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白深渊4·暗棋 作者:DNAX
第13节
“好吧,回去之後还想去威尼斯吗?”
“当然,我想看到水,很多很多水。”
艾伦重新替他整理好绷带,换上衣服。
“外面有多少人。”
“门口一个,走廊上两个。换班的时候就有六个。”
“离换班还有多久?”
“刚换过,我们时间充裕得很。”
“先击倒门外的那个,下手别太重。走廊上的两个如果能避开尽量不要和他们冲突,我们可以从楼梯走。”
“好的,长官。”艾伦在他嘴边一吻。
麦克一边接吻一边後退,一直退到门口,轻轻撞上了门。
门外立刻响起询问:“他醒了吗?”
“还没有。”艾伦回答。
麦克低声说:“行动,小子。”
56杀手b
他在特勤处的名字叫吉艾斯.塞西尔,27岁,来自宾夕法尼亚洲。有三年从警经验,视力良好,忠诚可靠。
照片上的他英俊健康,一头蜜色短发,目光坚定充满自信。
眼睛的颜色很难改变,因此父亲为他选择了这个名叫吉艾斯.塞西尔的年轻人。
四年前他通过整容代替了吉艾斯前往马里兰州的特训中心接受特工训练,因为家族接下一个特殊任务,目标是刚刚就任总统的阿诺德.亚当斯。
这是个漫长的计划。建国至今,四十多位总统中有六位死於暗杀,但暗中的刺杀计划从来没有停止过。如今的特勤处今非昔比,已经很久没有成功的案例了。
为了完成委托,父亲要求他成为一名特工,而委托人的要求只是任期内,因此这将是成功率最高的方法。
通过近三年的训练,他成了真正的吉艾斯.塞西尔,出色的成绩,完美的履历。他抄写吉艾斯所有的信件和日记,在抄写过程中阅读内容,了解这个年轻人的内心世界以及过去的一切。
他在同事们中是个讨人喜欢的家夥,但没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看来秘密情报局和特勤处也并不如传说中那麽厉害。
他在家族中的名字叫“枪口”。
当他终於能够站在总统身旁时,家族覆灭了。委托人无法和他直接联系,只好放弃了暗杀计划。他失去目标,不知该听从谁的命令活下去。他是“枪口”吗?已经不会再有人这麽叫他了。那麽他是吉艾斯.塞西尔吗?也不尽然。
於是他只能这样似是而非地活著。
直到他发现了他的“兄弟”,另一个改头换面的杀手出现在演讲现场。
他们受不同的委托人雇佣,有著同一个目标,却在任务过程中发生了截然相反的转变。
也许是吉艾斯.塞西尔这个素未谋面的年轻人给了他另一段人生的憧憬,那些信件和日记充实了他空荡荡的过去。他放弃了任务,“准星”却没有。为了证明自己的存在,他的“兄弟”会不惜一切乃至自己的生命。这也是父亲的教诲:完成它,不管付出什麽,如果失败了,你什麽都不是。
曾经有一段时间,他也是这麽想的。但是“叛逆”毁灭了家族,靠著自己的力量完成了重生。他们中的一些人曾偷偷观察过这个家族叛徒,认为他一定无法活得长久。可是他活得很好,好得令人羡慕。
於是他的想法在不知不觉中改变了。
当他发现“准星”拔枪的意图时,不知是什麽样的情绪驱使,他的手伸向腰边,也拔出了那支永远填满子弹的枪。
他的履历完美无缺,和急於求成的“准星”绝不相同。
他已和吉艾斯.塞西尔融为一体。
他明白了早晨车队经过广场时,人群中“叛逆”意味深长的注视。
“叛逆”是亚利克斯挑选的,所有杀手都是亚利克斯挑选的,可是这个地位仅次於父亲的家长却对“叛逆”青睐有加。家族因此而覆灭。“叛逆”像亚利克斯一样了解他们,甚至像父亲一样了解他们。
不,他不叫“叛逆”,他叫利奥.德维特。
他也不叫“枪口”,他叫吉艾斯.塞西尔。
重生。
“砰!”
