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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节

    尖白深渊4·暗棋 作者:DNAX

    第3节

    “露比不在这。”

    “去哪里可以找到他?我是说不用把我弄晕的方法。”

    “不知道。”

    “我只想见他一面,我又不是没见过他。”

    朱蒂向他翻了个白眼。

    奥斯卡非常清楚自己来这里的目的是什麽,绝不是突发奇想的心血来潮,主要目的是找到一个职业杀手的中介人。他调查了那宗黑帮家族仇杀案,罗伯特?贝利的小儿子死在郊外的臭水河里,但似乎和赫曼家族之间的抢地盘争斗无关。这个二十一岁的年轻人死於过量吸毒後的心脏和大脑麻痹,他的玩伴证实他的确是个不可救药的瘾君子,当天晚上他吸了太多古柯碱和大麻,开车时产生了严重的幻觉,在没有酿成车祸的情况下独自下车走到河边寻找圣光,其他人则开车扬长而去,早上晨跑的人发现了他的尸体。两个家族对这件事闭口不谈,奥斯卡动用所有能够利用的线索和情报,试图将最近的暗杀事件联系起来,尽管他内心非常希望这是一起雇凶杀人案,至少牵涉到一两个职业杀手,但大量线索表明查理?贝利的死纯属意外。这个案子是他用少女失踪案换来的,可惜毫无价值,唯一的收获是一条来自线人的小道消息。一个叫南希的人说,这只能是个意外,因为现在已经很难找到职业杀手,如果赫曼家族想杀人,他们只有亲自动手。

    “杀手们去哪了?”

    “天知道。”

    奥斯卡和南希并不太熟,他们通过无数个直接或间接联系人的关系通了一次简短的电话,因此这也仅仅是个不太可靠的消息。南希是一名“护士”,“护士”这个称呼在圈子里就像“清洁工”一样具有隐晦含义。“护士”是递送器械的人,通过地下黑市将一些特殊要求的武器交给职业杀手,从中赚取一些钱。他们是守口如瓶的生意人,轻易不透露秘密,只是经过层层关系的转接,奥斯卡的身份变得模糊而暧昧,南希可能不太清楚电话那头是个警察,他的小道消息更像是失业者的抱怨:“也许他们有更大的买卖,顾不上这些小生意了。”

    奥斯卡挂上电话,在一杯白兰地的启发下忽然想到了露比?特罗西这个名字。

    为什麽没有早一点想到他。

    奥斯卡穿上外套走出警局,为了避免新车停在乱糟糟的街区被涂得面目全非而上街叫了一辆出租车。他按照记忆中的路线第二次光顾康斯坦丝模型店,年轻的女店主依然如故,和上次一样对他百般刁难。

    “露比出门了,他不会见你。”

    “我可以在这里等他。”

    朱蒂说:“随便。”

    模型店里没有座位,奥斯卡靠著玻璃门的边缘安静等待,这时几个年轻人推门进来,互相商量想要买的模型枪型号。奥斯卡伸手拦住他们,手指上夹著他的警徽。

    “要是你们不想惹麻烦,最好马上离开。”

    “出了什麽事?”

    “不要问。”奥斯卡冲门外抬了抬下巴,男孩子们识趣地走开了。

    朱蒂对发生的一切视若无睹,似乎这些事和她没有关系。整个下午,奥斯卡挡住了所有想走进模型店的顾客,包括一些看起来并不会对模型枪感兴趣的人,朱蒂认出其中几个常客,也许牵涉到一两宗大买卖,但奥斯卡的警徽让他们疑窦丛生,短时间内不会再冒险光顾了。

    墙角的旧留声机播放著肯尼?罗杰斯的老歌,朱蒂在柜台上逗弄小狗,奥斯卡靠著门打瞌睡,双方都以为这是一场持久战,但门铃突然响了。奥斯卡睁开眼睛,伸出的手臂悬在半空,露比推门进来,目光往他脸上一瞥,接著关上门,把打烊的牌子翻过去向著外面。

    “为什麽会有警察?”

    朱蒂在柜台里做了个“谁知道”的动作:“他赖著不肯走。”

    奥斯卡说:“特罗西,你还记得我吗?”

    “是的,塞缪尔警官先生,你真是令人终生难忘。”露比回头看著他,“有什麽事?”

    “我们能单独谈谈吗?”

    “不能。”露比的脸色在灯光下看起来有些苍白,说完就往柜台旁的小门走去。奥斯卡不知道这扇门通往哪里,但是知道一但露比离开他的视线,今天一天的时间都白费了。他走上去,伸手抓住露比的手臂,昆廷已经冲了出来,朱蒂的手放在柜台下的抽屉里。露比抬起头,奥斯卡从来没有这麽近地看过他,从他匀称的手臂上感觉不到男性的力量,好像轻轻一揉就会粉身碎骨,但他的目光像铁一样硬。

    要从他嘴里打听到消息可不容易。

    “你最近遇到什麽麻烦了吗?”奥斯卡问,这是一种策略,事实上他并不知道在职业杀手的圈子里究竟出了什麽事,只是南希的抱怨给了他一点启发──如果出了事,那一定不是一两个人的问题。露比的眼睛里浮起一层怒气,对这句问话流露出十分厌恶的情绪。

    奥斯卡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手指,似乎觉得这样对待他并不公平。尽管他和露比只见过一次面,但却和所有人一样认为“情绪”这个字眼不该出现在他身上。

    “想知道我遇到了什麽麻烦?去问你的线人吧,他们准清楚是怎麽回事。”

    奥斯卡从口袋里找出一张复印纸,上面是一幅人物画像。

    “你认识他吗?”

