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情结姐妹篇:剎那芳华 作者:十世
第4节
这一晚风平浪静,风天翼并没有再来试探。
柳冥并不在意。不管风天翼是否知道自己曾去夜探瑞王,该做的事还是要做的,他不会因为风天翼的怀疑而放弃自己的目的。
何况风天翼未必不赞成自己的做法。神冥教虽说和瑞王没有太大瓜葛,但两大势力碰巧遇到,彼此提防也是必然的。而且他轻功极佳,从瑞王处脱身返回,并没有留下任何证据,瑞王也无法找神冥教的麻烦。
第二天,他们启程过江,向芜城而去。
江渡口,神冥教早已准备好船只,恭候教主的大驾。十几丈之外,瑞王的船也悠悠然的停在那里。
风天翼一头银发,脸戴面具,非常引人注目。不过他行事低调,神冥教的船也不张扬,反而瑞王那边却显眼得很。神冥教的船已经起航,瑞王那座夸张豪华的大船仍然纹丝未动。
洛江水仍然声势赫赫,奔腾如昔。芜女山仍然巍峨耸立,峻峭如初。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变化的,是这人世间。
第六章
芜城背靠芜江,位于交通要地,人潮熙来攘往,很是繁荣热闹。
进了芜城,神冥教在这里有自己的分舵,不必去住客栈那么麻烦了。柳冥也是第一次见齐了紫、红、蓝、橙四大护法。紫绡、红绸自不用说,其中有一个年轻男子一身白衣,看见风天翼露出了妩媚的笑。
柳冥一时以为自己眼花。那个人不是紫绡吗?不不,紫绡是绝对不会这么对风天翼笑的。何况如果他是紫绡,那身后那个一直对自己虎视眈眈的家伙是谁啊。
「教主。」
「紫绵,你来了。」风天翼坐在大堂中,冲那少年勾勾手,把他揽到自己膝下,又轻轻瞟了柳冥一眼。
柳冥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过去,低身在他另一侧坐下。
过了片刻,柳冥终于搞清楚,那紫绵是紫绡的胞兄,也是原来的紫护卫,现在的九公子。只不知这一次的武林大会究竟有什么重要的事,不仅劳烦四大护卫全部出动,连风天翼这位教主也要亲来参加。
柳冥隐隐觉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事。他江湖经验不多,兴趣也不大,一直胡里胡涂的处于被动状态。但是经过昨日的夜探,现在他已经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行事了脑子也飞快地转动了起来。
在船上时他留心打听,才知此次的武林大会,是因为年初时卫国的亡国秘宝图突然现世,引起轩然大波,江湖人心浮动,为了夺宝纷争不断,这才迫不得已召开的。
那秘宝图据说是十几年前卫国将亡时,卫国的末代君主将卫国历代搜刮收藏的珍宝藏了起来,留待将来给太子复国之用。因为当时芜城已经被大军包围,东西没办法运出城外,只得在城中某处秘密掩埋了。这件事之前并无人听说过,直到今年藏宝图突然出现,才引起轩然大波。
神冥教的落脚处在城中颇大的一处名园,十几年前是卫国国舅的府邸,仍可看出从前的规模和气派。
柳冥在园子里闲庭散步,紫绡紧随左右。柳冥也不在意。明天就是武林大会了,神冥教不缺银子,风天翼性子又高傲得紧,不像会因为宝藏而来凑热闹的人,其中一定有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柳冥转到园子西侧,忽然看见那里零零落落的有几株梨树。他顿了一顿,便走了过去,抚着树干抬头望,上面的梨子只初结一点点,尚不到采摘的时候。
他望着梨树发呆,忽然一声轻唤唤回他的神智。
「十三公子。」
柳冥回头一看,是紫绵。之前他和另外一个公子出教办事去了,直到现在才回到风天翼身边。看来虽然紫护卫已换成他的胞弟紫绡,但他在教中还有其它的职位,并非单纯的男宠。
柳冥想起风蔚当初曾让他小心九公子,恰恰就是这位紫绵,不由心里多了几分小心。谁知紫绵却微笑开口:「一素梨花一谪仙,十三公子果然俊美风流。」
柳冥微微一愣,随即淡淡道:「九公子谬赞了。九公子如此人品,才是谪仙下凡。」
紫绵道:「明日便是武林大会,教主和我等都会出席,望十三公子届时小心行事,莫要心不在焉。」
「心不在焉?」
紫绵勾起嘴角:「柳公子心系他事,恐对我教中之事不甚上心,但你现在既然是教主的十三公子,便要尽好公子的本分,莫要再这般云淡风轻似的做旁观人。」
柳冥沉默片刻,对他作揖一礼:「九公子教训的是,柳冥今日晚上便去与教主侍寝,做好公子的本分。」
紫绵眸中精光一闪。
紫绡在旁冷道:「大哥,我就说了吧,这家伙尖牙利嘴,荤素不吃,你理他做甚!」
紫绵打量了柳冥一番,抿嘴一笑,并未再说什么,转身离去。
紫绡瞪了柳冥一眼,恨恨地留下句:「你好自为之!」说完便追着他哥的步子去了。
柳冥对这古怪的兄弟俩毫无好感,冷冷一笑,回身抱住身后的梨树。
明天,就是武林大会。那个人,会带师兄去吗?