家族离他越来越远。
57欢迎回家
内丽小姐枪店的大门敞开著,欢迎所有爱枪人士光顾。
狄恩对新工作已经有了一点心得,每天忙得不可开交,除了正常的整理子弹,为枪械上油,清点数目之外,他还得负责采购,打扫,带斯比尔特出去散步,喂它吃的。小狗现在对他异常亲昵,整天在他脚边转来转去。
“快,跳一个。”
狄恩拿著一小块狗饼干逗它。
现在刚开始营业,还没有客人上门。他在店里和小狗追著跑,斯比尔特追上了他,他就把它抱起来,让它舔自己的额头和鼻子。如果现在有人问他什麽是好,什麽是好日子,他一定会有一个非常明确的答案。
朱蒂在柜台後面看著他们,按照露比的说法是:蠢货和狗。可她渐渐开始喜欢这个傻小子了。狄恩会对简单的事感到紧张棘手,而对复杂的事却以超於常人的思维迅速果断地予以简化。他是个适合在复杂环境中,按简单方式生存下去的人。
狄恩在自己的世界里向外东张西望,对自己关心的事充满好奇,可他又从来不想知道露比到底是谁,艾伦是不是真的职业杀手,周围每天都在发生些什麽惊天动地的大事。他的关注广度很小,深度也不足,离聪明还远得很,用蠢货来形容真不为过。可挑剔的露比终於也接受了他,朱蒂相信他一定也会有过人之处。
狄恩和斯比尔特玩了一会儿,发现有人站在门外。
他把小狗放在地上,拍了一下它的脑袋让它自己跑去柜台。可是斯比尔特却没像往常那样朝著朱蒂飞奔而去,反而站在原地张望。
接著它向门外跑去,在今天第一个上门的顾客脚边欢跳,摇著尾巴,抬著头。
“嘿,小家夥,你好吗?”艾伦把它抱起来,举到空中,麦克在他身边微笑。
狄恩惊讶地看著他们,像个真正的傻瓜一样睁大了眼睛和嘴巴,直到艾伦抱著小狗进来,他才语无伦次地说:“艾伦……菲,菲利克斯警卫……长官。”
麦克亲切地冲他微笑:“你好,狄恩。”
“你……你好。”
艾伦走到店里,朱蒂说:“欢迎光临。”
“我真喜欢这个店。”艾伦从货架上拿起一支枪,狄恩敬业地说:“这是瑞士sig p210手枪,价钱要贵一点,但是如果你用过这支枪,就不会再喜欢别的了。它有很多种型号,可以发射三种口径的子弹……”
“不错。”艾伦放下枪,“看来你的职业培训已经合格了。”
狄恩满脸通红,目光望向麦克时就像在看梦中情人。艾伦瞪著他,狄恩在裤子上擦了擦手,对著麦克伸去说:“菲利克斯警卫,好久不见了,我现在过得很好,你过得好吗?”
麦克和他握了握手,微笑著说:“我很好,不过我不叫菲利克斯警卫。”
“那我能知道你的真名吗?我不会告诉任何人,就算警察来问我也不会说的。”
“警察来问过你?”
“是的,有一个警察问过你们的事,我什麽也没说。”
艾伦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把他的手从麦克手掌中拔出来。
“你什麽也没说是因为你什麽也不知道。”
狄恩有些不服气地说:“我还是知道一些的。”
“如果你敢说出去,我就……”
“我知道,你就要揍我了。可是我不能总叫他菲利克斯警卫吧。”
艾伦丢开他,拉著麦克走到柜台边。
“露比呢?”
朱蒂抬头看了他一眼:“有事吗?”