    露比说:“不。”

    奥斯卡耐心地展开画像,送到他面前:“这是我的搭档,他失踪了,有个案子表明他似乎和几个职业杀手有关系。你应该知道,我来这里的目的和一年前一样,只是为了找到他。”

    露比的目光终於转过来,停在那幅画像上,朱蒂和昆廷都认出画上的人是麦克。一张画像出现在警官手中,最有可能是一张通缉令,但是麦克的画像上没有悬赏金额,没有特征描述,神情自然,嘴角微笑著。就连奥斯卡第一眼看到时也立刻明白目击者肯特先生不太满意的原因,他认为一个凶杀案的嫌犯不该被画得这麽温柔。彼得太投入,因为这是他们都熟悉的笑容。

    露比赏脸地多看了一眼说:“我不认识他,请你马上离开。昆廷,送警官先生出去。”

    昆廷走过来抓住奥斯卡的胳膊,这回可是男人之间的较量,他们互相看了一眼,昆廷学著他的样子,冲门外抬了抬下巴。奥斯卡看出了露比的敌意,但还是不太明白到底哪一句话冒犯了他。上回在密室中,即使最後大打出手,他的态度也不像今天这样决绝。

    “我自己会走。”奥斯卡对昆廷说,後者却没有松手,一直把他推出门外,然後放下了卷帘门。

    露比走在地下室的走廊上,走得很快,两边没有亮灯。这里是他的地下王国,不,应该说更像他的身体,他可以闭著眼睛找到任何一个想去的地方。他的手放在外套口袋里,手指摸著一个小小的塑胶袋,袋子里有两粒安定剂。当他走向通往书房的那条路上时,从後面伸来一只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朱蒂把他的手从口袋里抽出来,带他走向另一条路,推开门,里面是卧室。

    露比说:“我很忙。”

    朱蒂开始脱衣服,露比生气地看著她。几乎所有人都认为他是个不会生气的人,不会生气并不是说他脾气很好,而是没有人能看得出他什麽时候在生气。朱蒂脱光了自己的衣服,开始继续脱露比的,外套、衬衣、内衣。露比说:“我真的很忙,我还有很多事要做。”

    朱蒂问:“你在忙什麽?你去见了谁?他们又对你说了些什麽?”

    “你想知道吗?我忙著去找每一个认识的人,但是所有人都不见了,不肯露面,不接电话,不回邮件。他们知道贾德死了,被一颗炸弹和满屋子的军火炸得尸骨无存。现在所有人都以为地心园丁是因为我而死的。”露比的胸口起伏著,“谁来告诉我艾伦在哪,麦克在哪?还有这几分锺内都发生了些什麽事!”

    朱蒂把他的衣服一件件剥除,露出光滑的肩膀和背脊。露比想起了塑胶袋里的安定剂,弯腰找起自己的外套。朱蒂把他推倒在床上,双手按著他的肩。

    “贾德的仇人很多,每一分锺他都有可能被杀死。”

    “是的。”露比皱著眉,想起了克洛萨?鲁克斯那个没说出口的“但是”。

    园丁死了,他的树枯萎了。

    “但是……”

    朱蒂说:“嘘。”轻轻吻了他一下,露比躺在床上,接受她一个接一个的吻。

    他睡著了。

    朱蒂的双手围著他。

    12备忘录s

    编号:10527

    “纸”

    一、在敌对环境中展开活动。

    伪装身份。

    禁止在禁区内使用通讯。

    禁止暴露正在作业的情报站点。

    二、对“符号”的保护

    使“符号”安全。

    保护“引号”。

    保护“句号”及其所在的站点a

    如果“问号”出现,进行b计划(手写)

    三、武器

    站点a提供以下武器及装备:

    奥特马猎刀、伯莱塔92s手枪、hkp5冲锋枪、巴瑞特狙击步枪、gps定位系统、克莱斯曼无线通话器、战术背包、榴弹发射器、防弹衣、特种炸弹、燃烧弹、249轻机枪。

    13杂货店里的交火

    一只条纹云雀停在椰枣树上,用鸟喙整理自己的羽毛。

    椰枣树的树叶烧焦了一半,树身倾斜著,树根露了出来,在热风中摇摇欲坠。草坪上斑斑驳驳,地下水管正在汩汩地往外冒水,院子里黑烟滚滚,烟雾像魔鬼无形无状的躯体一样升到半空,散开,遮蔽了天空。

    这就是刚才在巴士车上目睹的爆炸,安迪的三选一答案中有一条是正确的。爆炸发生在一位政府官的家,炸弹扔进院子,炸毁一辆车,漏出的汽油引发了二次爆炸。

    麦克不知道这次事件是不是和费萨的自由斗士们有关,但这不是目前最值得关心的问题,既然已经有了艾伦的线索,必须尽快展开行动。他以游客亚当?弗格斯的身份在旧车行租了一辆浑身是伤的吉普车,往市中心行驶。

    麦克把地图展开放在副驾驶座上,大约半小时的车程,车子停在一条宽阔的马路边,吉普车无法开进狭窄的小路,他只好下车步行。小巷比想象中更窄,只能容纳一个人侧身通过,就像一道在建造时估算错误的墙缝,楼房间的距离近在咫尺。他抬起头,看到楼上的窗户打开著,两个孩子在窗户间搭了块木板一起玩耍。

    十分锺後,他在一个堆满废弃木箱的角落找到了杂货店。

    萨伊德利杂货店简陋得令人震惊,如果没有门口那块褪色的招牌,绝不会引起任何人注意。麦克走进店铺,脚踩在积攒著厚厚灰尘和沙土的地板上,四面墙壁都在漏光,周围的货架上摆放著琳琅满目的商品──假表、廉价珠宝、假冒的名牌t恤,以及各色各样的当地特产。他在木门上敲了两下,绕过店铺正中间的柜台,这时一个彩色弹珠从对面的桌子上掉下来,滚进柜台後的角落。那里有一双穿著拖鞋的脚,麦克过去踢了一下,脚动起来,接著从桌子底下钻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

    伊德里斯?本?艾哈迈德长了一双终日睡不醒的眼睛,眼角往下耷拉著,鼻子有些鹰勾,嘴唇隐藏在浓密的胡子里。发现有人站在面前,他有条不紊地伸手到乱糟糟的弹珠盒里翻了翻,找出一副半月形的眼镜架在鼻梁上,操著一口半生不熟的英语问:“你想要买什麽,可以随便挑。”

    麦克说:“哈吉让我来取羊毛。”

    艾哈迈德看了看他:“跟我来。”他又在弹珠盒里翻找起来,拨开几枚硬币,从里面挑出一把生锈的钥匙。麦克跟著走到柜台後,他搬开几个箱子,老鼠从安乐窝里四散奔逃。等它们跑远了,艾哈迈德趴在地上,双手抹去沙尘,把钥匙插进一个暗门上的小孔,顺时针转动两圈,打开了门锁。暗门下是一道铁梯,他示意麦克跟上,自己先往下走。地窖里有股阴凉的金属味。

