,希尔德没留神,超过他跑向了前面的巷子。
等他走远后,麦克再往另一条路飞奔,掏出手机打给艾伦。
“你在哪?”
“往四十九大街的方向,我快追上他了。”
“我马上过来。”
麦克往艾伦说的方向跑,抄了好几条近路,从一家杂货店里横穿过去,店主莫名其妙地看着他。这个城市他熟悉极了,六年的警察生涯让他对这里的每一条街道都了若指掌。
没过几分钟,麦克就看到了前方的人影,艾伦距离那个神秘杀手只有几步之遥,那家伙回过头来,速度惊人地朝后方开了一枪。
麦克看到他转头就及时把身体贴在路边墙上躲开子弹,艾伦距离太近,没法停住往前飞奔的速度。他刹住了上半身,像足球运动员一样倒地做了个滑铲动作。这一下大概出乎对方意料,那家伙差点被艾伦伸出的右脚绊了一下。要是真被绊倒就闹笑话了,艾伦没指望像抓个马路小偷一样就这么把他按在地上。
麦克赶上来,神秘杀手的脸在他们眼前一晃而过,脸上戴着个诡异面具,在这幽暗的巷子里令人毛骨悚然。
艾伦的枪口对着他,没来得及扣动扳机,他听到希尔德的声音说:“别动,警察。”
43旧地
“你的训练科目成绩很不错,急救、射击、警车驾驶都得了很高的分数。这是别人替你考的吗?你是不是有个在海豹突击队服役的孪生兄弟?”
瑞普利看过希尔德的培训记录,着实为上面的成绩惊叹过一番。希尔德至今记得他脸上的表情,惊讶、不信,但不伤人。或者说,只有希尔德觉得不伤人。这么说他们还真是相当合适的搭档,一个脾气暴躁,一个逆来顺受。
瑞普利从没有把希尔德在警察培训时的成绩当真,认为那只不过是一种程序,努力一下再加上一点运气的结果。
“我一共见你拔过三次枪,目标是一个流浪汉,一条狗和一个妓女。前两个就不说了,我不明白那个女人向你招揽生意你为什么要拔枪,是因为她长得丑还是要价太高?”
在所有人的印象里,希尔德和手枪这东西实在不般配,他和手帕的感情可能还更深一点,开枪更是个笑话。
现在他站在巷口,双手握着枪,对准那个戴着面具的神秘人。
麦克无法责怪他,因为这是他的本份。尽管如今立场不同,麦克还是无法说出让警察不要多管闲事的话来。
如果他真说出口,那证明他已经变了。
有些事可以变,有些不可以。
麦克看着希尔德,不知道这个年轻又没经验的警察到底有没有在实战中开过枪,不过从希尔德握枪的姿势来看,他确实在这方面下过点功夫。
也许就像当初麦克到警局报到时,奥斯卡口中的那个他,培训成绩优秀,实战是个呆瓜。
这些念头飞快地在麦克脑海中掠过,然后危险的信号灯亮起来,红灯忽闪忽灭。
艾伦和神秘杀手同时扣动了扳机,希尔德慢了一步,他的子弹没有打中任何人,穿过艾伦和那个杀手身旁的空档,对方的子弹却擦过他的脖子。
如此近的距离,惊吓和冲击让希尔德本能地后退几步仰面摔倒,麦克的心脏猛跳个不停。这个杀手所在的位置相当巧妙,挡在希尔德和艾伦之间,如果艾伦对着他的要害开枪,或许子弹会伤到对面的希尔德。在退而求其次的瞄准下,杀手轻而易举就闪开了,但多亏了这一枪,让杀手做出不得已的回避,否则从他枪膛里射出的子弹无疑会穿过希尔德的喉咙。
神秘杀手似乎觉得在三个人的围堵下没有什么好处,于是向着希尔德倒下的缺口直冲出去。艾伦又开了一枪,但那人已经拐了个弯转进岔道。他继续去追,麦克向希尔德看了一眼,后者正用手捂着伤口。
“你怎么样?警官。”
“我没事。”希尔德说话的声音有点发抖。
虽然他中枪的位置着实令人欣慰,子弹只在皮肤上擦过留下一道伤口,但希尔德显然是那种从没受过伤的类型。
“你自己能处理吧。”
“你还要去哪?”希尔德忽然抓住麦克的手,他的手上沾着自己的血。兴许是这点血让他产生了什么不好的联想,滑腻的感觉也令人不快,希尔德的手很快又松开了。“抱歉。”他说,“那个人有枪,非常危险,你不该去追,应该报警。”
“你来报警。”麦克说,“你是警察,你知道该怎么办。”
“你呢?”