“我要投诉他的店员骚扰顾客。”
朱蒂又看了他一眼:“谁是顾客,你吗?可是你也没有买东西啊。”
艾伦回到货架上随便拿了把枪放在朱蒂面前。
“237美元,谢谢惠顾。”
“记在账上。”
“留下你的姓名和住址,我们是正规枪店,得向警察局备案。”
“艾伦.斯科特,蓝道路1900号。”
“没有这条路,没有这个号码,想让我送你去警局吗?柜台下就有报警器。”
麦克说:“朱蒂,见到你们没事真好。”
“你好,麦克。”朱蒂在柜台後望著他说,“露比在等你们。”
“这里大不一样了。”
“可什麽都没有变。”朱蒂说,“还是老样子。”
露比为每个人倒了酒,坐在沙发上看著他们。
艾伦难以从他的脸上看到任何情绪,露比的脸色有些苍白,比以前消瘦了一些,但精神不错,似乎在他们到来之前已经睡了一个好觉。
“那麽,你们有什麽想说的吗?”
麦克正想开口,艾伦抢先说:“抱歉,露比。”
“我有没有听错?”露比把一条腿搁在另一条腿的膝盖上,脚上没有穿鞋,踩在地上的脚趾陷在柔软的地毯中。“你居然会对我说抱歉。”
“是的,抱歉,露比。”
“为什麽?因为你没有经过我同意接了私活?”露比说,“那是你的自由。虽然你是我的合夥人,但我们只有口头约定,我没有任何制约你的手段。”
“我知道你很生气。”
“我没有生气。我有一个新家,还有一个免费雇员,只要给他一张床和一顿饭,他就会像个永动机一样在眼前不停晃。没有你我过得更好。”
“可没有你我就糟糕了。”艾伦说,“谢谢你,狼人山姆说你动动手指就能召来天兵天将,要是没有那些援军,我很难从戈尔维亚的军事基地逃出来。”
“是吗?”露比并没有因为他的恭维而显得高兴一点,“难道你不是一个天生好运气的人吗?只要你想逃,没人拦得住你,好莱坞大片的导演们都该请你去编故事。”
“可最後还是你救了我,而且你还救了麦克,如果没有你……”
“艾伦。”露比盯著他看,“你是怎麽找到这里的?”
麦克说:“我们去了康斯坦丝模型店,发现那里被查封了。”
“麦克,让他自己回答。你不能总是护著他,记住,没有你在的时候,我们足有六年时间都在斗智斗勇,他并没有输给我。”
“好吧,你们说。”
“我们去找了托尼,问他知不知道发生了什麽事。”艾伦说,“是他告诉我们新店的地址。”
“哦,那我就知道你为什麽一回来就迫不及待地道歉了。托尼有没有告诉你,我动动手指召来天兵天将花了多少钱?”
“他说一千万对你来说是小数目。”
“这确实不算什麽,因为我拿不出更多的钱。那些冒险去救你的人至少经过四年以上的时间在军队服役,成为军方信赖的一员。现在由於他们擅自行动暴露了身份,不得不撤出这个苦心建立起来的通道,这将使中东地区的地下军火交易中断至少两到三年,更有可能在这段时间被其他军火商趁虚而入。鲁伯特先生的损失何止上百亿。”露比说,“也许你是感到心虚才先下手为强向我道歉。可你应该知道我需要的不是道歉。”
“你需要什麽,只要我能办到。”
“我需要你说实话。”
“我说的都是实话。”
“艾伦,别用对付那些蠢货的方法对付我。我不是在审问你,如果你坚持不肯说我也不会让昆廷揍你一顿。我只是想让你明白,你最多让我头痛失眠,让我花掉一点积蓄,可是你让麦克受伤。”
艾伦沈默了片刻,忽然说:“你永远知道我的弱点在哪里,你非但不需要道歉,甚至不需要昆廷出手,轻轻一句话就击中了我的要害。”
“你早就知道这个暗棋委托的真相对吗?”
艾伦看了麦克一眼,麦克也正看著他,似乎无论他说出什麽峰回路转的内幕都不会吃惊。
“也不能算是知道全部真相,因为一开始我们对这个计划只有一个模糊的概念。”
“你们。”露比若有所思地说,并向麦克投去一瞥。
麦克说:“我什麽都不知道,你们继续说。”
“这个‘我们’,除了你还有谁。”
“知道他是谁很重要吗?”