    艾哈迈德打开一盏马灯,把它挂在天花板的铁钩上,麦克环顾四周,这里就像个小型武器博物馆,有很多古老而令人惊讶的藏品。艾哈迈德撬开木箱,从杂乱的纸条堆里取出一个金属盒子。里面有一支92s1手枪,一支乌兹微冲,两个手枪弹夹,两个冲锋枪弹夹,一盒子弹,一把匕首。麦克拿走手枪、弹夹和小刀,艾哈迈德摇了摇头说:“一次全拿走,别再回来。”於是他只好把冲锋枪和其余物品装进背包,盒子下层似乎还有东西,取下一层半透明的泡沫海绵,下面放著一件防弹背心。

    麦克拿起它,嘴角和眼睛开始微笑,尽管这不是他在康斯坦丝模型店里挑选的装备,但还是很高兴能在这里看到它。防弹背心的後背有一颗桃心和几个枪眼,表示它有很多回忆,经历过很多生死对抗。麦克想起每次需要携手完成任务时,他和艾伦在他们私密的军火库中挑选武器,亲热地聊天,互相为对方扣上装备带,互相亲吻,离去时轻轻击掌……

    一阵脚步声打断了他的轻微走神,艾哈迈德对他做了个别出声的手势,关上灯从楼梯爬出去。麦克穿上防弹衣,拉上外套,望著漆黑一片的头顶。他数著脚步,似乎有很多人走进来,双方用当地语交谈著,语调逐渐激烈,随後传来一下重物翻倒的声音和一连串有节奏的弹跳声──是铁盒里的弹珠。麦克握紧枪,不管这些人为什麽动手打了艾哈迈德,他都不认为这个叫他“一次全拿走,别再回来”的人会忍受得住逼供,也许下一次撞击就会让他卑躬屈膝地出卖自己。

    脚步从门口走到角落,又是几下沈重的响声,艾哈迈德开始求饶。麦克听到他双脚在地上拖过的声音,紧接著钥匙插了进来,生涩地转动著。强光手电筒在楼梯口来回扫动,几分锺後,一个发烟罐从入口处被扔下来。

    麦克在罐子落地前飞快爬上楼梯,对准头顶开了一枪,趁乱冲出地窖。他先听到一声大喊,从三个方向射来几颗子弹,一颗从他腰部擦过,一颗打在身後的木桌上,还有几颗对准的是烟雾弥漫的地窖入口。他在冒出来的浓烟掩护下翻过桌子,推倒它挡住接下来的枪林弹雨。艾哈迈德蜷缩在地板上,双手抱著头,尿液浸湿了他的裤子。

    这些人穿著军装,头戴贝雷帽,全副武装,行动中配合无间──两个人吸引他的火力,两个掩护,还有两个正在遮蔽物後移动,试图从左右两边包抄缩小包围圈。子弹壳弹跳著落在地面上,麦克看准机会向其中一个人的腿上开了两枪,一枪打中他的靴子,使他正要上来围堵的势头缓了一下,第二枪擦过他的脚踝,他向後摔倒,并用一个受过多年训练,有著丰富经验的保护动作向後撤退,另一个人上来掩护他。

    “放下枪,放下枪!”几个人轮流用英语高呼,麦克并没有看出他们打算给他投降的机会,而他也不打算打死他们给自己惹麻烦。这些是戈尔维亚的正规军队,他们的目的是扫除在萨伦基尔暗中和政府作对的反叛军和游击队,如果两样都不是,最好不要和他们产生什麽误会。

    麦克观察窗户的位置,藏在那个沈重牢靠的木桌後,先向头顶开一枪,打断了连接窗帘和吊灯的绳子,一块积满灰尘的幕布掉了下来。他趁此机会向窗口移动,翻倒一个半人高的柜子作为新掩体。当他找到空当打算翻身从窗户出去时,忽然窗外冒出一串枪声,一挺冲锋枪在那里愤怒地吐著子弹。

    这个意外让他不得不重返室内,双手抱头翻滚著躲进桌子底下,躲开这条威力十足的火舌。耳边的枪声交织成一场射击音乐会,手枪单调的音节和冲锋枪连续不断的节奏混合在一起,中间夹杂著几声惨叫。麦克从桌子的缝隙中往外看,门口、窗户和墙壁的破洞外冒出六七个人,他们突如其来地对著杂货店猛烈开火,屋子里的人遭到突袭,一个被击穿头颅,一个胸口中了四枪,军装上全都是血。接著这些人开始集中扫射剩下的人,木头货架上的商品在流弹横飞之下倾倒四散,玻璃制品发出震耳欲聋的碎裂声。

    几分锺後一切归於平静,几名戈尔维亚军人倒在血泊中,有一个还活著,胜利者开始打扫战场,从尸体手中捡走武器。他们偶尔会有交谈,围在那个痛苦呻吟的伤者身旁。接著“砰”一声枪响,呻吟停止了,四周一片死寂,只有脚踩在地上各种碎片时发出卡擦卡擦的声音。

    麦克抖落碎玻璃,几支枪的枪口同时对准他,一只脚踩在他的手背上用力碾动,令他不得不在剧痛中松开手指放弃武器。枪被另一只脚拨到一边,其他人捡走了它,随後他们把他从地上拖起来,他的外套破了个口子,几枚硬币掉在地上四处滚动。

    麦克不知道这些人要如何处置他。过了一会儿,一个面目凶狠的人走过来,枪口对著他的下颌,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卡嗒”一声,没有子弹,他们全都笑起来。这个人有一只眼睛是瞎的,少了中指的左手从口袋里掏出一颗子弹塞进枪膛,上弹後再次对准麦克的下颌。

    这时,另一个人走过来,把一枚黑色的硬币交给他。他低头看了一会儿,又看了看麦克,把硬币举到他面前问:“这是哪来的?”

    麦克说:“我不能告诉你。”

    硬币被这个人攥在拳头里,紧接著拳头朝他脸颊挥来。麦克被打得歪向一边,两旁的人抓住他,不让他反抗。头目握住他的下巴,手指沾上他嘴角的血。

    他又问了一遍:“这是哪来的?”