“我有自己的事要做。”麦克脱下外套盖在他肩膀上。
“自己的事?”
“我不能在这陪你了,做自己该做的事,我们都是,好吗?”
希尔德仰望着他,麦克从他身边走开了。伤口没有想象中那么疼,但是火药味却挥之不去,他看着自己握枪的手发了一会儿呆,然后口袋里的手机响了。
谁打来的电话?自从丹尼尔死后,他好像再也没有结交新朋友,当上了警察更是不惜一切在寻找凶手的下落。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希尔德发现身边的人变少了。他搬到新的城市,从这个分局调到那个分局,但好像总是因为办事不利而难以受到同事们的喜爱。现在他打开通讯录,能找到的也只是寥寥无几的几个点头之交。好在还有一个,屏幕上显示的是瑞普利的名字。
希尔德看着那个名字,脑子里却一直回荡着麦克刚才的话,那可能是任何人都会挂在嘴边的说教,“做自己的事”,各司其职,不过这倒让希尔德认真思考起来。
什么是自己的事,这个问题很难解答。
他一直把调查杀害丹尼尔的凶手当做自己的事,甚至是唯一的事,可后来这件事从他的生活中消失了,随着时间流逝不见了踪影。现在他又该干什么?似乎你非得要找一件事情做做才活得下去,这里头的逻辑实在令人费解。他忽然有点羡慕那些神秘主义教派的信徒们,与世隔绝,思索着奥义,苦行而虔诚,那也不失为是一件永远做不完的事。
希尔德按下接听,电话通了,那头是瑞普利怒气冲冲的声音:“你是去了天边买咖啡吗?”
“我马上就回来。”
“你他妈在干什么?今晚我们够糟的。快滚回来,重新整理一下线索,那家店多半和邓肯家族关系匪浅。”
“好的。”希尔德皱了皱眉,站起来叹口气。他的搭档不怕麻烦,而且似乎总能给自己招揽麻烦。
“你怎么了?”瑞普利问,听出了他的不对劲。
“没什么,一点小事,我自己能应付。”
“你在哪?”
“就在附近。”
“到底在哪?”
“四十九大街街口。”
“在那呆着别动,我就来。”
“波比,你不必……”他才说了一半,瑞普利就挂断了,不管怎么样,希尔德比刚才多了点安心,虽然瑞普利态度不好,可有人关心总是好事。
艾伦追到一条空荡荡的小巷,眼前失去了追逐的目标。
他站在空地,倾听四周的声音。那个神秘人没有离开,还在暗中窥探等待机会。这种时候要做的并不是无懈可击的防备,反而是放松,像个经验丰富的猎手一样消除敌意,等待猎物自投罗网。
艾伦往更暗的角落走去,他在小巷里办过的事不计其数,尸体放在垃圾桶边也是最好的方案。这里要说是他最熟悉的战场也不为过。当他走向转角的垃圾桶时,一双手臂从左侧岔道里伸出来,勾住了他的脖子。
艾伦抓着神秘人的手腕,用后脑勺对着他鼻子的部位猛撞一下。
虽然对方戴着面具,但这一下也够受的。艾伦立刻感到身上的力道减轻了,从那双手的控制下获得了主动权。他转身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抢那家伙的面具,想看看这混蛋到底长了一张什么样的脸,是不是个怪胎,畸形人,是不是在面具下正挂着变态式的微笑。
那家伙看到艾伦伸来的手,飞快倒退一步举起手枪,艾伦却像突然改变了主意,手臂扫过他眼前,一把抓住了那支正要发射的枪。
这个举动似乎让对方深感意外,但他的反应也相当令人钦佩,没有多做纠缠,在短时间无法夺回武器的情况下明智而果断地松开了手。
枪对他来说并不重要,对艾伦来说也一样。
艾伦抬起膝盖撞向他的腹部,他像条柔软的鱼一样滑开。这些事情发生得很快,如闪电般扫过,神秘人忽然又转身向另一条小巷飞奔而去。
麦克赶了上来。
“艾伦!”