“我厌烦了你一直和我兜圈子,虽然这件事在刚开始的时候让我栽了个大跟头,但那并不表示我真的什麽都不知道。”露比说,“是他,除了他没有别人。”
艾伦并不否认:“是他。”
“他为什麽找上你?”
“因为我是合适的人选。”
“你可以拒绝。”
“我不能。”
“为什麽?”
“因为他的理由太充分。”
“请说。”
“他知道一旦我下落不明,而你又发现他参与了这个委托,一定会不择手段破坏委托人的计划。”
“这是他的原话?”
艾伦努力回忆了一下:“原话可能是竭尽全力,我最近记性不太好。”
露比深吸了一口气,这件事给他的感觉真的很难形容。竭尽全力,“他”的用词多麽准确。为了让他竭尽全力,“他”在他面前的道路上设置了多少障碍,又在多少难以逾越的障碍上设置了唯一的缺口。整个棋局与其说操纵在委托人手里,不如说尽在“他”的掌握。
“所以你就瞒著我接受了这个委托。并不是为了钱,而是为了让我也变成他的棋子。”
“你为什麽不换个角度去想?他认为除了你没有人能够阻止委托人的计划。”
“你有没有仔细看过他的手。”露比忽然问。
“什麽?”
“那双一直放在桌子上的手。他总是会在和你交谈的时候让你猜猜他手里的东西,就像个老派的魔术师。他的手永远在操纵别人,他要求所有人都按照他安排好的方式去做每一件事。”
“难道你不是吗?”
“我还差得远。”
“等你到了他那样的年纪,或者等你有了一个和你自己一样固执的孩子的时候,你一定比他有过之而无不及。”艾伦说,“我很庆幸,在我八岁的时候能够影响我的人全都离开了,否则我会发现我最痛恨他们的缺点也同样会出现在我自己身上。你没有发现自己和他是同样的人吗?”
世上再也没有像你们这样相似的父子了。
露比说:“别惹我生气,艾伦。”
“瞧,你终於承认你在生气了。”
“如果我承认在生气会让你觉得像打了个胜仗一样愉快,你尽管那样认为就是了。”
“这和我又有什麽关系?”
“六年,不,七年。七年中你不是每天都在不遗余力地惹我不高兴吗?”
“可是就算你不高兴了,对我又有什麽好处?”
“……”
麦克离开了房间,轻轻关上门。
朱蒂看到他出来问:“他们在吵什麽?”
“他们太久没见面了,让他们好好聊一会儿吧。”
“麦克。”
“什麽事?”
“告诉你一个秘密好吗?”
朱蒂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什麽,麦克惊讶地看著她。
“是真的吗?”
“是啊。”朱蒂说,“晚上和我们一起吃饭怎麽样?现在我有一个新厨房了。”
她不再像以前那样一边听音乐一边摇摆臀部。
“好的。”麦克笑著说,“我们已经很久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饭了。”
朱蒂撑著下巴说:“欢迎回家。”
58父亲们
鲁伯特先生从书架上取下一本书。
这个书架上的书凌乱不堪毫无章法,排列顺序既不是按书名,也不是按作者,更不是参照内容分门别类。他没有翻开书,只看了一眼空档处的灰尘,就原封不动地把书插了回去。
鲁伯特先生从容不迫地穿过书架,往这个房间唯一的光源走去。
“这些书全都在你的脑子里,为什麽还要让它们留在这积攒灰尘?”