    “我只能对你们的首领说。”

    “我就是首领。”

    麦克看看他,往他脸上吐了口带血的唾液:“如果你是首领,现在就杀了我。”

    这个人愤怒地盯著他,残缺的手上紧握著那枚肮脏发黑的硬币,他向周围的人说了一句话,麦克从中听到费萨的名字,但他还来不及思考,坚硬的拳头第二次挥来,对准他的额头狠狠一下。拳击令他一阵晕眩,接著腹部挨了一下,猛烈的疼痛使意识与肉体剥离,逐渐远去。他听到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声音说:“见了首领你只会死得更惨。”

    然後他晕过去了。

    14通向神圣的鸟

    麦克醒来时躺在地板上。

    双手被紧捆在背後,脚也被捆在一起,防弹衣和外套不见了,只留下一件短袖t恤。

    冰冷的地板上到处是灰尘,他脸颊发疼,胃部痉挛著,眼前摇摇晃晃地出现几个人影。这些人三三两两地坐在四周,有的在箱子上摆弄武器,有的靠著墙打瞌睡,还有几个聚在一起低声说话。

    发现他醒了,有个矮个子从木箱上跳下,走过来伸脚踢了踢他的肩膀。麦克刚坐起来,立刻被他踢翻。对方似乎觉得这是个有趣的游戏,生硬地说:“起来。”

    麦克用肩膀支撑著挺起背,全身骨骼都在互相摩擦发出声响,对方穿著靴子的脚踩住他的胸口。“你是美国人,你的国家会为你出多少钱?一百万?五百万?是不是每一个美国人都很值钱?”

    麦克看著他,其他人也开始陆续走来。

    “他们不会给你一分钱,政府不会向恐怖分子妥协。”

    “我们是恐怖分子。我们应该拍一段这个美国小子哭哭啼啼的录像寄给总统吗?”

    他们一起动手把他架到一张椅子上,用另一根绳子将他背後的双手绑在椅背横档上。麦克感到手腕抽紧,心脏砰砰直跳,他发现这张椅子和那个空屋中的椅子一模一样,这些人捆绑的手法也如出一辙。等他被迫在椅子上坐好後,矮个子过来按住他的头,用匕首在他脖子上划了一道不深不浅的口子。有人拿出一部式样陈旧的手机对准他。麦克侧过头避开他的拍摄,矮个子和同夥们抓住他的头发,强迫他看著镜头。

    “快哭吧,哭得动人一点,他们就会派人来救你了。”

    麦克的目光越过拍摄者的肩膀,打量起这个屋子。这里没有自然光,唯一一扇小窗户上装著生锈的铁栏杆,并用木板钉死。房门紧闭著,如果不开灯就是一片漆黑。他想到那个鹰形钥匙扣。艾伦是否出现过,他们是否知道他的下落,在他单枪匹马的任务中是否也有过同样遭遇。尽管白猎鹰经历过很多危险重重的任务,但战争并不是个人英雄主义的舞台,那些同样经过专业训练的军人,在预料之外的伏击下也难免死於非命。

    麦克在观察和思考中忽然感到脖子上一阵剧痛,矮个子和其余同夥发觉他并不配合拍摄,又在他脖子上割了第二刀。血顺著脖颈往下流,浸湿了白色t恤。这时小屋的门开了,几个人走进来,麦克第一眼看到的是那个男孩,然後才是背著g3步枪的费萨,这回他的肩膀上又多了一支4卡宾枪。

    “赛伊德,你们在干什麽?”

    矮个子赛伊德回答:“和我们的美国朋友开个玩笑。”

    费萨走过来,显然很清楚他们正在做的事,他向门外摆了下头说:“你们先出去。”

    赛伊德带著人离开了,麦克倒很希望那个男孩能留下,但他被大人们搂著肩膀,消失在关上的门外。

    现在小屋里只剩下他和费萨两个人。费萨绕著木头椅子走了一圈,站在他背後。麦克看不到他,不知道他想干什麽,如果他从背後开枪,谁也没法阻止。

    “亚当?弗格斯。”费萨问,“你在你的国家从事什麽职业?”

    “如果我说是个普通的公司职员,你会相信吗?”

    “说谎对你没有好处,你为什麽来这里?你的真名叫什麽?”

    “我是游客,我叫亚当?弗格斯。”

    费萨走到他面前,双眼紧盯著他问:“军队的人为什麽要对付你?”

    “我不知道,我只是在杂货店里买东西,他们突然冲进来。”麦克说,“就像後来你的人突然冲进来一样,你认为我也知道你们为什麽会来?”

    “游客会穿著防弹衣?”

    “这是个很危险的城市,为了安全。如果我是个间谍,或是一个特工,还会在防弹衣上画一个桃心?”

    “你很聪明,知道如何回答问题。”费萨说,“所以你应该明白,有时候我们觉得一个人可疑,不需要为他找脱罪的理由,杀了他是解决所有问题的方法。”接著他又绕到背後,麦克感到脖子发凉,费萨的手指在他伤口上抹了一下。

    “艾哈迈德是个黑市武器商,他做事很小心,你知道军队为什麽会去他的店里?”

    麦克不知道详情,但多少也能猜出一点,他闭口不谈,等费萨给他答案。

    “我们故意透露他的情报,因为他似乎在暗中和某个机构取得联系,他是个可耻的叛徒,就该有这样的下场。我们用他当诱饵,干掉了六个军队的人,还从他的地下仓库获得武器装备,虽然都是些过时货了。”

    麦克低头凝视地板上的一小块黑斑,知道不管如何解释都无法让费萨相信他只是个普通游客,这种情况就像泰勒之家码头上提前出现的“琼斯先生”的车,计划在某一个重要环节上出了问题。通过一个有掩护的地下军火商传递武器,这是以往任务中经常采用的策略,“护士”们也是以此为生的。在这个简单的环节上不该有任何失误。费萨的话给了他一些不好的预感,他开始担心露比,想起桌上那瓶标签向内的药片。

    以前如果露比向他隐瞒了什麽,他也相信那一定是个峰回路转的b计划,但此刻的境况似乎并没有这样的征兆,艾哈迈德的暴露和军队的扫荡都过於巧合了,简直就像有人故意和他作对。

