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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5节

    尖白深渊4·暗棋 作者:DNAX

    第5节

    费萨目不转睛地看著他:“就这样?”

    “就这样。”麦克说,“你可以确定一个接收地点,半个月内就能拿到这批武器和炸药。它们离你不远,只是缺了钱,但这个问题最容易解决。”

    费萨点了点头,开始和赛伊德低声商量。麦克很难听懂他们的谈话,但从目前的情况判断,费萨需要安排一个安全可靠的地点接收那批军火。这个地点不能太秘密,防止秘密警察探查到自由军的踪迹,也不能太公开,一旦被发现,就可能是一场布置周详的围剿和屠杀。

    争论很快有了结果,费萨走到麦克面前,用手中的枪指著地图上的一处说:“就在这里,告诉你的人,我们会做好准备接收货物,你必须给我一个确切时间。”

    “好的。”麦克顺从地答应,他已经尽力争取到时间,接下去该做自己的事了。

    费萨指出的地点是个废弃的军事基地,自由军在一次对抗中夺得了控制权,那里有为数不少的游击队和雇佣兵出没,也是目前最公开的武装据点。麦克相信费萨不但要接收军火,还以此为诱饵布置了一个陷阱,如果消息没有泄露,接收行动能够顺利完成,而如果军方得到消息,也可以趁此机会打一场漂亮的伏击战。这是他的计划,他使自己游刃有余立於不败之地,即使麦克说了谎,也不会产生坏影响,他们本就是一群亡命之徒,危险和对抗令他们热血沸腾。

    “赛伊德,这两周内你负责看著他。”费萨对麦克投去一瞥,赛伊德的舌头似乎还有些发疼,吃东西时总是不自觉地咧嘴,这个任务对他来说求之不得,他对麦克的敌意显而易见。

    费萨的队伍要参与进攻一个军用机场,这是个计划已久的行动,他们只是其中一支队伍,不会因为任何人的出现临时变更。艾伦对整个计划的细节毫无兴趣,战前动员仍然以当地语为主,於是他漫不经心地开始摆弄手中的枪。费萨的小儿子沙特走到他身旁,艾伦低头看了他一眼,双方似乎有什麽小秘密一样笑起来,看来他们的关系还不错。

    到时间後,所有人开始行动,依次走上地窖的楼梯离开。赛伊德负责看管麦克,沙特也被留下。等到地窖中空无一人时,赛伊德拿著枪摇摇晃晃地走来,麦克手无寸铁,镇定地望著他。他知道赛伊德不敢动手杀人,毕竟他们已经谈妥了一次合作,费萨也不主张在这个时候和远方的支持者决裂。

    黑沈沈的枪口对准麦克的额头,赛伊德向坐在一旁的沙特说:“去把他绑起来。”

    沙特看了麦克一眼,似乎有什麽话欲言又止。赛伊德说:“快一点,他身手很好,我不想在休息的时候发生什麽意外。”沙特立刻服从了,这个理由足够充分,他目睹过两次麦克和他们的正面冲突,毫无疑问已将他列为危险分子。

    麦克在赛伊德的枪口下没有反抗,他和费萨刚刚建立起微妙的“信任”,也不想因为与赛伊德之间的小小恩怨而遭到破坏。当沙特拿起绳子时,他配合地伸出了手。沙特认真地把他捆绑起来,又看了他一眼,然後远远走开,坐在楼梯下的角落。

    赛伊德检查了一下绳子的牢固程度,把剩下的一截穿过墙上的铁环固定。接著他显得有点无所事事,被费萨安排留下当个看守,使他浑身涨满了鼓鼓的情绪。赛伊德走回自己喜欢的角落,掀起一条毯子躺下睡觉。沙特因为连日来的东奔西走而倍感疲惫,麦克更是最需要睡眠的人。他们各自占据一角,在不分昼夜始终漆黑的地窖中渐渐睡去。

    麦克在极度疲倦之下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月光化成河水在地底流淌,每一滴月光都是一个银色的音符,音符互相摩擦、碰撞,亲热地与身边的同伴融为一体,发出美妙动人的声音。一只浑身漆黑的野兽走在月光河边,河水溅起发亮的水花落在它黑色的爪子上。它的眼睛像两朵碧绿的磷火,利齿边缘散发著青光。这只令人毛骨悚然的怪兽没有固定形象,既不像狼也不像熊,它的轮廓不停变化,有时甚至像一团黑沈沈的雾。它回过头来,眼睛上方出现两个红色的圆洞,正往外冒血。野兽裂开嘴角一笑:“路易……”

    他很久没有听到这个声音了,不管是在梦里还是现实中。

    麦克晃晃脑袋,使自己尽快清醒。地窖里依然是一片黑暗,他用力深呼吸,一股血腥味冲进了鼻腔。那个死去的人已经被抬走,干涸的血液不该有这麽浓烈新鲜的气味。麦克扫视整个地窖,发现沙特坐在角落里,头部向上扬起,大眼睛望著黑暗的头顶,嘴巴张开了,喉咙上一道深深的伤口,血管中的血正在往外喷涌,像一个动力十足的喷泉。

    麦克用力挣扎,但是绳子绑得很紧,他大叫起来:“赛伊德!”

    没有回答,对面的毯子是空的。忽然,一滴血落在脸上。麦克抬起头,看到手臂上方的墙面插著一把带血的匕首。

    23渡鸟

    被查封的模型店外再也看不到游荡的人影,黄色警戒线将半条街道围在其中,不许任何人随意靠近。

    露比在姐妹花抛尸场的地下密室中等待,听到头顶的小门响了一下,昆廷从角落中冒出来,为到访者开门。奥斯卡走下小梯子,先拍了拍身上的铁锈,从肩膀上抖落一只长腿蜘蛛。旧车场到处都是生锈的废铁,蜘蛛和老鼠是这里的常客。他走到露比面前,将一个牛皮纸袋放在小桌上。

    “这是你要的东西。”

    露比没有道谢,直接打开袋子取出一叠文件。奥斯卡向昆廷打了个招呼,找到椅子坐下。露比阅读的速度非常快,有时目光在纸上轻轻一扫就立刻跳到下一张。

    “这里就是全部吗?”他看完後问。

    “到目前为止符合要求的死者就是这些,也许还会有其他被害者,但是根据现有资料上的内容来看,死者分布在各地,彼此间没什麽关联,因此只能当做单独案件处理。”

    这些人的死法各不相同,除了年龄、性别、种族和灰色的穿衣风格,案件本身似乎确实没有更多相似性,从大范围的罪案归档中找出几个外在特征接近的死者很容易,每天都有凶案在发生。

    “你知道他们为什麽都穿灰色吗?”