昔日卫宫的校场旧址,如今已成了熙攘喧嚣之所。
柳冥隔着面纱冷冷看着那些所谓的武林人士议论纷纷,有的说话间竟动起手来。
这就是武林大会?好无聊。
他瞟了风天翼一眼。见风天翼安然地坐在幕帘后面的高座上,享受着紫绵精心准备的点心和清茶,对场下的纷乱视而不见。
今日是武林大会的第一天,风天翼带着他一起来了。只是他等了半天,还不见瑞王出现。
柳冥转回眼,不时地瞥向大门,心不在焉地摆弄自己的发,对一旁紫绵不悦的神色佯作不知。他只是风天翼的男宠,不是神冥教的教众,自然是个旁观人。
不过他很感激风天翼带自己来,不然他怎么会知道瑞王竟然带着师兄也来了。
柳冥正想着,瑞王的人马已经大摇大摆地进来。瞬间,柳冥的眼中只看见一个人。
那人慢步走在瑞王身后,一身玄色长袍,袍摆随风轻动,身姿挺拔,淡雅如月,黑色的长发没有扎起,随意地披散着,风不时吹起他的发丝,拂过他苍白消瘦的面颊。
柳冥屏住呼吸,一瞬不瞬地望着他。
忽然有人靠了过来。柳冥微微一惊,手腕被轻轻握住。
风天翼蹙眉道:「想什么呢?」
柳冥回过神来,将另一只手里暗扣的银针收了回去。
风天翼道:「你在走神。」他语气肯定,目光顺着柳冥刚才的视线方向望了过去。
柳冥心里一跳,轻描淡写地道:「第一次参加这种大会,有点好奇。」
「那边有认得的人?」风天翼抬抬下巴,指向瑞王众人的方向。
「没,只是想看看瑞王的样子。」
「呵,看上他了?」风天翼淡笑着,说着调笑的话。
「他还不配!」柳冥冷冷道。
说起来,他还真没仔细看过安肃武现在的样子,此时望过去,只见他剑眉高额,目若点漆,脸部线条英俊刚毅,硬朗有余,俊雅不足。一顶金冠束发,一束玉带围腰,尊贵的王爷身分一览无余。
王爷……呵呵,亡国的王爷。
武林大会正式开始了。不知道是什么人站在台上开始说话,柳冥心不在焉地听着,目光透过面纱,一直偷偷注视着远处那个人。
瘦了啊……好不容易养的肉,都不翼而飞了。不过才三个月而已,好似过了一辈子般的漫长。为何那么憔悴?病好些了吗?是否……想起了什么?
似乎感觉到他的视线,那人本来面无表情地坐在瑞王身旁,忽然抬起头,直直向柳冥的方向望了过来。
柳冥瞬间心口一紧,几乎忘记了呼吸。
那至黑的眸子里,不是从前淡然含笑的温暖,不是病中茫然心伤的清冷,不是温存中迷离情动的炙热……那是一种冷漠的、对陌生人的、审视的目光。
柳冥低下头,用斗笠上的面纱挡住自己苍白的脸和失措的神色。
风天翼不喜热闹,更不喜旁人无谓的注视,因而座帐前挂了青纱帐,帐上是神冥教百年来的教徽。知道厉害的,不敢明目张胆地望过来。望,也是小心翼翼偷偷摸摸不着痕迹。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只要望过来,就会被紫绡红绸两个狠狠瞪回去,再不老实就出手教训了。
四大护卫中的蓝绫和橙绣一直是居于暗中的,柳冥只在那天刚到芜城时见过他们一面,之后仍然是紫绡和红绸两个护卫在风天翼身边。他们行事是得到默许的,因而该嚣张时十分嚣张。
柳逸舟的视线在帐前巡了几圈,在紫绡他们注意到之前便淡淡地收了回去。
柳冥放下心。他真有些担心紫绡和红绸会去找师兄的麻烦。不过师兄从十四岁出道至今,可算是老江湖了,绝不会在这上面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柳冥心里十分矛盾。他一方面觉得师兄肯定看不到自己,就算看见了,自己戴着面纱坐在幕帘后面,装束打扮都不一样,也不见得会认出来。但他又希望师兄能知道自己在这里……如果师兄真的认出了自己,他对自己和神冥教主在一起会怎么想?