    费萨说:“你不是游客,你也不叫亚当?弗格斯,艾哈迈德的店里没有好东西,你是他暗中联系的人吗?告诉我,你要用他提供的武器做什麽?”他从口袋里掏出那枚黑乎乎的硬币,在麦克眼前一晃而过,“还有这个是谁给你的,我们有很多种方法可以让你说实话,每一种都不是赛伊德说的‘和我们的美国朋友开个玩笑’。”

    麦克看了看他,目光往下一沈,又迅速抬起。他说:“我知道你们有一批武器和炸药被扣留在国外,由於财力不足无法运送,而且你们的人也在减少,渐渐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既要反对政府软弱温和的鸽派态度,又要对抗外来侵略。你们需要帮助,这就是我来这里的原因。纽约的新月党将在短期内提供大量资金,促使武器和炸药能顺利输送到你们手中。”

    费萨回到他面前,盯著他的眼睛。麦克泰然自若地让他搜查自己的内心。费萨说:“你是来帮助我们的?”

    “或者说,支援。”

    “一个美国人?”

    “你知道间谍在计划和行动开始前的潜伏周期是多久?最少十个月到一年,我的履历在十年前就开始建立,这世上并没有什麽真正的美国人。”

    费萨看著他:“也许你说的是真的,但我不能相信你。”

    “如果你相信这枚硬币,就应该相信我。”

    “不。”费萨说。麦克不知道他在否定什麽,是硬币的真伪还是他的备用身份。麦克犹豫了一下说:“我想找一个人,也许你知道他在哪。”费萨置若罔闻地走开了。

    麦克一个人被留在小屋里,感到有些疲倦,但没有停止思考。费萨相信了多少他的信口胡说,露比说只要谎话说得好,他就有可能得到这些人的信任。这个谎话需要後续支持,他失去了露比给他的手机和电话卡,失去了唯一与後援联系的方法,现在只能希望费萨也无法和远在纽约日渐式微的新月党互通消息,进行他们方兴未艾的反 政府武装活动。他要利用这段冒险争取来的宝贵时间,打听到艾伦的下落。

    小屋里没有自然光,没有参照,无法判断时间。他饥肠辘辘,又干又渴,颈部的伤口并不深,血已经凝结,由疼痛转而开始发痒。他试著先对付捆绑住手腕和椅背的绳子,好不容易解开了一个结。这时门又开了,那个男孩捧著一些吃的进来。

    他们互相看了一眼,麦克按捺住心中的激动,他希望能有一次和这个孩子单独相处的机会,最好他们能够平心静气地聊一会儿。

    男孩走到他身边,麦克看著他手中的食物,一罐清水,一小块看起来很干燥的面包。

    “嗨。”麦克问,“你叫什麽名字?”

    “沙特?费萨?阿贝鲁?阿齐兹。”

    “费萨是你的父亲吗?”

    男孩又看了他一眼,目光充满警惕:“他不让我跟你说话。”

    “为什麽?我并不能伤害你?”

    沙特说:“他说你是魔鬼,会用花言巧语迷惑我们。”

    麦克看了看他的腰带,闪闪发亮的鹰仍在他的腰上挂著。

    “既然他不相信我,为什麽让你来给我送吃的?”

    “这也许是对我的考验。”沙特发现他在看著自己的挂件,右手悄悄伸下去握住了那只鹰。

    麦克问:“能告诉我这是谁给你的吗?”

    “这是我的。”沙特紧紧握住手掌,宣示对这件物品的所有权。

    “是的。”麦克肯定地说,“这是你的,但是请你告诉我,你是从哪里得到它的。”

    沙特犹豫著,似乎在思考这个问题中暗藏了什麽对他的考验和陷阱,最後终於下定决心说:“他是一只鸟。”

    “他?”

    “我们的灵魂是一只鸟。”男孩的大眼睛亮闪闪的,对自己说的一切深信不疑,“我们死後,灵魂会飞到天上,和神灵们在一起。他说他就是一只鸟。”

    这句话仿佛有无边的魔力,麦克听到沙特再次说到“他”时,整个心也在这句话的魔力下变成了一只鸟,扑扇著翅膀。他听到自己紧张而激烈的心跳声,就像即将面对一次不知会成功还是失败的飞行那样忐忑不安。

    小屋的门咯吱一声打开,费萨和他的手下走进来,还有另一个人。

    麦克一眼就看到了他。

    他穿著件黑色背心,肩上挂著费萨缴获来的卡宾枪,正低头和其他人说话。

    他看起来很好。

    15另一个身份

    麦克看著他时,他好像感受到了视线,忽然抬起头,蓝眼睛望过来。

    麦克悬著的心落了下去,落在一个软绵绵的地方。他知道这个时候不该微笑,但有些事无法控制,他还知道自己很狼狈,这也没关系,因为艾伦永远不会在乎他是什麽样子。他们有过更狼狈更无奈的经历。

    是的,那是艾伦。他找到他了。

    艾伦望著他,先对费萨说了几句话,接著向他走来。

    这个出人意料的相逢所产生的激动和喜悦很快平息,麦克恢复冷静,开始思考他们的处境。艾伦似乎已经融入了这个团体,费萨和其他人都对他很友好,甚至还有一些表面看来并不太明显的言听计从。他的身份是什麽?这是连露比都无法回答的问题,一个暗棋委托,什麽都是谜。於是麦克只能注视著他,等待他给自己一些暗示。

    艾伦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背对著费萨和其他人。可是没有暗示。艾伦的目光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并且突如其来地伸手捏住他的下巴,把他的头抬得更高一些。

    “你刚才笑了吗?”

    麦克不知道这意味著什麽,首先他不能暴露艾伦的身份,其次还要隐瞒自己的身份尽量配合他,但他们没有眼神上的交流,就像最初的相遇那样,在一个危险至极的环境中,彼此揣测对方的想法。

    “我没有笑,我只是想,你看起来像个能够理智对话的人。”他比谁都清楚艾伦是个好演员,有足够逼真的演技,如果他想扮演一个身份特殊的游击队成员,或是一个潜伏在其他组织中被调派过来的支援者,一定能够让所有人都信以为真。所以尽管艾伦的手非常用力,他也没有丝毫怨言。

    “你想谈什麽?”

    “援助。”

    “哪一方面?”