    “为什麽?”

    露比说:“灰色是个暧昧的颜色,看起来很不起眼,不会留下什麽鲜明的印象。他们故意模糊自己的形象,普通白人男性,接近中年,长相平凡留著不太注重外表的胡子。当见过他们的人努力回忆时,想到的也许只是一个灰影,给他们看不同的两个死者,他们也会一口断定是同一个人。”

    奥斯卡对他的分析很感兴趣,而且这样的分析出自一个职业杀手的中介人之口,和诺曼.阿尔伯特那个满口脏话自以为是的同僚相比又更多了一分标新立异。毫无疑问,奥斯卡和诺曼都是非常出色的探员,要想从他们之间挑选出一个升任警长,连上级都感到相当为难,只能一厢情愿地希望两人的关系更融洽一些,不管谁升了职都不要影响另一个人的情绪,因此也尽力撮合他们在工作中成为搭档,但双方都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奥斯卡和诺曼不约而同地认为,有这样一个搭档,每次讨论案情本身就会演变成一场凶杀案。

    现在,奥斯卡做梦也没有想到会坐在这个铁罐一样的密室中,听一个杀手中介人分析案情。尽管露比的态度一贯强硬,甚至比诺曼有过之而无不及,但他至少不会因为分歧大发雷霆。这麽多年了,据理力争和强词夺理的区别,诺曼还是一窍不通。

    “实际上,他们之间是有关联的。”露比说:“他们有一个共同的名字,叫做‘渡鸟’。”

    “渡鸟?”

    “我们来做一个假设,你是一个平凡普通的好市民,没有接触过任何正常生活以外的罪恶,如何找到一个可靠的职业杀手替自己完成一次不露痕迹的杀人?”

    奥斯卡说:“你在问警察如何买凶杀人?”

    “只是一个假设。你遭遇了不幸,法律无法制裁你的敌人,於是你必须自己动手,可是对於杀人你既没有计划也没有经验。这时你想到了职业杀手,他们做事干净,不留任何线索,即使遭到警方怀疑,你也可以置身事外。”

    “你让我想起了不太愉快的经历。”

    露比无所谓地说:“经历就表示已经过去,现在你该怎麽做?”

    “我会先去那些乱糟糟的酒吧碰碰运气,那里有很多人,而且可以买醉,运气好也许就会有个杀手在身边听我说醉话。”他忽然想起很久以前的一个案子,尽管最终以买凶杀人的雇主自首终结,但那个神秘杀手始终没有落网。那是他和麦克共同经历的第一个案件,他们叫他一百美金杀手。奥斯卡晃了一下神,不但想到了失踪已久的麦克,想到那个案子绵绵不尽的後续,也想到了马克斯喉咙上致命的枪伤──血怎样也止不住,生命遗憾而无奈地流失。

    “塞缪尔警官?”露比冰冷的声音把他从往事的残垣断壁中拉回了现实。

    “抱歉,我走神了。我还能做什麽?一个普通人是不可能轻易接触到职业杀手的。”

    “如果你这样想就完全错了。”露比说,“职业杀手是一项生意,只要是生意就有共同性,而任何生意都不是守株待兔。”

    “你们会主动招揽生意?”

    “当然,否则中介人该干什麽?”露比每天花大量时间收集消息,从中挑选出合适的工作,与潜在的委托人接触,建立关系。“我们并不会直接向某个人走去,问他是否需要杀手代劳,接触是一个隐晦的引导过程。”

    “你这是教唆犯罪,引诱他们寻找职业杀手,如果没有这条途径他们也许就束手无策。”

    露比看著他,忽然问:“你想杀了霍里斯吗?”

    奥斯卡愣了一下,对这个名字感到相当陌生。他问:“霍里斯是谁?”

    “是一个杀手,他杀过很多人,七年前,他在戈登家族的案件中杀死了一名警官。”

    奥斯卡的心脏扑通一下,就像一只冬眠中的动物突然惊醒了,在寒冷中复苏,接著是一阵砰砰的狂跳声。他忍不住吸了口气,慢慢安抚这只狂暴的野兽。

    露比说:“这位警官名叫马克斯.柯林,他本来可以不用死,但因为霍里斯是个心理变态的杀人狂,他享受杀人的过程,因此柯林警官的死亡相当痛苦,喉咙被子弹穿透,气管破裂,动脉出血。他挣扎了多久才死去?”

    奥斯卡快要按不住胸中的野兽了,它乱突乱撞,愤怒地咆哮。时隔七年,两千五百多天,他好不容易才借酒消愁忘记那个浑身是血的人,忘记他连一句遗言都没有就变成冰冷的尸体。

    “抱歉让你想起这件不愉快的事。”露比说,“霍里斯已经死了,他是锡德杀手家族的一员。如果他还活著,你会想杀了他吗?”

    奥斯卡有个脱口而出的答案,但是他等待了一会儿,想起了麦克,想起了梅格,想起了妻子和小女儿,每一个名字都像一只温柔的手,和他一起抚摸那只野兽肚子上的软毛,於是它的狂躁症被治愈了,终於安静下来继续沈睡。奥斯卡平静地说:“这和眼下的案子无关。”

    露比若无其事地微笑了一下:“那麽我们继续假设,你到了酒吧,会坐在吧台还是某个不引人注意的角落?”

    “吧台。”

    “那里不错,很适合找人搭讪,酒保们也是消息传播器。你要了一杯酒,什麽酒?”

    “白兰地。”

    “一杯白兰地,你内心苦恼,寻求发泄,但是心中的秘密不能就这麽说出来,你还在观察,试图找出一两个看起来能够帮助你的人。他会是酒保吗?还是某个有纹身的打手?或者一个目光如刀片一样的酒客?”

    “我可能会对这些人都看上一眼。”

    “所以你目光追寻的都是寻常客人不会关注的人,你无心听歌手演唱,对走来走去的单身女人和英俊男士也没有兴趣。这时你就落入了网中。”

    “我被发现了吗?”