“你明明知道理由。因为我们越衰老,越趋向虚无,所以越衰老,越迷恋真实的触感。如果没有这些陈旧粗糙的书,看不到封面,摸不到书页,我也会渐渐健忘的。”
“我真不喜欢这个话题。”
“其实我们可以在电话里聊一聊,这样就不用互相看到对方满是皱纹的脸了。”
鲁伯特先生走到灯光能照亮的地方,桌子对面坐著他的老朋友。
安格斯.特罗西没有把双手放在桌子上,他站起来,从身後的酒柜里拿出两个擦得发亮的玻璃杯,并从一个水晶酒瓶里倒了两杯酒。
鲁伯特先生从他手中接过酒杯,在桌子的对面坐下。
“他有一个一样的酒柜。”
“是吗?”
“一样的酒杯,一样的酒。”鲁伯特先生在座位里挪动了一下说,“这个座位会让人不太自在。你是故意想让坐在你对面的人感到不自在吗?”
安格斯无声地笑了:“他们要是太自在,怎麽制造紧张呢?紧张可是个经验丰富的士兵,只要它占领了他们的身体,他们就会不论好坏对所有消息都深信不疑了。”
“你总是喜欢把自己扮成一个江湖骗子。”
“江湖骗子可以信口开河,比情报贩子强多了。”
他们互相碰了一下杯。
“你不想对他解释一下吗?”鲁伯特先生喝了一口酒,把酒杯放在桌上。
“这可能就是我们最大的问题。”安格斯不无遗憾地说,“我们之间似乎不需要解释。”
“是不需要,还是从来没有想过去解释?”
安格斯沈默片刻。他知道自己和露比的问题出在哪里,露比一定也知道。他们的问题出在双方都太聪明,不需要解释就知道彼此的想法,反而因此失去了必要的沟通。
“我们能够坐在一起聊天的机会太少了。”
“可他至少还能够走到你面前,坐在这张不自在的椅子里和你说上几句话。”鲁伯特先生说,“我和吉恩、弗兰科都已经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你认为这一次我做得太过分了吗?”
鲁伯特先生看著杯中酒,在这里他可以和老朋友无话不谈,可以很放松地聊一些在外面已经没人能和他聊的话题。
“不。”他说,“正相反,我认为这是你能做到的最好的安排。对於整件事的始末和细节,或许到了此刻你们心中都如明镜,可是仍然有很多需要解释的地方。为什麽不坐下来谈一谈呢?他经历了太多挫折,你也在暗中付出了很多,最後的结果不应该这样充满敌意。”
安格斯露出一些微笑:“像我们这样年纪的人,能够付出的已经不太多了。我还没有感谢你,听说你中断了一条输送通道。”
“没什麽关系。”鲁伯特先生说,“像我们这样年纪的人,对钱也已经不怎麽看重了。就当是陪年轻人玩一玩,我们年轻时也是一样的野心勃勃,认为世上无难事,以血肉之躯到处横冲直撞。记得布兰达白金俱乐部的火并吗?当时我只有20岁,可想起那些枪火,那些弹壳掉在地上的声音,血流成河的吧台和卡座,还有遍地尸体,就像昨天发生的事一样。”
“已经过去三十多年了。”
“我们老了,可世界还是一样年轻冲动。”
“为过去干一杯。”
“干杯。”
玻璃酒杯碰撞时发出一声清脆悦耳的响声。
鲁伯特先生说:“为什麽不告诉他,你之所以介入这个暗棋委托,是因为如果你不插手就会有其他人来为委托人筛选杀手。这件事是不可阻止的,只能在按部就班的计划进行中以无法察觉的方式慢慢破坏。隔断情报网是为了不让他太早知道真相,如果计划尚未开始就被中止,非但每一个参与者都可能会被灭口,而且对阻止整个计划也毫无益处,委托人随时可以重头开始一个新委托。从某种角度来说,你确实利用了他们,但从另一种角度说的话,你只是在尽你所能地保护他们。”
“特罗西家的人从来不付出。”安格斯向他微微一笑,笑容非常浅,似乎只是牵动了一下嘴角。“我们还是来聊点别的吧。”
“你想聊什麽?”
“他最近过得怎麽样?”
鲁伯特先生对这个问题郑重其事地想了想,一向严肃冷峻的目光中渐渐露出了温和的笑意:“他过得像个普通人一样好。你还记得普通人是怎麽生活的吗?”