    “可以使你们有足够的资金扩充武器,但是你们的头目对我不太信任。”

    “那我又如何信任你?”

    麦克开始觉得有些不对劲了,艾伦不认识他,而且不是伪装和演技。在以往的任务中,为了不使身份泄密,他们也会互相装作不认识,可绝不像现在这样陌生,一定会有某种暗中的交流。

    艾伦说:“我知道纽约的新月党,但是已经太久没有联系了。他们觉得做生意好,花花世界比打仗好,为什麽要把赚来的钱投入到没有意义的破坏和战争中去。”

    “这只是一段特殊时期的无奈,911之後,没有人在过安稳日子,只要一不小心,就会被一网打尽。”

    “这是全世界都知道的事,你害怕我们把你活埋,所以才这麽说的吗?”

    “不,我害怕你们要赎金时让我的履历曝光。”麦克回答,“就算没有实际的救援行动,但他们应该不介意把人质从出生到现在的一切翻出来放在会议桌上讨论。”

    艾伦的蓝眼睛深不可测,他盯著麦克看了一会儿,转身向站在门口的人说:“赛伊德,你们刚才拍了他的录像吗?”

    矮个子指著身旁的同伴,另一个人若无其事地耸了耸肩。费萨说:“拿出来。”於是他很不情愿地从口袋里拿出手机交给艾伦。

    艾伦打开屏幕,看了一遍准备用於“人质绑架勒索”的短片,整个过程麦克的目光焦点都不在镜头上,他的头被赛伊德抓著高高扬起,这使这段影像的主角似乎成了他脖子上的那两道伤口。艾伦看了看他,先看到刀伤,少量出血已凝结成固体,然後又看了一眼麦克的眼睛──绿眼睛直率而坚定。

    艾伦把手机还给那个人:“哈森,你拍得真烂,等到下一个据点,让我来重新拍一段。”

    名叫哈森的人不以为然地笑起来,接住自己的手机放回口袋。费萨问:“你想怎麽处置他?带他去下一个据点?他可能是个间谍。”

    “你有没有想过那批武器和炸药已经被扣留很久了,如果真的能够送到我们手里,对抗军队的力量会增强很多。必须在短时间内筹集到这笔钱,否则之前的投入全都付诸流水。”

    费萨说:“我不能冒这个险。”

    这时门外的人冲了进来,赛伊德神情紧张地对费萨说:“是军队,他们怎麽会知道我们在这,快从地道走。”

    费萨立刻叫起所有人,动作迅速地冲向墙角,挪开一个柜子露出地下室的入口。每个人都拿上武器,虽然情势急迫但却非常井然有序地依次离开。赛伊德一直在门口守著,等其他人全都进去了才回来。费萨留在最後对艾伦说:“我们不能带著他,军队的人会找到这里,一定也是因为他。”

    麦克知道如果被丢在这里,处境会更危险,他并不会幸运地成为一个被成功解救的人质,等待他的更有可能是无止境的审讯和拷问。

    “等一等,别把我留下。”小屋外已经能够听到脚步声,但为了万无一失,对方不会这麽快闯进来。费萨头也不回地从入口跳下去。麦克看著艾伦,如果艾伦也跳下去,他不会觉得失望,那只是整个事件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出了错。

    他会独自承受接下来的考验,用自己的方法摆脱困境,这是出发前就做好的准备。然而艾伦并没有像费萨一样跳进通道,他的一只脚已经踏入了黑暗,可又收回来了,飞快地从後腰上的装备带中拔出匕首,过来切断了绑在椅背上的绳子。麦克的双手没有获得自由,但脚上的绳子松开了。艾伦拉著他,把他推进那个黑暗的入口,接著自己跳下去。一团漆黑中呼吸交织在一起。麦克正在适应黑暗,他们撞在一起,艾伦把头顶的门关上。

    费萨和其他人已经走远了。

    在这样的环境中,不会有人知道他们私下的秘密交流,但麦克仍然相当谨慎,担心艾伦身上会有监听器,毕竟他是个後来者,在取得彻底信任之前可能还有一段考验期。

    麦克沿著通道往前走。艾伦在他身後,前方依稀还能看到一点光,是费萨和赛伊德打亮的手电筒。通道四面都是沙土,偶尔在岔道上会堆放著一些杂物。萨伦基尔的自由军在城市地下来去自如,据点之间没有直接联系,这使他们在武器匮乏的情况下和政府军周旋仍然游刃有余。麦克走到半路时,听到前方传来交火声,刚开始只是冷枪,接著枪声交织成一片。

    艾伦从肩上取下卡宾枪端在手里,目光在黑暗中闪闪发亮。他抓住麦克的手臂,把他带到通道的一个缺口处,按著头想把他塞进去。

    麦克弯下腰,忽然向後猛撞,艾伦的注意力正集中在前方的枪战上,突如其来的全力一撞使他站立不稳倒向身後的地面。麦克预先估算了位置,倒下後翻身向艾伦右侧,捆绑在背後的双手握住他腰上的匕首,飞快拔出倒转刀口向绳子割去。艾伦挥拳对准他的脑袋打来,麦克知道这一拳有多重,为了避免受伤,他侧了侧身,用肩膀代替头部承受一拳。锋利的刀口已经把绳子割开了。艾伦抬起枪对著他的额头,麦克向他扑去,整个人压著他,匕首的刀尖停在他的颈动脉上。这下两人的距离近得能够清晰听到彼此的呼吸和心跳,经过一次短暂而激烈的搏斗,他们同时喘息著,眼睛看著对方。

    这样的情景让麦克想起了初遇,在38大街11号的某个房间里,他们也曾这样互相搏斗,使尽浑身解数试图令对方屈服。

    可现在麦克知道自己永远不会伤害他,只是眼下需要一点主动性去争取行动上的自由。

    “我们是一起放手,还是继续僵持下去?”

    艾伦展露出一种只属於他的微笑,相当肯定地说:“我有把握在你动手前先开枪。”

    “但是你不会。”

    “为什麽?”