    “是的,他们可能还不知道你究竟想要什麽,是毒品、武器、钱还是杀人,但只要多观察一会儿,那些不相干的人会走开,接著,确定你是想要找一个杀手,渡鸟就会出现。”

    “他们是怎麽知道我想找一个杀手?”

    “因为他们消息灵通,白天通过各种渠道掌握这个世界的秘密,到了晚上就出来找生意。我们称他们为渡鸟,他们有另一个称呼,在真正的委托人面前,他们自称‘客人’。因为客人偶尔出现,经常消失,不会给你带来什麽太大的麻烦。”

    “他们是中介人吗?”

    “不完全是。他们只是代替委托人与杀手联系,为委托人挑选最合适的人选,并不是和杀手有长期合作的中介人,他们的工作范围非常宽泛,有时候杀手们很乐意跳过中介人接一点私活。”

    “听起来职业杀手也有一套相当完整的制度。你的结论呢,这些渡鸟当然不是因为流感而死,职业杀手集体失踪又是怎麽回事,你们到底在策划一个什麽样的大阴谋?”

    “确实是个大阴谋。”露比数了数桌上的文件,一共有七份,比他当初预计的要多一点,还不包括那些尚未被发现的。“七个人,意味著至少有21个职业杀手接受过这个阴谋计划的面试。一位客人接待三名杀手,虽然最後不会有那麽多人通过选拔,可光是这个过程就相当可观了。渡鸟以自己在圈中的代号放出委托金的数额和任务难度描述,杀手们有兴趣会主动联系,当然,如果是小任务双方并不需要见面。”

    奥斯卡意识到自己正在接触杀手圈子的隐秘,露比似乎并不想隐瞒这些圈中内幕,这也是他们之前达成的协议。既然要合作,双方都得拿出些诚意。

    “完成了牵线搭桥,小灰鸟的命运又会如何?”

    “通常来说他们很安全,因为渡鸟的工作只是做雇主的眼睛,最终还是由委托人自己决定谁来接受任务。他们要做的事情是按照任务程度挑选出最适合的杀手,比方说杀死一个无赖,就绝不需要去找一个能够单枪匹马大杀四方的顶尖杀手。结束了联络工作,收取一定佣金,这笔买卖就算完成了。”

    “他们不用确保杀手完成任务?”

    “接下了任务,该为这件事负责的就是杀手本人,任何一个圈子都有规则,如果失败或临阵退缩,消息很快会传遍,声誉对我们来说很重要。”

    “这里有七个人,你能确定他们都是渡鸟吗?”

    “要是他们之间的差别更明显一点,也许我还不能确定,但是这七个人太相似,就像一个人。这也是我最担心的一点。”露比说,“七个人,只发出一个任务委托,证明委托人只有一个。渡鸟从不合作,在这个委托中他们彼此不知道还有其他同行存在,工作完成後立刻被杀死灭口。幕後委托人势力庞大,对计划的掌控堪称完美,而且把我蒙在鼓里,甚至断绝我的消息来源。他收集了这麽多顶尖杀手的资料,我难以想象这个委托的真正内容。”

    奥斯卡眉头皱拢,他的职业嗅觉灵敏,闻到一股子惊天阴谋的味道,但任何大事的发生都不可能无迹可寻,他们必须在事件发生前尽力阻止它。

    “我知道你不只是职业杀手的中介人,而且是一个消息灵通的情报贩子,现在你有什麽新想法吗?关於那个幕後委托人。”

    露比说:“最近我去了很多地方,不隐藏身份,不在夜晚行动,我想知道那个人是谁,他足够了解我,不,应该说他太了解我。”

    “你知道委托人是谁了?”

    “我不知道,但总有人会知道吧。”露比站起来,穿起挂在椅子上的外套说,“我们应该先去见见这个委托任务的中介人。”

    24死去的、消失的

    沙特破裂的喉咙咕嘟一声,一个血泡碎开了,他因此痛苦得全身抽搐,无法控制住痉挛。

    麦克拔出墙上的匕首割断绳索。这是个陷阱,如果他获得自由,将会轻易抹去另一个人曾经存在过的证据。现在最聪明的办法是维持现状,等待费萨回来,但孩子痛苦不堪的挣扎让他不得不按凶手精心安排的步骤行动,挣脱捆绑走向沙特身边查看伤势。

    男孩黑玻璃珠一样的眼睛上有一层灰白,瞳孔周围泛出黯淡的光。他大张著嘴努力呼吸,可是空气到达颈部时就化成一个接一个令人绝望的血泡。麦克脱下衣服试图捂住那个巨大的伤口,但血流得如此惊人,很快把他的t恤浸透了。

    沙特的嘴唇轻轻动了一下,麦克向他靠拢,明白已经无法挽回,只希望他能留下一点与凶手有关的线索。沙特从嗓子里发出奇怪的咕哝声,最後一点希望也像血泡一样破灭了,他无法说话,目光渐渐涣散。麦克只能徒劳地陪伴他,看著一个生命力旺盛的孩子慢慢死去是件难受而痛苦的事。生命总是不停消逝,接下去的几秒锺内他想起了很多人,很多曾经明亮的眼睛蒙上灰尘。沙特向他抬了抬手,麦克握住他的手掌,感到掌心有些冰凉。他拨开男孩的手指,挂著白色猎鹰的钥匙扣在掌心闪闪发光,鹰的翅膀上染著一层粘稠的血浆。

    沙特濒死的眼睛直盯著他,麦克无法理解他的目光,也许他生活在这个战火纷飞的国家,整个童年都在等待和迎接死亡,现在终於可以离开了。麦克合起他的手掌,把象征自由的鹰永远留在他手中。

    他们还来不及有更深的交往,费萨可能会说,这里没有孩子,只有斗士,但沙特仍然不满十五岁,更不该死於阴谋诡谲的暗杀。在一次轻微而无奈的痉挛後,男孩终於停止了所有的反应。麦克把沙特的尸体平放在地上,合上那双大张著的眼睛。他没有离开,因为他意识到这是必须面对的问题,似乎有人不希望他继续留在这里,不是这一次也会有下一次。也许对委托人而言,他是个不速之客,是个意外的闯入者,很可能会破坏整个任务,导致最终的失败。凶手可能认为沙特的突然死亡可以吓跑他,使他来不及深思熟虑就匆匆落荒而逃,因为显而易见,留下意味著将面对费萨可怕的惩罚和报复。