安格斯看了看四周,这个房间除了唯一能够照亮桌子的光源外,周围是雾霭一般的黑暗。人人畏惧的黑暗在他身旁就像个沈默安静的朋友。他与世隔绝,沈浸在孤寂与神秘之中,像个长跑选手一样在生命这条漫长的跑道上独自前进。没有人为他加油,也没有人为他喝彩。人们对他的看法是一致的,他是个令人敬畏的人,有别於常人,游离於这个世界之外,不被这个世界的规则束缚,又掌握了这个世界的全部秘密。他不需要吃饭和睡觉,不需要娱乐和享受,没有悲喜,没有情感。他和普通毫不沾边。
“说实话,我不太记得了。”安格斯说,“你回忆起过去时,感觉就像是昨天。而我回忆过去时,像走过好几百年那麽漫长。”
鲁伯特先生的生活永远不失紧张,年轻时他的生活是枪和子弹,现在他的生活是来自各方势力的威胁和制衡。繁忙总会让时间一晃而过,安格斯的生活却是没有起伏的,几乎静止不动。虽然岁月在他们脸上留下了同样的沧桑和皱纹,但却给了他们截然不同的感受。
想到那些平平无奇的普通人每天的生活,鲁伯特先生和安格斯同时沈默起来,既不说话也不动,整个房间都在一种禅定式的专注中归於静默。
最後鲁伯特先生说:“想和我一起出去走走吗?我可以载你去墓园看看莎拉。”
“我已经很久没有出去了。”
“你是这个圈子里最令人敬畏的情报贩子,你为每一个消息标上天文数字的价钱,这些年你赚的钱不比我少,可是却从来不享乐。”鲁伯特先生看著他说,“你干这一行并不是出於喜欢,只是在惩罚自己。”
安格斯保持著若有若无的微笑:“我们是几十年的老朋友了,有些事不用说得那麽直白。”
因为一个错误的情报而使身边的人死於非命,他在二十年中将自己关在这个活死人坟墓一样的地下室里,日复一日地重复著繁琐枯燥的情报工作。
安格斯.特罗西的情报永远不出错,这是所有人对他的评价。但他们不知道他此生仅错过一次,就已後悔终生。
“如果你还是不愿意去墓地,不如去看看露比的新店,就在车里远远看一眼怎麽样?”
“我怕外面的阳光会把我的眼睛晃瞎,我已经不太适应光亮了。”
鲁伯特先生从那张不自在的椅子里站起来,向著安格斯俯下身,悄声说:“让我的保镖们借一副墨镜给你,反正他们戴著也只是为了吓唬人。”
“那就往後面走吧,从入口出去太惹人注意了。”
“我还不知道这里有後门。”
“总要留一点後路吧。”
鲁伯特先生穿上外套,拿起帽子,从帽檐下看了看他:“说起留後路,你为露比挑选了一个很好的合夥人,要不是他,恐怕这件事也不会这麽顺利。”
安格斯回头望著他说:“我没有为他选择什麽合夥人。”
他只是在最初的时候拒绝了那个年轻人,让他有更多的机会去寻找适合自己的夥伴。
“没有人能永远操纵别人的一生,即使他越走越远让我鞭长莫及,那也绝不是坏事。”
鲁伯特先生说:“看完露比的新店之後,再去我家吃个晚饭吧。尝尝德萝莉丝的苹果馅饼。”
“她一定不认识我了。”
“记得摘了墨镜进去,不然她会害怕的。”
安格斯在後面的书柜上按动了一个机关,从墙面上露出一个隐蔽的小门。
不管什麽时候,都不能忘记给自己留下後路。
鲁伯特先生弯腰走进门里,忽然转身问:“真的不要我代你去对露比解释一下吗?”