“他真像只狡猾的狐狸。”艾伦说,“我去追,你堵住他。”
两人立刻分开堵截。艾伦钻进小巷,麦克从另一头绕过去,制造了一条没有出口的死路。他们在小巷中间会合,巷子里没有人。
忽然间一道刺眼的光亮照进小巷,麦克伸手遮挡,是一辆车的前照灯正对着他们。在这睁不开眼的灯光之中,一阵脚步声传来,其中混杂着枪械上膛的声音。
等到眼睛适应了光线,艾伦和麦克发现他们反被堵在这条狭窄的巷子里,小巷两头挤满人,每人握着一支枪,像排练过的舞台演员一样整齐划一地包围了他们。除非能插翅而飞,否则就算有再大能耐也难逃这样密不透风的围堵。
麦克先举起双手以示没有反抗之意,艾伦有样学样。
“怎么没人出来管管?报个警也好啊。”他低声对麦克说,“对面楼里明明有人在往外面看,黑帮闹事是很好看,顺便打个911又不费事。”
“是不费事,可也不关他们的事。”麦克说,“没有马上开枪就不要紧,我想知道这些家伙是从哪冒出来的。”
“但愿他们不是想先把我们逮住再来个瞄准射击或是活人狩猎什么的。”
区区两个人要在手无寸铁没有任何掩护的情况下和十几个人对抗,除非是在拍好莱坞电影。如果真是在电影里,他们可以毫无顾忌地各自往人群里冲,随随便便抢几支威力十足的冲锋枪、霰弹枪。镜头总会跟着转,弹无虚发。周围的人只会躲闪从不反击,就算开枪也永远只能打在不相干的地方,而主角的子弹射中对手时大概会有个特写镜头,慢动作,表现出冲击力,血花四溅赚足眼球。
艾伦的脑子里胡思乱想着这些场面,想起了几部他颇为喜爱的动作片,想起在电影院里和麦克讨论过主角这样横冲直撞毫发无伤的可能性,还想起他们从一个纸桶里分享爆米花,互相传递纸杯喝一杯可乐的细节。
周围这群荷枪实弹的家伙想必不知道被他们围住的人此刻正神游天外,麦克倒是看出艾伦在发呆,不过也没法提醒他正经点。或者与其说没办法,不如说不想,因为这正是艾伦吸引他的地方,遇到天大的麻烦也不会慌神。麦克喜爱他这种面对敌人时的漫不经心和视而不见,没有足够自信可办不到。
他们被命令到外面分别上了两辆车,然后车子开起来,不知去向哪里。
“我们要去什么地方?”艾伦干脆转头问坐在身旁的人。对方看起来相当严肃,板着脸,嘴角向下弯着,目光紧盯前排同伴的后脑勺。
“我们要去哪?”艾伦又问一遍。另一个人朝他胸口顶了一下。他奇怪地朝那人看去:“干什么?”
“闭嘴。”对方说。
“为什么?不能说要去哪吗?可你们又没遮住我的眼睛,这算什么秘密。”艾伦说,“你们有没有抓错人?我好像不认识你们。”
那人不说话,看得出来他不负责回答问题。不过艾伦不担心,这是露比一生的向导和指南:只要还能交谈,危机就根本不存在。
他放松下来,舒服地靠在座椅的靠背上。这支神神秘秘的车队花了点还不算太长的时间,终于抵达了目的地。
然而令艾伦和麦克感到意外的是,从车窗向外望去,看到了一栋残破不堪的建筑,相对而立的连体别墅倒塌了一半,似乎还能闻到当初着火时留下的焦味。
他们又回到了邓肯家族的房子。
艾伦下了车,看到从另一辆车上下来的麦克。
一群机枪手簇拥着他们走进别墅内部,路很难走,满眼残垣断壁。从这副破败的景象可以想象那天的火势有多大,新闻里播出的是大火快要被扑灭时的镜头。
他们穿过一片废墟来到另外半边尚且完好的房间,接着上了楼,艾伦记得那是老邓肯的卧室,也是他命丧黄泉的地方。
44雇佣合作
房间还保持着老样子,甚至连床单都没有更换过,上面的血迹早已干涸,变成一种脏兮兮的暗红色,散发着腥味和垂死老人的体臭。
艾伦想,说不定在他把枪口对准老邓肯的时候,对方害怕得失禁了。他不知道罗德尼为什么要留着这张臭气熏天的床,也许是缅怀死去的父亲,一种病态的恋父情结,也许是其他什么常人无法理解的情感,那就不得而知了。
他们在这个令人作呕的房间里被十几支枪环绕着等待了将近一小时,终于有幸看到罗德尼·邓肯。他比想象中年轻,比那天晚上麦克透过窗户看到的还年轻,因为他没有穿着正式场合谈判时的装束,但脸上的神情冷酷依旧。看到他,艾伦不禁又想起露比说过,老邓肯六十多岁让年轻妻子怀孕的事。