    赛伊德虽然失踪了,但没有人会怀疑他是凶手。赛伊德和费萨之间不存在猜疑,於是麦克就成了杀害沙特的唯一嫌犯。

    他们会如何对付他,麦克甚至没有做最坏的打算。他看著黑暗的密室,又想起出发前在泰勒之家码头上的那一幕。现在让他担心的并不是每天都在发生的突发事件,而是另一种更隐秘的东西,一股看不见的力量在推动他们。他感受到了这股隐藏的力量,但不知道它将要如何操纵,也不知道它将指使他们去完成一件什麽样的任务。

    麦克在沙特身边守了几小时,思考最近发生的事,试图从中找出蛛丝马迹。

    费萨回来了,这支队伍中的每个人都显得很疲惫,满身沙尘和硝烟味。费萨走进地窖时,警觉地在楼梯上停住,他像猛兽一样嗅到坏消息──先是血味,然後是仰躺在墙边的沙特。所有人都在那一瞬间静止不动,似乎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麽事,以及接下来还会发生什麽事。

    很快,费萨眼中出现了愤怒,他推开身边的人走到沙特身旁。第一眼,他就知道自己永远失去了儿子。沙特脖子上的伤口是致命的,因为大量失血,他已死去很久。

    费萨转头看著麦克,取下背上的g3步枪端在手里,枪口向前对准他的头部。

    “给你一分锺解释。”他说。

    其他人看著麦克的目光和看待尸体没有分别,他们心中同样燃烧著火焰。这些刚从战场上归来的人全都默不作声,注视著地窖中的尸体和眼前的一切。每个人都有一副獠牙,随时可以一拥而上将敌人撕成碎片。

    三十秒过去了,麦克只是看著黑色的枪口。费萨唇干舌燥,手指正在扳机上轻轻移动,他的脑子飞快转动,想到了一些可疑之处,但这不能控制他想杀人的欲望。他想杀人,不管那个人是真凶还是无辜。

    这时艾伦从人群中走出来,他知道麦克无法在一分锺里说服眼前这个悲痛而愤怒的男人,因为那和讲道理无关,只和情感的宣泄有关。费萨迫切需要一个发泄对象,只要麦克吐露一个字,他就有了开枪的理由。

    艾伦走上来,手掌按在枪口上,就像不知道对面的人手指一动就能令他整个手掌不见踪影。

    “住手,费萨。”

    费萨双眼阴鸷地通过准星看著前方,汗水沿著鼻梁滑下聚集到鼻尖。他呼吸一沈,汗珠轻轻滴落在扣住扳机的手上。这个极小而轻微的刺激触动了费萨情绪上的引信,他的手指用力一扣扳机,轰然巨响一连串地冒了出来。

    艾伦观察他的神情和动作,不放过每一块肌肉的细微变化,费萨浮现在手背上的骨骼向他发出危险信号,枪响之前他果断地抓住麦克向右侧扑去,两人一起翻滚过地面。费萨的枪口迅速转了过来,像一条浑身冒火的王蛇在追逐猎物。

    艾伦和麦克躲开第一轮扫射,但警报并未解除,费萨向他们走近一步,艾伦翻身起来一拳挥去,对准他的嘴边狠狠一下。费萨挨了拳头,脸色可怕地向他看了一眼,艾伦却对他的怒目相对视而不见,伸手夺取那支g3步枪,扭转费萨的手臂用枪托击打他的下巴。双方打成一团,周围的人没有反应,他们似乎认为首领失去了理智,应该有个人让他恢复冷静。大多数人都看得出来,艾伦向费萨动手是出於善意并充满勇气的行为。除了他,没有其他人敢站出来阻止费萨开枪。

    他们争夺著,毫不留情地互殴。艾伦扣住扳机前的护弓,避免在争抢中枪械走火。费萨松开一只手向他下巴挥去,虽然命中了目标,可单手握枪给了艾伦更多优势。下一个瞬间费萨就失去了对那支枪的控制权。

    用旧的g3步枪落入艾伦手中,但他没有端在眼前凝视准星瞄准对手,反而以相当熟练的手法卸掉弹夹,扔给站在一旁的哈森。麦克没有插手这场搏斗,他知道艾伦一定可以制止费萨,自己介入反而会让情况更加混乱恶化。

    艾伦把没有弹夹的步枪还给费萨,看著他说:“我们得立刻转移,枪声会把警察引来。”

    费萨气喘吁吁,不是因为搏斗消耗了体力,而是正在和自己的理智进行最终较量。他花了十几秒锺才把目光聚集到麦克身上:“是谁杀了他?”

    “我不知道。”麦克回答。

    “赛伊德去哪了?”

    “我醒来时他就不在。”

    费萨目光阴沈地看著他:“你是想让我认为赛伊德杀了沙特吗?”

    “不是赛伊德。”麦克说,“我没有怀疑过他,他没有理由,如果他要杀人,最好的目标应该是我。”

    费萨的气息终於平复了一些,开始倾听解释,麦克没有把罪名全都推到失踪者身上,这使他的冷静逐渐回归。作为首领费萨很清楚意气用事的弊端。

    “这是我们的据点,没有人知道。地下室里除了沙特,只有你和赛伊德,如果你说不是他,就得承认自己是凶手。”

    “这只是你的看法。这里的每个人都知道据点的秘密,还有卡丽玛和扎伊,警察刚来搜查过旅店,也许这里并不像你自以为的那麽安全。”

    “他们不会出卖自己人。”

    麦克对这一点倒是深信不疑,他们的关系不只是战友,还涉及一部分有关於信仰的东西,只不过坚定的信仰也未必真的无懈可击。

    “沙特遭到袭击时,我没听到任何声音。要让赛伊德失踪也不是一件可以悄无声息进行的事,如果它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那一定有人暗中动了手脚。”

    费萨说:“你是指食物还是水,或者纯粹是你的谎言。”

    “你很清楚这其中的疑点。”麦克说,“凶手这麽做也许是为了得到现在这样的局面,甚至只是为了让你失去理智。”