“不。”安格斯说,“让我们自己来解决吧。”
59永不告别
朱蒂有个非常漂亮的新厨房,浅蓝色的流理台,闪闪发亮的厨具,靠墙的架子上整整齐齐码著一排白色带花边的盘子。
晚餐丰盛得令人惊讶。
鱼子酱、奶油浓汤、迷迭香烤羊排、拌得恰到好处的鸡胸肉蔬菜沙拉。狄恩紧张地问了好几遍,确定餐桌上有自己的一席之地时,整张脸都涨红了。
一张足够六人围坐的红酸枝餐桌上铺著白色桌布,摆放著玻璃杯、甜酒和崭新的银餐具。餐桌靠近厨房这一边的转角坐著露比和朱蒂,朱蒂身边是昆廷庞大的身躯,狄恩坐在露比对面,这令他感到有点失落,他寄希望於能挨著麦克,但艾伦飞快地占据了他左手边的座位。
麦克向旁边挪了一点,好让艾伦靠过来,为斯比尔特留出一个小小的空缺。小狗蹲在垫高了的椅子上,面前放著个小盘子,里面盛著小牛排,朱蒂体贴地替它切成小块。
“这是我们回来後的第一顿正式晚餐。我都要流泪了。”艾伦说。
“我还做了梨子馅饼,可以让你们带一点回去。”
露比只顾著吃自己盘子里的东西,对餐桌上的对话一概不感兴趣。他和艾伦在客厅里争论了一下午,最後以双方都认为这种行为无聊透顶而告终。两个人赌气式地轮流喝光了一瓶酒,就此握手言和。
这麽轻易地和好,一定是酒精的作用。
露比不说话,餐桌的气氛就有些冷场。麦克抬起头,发现狄恩一直在看著他。
“狄恩。”他轻声问,“你为什麽不吃?”
朱蒂也注意到他了,盯著他问:“不喜欢?”
狄恩吓了一跳,迅速低下头开始对付盘中餐。
他喜欢极了。
这是他在最糟糕的时期也无法想象和憧憬的生活,一种只有在最完美的故事中才会出现的场景。家一样的场景,绝不是和迷上赌博後的养父哈利?霍夫曼面对面坐著吃煮烂的面条时的那个家。虽然餐桌上的这些人和他的关系都不能算亲近,但他却感到很亲切。
狄恩把一小块羊排送进嘴里。他在银行大厅挥舞冲锋枪时都不像现在这麽紧张,那时他一无所有,急切地想从别处得到些什麽,因此无畏而勇猛。现在,他开始害怕失去了。
“狄恩,你是怎麽找到这里的?”麦克选了个话题。
狄恩低著头说:“我离开费什曼监狱後从黑市商人那里知道了杀手酒吧,我去了……”
“你去了杀手酒吧?”
“是的。”
艾伦低声笑起来,幸灾乐祸地说:“那里一定会让你终生难忘。”
同行们都有相同的气息,轻易就能分辨出来。一个门外汉忽然闯进去,无异於羊入虎口。当然,杀手们并不会无缘无故杀人,但开一些小玩笑也够呛了。
狄恩想起往事,忽然坚强不屈地抬起了头:“我就是从那里打听到白猎鹰和康斯坦丝模型店的事。”
“打听?”
狄恩说:“就是问了几个人。”
“几个?”
“两三个。”
艾伦一边玩著餐刀一边看他。
狄恩心虚地修改了答案:“五六个。”
“到底几个?”
“大概……十来个吧。”
“你是不是到处嚷嚷著问了所有人?”
狄恩不做声了。他想起自己在四处碰壁後,灌了一瓶酒,跳上吧台大喊“谁知道白猎鹰在哪”的事。这件事在他的记忆中就像一个模糊的影子,真实性有待考证,因为他後来被打了一顿,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个破旧车场里,四周都是令人作呕的腐臭味和流浪动物的便溺味。他发现自己的口袋里多了一张蓝色卡片,上面有一只白猎鹰。卡片背後用铅笔写著一串地址,狄恩按照地址找到了康斯坦丝模型店,到底是哪一个好心人帮助了他,至今仍是个谜。
“谁向这小子透露了我们的行踪。”艾伦低声对麦克说,“要不是竞争对手,就一定对我们恨之入骨,否则不会干出这种违规泄密的事。”
“狄恩,你说有警察来找过你,是问你费什曼监狱的事吗?”