    “因为……你比费萨更想知道我是谁。”麦克低头看著他年轻英俊的脸、坚毅分明的轮廓和动人心魄的蓝眼睛。如果不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气氛会好得多,他甚至会忍不住留下一个吻,但现在还不能轻举妄动。不管艾伦因为什麽原因忘记了一切,在他想起来之前只能把他当做陌生人。任何情不自禁的、一时冲动的行为都可能让双方遭遇伤害。

    僵持持续了半分锺,被突然射来的一发子弹打破了。麦克翻身躲开,艾伦滚向另一边,子弹打中他们中间的空地。麦克抬起手中的匕首向子弹飞来的方向投去,黑暗中一声惨叫,同时艾伦的枪开火,偷袭者向後摔倒,枪口冲上冒出一串火光,子弹在低矮的通道里飞窜,沙土纷纷扬扬落下。

    一切归於平静後,艾伦抖落身上的灰尘站起来,走向那个倒地不起的人。他从尸体上拔出匕首,伤口显示在中枪前这名戈尔维亚士兵已经没有反抗之力,然後子弹才射穿了他的心脏。

    这是战争。艾伦在尸体的军服上把匕首擦干净,插回装备带上的刀鞘。他转身看了一眼跟在身後的麦克,考虑了几秒锺,从死去的士兵手中缴下枪扔了过去。

    麦克接住枪,弹夹里还有一半子弹。可现在他最想要的不是枪和子弹,而是这个陌生的艾伦对他的信任,他得弄明白这件事的真相。

    “跟著我。”

    艾伦向费萨所在的方向跑去,麦克紧跟著他。

    16杀手们2

    “我不太喜欢用枪。”

    “为什麽?”

    “因为枪总是很麻烦,不容易收藏,经常出错。枪还会留下子弹,会搞得到处都是血,即使装上消音器也会有很大的响声。”

    “你认为最好的武器是什麽?”

    “很难说,也许是一张锋利的纸片,随时可以揉成一团,撕得粉碎,轻松烧掉,或者一杯水。”

    “一杯水?”

    “每一样你看到的东西都有可能是武器。”

    “所以即使通过严密检查,你也能够随身携带很多杀人的武器。”

    “是的,先生。”

    客人满意地看著眼前的人。这个人就像他自己形容的无所不在的武器那样平凡普通──穿著件旧货商店里常见的衬衣,洗得发白的旧牛仔裤,毫无特色的发型,没有特征的脸,平庸得难以形容的五官。如果你是他的朋友,也许几天不见就会忘记他的长相,你也不会注意到他每天的穿著变化,好像他就在那里,又好像从来没有在过。他在一个大群体中像一张桌子,一张椅子,一棵树,一件不起眼的物品,你会在他周围随意和朋友聊天,吐露内心秘密,因为他看起来非常木讷,他的耳朵可能也不太灵敏。

    他是一个职业杀手,但他显得如此令人不设防备。

    他隐姓埋名,所有人都叫他“工具”。

    他有一个竞争对手,名叫赖特?芬格。

    芬格先生没有正当职业,不是真正意义上的职业杀手,因为他杀人不收取费用,只是一种个人爱好。客人对他的生活充满好奇,就像一些里写的那样,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笔钱,供自己过著悠闲自在的生活,做著自己想做的任何事。

    芬格先生和“工具”正相反,他喜欢枪,各种枪,认为枪是最有效的武器。赖特是个神枪手,同时也是一个枪械收藏家,他过著每个下午在咖啡馆的遮阳伞下发呆的无聊日子,但在两层别墅的阁楼上放满形形色色的枪械武器。

    客人暗中记录了他们的一切,虽然最终并不由他做决定,但客人知道芬格先生和“工具”必定会被那位不露面的先生选中,因为他们都是能够在小地方发挥大作用的人。

    接著他需要再见一个人。

    想到这个人的身份背景,客人感到有些焦虑,他不太喜欢和来头太大的人打交道,尽管只是看一看,但还是令人忐忑不安。

    客人等待了一个晚上,接著又是一个白天,那个人并没有出现。他的空缺後来由另一个人替补,虽然他们来自同一个家族,这个庞大的杀手家族因为过去的某个事件而覆灭,销声匿迹了很长一段时间,但消息灵通的情报贩子知道他们仍在暗中活动。

    客人看著这个替补者,对方目光阴冷,双手插在口袋里。

    “他不会来了。”这个人说。

    “哦,我知道了。”客人回答,“因为我们发出了一个错误的邀请,我们以为他还在为家族效力。”

    “他背叛了我们,但是我们暂时没有打算把他找出来杀掉,他毁掉了整个家,我们认为应该对他心存敬意。”

    “为什麽要心存敬意?”

    “因为没有人能毁掉家,他做到别人做不到的事,就该被尊敬。”

    “你认为你能够代替他吗?”

    “是的。”

    “如何证明呢?”

    这个人的手从口袋里伸了出来,带出一支手枪,对准客人的脑袋砰砰两枪。

    客人在座位上弹跳了一下,头部後仰,发亮的灯光照著他的眼睛,他的瞳孔张开著,再也没有什麽耀眼的光线能刺激到他了。

    杀手转身而去,离开房间,这是他面试的第一个任务。

    换一种说法,他是内定人选。

    17玛克塔克旅店

    费萨的队伍遭遇的只是为数很少的一队士兵,在碰运气的过程中偶然发现了岔路,接著双方开始交火。费萨凭借自己对地形的熟悉使那些训练有素的士兵分散,赛伊德和哈森各自领著几个人展开行动,以最小伤亡结束了战斗。

    艾伦和麦克赶到时,战场已经打扫完毕,费萨的肩膀上又多了几支枪,连他的小儿子沙特也在摆弄一支16步枪。

    费萨扫了一眼麦克手中的武器,显然他对将武器交给一个身份不明的人心存反感,但眼下不想和艾伦争论这件事。所有人集合在一起,费萨看了看赛伊德,後者若无其事地放慢脚步走在最後,枪口一直对准麦克的背部。

    大家沈默不语地在通道中前进,只能听到一些轻微的脚步声,枪械摩擦时的金属声。忽然间一声巨大的爆炸从身後的通道中传来,爆炸使灰尘像风暴一样卷来,地面也因此不停晃动,但是巨响似乎并没有惊动这些沈默的人们。费萨继续往前走,艾伦也没有回头看,这是他们为了毁掉废弃据点的善後措施,爆炸会堵住通道,保护可用路段的完整和隐秘,而军队也不会花力气来开拓通路,因为双方都知道,这些临时路线大多时候都是一次性的。