这个世界真的好乱,什么离奇的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除了这张恶心的床,房间里还有几张座椅。
此刻罗德尼就坐在对面,隔着不算太远也不算太近的距离,大概他觉得在那么多人的环伺之下,这种距离就很安全,而且不会在两个杀手面前显得太胆怯。尽管搜过了身,对职业杀手还是应该多些忌惮,毕竟谁也不知道他们身上还藏着什么杀人的秘密武器。
艾伦好好看了他一会儿。
这位年轻的黑道首领继承了母亲长相上的优点。艾伦从他的脸上很容易推测出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子挑选娇妻的眼光。至少罗德尼没有长得像他的父亲,不是那种满脸阴鸷,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坏蛋的家伙。从某方面来说,他不说话时甚至还有一点书卷气,这种气质在任何人身上都很美好,但一想到这是满手血腥的邓肯家族的头目,艾伦无论如何也欣赏不来。
“你们好。”罗德尼打破了房间里的寂静,声音不带任何感情。
“你好。”艾伦说。麦克没有出声,他还是不太习惯和黑道人物打交道。
“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第二次。第一次也是在这里。”
罗德尼皱了皱眉,这件事他不提,对方居然先提起来。
“不错,第二次。但那次我们没有正式见面。”
艾伦翘起腿,往后靠着摇晃起椅子。罗德尼立刻朝他看了一眼,艾伦不以为然。露比说他缺乏教养不是没道理,不过这次他就想试试罗德尼什么时候会发火。
“这么说,这是一次正式见面。”
“你可以这么认为。”
“见面的目的是什么?”艾伦问。
“你好像一点都不害怕。”
“为什么要害怕?你会在这里把我们切成碎块?”
罗德尼的目光没有移开,说不准是不喜欢他轻佻的态度,也顺便判断一下他的脑子是否正常。
“你有把握我不会把你们切成碎块?你们杀了我的父亲,按理说我们面对面坐着,讨论的不是该不该把你们切碎,而是该切成几块。”
“那你到底想切成几块?”艾伦说,“我不喜欢单数,不管好事还是坏事都应该成双。”
麦克从旁观察罗德尼对于艾伦这种随意挑衅的反应。
要了解和洞悉一个黑道头目的想法其实不难,可要了解洞悉一个没感情的怪物就没那么容易了。罗德尼·邓肯在成长的过程中清除了所有可能会夺走父爱的对手,他的几个哥哥还有一些家族中的旁系血亲。这样的人,当他看着别人时,内心到底在想什么。麦克无法解读他的思想,或许他真的在思考一个人能切成多少块。
“这个问题如果你还没有想好,我们可以稍后讨论。”艾伦说,“我想知道是谁告诉你我们杀了你父亲?”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不错,可也没有无缘无故吹来的风。或者换一种方式问,你为什么到郊外的旧别墅去?”
罗德尼冷冰冰地看着他说:“我发现你一直在提问,你不会以为我动用那么多人把你们带来这里,是为了解答你的疑问吧。”
“当然不会,但我又有点怀疑,你动用那么多人是为了我们?你怎么知道我们会在那里?”
麦克向他看了一眼,艾伦的问题层出不穷,罗德尼却没有如预想中那样被激怒。
“因为我本来是想抓住他,差一点要追上的时候,你们把我布好的天罗地网破坏了。”
“原来是这样。”艾伦说,“那你的网子可不太结实啊。”
“是不太结实,但好歹抓住了你们。传说中的杀手白猎鹰。”
艾伦笑了。
罗德尼问:“你笑什么?”
“对不起。”艾伦还在笑,“真不好意思,我知道不应该笑。气氛好不容易搞得这么严肃,真应该保持下去,不过传说中的杀手白猎鹰,这样的说法太好笑了,好像那些故弄玄虚的电影。”
罗德尼没有笑,麦克也没有,但麦克不笑不是因为不好笑,是因为挑衅罗德尼的威严有艾伦一个人就够了,火上浇油不是他的爱好。罗德尼如果是想制造什么紧张气氛,这下算是全完了。他用来威慑手下和对手的压迫感在艾伦的一笑之下荡然无存。
为了挽回这原本还算严肃的气氛,麦克问:“这么说你已经知道他是谁了?”