    费萨对这样的回答并不满意,但有一些话和他内心的想法不谋而合,他需要一点时间才能拨开重重疑云,於是他接受了艾伦的提议,决定先从据点转移。

    针对军用机场的突袭使整个萨伦基尔的军事力量全都调动起来,军队和警方正在四处搜查叛乱者的踪迹,这时任何枪响、爆炸、燃烧都会引来追剿。

    “我们必须马上离开。”费萨的人行动起来,似乎早就在等待这个命令,一切井然有序。哈森把弹夹还给首领,费萨装上弹夹,走过去将麦克推向对面的墙壁:“我会找到真正的凶手,也许你是无辜的,也许你是个出色的演员,但我为凶手准备的子弹不会用在其他人身上。”

    麦克没有回避费萨充满警告和威胁的目光,他向对方投去的目光直率而坚定:“希望你能永远记住这些话,这样沙特就不会白白死去。”

    费萨看了他一眼,背上枪,走向了漆黑的通道。

    25栽种

    露比回到小巷中的酒吧。

    这次门外没有可疑的街头混混,但是他只站了几秒锺,一个从未见过的生面孔冒了出来。

    “这里白天不开门。”生面孔说。

    “我知道,这是新规矩。”

    “既然你知道新规矩,那就晚上再来。”但他的脸上却写著:晚上也不会让你进去。

    露比无视他的阻拦,左手越过他硕大无朋的手掌,在生锈的铁门上推了一下。看门人似乎感到自己的权威受到藐视,拦在门口的手掌向他肩膀推去。可他没能如愿以偿地推开露比,从後面伸来的另一只手把他的脑袋按住撞向铁门,发出砰一下巨大的撞击声。

    看门人一声不吭地倒下了,昆廷抓住他的後颈,像街道清洁工处理堆积如山的垃圾一样挪到角落。

    奥斯卡吹了口气,很庆幸这沈重而猛烈的一击不是落在自己头上。露比仿佛没听到身後发生的一切,继续推开紧闭的门。铁门相当顺利地打开了,一阵与外面世界格格不入的颓靡气氛扑面而来。酒吧里到处是人,烟雾缭绕酒气冲天。

    露比穿过人群时,周围的人都在看著他,似乎他是一只稀有动物,但他并不介意这些各怀鬼胎的目光,径直走向吧台,站在灯光下。酒保看到了他,仍然假装毫无知觉,低垂著头为其他客人倒酒。露比把一枚硬币放在他面前,酒保摇了摇头,在他摇头时,昆廷走上去,奥斯卡知道接下去要发生什麽事。酒保被昆廷一只手提起来,上半身压在吧台上,并因此碰翻了一瓶酒,玻璃清脆的碎裂声在如此嘈杂的环境中仍然响亮得刺耳。

    几个打手模样的人从人群中挤出来,昆廷转身面向他们准备大干一场,从人数上来看他并不占上风。接著奥斯卡出场了,他向头顶开了一枪,纷涌而至的打手们立刻停下脚步,接著他们看到警官先生的警徽。

    “我不想再开第二枪。”奥斯卡说,“因为根据州法,开枪後要递交长篇报告,可是如果你们中的任何一个,让我觉得有袭警的可能,我不会介意在报告上多花一两个小时。全都往後退,这里没有你们的事。”

    这确实不关他们的事,除了几个打手,其他人都退回了自己的领地,他们的情绪中包含著鄙夷、不满、愤恨、挑衅和更多的幸灾乐祸,但没有一种情绪能够促使他们为了别人的事得罪警方。等到昆廷把酒保放回吧台後方时,打手们也散开了。

    露比再次把硬币放在酒保面前,对方面无表情地为他开了门。

    “他不想见你。”

    “他总是这麽说,我相信这次是真的。”露比走进小门,经过楼梯来到灯火辉煌的地下赌场。酒保和打手对於让一个警察进入秘密场所起了分歧,但最终奥斯卡还是得到许可。用露比的话来说,奥斯卡的形象完全是一个堕落警官,说不定正在以权谋私暗中为黑道服务。

    他们来到看场人比利面前,七年中比利没有任何形象上的变化,仍然像一个铁皮人,面无表情,斑斑驳驳。

    “比利,你好。”

    看场人认出了露比,接著看了看他身後的打手和保镖。昆廷毫无情绪地站在左边,奥斯卡在右边检查左轮枪里的子弹。他们扮演两种不同的角色──打手主动出击,保镖静观其变。比利识时务地打开了背後的门。

    露比对他的合作态度刮目相看。

    比利无所谓地说:“我是看场人,可不是看门人。”他停顿了一会儿,“而且我还想护住自己的要害,子弹可不像膝盖那麽温柔。”

    露比似乎想到什麽有趣的往事,嘴角露出微笑,独自走向了门背後的秘密房间。

    这是个熟悉而陌生的地方,他经过一整排书架,走向传说中父亲的书桌。

    安格斯.特罗西正在闭目养神,露比的脚步声非常轻,走到他面前时,安格斯轻声说:“坐吧。”他的声音十分温和,听起来就像等来了一位朋友。

    露比的声音却不太友好,他生硬而冷淡地问:“你为什麽不看著我?”

    安格斯说:“你希望我看到什麽?”

    “真正的我。”

    “那不是真正的你。”

    “不,只不过不是你心目中的我。在你心里,我仍然还是那个对你崇拜而尊敬的家夥,你喜欢那样的我,所以你一直不肯承认现在的我。”

    “不管我承不承认,你都在那里。”

    “你知道我会来找你。”

    “是的。”

    “而且你知道我一定会想尽办法见到你。”

    “是的。”

    “可你还是百般阻挠,甚至改变了规则。”

    “那拦不住你,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随时可以跨越的障碍。”

    “你认为这是个有趣的游戏?”

    “如果这是个游戏,它并不有趣,可如果它是个艰巨的任务就恰恰相反。”

    “我不想玩文字游戏。”

    “那麽现在的你想知道什麽?”