柳冥心中纠结,偷偷抬眼望过去,见柳逸舟端起茶盏似乎想喝茶,却按住胸口低低咳了两声,原本便苍白的脸上又白了几分。
柳冥忍住自己想要迈前的脚步,强迫自己别过头不再看他,视线一瞥间,正撞上紫绡的目光。
也不知紫绡盯了他多久了,被柳冥发觉后,他竟微微面上染窘,扭过头去,后又想想,大概觉得这样示弱于柳冥有些不甘心,便又立刻狠狠瞪了回来。
柳冥因着心虚,并未多想,反冲他扯扯嘴角,难得地给了一个笑脸。
紫绡措手不及,一时怔愣住,过了半晌才用鼻子作不屑轻哼状,大模大样地偏过头去,耳根处却讷讷的有些红了。
柳冥微微诧异,没想到紫绡竟是这般好逗,不由心中好笑,觉得这紫绡也没有以前那般讨厌了。
恰在此时,风天翼突然站了起来:「走。」说着负手出帐。
柳冥没有多想,连忙跟上,这才发觉各个帐篷里的武林泰斗也都起了身。众人出了校场,向皇城后面的芜女山而去。
芜城背山靠江,皇城的大部分都依山而建,此时众人从校场往芜女山而去,也不甚远。
风天翼自持身分,不愿与江湖乌众走在一起,不紧不慢地走在后面。而瑞王则因为身分尊贵,又是官府的人,和一干武林泰斗走在了最前面。因此柳冥在人群中只能隐隐看见师兄一个背影。
紫绡和红绸两个上前,对风天翼低声道:「教主,我等先上前探查一番,也不知那藏宝之处是否有什么阴谋。」
风天翼点点头,任他们去了。柳冥这才知道,原来众人竟是往那藏宝之所行去,不由心中一跳,握紧手心。
此时蓝绫突然闪了出来,护在风天翼身侧,道:「教主,武林白道得了藏宝图,知道秘处,不说自己私藏了,却拿出来大大方方召开武林大会,说与天下同享,只怕有什么古怪。」
风天翼冷笑不答。
紫绵道:「教主正是要看看他们有什么古怪,才来凑这热闹。若真是武林大会推选什么劳什子盟主,咱们神冥教又哪年来参加过?教主武功盖世,《逆风大法》天下无双,自不贪图他什么武林秘笈。神冥教经营多年,钱银最是不缺,稀罕他亡国宝藏吗。」
他话说的好听,把风天翼捧得忒高,柳冥暗自叹服他马屁拍得响,心里倒觉得风天翼未必真没什么打算。虽说神冥教什么都不缺,但是人就有贪念和好奇心,风天翼也不见得例外。
至于那卫国宝藏……柳冥垂下眼眸,暗中捏紧了拳头。越往山上走,他手心越沁出冷汗,不由加快脚步,搜索瑞王等人的行迹。
这世上他人生死何曾在他眼里?唯只师兄一人,宁吾死,不累及他命!
渐渐来到半山腰,众人集中在一崖壁内侧,前面是千丈高崖,嶙峋峭壁,青苔古藤漫漫长长,直铺了一壁。
柳冥有些恍惚,模糊的记忆里,眼前的景象让他心生惧意。
但愿一切只是他的猜测,可是心惊肉跳地抬眼看去,一位武林泰斗正手举一幅绢制长卷,在壁前指指点点。
柳冥寻到瑞王等人的方向,见他们的位置在另一端,离峭壁有一段距离,不由微微放心。
他观察了一下目前的形势。见前面那些人似乎已经找到入口,正在琢磨着如何打开,打开之后如何应对机关之类的。而柳逸舟站在瑞王身后,面无表情,半垂视线,似乎心不在焉。
片刻之后,轰隆一声巨动,机关打开了,所有人都喧哗起来,尘烟之后,在峭壁上出现了一个黑漆漆的溶洞。
恰在此时,柳冥忽然瞥见瑞王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很奇怪的笑容,似乎是愉悦,似乎是嘲讽,又似乎是……得意。
柳冥心中一凛,忽然模糊地记起,很久很久以前他曾见过这种笑容。当时那个小小的少年,在这种笑容中让一个女人,一个美丽贵气、高高在上的女人顿时生不如死悔恨余生。
那个女人,是瑞王的继母。
柳冥浑身一震,突然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从心底缓缓升起。
难道,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瑞王策划的?身为卫国皇室遗族,他会知道这溶洞后面的秘密并不稀奇。但是为何他要将这件事宣扬出去,引来如此多的武林人士来此探查究竟?他是想引起武林争端,还是要……一网打尽?
柳冥不由出了一身冷汗,回头去看风天翼,见他负手而立,冷漠地注视前方,银色的面具在阳光下反射着慑人的光芒。
不知道风天翼和那些武林泰斗有没有怀疑这可能是个阴谋?