“不,他对费什曼监狱的事并不清楚。”狄恩说,“但他似乎是有什麽更重要的事,几乎每天都来。”
艾伦向默不作声的露比看了一眼:“你和警方合作了?”
露比仍然不太想说话,但对於这个话题还是勉为其难地回答了:“我没有和警方合作,只是和某一位警官进行了私人性质的合作,而且我们合作得很愉快。”
“太不可思议了,想不到你也会有和别人合作的一天。”艾伦说,“他是个菜鸟警官吗?被你骗得团团转,希望你没让他泄露警方的机密,要不然他的职业生涯就全毁了。”
“当然没有,我们是有限度的合作。而且奥斯卡?塞缪尔警官经验丰富,是个很好的人。”
这下轮到麦克惊讶了,他难以置信地问:“你在和奥斯卡合作?”
“是的。”
“为什麽?”
“他自己找上门来,拿著一张你的画像向我打听你的下落。我简单了解了一下,似乎是你在泰勒之家码头上遇到其他杀手时有人看见并报了警。塞缪尔警官深信你被什麽邪恶组织缠住而无法脱身,因此想从我这里得到点情报。”
“你为什麽不早告诉我?”
“我忘记了。”露比说,“我最近记性也不太好。”
艾伦对他看了一眼。
露比泰然自若地说:“奥斯卡?塞缪尔警官不惜一切地寻找你的下落,甚至有可能失去升职的机会。”
“你这麽说,是暗示让我去见他吗?”麦克问。
“你见不见他对我都没有影响,我只是在餐桌气氛不怎麽愉快的时候找个话题,和你随便聊聊你前任搭档的近况。我觉得他比你现在的搭档可靠多了。”
艾伦说:“如果你想去见他就去吧,没关系。所有关心你的人都是我的朋友。”
狄恩张开嘴欲言又止,艾伦瞪了他一眼:“不管你想说什麽都不准说出来。”
麦克若有所思地看著餐盘,银餐具闪闪发亮。
奥斯卡在街上游荡,今天是一个重要的日子。
震惊全国的连环少女失踪案终於宣告破案,警方从一栋荒郊小屋中解救了六名失踪女孩。她们遭到囚禁、强奸、被迫卖淫以及暴力虐待,但幸运的是所有人都坚强地活下来了。诺曼警官在这个案子中力挽狂澜,阻止了凶犯继续作案,使这些可怜的姑娘得以重返家园,回到爱她们的家人身边。
一个激动人心的记者招待会正要召开。
奥斯卡找了个安静的酒吧,坐在吧台边上,柜台中的女侍者为他倒了一杯白兰地。
右上方悬挂著的电视机正在播报国际新闻。镜头中先出现了一个面色凝重的男子,戈尔维亚共和国副总理瓦希德?塞米尔?里达?萨拉丁,紧接著画面切换到另一名高级军官的照片上。这个名叫伊沙克?纳迪夫的戈尔维亚军官申请在美国政治避难,透露了关於瓦希德?萨拉丁策动多方势力使戈尔维亚局面失控,并趁机从中夺权的内幕。这个消息无异於重磅炸弹,不但对戈尔维亚现任政府、自由军反对派组织和美国国会产生影响,也将改变联合国下一步的决议案。
奥斯卡感到这些事离他很遥远,可又像亲身参与过,这种做梦似的感受真令人惊讶。新闻结束後,电视里开始转播记者招待会,连环少女失踪案几乎是家喻户晓,比起刚才的新闻,记者招待会似乎受到酒吧中更多人的关注。
奥斯卡喝了一口酒,感受酒精在体内燃烧的快感,这个案子他比谁都更清楚,可现在一切都和他没有关系了。
第1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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