    “我不需要你说任何事,只要你闭著眼睛听就行了。”露比说,“有一个委托人,他身份特殊,财力惊人,甚至可能拥有一些我所不知道的权势。出於某种不能公开的目的,他希望进行一次暗棋委托,但他对杀手们不太了解,需要一个懂行的人当他的耳目。於是他找到了你,而你为他找来渡鸟,为他筛选顶尖杀手。你利用自己在地下情报网中的关系,制定了一个完美无缺的计划,但这个计划仍然存在不安定因素,你在杀手名单中发现了我们。”

    安格斯保持沈默,只是聆听,并不提问和解释。

    “你认为我一定会破坏这个计划。委托人通过渡鸟的转达已经确认了最终参与暗棋委托的杀手名单,而当渡鸟们全都死於非命时,你意识到这其实是一份死亡名单,完成了委托,所有人都将被灭口。这个秘密不会长久,很快我也会知道,并设法中断它,因为我不想失去合夥人。”露比看著安格斯紧闭的眼睛,想从那些眼角的皱纹看出他内心的想法。然而在窥探父亲的内心这一领域,他从未获取过任何成就。安格斯的心始终紧闭著,固若金汤,没有缺口。

    “为了阻止我,你杀了园丁,摧毁了情报网。”

    沈默。

    安格斯慢慢睁开眼睛,他的面容已开始苍老,在这个不见天日的地方显现出病态的苍白,但是他有一双蔚蓝色的年轻的眼睛。

    “这就是你能想到的全部吗?”

    “是的。”

    安格斯打量著他,似乎想在这个看起来又陌生又熟悉的人身上找到一些过去的印象,然後他握在一起的双手分开,手心握著一面小镜子。安格斯把镜子推到他面前说:“看看你自己。”

    露比往镜中瞥了一眼。

    “这是你吗?”

    “是的。”他坚定地回答,“这就是我。”

    “这不是你。”安格斯说,“这只是你用来对付全世界的盔甲,在这盔甲中你感到很安全,没有人能够伤害你。但是它并不是永久性的,一旦你失去了某些东西,它就会出现裂痕。”

    “什麽裂痕?”

    “惊慌失措。”安格斯说,“得不到情报,你就开始坐立不安,你应该知道除了你的内心,什麽都有可能离开你。”

    露比不想承认自己有过惊慌失措,但安格斯的话语像一支决定胜负的箭,穿过血流成河的战场命中了目标。

    “无论如何,我不希望阻止我的人是你。”

    “你认为什麽是阻止?怎样才能阻止?是给你设置障碍吗?还是彻底让你失败?或者我们之间有一个更好的局面,进行一次谈判,互相提一些条件,看看如何让一件事以双方满意的方式完结。”安格斯摇了摇头,一下推翻了所有的假设,他像法官一样在看不见的空气中敲响锤子结案定论,“你不知道什麽是妥协,所以我们之间只要有一点分歧,就是永远的对立。”

    “这并不是一点分歧。”露比说,“贾德死了,如果你想阻止我,可以有更好的方法。”

    “没有了园丁,没有了那些吱吱喳喳多嘴多舌的鸟,你就什麽都干不成了吗?”

    “你知道这个委托会死很多人,可还是要继续下去,为什麽?”

    “这个世界每天都在死人,每时每刻,每一分锺,在你问我为什麽的时候,有18个人死去,一分锺有106个人告别人世。可是他们对你来说无关紧要,因为你不认识他们。有的人死了,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他默默无闻,平凡普通,可能是因为衰老而死在沙发上,因为突发疾病摔倒在小巷中,或是苟延残喘终於解脱在医院的病床上。可有的人一旦死去就会引发巨大的蝴蝶效应,他们的死亡往往是因为一颗子弹,一枚炸弹,一封信,一次筹划已久的阴谋。”

    露比说:“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安格斯看著他,在长久的对视中摇了摇头:“你当然明白,不要使用这样的小诡计,你可以不费吹灰之力从我这里得到答案,但记住特罗西家的规矩。”

    露比的反应是冷淡而疏远,他和安格斯之间的血缘关系淡薄如水,对父亲的态度更像是在谈生意。他说:“我明白,没有免费答案。”

    他并不失望,因为这是意料之中的结果,在安格斯面前,所有小花招都不会有什麽惊喜。露比说:“我会自己找到答案。”

    安格斯赞同地点了点头,他的回答同样冷漠:“我也不希望我们之间有太多金钱交易。”

    “既然我们无法谈论彼此的工作,为什麽不谈谈其他的呢。”

    “我很乐意。”安格斯的语气忽然有了变化,甚至因为一些轻微的情感流露,使他的形象也发生了改变。虽然他一动不动,双手平放在桌上,却仿佛一个疲惫的人回到家中那样脱去沈重的外套,放下帽子,向著舒适的沙发走去,轻松愉快,甚至连蓝眼睛里都有了一点笑意。

    “你想谈什麽?”

    “谈谈莎拉。”

    “她最近好吗?”

    “是的。”露比说,“两个月前,她的墓碑旁长出了一朵花。”

    “什麽颜色的花?”

    “粉色。”

    安格斯没有追问花的品种,似乎一朵不知名的花使记忆中冷硬的画面变得朦胧而柔和。

    露比也在想象这样的画面,静谧的墓园,沈重冰冷的墓碑,鸟,吹过草地的风,一朵花。

    此刻他和安格斯的想法几乎一致,这是许多年来未曾发生过的奇迹。他们一起欣赏著画,一起回想那个曾经共同深爱过的女人。

    “她去世後,你还有过别的不想失去的东西吗?”

    安格斯说:“当然。”

    露比站起来,看了他好长一会儿,对他说:“我也是,希望我们都能够如愿以偿地将他们保存得更长久。”

    准备离开时他不小心碰掉了桌上的镜子,使它摔在地上变成一片发亮的碎片。

    “抱歉。”他说。

    “没关系。”安格斯重新握紧双手,就像镜子还在手里一样。

    露比回到了赌场。

    “怎麽样?”奥斯卡问。

    “差不多。”

    “什麽差不多?”奥斯卡莫名其妙地问,他要担心的不只是对於滥用职权随意开枪的指控,还有眼前这位杀手中介人猜不透的心思。当然,奥斯卡并不认为露比会对他敞开心扉,全无保留地将所有一切都奉献出来,他只是希望不仅仅被当做别人手里的枪。

    “差不多就是和我原来的想法相似。”

    “你原来的想法又是什麽?”

    “这是一件大事。”

    “还有呢?”

    “不够吗?大事不是指一个大案子,什麽事才能称之为大事?”