柳冥沉思片刻,忽然开口道:「教主,我想上前面看看,不知道那洞里有什么。」
风天翼似乎没想到他会主动请命,瞟他一眼,道:「难得你也会好奇,去吧。」
柳冥立刻纵身掠起,好似看到新鲜事物的好奇少年一般,脚步轻快地向前方跃去。
前面人很多,紫绡和红绸也在,柳冥几乎挤不进去。众人都围着那个石洞前,既想第一个闯进去,又谁都不愿意第一个去冒险。场面既滑稽又矛盾。
柳冥对进溶洞毫无兴趣,便跃上了旁边一块岩石,视角颇好,正能看见瑞王等人。且他们离柳冥并不远,他觉得自己只要再轻轻走上几步,似乎就能握住师兄拂动的衣角。
也许他的视线引起了白净云的注意,侧头看了他几眼。柳冥不敢轻举妄动,压下心中的迫切,冲风天翼那边示意了一下。面具下,风天翼似乎对他微微笑了下,点了点头。
白净云不屑地瞥他一眼,收回了视线,神色间有些轻蔑,觉得神冥教主对于男宠似乎过于放任了。
柳冥不敢再去看师兄的方向,生怕引起注意,但他的全副心神仍然聚精会神地感受着柳逸舟的一举一动。
灵隐谷里有一种武功,刺激穴络运气其中,可千里追踪探人秘闻,名为「飞花落叶知其音」。
因为这个功夫名字好听,被二师兄第一个拿去学了。灵隐谷的规矩,同一个师父座下弟子所学武艺不能重复,所以既然二师兄学了去,大师兄柳逸舟便不能再学了。不过柳冥却是会这门功夫的,是二师兄私下里教给他的。
此时他暗中以金针刺穴,提高心神,偷偷窥听瑞王那边的动静。恰在此时,他听到瑞王说话了,语气有些戏谑。
「逸舟,你说他们什么时候会进去?」
柳逸舟低沉的声音淡淡传来:「齐庄主贵为武林泰斗,自有安排。」
「你觉得,他们能在里面发现什么?」
「不知道。」
「你说,如果『他』若得到这个消息,会来吗?」
「死人是不会来的。」
「逸舟,你真固执。」瑞王的语气中明显有些不善。
「比不上你!」柳逸舟说完这句,忽然低低地咳嗽起来。
「身体不好就不要硬撑。你现在的身子可不一般。」瑞王说着关心的话,语气里却少了什么,有些阴冷。
柳逸舟压下咳嗽,捂着胸口道:「不劳瑞王费心!」
瑞王冷笑道:「你别想骗我!若『他』真的死了,你今日又何必来?」
柳逸舟淡淡道:「你不信便罢了。我已告诉过你,当年是我亲手杀了他。他若还活着,又为什么不回来找你?」
这句话似乎刺中了瑞王的弱处,一瞬间他的脸上竟露出迷茫之色,喃喃道:「你说得对,若是他活着,不会不来找我,不会不……」
忽然他脸色一变,狠狠抓住师兄的手,低喝道:「柳逸舟,他若是真死了,我便让这里所有的人都给他陪葬!包括你和你肚子里的孽种!」
柳冥浑身剧震,金针刺得过深,滴出血来。
孩子……师兄有孩子了?多久了?是不是瑞王的?
柳冥一阵迷茫。他与师兄分开时,尚未发现柳逸舟有怀孕的迹象……
明明是盛夏暑季,柳冥却感觉周身发冷,瑞王那边的对话便没有留意。直到柳逸舟一声微弱的轻哼传入耳中,柳冥才陡然恢复神智。
只听瑞王道:「柳逸舟,你本事可真不小!才离开本王一年,这么快就和别人搞上了,果然是人尽可夫的烂货!是不是所有的摩耶男人都像你这么贱,生来就是被人骑的?」
柳逸舟身子剧颤,突然猛烈地咳嗽起来。柳冥也如雷击一般,神色一震,终于忍不住侧头向他的方向望去。
此时人群忽然一阵骚乱,众人喧哗起来。瑞王拉住柳逸舟的手,对白净云点点头,举步向山洞方向走去。
柳逸舟苍白的面上因为刚才激烈的咳嗽,染上一层不自然的红晕。他一手按在小腹,一手被瑞王扯着往溶洞而去。
柳冥握紧双拳,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
洞门大开,众人举起火把,陆陆续续地进去,经过试探似乎并未发现什么机关。
柳冥原一心盯着瑞王等人的方向,谁知突然手一紧,侧头一看,风天翼不知何时来到了他身边。
「走这么快做什么?也不怕走丢了。」风天翼的声音里含着戏谑之意,但眸色却有些冷。
柳冥微微一凛,低声道:「对不住,是我莽撞了。」
风天翼眸中闪过一道精光,笑道:「这可是第一次听你认错。难得难得。」
柳冥脸上微红,心里有些着恼,便挣了挣手,谁知风天翼却握得很紧。