“我当然知道。”罗德尼说。
艾伦的椅子不晃了:“是他告诉你我们杀了你父亲。”
“是的。”
“他是谁?”
“一个职业杀手。”
“一个杀手告诉你另外两个杀手杀了你父亲,这可不怎么道德。”
“职业道德在这个圈子里只是你们自己标榜的准则,没有人真相信你们会严格遵从。”
“这倒是,哪里都有竞争,更何况是杀手。”艾伦说,“既然你要追杀他,那是不是意味着你也知道他是幕后主使?是他策划了谋杀你父亲。”
“我知道。”
“我很好奇,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去过那栋旧别墅之后。”
“怎么会发现?”
艾伦准备好了一长串问题来攻破罗德尼的防线,要让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黑道头目一一回答真的很难。可令他和麦克都感到意外的是,罗德尼对于这个问题却回答得相当快。
“因为我和他有过一段相当密切的合作,可以说,我对他的了解比他以为的要多,从他告诉我杀父仇人会出现在那栋郊外别墅开始,我就产生了怀疑。”
这个答案倒不怎么令人意外,罗德尼和随便哪个杀手合作都不稀奇,或者不该说合作,他的脑子里没有合作这个词,确切的说法应该是利用。
“你雇用过他,多少钱?”
“你很想知道?”
“当然,打听一下对手的行情。”艾伦说,“看看我们的中介人有没有克扣酬金,钱对职业杀手来说很重要,付出多少代价就该得到多少报酬。”
“你们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一定是一笔不得了的钱。需要付出这么一笔钱的委托会是什么?艾伦和麦克同时想到了邓肯家族的血腥史,要说在那段争权夺势的家族争斗中,没有几个职业杀手在里头起作用是不可能的。一个神出鬼没的杀手很容易为这样的事件推波助澜。
“虽然我们合作过,但不代表我们之间有交情。”
“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事情可以变得很复杂,也可以变得很简单,这取决于罗德尼的最终决定。
“我本来想先杀了他,然后再杀了你们。但是看来你们也在追杀他,为什么?他没有按照约定支付佣金?”
“钱倒是付了,可他又玩了个新花样。他手头有个人质,以此要挟让我们东奔西跑陪他玩游戏,或许还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更深一层的计划。”
“这样挺好。”罗德尼说,“我们不妨合作一下。”
“什么样的合作?”
“我有一个委托,可以让你们有机会亲手杀了他。”
“我懂了。”艾伦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说让我们互相残杀,干掉其中一方,然后你再对付剩下的。这样你的杀父之仇就全都报干净了,黑道中人的想法好让人惊叹,好像什么难题都可以用杀人这种简单的方法解决。”
“我本来没有这个想法,你提醒了我。”
“你没有这个想法?”
“如果职业杀手只是按劳取酬,我对他们并没有什么太多仇恨。就好像没有人会恨一把刀、一支枪和一发子弹。只要杀掉真正的幕后主使,杀父之仇可以一笔勾销。”
这样的合作听起来真的非常诱人,似乎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杀了那个暗中捣乱的杀手和与邓肯家族为敌之间不存在抉择困难。当初利奥躲着锡德家族的情景他们可是历历在目,被黑道家族盯上实在不是件愉快的事,虽然还不至于应付不来,但总归煞风景。想想看他们正在愉快地度假,结果从熙熙攘攘的市场里冒出几个黑衣人,不由分说地乱开枪,要多扫兴有多扫兴。
可这又算是什么混账事,好像他们就成了人人可以拿来用的武器,一会儿这个人让他们去杀那个,一会儿那个人又让他们来杀这个。
“你们看起来好像很不情愿?为什么?你们本来不就是干这个的吗?”
“是啊,我们本来就是干这个的。”艾伦说,“可不是白干。”
“你没有听清我的条件?我可以不计较你们在这个房间里枪杀了我的父亲,这报酬难道不够丰厚?”