    “911。”

    露比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

    奥斯卡确定他并没有开玩笑的心情时,忽然感到口渴。

    “你是说一次恐怖袭击?”

    “也许。”

    “有什麽证据?”

    “没有。”露比说,“我说过,一切都是我的猜想。什麽样的委托任务需要那麽多杀手同时行动,他们中的任何一个都是这一行当的佼佼者,精通暗杀、狙击、完美把握时机,有些人是天生的演员,有些人是嗜血狂魔,还有些人看起来平凡普通,甚至可能是你的邻居,他和你擦身而过就能让你死於非命。来这之前我就对你说过,这不是一个蓄谋已久的杀人案,我只能想到一件和它有关的事。”

    奥斯卡觉得自己猜到了那件事,但他不愿意猜测,因为那将是个极大的麻烦。

    “政治。”露比看看他,“就像警方不乐意调查黑帮互斗的案子,职业杀手也不喜欢介入政治斗争,尽管这样的任务报酬更丰厚,但随之而来的麻烦却源源不绝。为了消除杀手们的顾虑,暗棋委托是最好的方法,委托人深藏不露,执行者毫不知情,任务完成各自分道扬镳。”

    “可这也只是你的猜测。”

    “是的,你无法依靠猜测说服上司为一次捕风捉影的阴谋展开调查,所以接下去还需要一点非官方的手段。”

    奥斯卡当然明白露比的“非官方手段”是什麽,他说:“别忘了我还是个警察,要是你超出了我的容忍范围,合作不但会马上中断,而且我的同事──就是亲自来查封模型店的那个胖家夥,他又有立功的机会了。”

    露比说:“可你还是很喜欢这种合作方式。”

    “是吗?你能看透我的内心,你知道我是怎麽想的?”奥斯卡站在他面前,让他能更清楚地看到自己。

    “塞缪尔警官,你是个内心很坚定的人,虽然表面上有些吊儿郎当,但不会轻易改变决定。我并不能看透你的内心,也不知道你是怎麽想的,但我知道你和我一样,我们需要继续合作。”露比说,“如果你只是一名警察,在这件事上没有任何优势。你不能私自查案,渡鸟的死亡是不会有结论的,最後也许你只会发现凶手是一个无业游民,一个地痞,然後像所有无聊的案件一样告终。而我,阻挡在我面前的是我一生都想战胜的对手,只有他可以让我束手无策,但我永远不会向他认输。”

    奥斯卡看著他的眼睛问:“接下去你想怎麽办?”

    “我需要更多帮手。”露比想了想,“我还需要一个更大的地方。”

    一个更大的地方,他要种一棵新的树。

    26另一条命

    哈森负责带路,队伍沈默地前进著。

    麦克走在末尾,身後还有三四个荷枪实弹的年轻人。他们受命负责看好不请自来身份可疑的“朋友”。这支队伍中,大部分人以首领马首是瞻,费萨的态度决定了他们的看法,还有小部分人和失踪的赛伊德关系紧密,因此敌意更为明显。

    由於沙特的惨死,气氛变得紧张而焦虑,但从每个人的神情来看,焦躁不安并不仅仅是因为一个孩子的死亡。麦克猜测偷袭军用机场的计划不顺利,甚至可说遭遇了惨败。这是个令人难以接受的结果,同时又是无法回避的现实,於是所有人都默契地保持沈默,避免谈及失败,在黑暗中悄然行进。

    大约二十分锺後,哈森从一个岩洞钻了出去,外面是暗黄色的沙漠。大约一公里外的地方有一片黑影,看不到灯光,应该是个小村落。

    哈森一直充当领路者的角色,他对萨伦基尔和附近村庄了如指掌,将所有秘密通道都熟记於心。他们似乎打算在黑夜中徒步前往村子,在那里进行短期修整,并商量下一步的行动计划。

    麦克走在已经没有热意的沙子上,夜晚很冷,对一个外来者而言,巨大的温差变化令他苦不堪言。他向前看了一眼,在队伍中寻找艾伦,後者背著枪走在一个年轻人身旁。

    麦克很想叫住他,赶上去和他并肩同行,但也知道,如果自己打乱队伍或是打破这沮丧的沈默,结果只会像导火索一样引爆所有人的怒火。

    就这样,这支火药味十足又疲惫不堪的队伍走向了沙漠中的村子,自由军与政府的交战首先从城镇和村庄的争夺开始。眼前这个村落虽然破败而荒凉,人口却并不稀疏,相当数量的平民是最好的保护伞。只要和平民在一起,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就不那麽容易落到头上,尽管偶尔也会有冠冕堂皇的“失误”,至少不会是毁灭性的打击,双方都希望自己站在正义的立场上获得更多支持。

    当队伍走进村落时,费萨的目光开始变得警惕。他走在领路的哈森身後,忽然停住脚步。这个举动引起了连锁反应,後来居上的人也开始陆续停下。但是哈森并未察觉异常,他已经超出一支队伍集结的范围,和其他人拉开了距离。费萨似乎想叫住他,但最终一声枪响代替了他的提醒。

    子弹从对面二楼的窗户中飞射出来,黑暗中亮起一下火光,就像有人在擦火柴。子弹划破冰冷的空气,钻进哈森的肩膀。他几乎在一瞬间就被击倒了,整个人离开地面向後摔去,落在粗糙的沙砾上。

    费萨挥了一下手,众人各自寻找掩体迎接接下来的交火。对方并没有让他们失望,第一发子弹就像宣战信号,使战斗异常激烈。这个沈寂的小村落从来没有这麽热闹过,枪林弹雨,不时还有几声爆炸。费萨的手下都是经验丰富的巷战高手,他们在这的优势显而易见,对小巷、街道、楼房和秘密通道相当熟悉,即使在夜里也不会迷路。对方则在人数上占优,几个重要的制高点已被占据,种种迹象显示这并非偶然的遭遇战,而是一次计划周详的伏击。

    费萨的人迅速分散,避免在不明情况下被对手的包围圈困住,混乱中麦克终於获得暂时的自由,负责看守他的人在两次交火後开始了激烈反击。他手无寸铁地躲在一个狭窄掩体後,但这并不是个安全地点,很快敌人就会搜索过来。他得跟著自己人一起转移,否则就会成为交战中的牺牲品──幸运的话是俘虏,如果对方不需要俘虏就是一具尸体。