「这就恼了?你气量可不像这么小的。」风天翼侧头,贴着柳冥耳边轻轻道,热气都呼在了他脖子上,引起一片酥麻。
柳冥白他一眼,没有言语。他虽对风天翼没什么感情,但到底有过肌肤之亲,而且风天翼对他算是不错,这些日子也颇为宠溺了。
柳冥并非不知好歹之人,虽然初时风天翼对他有些粗暴,但不得不说,大部分是他自找的。他牙尖嘴利,不肯服软,若是旁人早气得将他碎尸几遍了,风天翼却只是把他扔到床上强要一番。事后反省,柳冥也觉得自己脾气太硬了。他之所以如此强硬,也是因为他不喜欢风天翼,因而毫不在乎他的感受。
他的目的只是《静心诀》。其实他和风天翼一直在彼此利用。如今他已经从风蔚手上拿到了东西,没有再留下的必要。之所以一直没走,只是因为没有寻到合适的机会。
此时师兄近在眼前,柳冥打定了主意要趁乱将人带走。这一走,与风天翼便没什么瓜葛了。
虽说风天翼误以为他是摩耶人才答应给他《静心诀》,但到底是自己骗了他。且他与风蔚交易,私下得到东西,解开了风蔚身上的禁制,等于给风天翼找了一个麻烦。
想到这些日子风天翼对他不错,柳冥不禁有些歉意,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调笑了。
山洞渐渐走到尽头,竟然豁然开朗,出现另一方天地。巨大的钟乳石垂在半空,面前是一汪清澈如镜的深潭,火把星光隐射下来,在水面上倒映出点点涟漪,焕发出五彩斑斓的色彩。
前方似乎已无路可走,众人被眼前的美景所惑,停下脚步,聚集在潭水四周。
柳冥轻轻拉了拉风天翼的手,低声道:「这里人这么多,我们去那边站着吧。」
风天翼道:「不急。看看他们做什么。」
「你对这个宝藏就这么好奇?」
风天翼挑眉一笑:「不好奇来这里做什么?据说卫国是二百年前大周皇室的遗族所建,存有许多前朝珍宝。十二年前卫国亡国时,崔将军的大军冲入皇宫,却只在内库中找到一些寻常珍宝,大部分都不知所踪。只怕宝藏一事确有其事,只是不知这次是真是假。」
柳冥心下着急,却又被他拉着手不能随意走动,便道:「我对宝藏没什么兴趣。我想去那边看看,那边的乳石下似乎有少见的红苔藓,可是入药的好东西。」
风天翼看了他一眼。柳冥真怕他不同意。好在风天翼大概是觉得在这个环境中他实在跑不了,且紫绡红绸等人都在近旁,便松开他的手让他去了,只叮嘱道:「这里人多纷乱,势力复杂,不要惹事,赶紧回来。」
柳冥应了,悄悄往柳逸舟的方向靠去。
此时柳逸舟恰巧离瑞王颇远,想必是不愿意蹚这浑水,自己一人靠在一块大石旁,身边有一个瑞王府的护卫监视着。
柳冥转到那块大石后面,借着暗色,慢慢挪到柳逸舟身旁,轻轻拉住了他的手,并将声音束成一线,传入他的耳里:「师兄,是我。我来救你了。那人我下了药,一时动弹不得,别人不会发现。」
柳逸舟微微一震,果然发觉旁边那个护卫好像有些呆滞。他嘴唇动了动,向瑞王和白净云的方向望去。
他们二人站在前方的水潭前,正和几位武林泰斗说着什么,柳冥也没心思听,拉着师兄的手悄悄往后撤,轻声道:「洞里有机关,瑞王想必不怀好意。」
柳逸舟的身子颤了颤,任柳冥拉着,却始终没有望他一眼。
容纳了数百人的巨大钟乳石洞内,众人低低的议论之声汇聚成一片嗡鸣,再加上似明非明的火把,昏暗阴沉的岩壁,实是混水摸鱼的好时机。
柳冥拉着师兄刚刚退到左壁后一凸起的岩石旁,就见前面的瑞王突然发现不对,猛然回头,视线扫了过来。柳冥隐在师兄身后,又有岩石阻拦,瑞王一时没有看见,却望见了柳逸舟,沉着脸吩咐白净云把人带过来。
柳冥见势不妙,暗中准备好东西,当白净云带着两个侍卫走过来时迅速弹出了指尖的药粉,同时拉着柳逸舟退到岩石后面,弯腰在下方来回摸索,忽然听见一个声音道:「你在做什么?」
柳冥一惊抬头,竟是紫绡皱着眉在远处冲他说话。
紫绡离柳冥有八九步远,中间还隔着三五个人,实际上并没看清柳冥在做什么。他只是觉得柳冥离瑞王那个男宠也太近了些。他一直想找柳冥的麻烦,此时几乎是下意识地喝问出来。
他的声音引起了白净云和中间几人的注意,视线都扫了过来。
柳冥额上落下一滴冷汗。柳逸舟突然紧紧捏了捏他的手,压低声音道:「快走!」接着便要甩开他的手。