    走过一段这样尘土弥漫的地下通道後,前方出现了一点微弱的光,一道生锈的钢筋铁梯出现在尽头的墙上。哈森走过去,把肩膀上的枪甩到身後,左手抓著梯子的横档往上爬,到达顶部时,他轻轻敲了一个古怪的节奏。楼梯上的门打开了,哈森走上去,下面的人有条不紊地跟上。轮到麦克时,费萨守在门口看著他,指了指他手中的枪。

    麦克知道要得到他的信任很困难,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不得不屈从於费萨的命令,把枪调转方向交给他。费萨接过枪,终於从门口让开了。麦克走上楼梯,发现他们在一个宽敞的地下室里,一个比沙特更小的孩子正在关上地下通道的门。

    费萨低声向他说了几句话,孩子点头走开了。接著他开始清点人数,检查伤亡状况,有三个人受了伤,其中一个伤势严重,子弹击中胸口,卡在肋骨上,使他陷入半昏迷状态。

    费萨和赛伊德合力将他抬到一张桌子上,剪开他的衣服检查伤口。小男孩离开了一会儿,送来一些急救品,麻醉剂、刀片和针线。这是一次很糟糕的手术,子弹的冲击使肋骨折断,断裂的骨头又再次刺进肺里,这使伤患的生命像沙子一样飞快流逝。费萨双手沾血,最後不得不在伤者极度痛苦的情况下放弃了救治。

    “赛伊德,把他抬到旁边去。”费萨在旧毯子上擦了擦手,手指上的血正在以极快的速度粘稠凝结,他的眼睛里没有什麽难过和气恼,看起来只是对擦不干净的手指感到有些不耐烦。死亡和离别是经常会发生的事。麦克看了一眼那个打了麻醉剂,呼吸正逐渐变得困难微弱的重伤者,生命消逝令人遗憾,他转开视线,目光正好和赛伊德撞在一起。

    这个不经意的对视似乎惹怒了对方。赛伊德不像费萨那样有城府,心情不好时就会找个发泄对象,很不幸,一个身份尚未明朗的外来者触发了他的情绪。

    赛伊德走过来,举起枪托对著麦克的头部就是一下。麦克伸手抓住枪身,这个反抗动作立刻被另外两个人制止了,他们抓著他的手臂并按住肩膀,赛伊德的枪托飞快地砸在他的额头上,伤口流出了血,赛伊德还想再来一次,这回枪身被艾伦挡住。

    “够了。”艾伦说,“折磨手无寸铁的人会让你有快感吗?”

    赛伊德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转身走开了。费萨说:“把他绑起来。”

    麦克刚获得自由不久的双手再次被绑在背後,哈森推搡著他,把他推向墙角。他们在这里略作整顿,稍事休息。一个小时左右,地下室的头顶传来脚步声,从楼梯上下来一个全身裹著黑色罩袍,蒙著面纱的女人。

    小男孩跟在她身後,对著沙特眨眼睛,两个孩子相当熟络。女人把一些烤饼、肉馅米饭和椰枣分给费萨他们。这些人拿到食物後各自找地方吃起来,保持著令人惊讶的安静。吃完饭,费萨和手下开始讨论下一步的行动,他大部分时间使用当地方言,偶尔征求艾伦意见时才用英语,问题通常是“我们要从这里进攻,需要三到四个人掩护”或者是“如果你带著两个人绕过警戒,我们有足够火力吸引注意”。

    他们对艾伦的称呼是“鹰”,不只是身为领袖的费萨,粗暴的赛伊德和行动力过人的哈森,其余人对待他的态度也非常恳切,似乎他真是某个值得信赖的人派来帮助他们进行自由之战的志愿者。

    麦克开始猜测这个暗棋委托的目标人物是谁,会不会是萨伦基尔的某个高级官员,甚至国家领袖,因此委托人才会如此神秘不肯泄露身份。所有的暗棋委托都有相同的一点,目标关系重大,在某一个时间段中发生的数起事件互相关联,这需要不止一个人来执行委托任务。麦克回想起临走前露比交给他的职业杀手名单,他相信这些人中的一部分已经渗透进来,也许就在周围。他的目光向眼前的人扫去,在心中一一过滤,试图对号入座。然而除了艾伦,其他人都不符合条件。费萨和他的部下是职业杀手的可能性非常小,而且在露比提供的档案中也并没有萨伦基尔的当地人,这意味著在这个城市中出现的外国人最为可疑,比如他自己。

    麦克不知道神秘的委托人是通过什麽方法让艾伦成功获得萨伦基尔自由军的信赖,使他们经历了军队的围剿後仍然能够在新的秘密据点放心地闭上眼睛与他同处一室。麦克坐在地下室的角落中,重伤者的呼吸渐渐停止了,死亡来得平凡而宁静,令他想起沙特满怀信心的话:我们的灵魂是一只鸟。他忽然感到疲倦和饥饿。

    艾伦从对面挪过来,坐在他身边。

    麦克看著他,费萨和其他人虽然睡著了,但是在地下室里并没有什麽低语和悄悄话能够逃过他们的耳朵。艾伦把一张已经冷掉开始发硬的烤饼送到他面前,地上还有半罐喝剩下的清水。

    “吃点东西?”

    “谢谢。”麦克没有拒绝他的好意,他们很久以前就学会在逆境中抓住一切有限的帮助,更何况现在这种帮助来自他最信任的人。

    “他们叫你鹰?”

    “是的。”

    “鹰是你的名字?”

    “准确地说是代号。如果你真是间谍,应该知道代号是什麽意思。真名太容易产生辐射性的联想和追查。”

    麦克对代号的概念不感兴趣,他从艾伦手中的罐子里喝了一点水,目光又忍不住对他望去。艾伦奇怪地问:“你在看什麽?”麦克愣了一下,忽然感到有些羞涩。他看到艾伦拿著罐子的手指,皮肤光泽,修长有力。眼前的一切在他脑海里产生了更为具体的联想,使他回忆起曾经发生过的很多细节,一些美好的回忆和体验,但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於是他跳开问题的重点,端正地回答:“没什麽,我只是希望你能帮助我尽快解决信任问题,毕竟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

    第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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