“好吧。我有点心动。”艾伦问麦克,“你说呢。”
“我们能不能讨论一下?”麦克说。
“当然可以。”罗德尼看看他,“但是我要提醒你们,讨论结果决定你们的生死。不要太久,五分钟。我没什么耐心,等久了就会改变主意。”
说完他站起来,居然真的离开了房间。
艾伦先到窗口看了一眼,这栋被烧过的房子,院子里一片漆黑,但还是可以看到下面到处游荡着罗德尼的手下。
麦克说:“别看了,你不是想跳下去送死吧。”
“当然不想,我就是看一看那只小豹子在不在。你觉得我们应不应该和他合作?”
“很应该。他提出的条件不算差。”
“非但不差,简直太美好了。”艾伦说,“他连杀父之仇都可以不计较,让我感到很危险。”
“不过我们也别无选择,除非你愿意经常搬家,居无定所。”
“我不喜欢。所以我们应该接受。”
“没错。”
“这也是一举两得的方法,只要能找到他,抓住他,杀他之前让他说出朱蒂的下落。”
“就这样决定。”
艾伦问:“我们讨论了有几分钟?”
“最多才一分钟。”
“那剩下的时间干嘛?”
麦克看着他说:“你的脸上怎么有点脏?”
“哪里?”
“别动。”
他凑过去,捧着艾伦的脸颊亲了一下。
“四分钟。”艾伦亲昵地蹭着他说,“暴君只给我们一分钟,罗德尼还真是慷慨。”
麦克从他的下颌一直吻到耳垂,停留在他耳边,用只有彼此才能听到的声音轻声说:“我们是不是该讨论一下b计划了?”
“当然。”艾伦呢喃着回答。
45回到……
波比·瑞普利站在警局大厅的走廊上,靠着墙,拿着一个已经被捏得不成样子的咖啡纸杯。
那台投币咖啡机就放在大厅的角落里,原本白色的外壳因为频繁使用而变得陈旧不堪,表面有很多划痕和一些投币等待的人无聊时留下的涂鸦,运气不好时还会发现“咖啡”的字母o中间粘着块嚼过的口香糖。
这台咖啡机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难喝,而事实和印象完全一致。瑞普利往里面投了几个硬币,用纸杯接了一杯,只喝了一口就全都倒进旁边的水桶里。
他想起了那个因公殉职的杰夫瑞·巴里,想起他对这个咖啡机的评价,虽然只是点头之交,印象却深刻得要命。怎么会这样?是因为人一旦死了就会变成一个独具代表性的符号吗?
这咖啡真是难喝得像屎一样。唉,为什么要这么说呢,他又没尝过屎的味道。
瑞普利捏扁了纸杯,心情很糟糕。
眼睁睁地看着嫌犯走出警局大门,这种事轮到谁都不好受,可又能怎么办。就算找人抱怨,对方也一定会好言相劝——别他妈灰心伙计。
别灰心。瑞普利对自己说。
他打起精神,把纸杯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希尔德半小时前就去买咖啡了,可到现在还不见人影。他的搭档好像总是不在状态,做任何事都要比别人慢一拍。瑞普利稍微有些不耐烦,想了一会儿还是决定打个电话。
有时候瑞普利并不是有心要对希尔德发脾气,仅仅是一种性格使然的坏习惯,但也有可能是因为希尔德从不反抗,不管如何责备他都逆来顺受。这让瑞普利在生气之余不禁又有些小小的内疚。
他拨了号码,等待接通的时间,眼睛无所事事地望着墙上的一张竞选海报。
海报上的人白发苍苍,眼角布满皱纹,看起来却精神奕奕,很讨人喜欢。海报下方印着竞选者的名字和一些激动人心的口号,这个看起来很不错的老家伙叫戴瑞克·邓肯。
瑞普利没发觉自己哼出声来,就冲这个姓他也不会投这家伙的票。
电话通了,希尔德的声音似乎有些不对劲,瑞普利打完电话就开始往外走。
小菜鸟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他心想,该不会是在便利店抓小偷的时候摔断了腿,这倒有可能。
他匆匆走出警局大门,外面已经夜幕降临,院子里的纪念碑亮起了一盏小灯,照亮了上面殉职警官的雕像。瑞普利每次走过时都会看一眼,雕像和本人一点都不像。
“嗨巴里,晚上好,今晚可有点冷啊。”他向纪念碑的方向说。
这时一个巡警从门口停着的警车上下来,押着个戴手铐的年轻人。
“戴维,这么晚还在干活?”瑞普利向那个巡警打招呼。
“你得问这些坏小子为什么整晚不睡,我们总得等他们躺下才能睡个安稳觉。”
“他干了什么?”
第1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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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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