柳冥一咬牙下定了决心,眼见白净云就要从人群里冲过来,他摸到刚才确认过的那个记忆中的机关,伸手一推一拧,反复按了一按,随着「咯吱」一声轻响,山壁后面转出了一个小小的洞穴,正够一人通过。
柳冥迅速地拉着师兄钻了进去,消失在众人眼前。
第七章
重新封好洞穴,柳冥最后一刹那能看到白净云又惊又怒扑过来的脸。
密道暴露,柳冥担心他们很快地找到机关打开洞口,便拉着柳逸舟赶紧往里走。
黑暗的岩石后面是条狭窄低洼的甬道,柳冥拉着柳逸舟很快按照记忆中的地形找到另一处暗门,转了进去,没走多久就来到一处较为开阔的地方。
柳冥在墙壁上摸索了两下,掀开一个窄小的内门,上面静静地放置着一个拳头大小的夜明珠,氤氲出柔和的光芒。
「师兄……」
「冥儿。」
柳冥终于忍不住抱住柳逸舟,将他压在崖壁上。瘦骨嶙峋的身体,硌得他都有些手痛。
「冥儿,你……」
柳逸舟张口欲言,柳冥却凑上前一口吻住他的双唇,用力吸吮,恨不得把他吞进肚中,好似这样才能证明师兄真真正正在他怀中。
柳逸舟柔顺地软下了身体,待一吻结束,把头落在了柳冥的肩上。
「师兄……」柳冥声音沙哑,深吸好几口气才控制好急躁的情绪,拉过他的手腕搭上脉搏。
脉象虽然衰弱,但是确确实实,是四个多月的胎儿的脉动。
柳冥心脏怦怦直跳,小心翼翼地探过手去,摸到师兄腹上。消瘦的身体下一团柔软微微隆起,若不用手触摸根本察觉不到。
柳冥微微发颤,紧紧拥住柳逸舟无力的身躯。
「是冥儿的呢。」柳逸舟的手轻弱地覆在柳冥手背上,含着淡淡的喜悦喃喃地道:「冥儿的孩子……在这里呢……」
「……嗯。」柳冥哽咽地应了一声,将微凉的唇贴到师兄额上。
师兄是我的!从来就是我的!
柳冥静静地抱着柳逸舟,在昏暗的甬道里,几乎忘记了外面的溶洞内还聚集着上百名武林高手和气急败坏的安肃武。
「冥儿,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柳逸舟忽然动了动,不安地问道。
「嗯?」柳冥还没有反应过来,便感觉四周的岩石在颤动,隐隐有轰鸣之声传来,大地突然在脚下剧烈地晃动起来。
「不好!」柳冥突然脸色一变,明白了瑞王究竟要做什么。「师兄,快走!」
他拉起柳逸舟在昏暗的甬道中跌跌撞撞地前进,身后的轰鸣之声越来越近。
「冥儿,那是什么声音!?」柳逸舟喊道。
「芜女湖!」山洞内天摇地动的震动声不得不让柳冥提高声音,紧紧拉着柳逸舟按照记忆在迷宫中狂奔,手中的夜明珠照出淡淡的光芒。「是山顶的芜女湖水!他要淹没这个山洞!」
在寻到出口的最后一刻,汹涌的湖水终于冲破机关的阻碍疯狂地涌进暗道里来。芜女湖水将整个山洞都淹没了。
柳冥用尽全力才打开那生锈已久的暗门,抱住柳逸舟大喊了一声:「闭气!」接着就被巨大的水流冲出甬道,向半山下的芜女江坠去。
幸好那条密道本是下坡,柳冥他们所在的出口已接近山脚下,离江面并不太高。柳冥紧紧抱着柳逸舟,努力用身体护着他,柳逸舟却反把他拥住,一起翻滚着落入江中。
七月盛暑,江水正是最盛的时候。他们刚刚落江,半山上便传来了巨大的爆炸声,在被江水冲走的刹那隐隐听得到身后有巨石不断坠落。
柳冥与柳逸舟在奔流的江水中载沉载浮。他水性一般,实说不上好,不由有些手足无措。柳逸舟将他用力往水面上提去,喊了一句:「莫慌!」
柳冥忽然想到柳逸舟的水性是极好的,盛夏时他经常潜伏在谷里的碧涛湖下练功,若是此时松手,没有自己的拖累,他定可安然脱险。
柳冥念头一转,身随心动,手便松了一下,谁知却猛然被用力拉过去,温热的双唇覆了过来,渡过一口真气。
柳冥恍然明白,柳逸舟是不会松手的,在他心里,只怕宁可伤了自己,也不会放开他。
柳逸舟现在功力大不如前,真气运行自不如柳冥。柳冥接过他这口气,缓缓运行一周,赶紧慢慢渡了回去。他们师从同门,武功天然一脉,两唇相交,真气运转,渐渐在颠簸奔流的江水中沉稳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二人终于被冲到一处平缓的浅滩处,柳冥将柳逸舟抱上岸来。由于真气使用过度,全身几乎脱力,柳逸舟沉在他臂弯里,面色苍白,双目紧闭,已昏去多时。