    他决定冒一点风险,如果能够找一个更加隐蔽的地方藏身,境况就会好得多。当然如有可能,他还有更多额外计划,比如得到一些武器。不久後机会降临了,当他躲过一轮对射,冒险冲向一座小屋的墙角时,从角落中露出一个正将端著枪瞄准的人影。麦克抢先一步,枪口移动时,他已经抓住枪身,接著飞扑过去压住对方。

    他的迅速果断令对手措手不及,两人在地上翻滚了一阵。麦克跨坐在对手身上,一拳让身下的人失去抵抗,接著再一拳巩固自己的胜利,一支stg44突击步枪成了战利品。他把枪口对准敌人,手指扣住扳机。

    这不是犯罪现场,也不是杀人现场,麦克听到自己的喘息声,听到周围此起彼伏的枪炮声。是的,这里是战场,如果躺在地上的人是自己,对手也会毫不留情地开枪。但是当手指擦到扳机时,他看到枪口下是一张惊恐万分的脸,大睁著的眼睛,发抖的嘴唇,汗珠在鼻梁两侧滚动。这同时也是一张年轻的脸。麦克难以分辨,觉得他和沙特很像,也许所有年轻人都很像。他抬起枪托,在那双惊恐的眼睛合拢的一瞬间向他额头砸了下去,年轻人没有来得及继续反抗就失去了意识。麦克拿走他装备带上的一个备用弹夹,转身奔向漆黑的小巷。

    从这时开始,一切都运转得飞快。当他冲向巷口时,对面有人向他开火。麦克转身躲进拐角处的断墙,接著另一边又毫无征兆地冒出一个敌人。他调转枪口向最近的对手开火,接著翻滚进对面的掩体,继续往前飞奔。

    交火声越来越密集。每一支枪都有自己的声音,即使是同样型号也有微妙差别,开枪者的习惯会放大这种差别。麦克在连续不断的枪声中分辨艾伦的用枪习惯。

    枪战开始时,艾伦和费萨一起从正面进攻,他们拥有这支队伍中最好的装备。麦克躲过几轮突袭,尽量减少子弹消耗,可敌人比预料中多出几倍。这几乎是一个令人绝望的局面,费萨的队伍还没有进入村子就遇上了阻击,於是原本计划中的与其他队伍会合也成了痴心妄想。

    麦克奔向小巷尽头,发现是一条死路,他飞快爬上一面矮墙到达屋顶。对面楼层支离破碎的窗户边喷射出一串火花,他立刻蹲下瞄准回击,子弹命中目标,对方枪口扬起,整个人摔向背後的断墙。麦克头也不回地继续移动,以最快速度越过那条不通畅的小路,来到另一片纵横交错的巷子里。屋顶上目标太明显,他跳到黑暗中,看到一个枪口对准他,这种情况下,经验再丰富的老手也会产生情绪上的紧张。麦克看到枪口的一瞬间就知道对方已经本能地扣动了扳机,因此只能尽量避免受到致命伤。他向相对安全的一侧躲避,同时朝对方开火。过猛的回避动作使他摔向地面,并因为惯性向侧面滑出一段距离。

    麦克感觉到枪口传来的热量,心脏正奋力跳动,以支持这样惊险的生死搏斗。子弹擦过了肩膀,没有产生伤害。对手倒在地上,血流得到处都是。他知道自己在千钧一发之际得到了支援,艾伦从对面楼房的阴影中走出来,正在扔掉打空的弹夹,麦克抬起枪口对准他。

    艾伦对这个危险举动没有产生敌意,反而似乎触发了某种心灵感应式的默契,他向右侧闪开,麦克的枪口冒出火光,一名正在瞄准的戈尔维亚士兵从藏身处向外摔倒。

    艾伦在这期间从容不迫地换上新弹夹,接著向他走来,伸出一只手。

    “谢谢。”他说。

    “彼此。”麦克握住他的手掌,这种感觉熟悉而亲切。他站起来,艾伦的神情很严肃,这又显得有些陌生。他抬起头往远处看了一下,黑夜中传来一声巨响。

    “听起来不太像爆炸。”

    “他们藏著一辆坦克。”

    “什麽?”麦克惊讶地问。

    “他们知道自由军缺少重型武器。”

    “你想怎麽办?”麦克必须知道他的计划。

    “找到费萨,让他撤退。我觉得我们之中有奸细。”

    “我们?”麦克回味著,正在考虑是否翻开最後的底牌。

    “我们走。”

    麦克慢慢跨出一步,对他说:“艾伦。”

    他却置若罔闻随口敷衍:“嗯?”

    “如果你想来真的,何不试试呢?”

    艾伦愣了一下,似乎不太明白“真的”和“试试”之间的含义。

    “现在费萨最需要的不是撤退,而是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胜利。”

    艾伦走回来,直走到面前看著他的眼睛问:“你有好计划吗?”

    “我想知道你们究竟有多少武器?”

    “所有你看到的。”艾伦说,“对了,有一支at4,平时都是赛伊德在保管。”

    这就是自由军总是闭口不谈装备的原因,at4是一次性武器,听起来像一张王牌,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轻易出手。

    “赛伊德失踪後,它落在谁手里?”

    “不知道,反正总在费萨附近,赛伊德是他的亲信,换一个人也不会离开他的视线。”

    “好的,你去说服费萨带著at4去那边屋顶上等待,我会想办法让坦克进入射程。”

    艾伦皱了皱眉,这里只不过是一个中转点,甚至不能算一个据点,他非常了解费萨的想法,尽量保存战力撤退是最好的选择。他们占领村庄和城镇时,并不会带来所谓的“解放”,因此在大部分平民眼中,自由军只是唯恐天下不乱。这里没有他们坚守的理由,更不必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胜利去冒险与坦克为敌。

    艾伦似乎认为在枪林弹雨中劝服费萨比吸引坦克的炮火更困难,但他只停顿了几秒就说:“我尽力试试,我会和费萨在一起,等你在屋顶上看到我们时再行动。要是十分锺後没有人,你就往村子外面跑,三点锺方向,我在那里等你。你刚才叫我什麽?”

    “艾伦。”麦克试图唤起他的一部分记忆。

    第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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