「师兄?」柳冥顾不得调息内息,赶紧搭上他的脉,察觉他情况不妙,胎息隐隐有小产之兆,探查双腿之间,血迹早已蜿蜒而出。
柳冥慌忙自怀中摸出几个瓶瓶罐罐,找到一瓶蓝色药瓶打开,里面是封了蜜蜡的药丸,并未被水浸泡到。他倒出两粒碾碎,将柳逸舟半扶起来喂下,以内力催化药效。
待柳逸舟的气息渐渐平稳,柳冥四处张望,才发现此处荒芜人烟,大概已离芜城很远了。周围是茂密的芦苇丛,再过去那边是片林子。
柳冥将柳逸舟抱起,寻了方向,举步向林子里奔去。过了大半炷香,望见远处有座木屋,连忙奔了过去,却是一座简陋的猎户们落脚用的小屋。
屋里的角落有张简单的木床,柳冥将柳逸舟轻轻放在上面,摸出针囊,解开他的衣衫,探到那脆弱几乎不见形状的小腹,取过一枚中针,手颤了一颤,用力稳住,咬牙刺了下去。
天色渐渐昏暗,猎屋里干柴劈里啪啦地响着,将屋子烤得暖和和的,驱除了夏季的湿气。一黑一绿两件长衣搭在火旁烤着,篝火上架着口简陋的小锅,里面煮着开水。柳冥坐在草铺边,手里举着根长枝,烤着他刚才打的野兔。
柳逸舟睁开眼时,正望见柳冥被篝火映着的欲明欲暗的侧颊。挺直的鼻梁,细长的眉眼,微抿着的略显倔强的双唇,五官立体而分明,清秀之中透着坚定,只是披散垂地的秀发带出一抹淡淡的柔和,给人一种柔顺的错觉。可是只有柳逸舟知道,在这单薄年少的身体里,有着怎样让人惊异的坚强与固执。
柳逸舟静静地望了他片刻,手指动了动,摸到一缕柳冥垂下的发,轻轻缠绕在指尖。
柳冥听到动静,回头看见柳逸舟正望着他,不由惊喜地轻喊:「师兄,你醒了?」他放下手里的东西,小心地靠过去,「师兄,可有哪里不舒服?」
柳逸舟这才发现全身几乎没有知觉,不由惊道:「孩子?」
「别动!放心,孩子没事。」柳冥握住柳逸舟的手,才发现上面缠着自己的发,心里一暖,轻轻把他的手放在腹上,道:「你摸,他还在。」
柳逸舟细细感觉了一会儿,这才放下心来,微微一笑,道:「师兄错了,竟不相信冥儿的医术。」
「呵呵,师兄该罚!」柳冥勉强一笑,紧紧握住他的手,想起自己用了整整一个多时辰,才将师兄和孩子从阎罗王那里抢回来,心里便发颤。第一次,柳冥为自己当初选择了司医的白羽而感到庆幸万分。
「好,冥儿说罚什么就罚什么。」柳逸舟轻轻合上眼,感觉着柳冥在身旁的呼吸。
柳冥摸摸师兄消瘦的双颊,微笑道:「罚师兄吃东西,好吗?」
柳逸舟听到吃东西三个字,便觉得胸口闷胀,毫无胃口。皱皱眉睁开眼,却见柳冥担忧地望着自己,便道:「……好。」
柳冥欣喜一笑,起身拾起那只野兔,在火上翻了几翻,看看熟得差不多了,撕下一条肥嫩的兔腿,从地上的瓶瓶罐罐中捡出一瓶,倒了些佐料涂上,小心地将师兄扶起,让他靠在自己怀中,轻轻喂到嘴边。
柳逸舟想起柳冥小时候生病,自己也如此喂过他,如今位置颠倒,不觉有些感慨。只是他望着那油腻的鲜肉,怎么也张不开嘴。
其实柳冥的厨艺极好,小时候淘气,经常跑在深山里玩耍,打野味换着花样烧烤,吃了让人唇齿留香,也算他医术之外的另一项「绝技」。
柳逸舟自然知道他的本事,这兔肉烤得如此仔细,里面填了野果,外面还涂了佐料,想必味道不错。柳逸舟想起腹中那团稚软,犹豫片刻,终于张了口,将兔肉嚼在嘴里,缓缓咽了下去。
柳冥小心翼翼地问:「师兄,怎么样?」
「还……」「好」字尚未出口,柳逸舟已忍不住伏在柳冥怀里,「哇」地一声呕了出来。
「师兄!」柳冥连忙拉过他的手,在手掌的一处穴位上用力捏了两下,缓解他胸口的窒闷和恶心之感。
柳逸舟全身本没有知觉,这一呕之下,身上的感觉倒慢慢复苏了,摇了摇头,实不想再吃。
「不行!师兄说过要受罚的,不能说话不算数!」柳冥强硬道,再撕下片肉递到他嘴边,柔声道:「师兄,为了孩子忍一忍,多吃点。」
柳逸舟无法,被他软磨硬泡,终是吃了半条兔腿下去。柳冥也不知用了什么办法,一直在他穴位处按着,硬将呕吐之感压了下去。
吃完东西,柳冥又用猎屋中找到的一个木碗盛了些开水服侍他喝了,这才将他小心翼翼地放下,取过火旁的外衣摸了摸,干得透了,给他轻轻盖上。
柳逸舟感觉全身酸痛不堪,腹中也隐隐作痛,记起在江中的惊险凶恶,孩子竟然未落,想来一是这孩子命大,二是不知柳冥费了多大的力气。
「冥儿,可有受伤?」
「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柳冥眨眨眼,冲他笑道。
柳逸舟拉住他的手,低声道:「你早知道了吧,我是中了毒……」
柳冥微微一愣,过了片刻道:「初时我和师父都以为你是高烧之故,失了心智。后来我专心医你,慢慢便发觉了……我的医术早已青出于蓝,我不说,师父也不曾发觉……我想,这『忘尘』虽乱了你的神智,但、但、但也不全是坏处……忘了不好的事,也是、也是好事。所以我、我……」
柳冥说到后面结结巴巴,见柳逸舟默不作声,不由慌道:「师兄,我、我不是想趁人之危,只是你当时的样子,谁都可看出受了极大的伤害……我、我不想师兄伤心痛苦,师兄忘记我,我比谁都难过,可、可……」
柳冥眼里氤氲了层层水气,停了片刻,忽然狠狠一咬牙,哑声道:「我故意不将师兄治好,因为我宁愿师兄是疯的,也是我柳冥一个人的!」
「冥儿……」柳逸舟没想到柳冥会说出这番话来,不由愣愣地望着他,神色有些恍惚。
柳冥哑声道:「师兄,你后悔了吗?」
柳逸舟尚未回答,柳冥已将泪水压了回去,淡淡地道:「我不会让你后悔的。你是我的,我不会放手。」
柳逸舟忽然有些迷茫。当他发现安肃武的阴谋,发现他在身上抹了情种暗中催动自己的情欲,让自己不知不觉「爱」上了他时,安肃武的表情好似也是这般,嘴角噙着一抹冷笑,坦然承认了一切。
冥儿和他果然是堂表兄弟,虽然相貌并不十分相像,但此时的神情却惊人的相似,只是少了几分冷酷,多了丝坚定。
柳逸舟忽然心中绞痛。这样子的冥儿如此陌生、如此遥远,是他,让冥儿改变了吗?
「冥儿,我很后悔……」
柳冥脸色立刻苍白。
柳逸舟紧紧拉住他的手,低声道:「我很后悔。我上了安肃武的当,失了身,生了子。我不该忘记与冥儿的约定,我本应该永远留在谷里陪你。」
「师兄……」柳冥的手微微发颤。
柳逸舟道:「你说的对,忘记过去的事,确实挺好。我不会伤心,也不会难过,有冥儿陪着我很开心。可是……想起过去,也没什么不好,该面对的,总要面对。忘尘……其实是我自己服下的。」
「师兄!?」柳冥震惊。
「遗忘毕竟不是办法,纵然后悔,过去了也都过去了,以后,我不会再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柳逸舟笑笑,拉着他的手停在自己腹上,轻声道:「冥儿,我们每次欢好后,我从未服过摩耶人的避孕汤药,难道你真以为我疯得连喜欢一个人都不知道了吗?这个孩子,就是最好的证明。」
柳冥怔怔地望了他片刻,忽然欣喜地笑了。那是一个十八岁少年应有的笑容,清朗而羞涩,喜悦而激动。
柳逸舟也微微一笑。在他十五岁那年第一次看到那个孩子醒来后露出这样的笑容时,就在心底里下定了决心,这一生,他都希望这个孩子能将那血泊里的冷笑永远忘记,从此只是这般笑着。
晨曦来临时,柳冥起身,在将熄的篝火里添了些柴,回头望望草铺上仍在沉睡的师兄,轻轻出了屋。
柳逸舟昨晚并未问他如何知晓那个山洞里的秘密,柳冥觉得有些不安,有些忐忑。师兄必定知道他已想起了六岁前的一切,毕竟当年,他给他服的,也是忘尘,「七日忘尘」。
「七日忘尘」和「忘尘」是两种极为神奇的密药。前者让人在七天内忘记过去的一切,七天后则只会想起施药者想让他想起的事。若要强行完全恢复记忆,则要付出很大的代价。轻则记忆混乱,重则神志全失。
而忘尘虽然药效比七日忘尘更大,让人完全丧失往日记忆,但解开却容易多了,只要服了解药,便能慢慢恢复。
当年柳逸舟给他服下七日忘尘,抹去了他的记忆,改变了他的性格,却没想到他研读医学之术,竟在几年后发现了自己身上施药后的痕迹,并在十二岁那年研究出了解药,一点一点恢复了记忆。好在他服药时年纪尚幼,因而并未留下什么后遗症。
卫国早已灭亡,就算他这个皇太子还活着又能怎样?柳冥深知在如今这个乱世中,以一己之力无法复国,他也早已放弃了这个念头。
一年前,柳逸舟身受重伤回到灵隐谷,柳冥很快便察觉了他体内的忘尘,却一直默不作声,甚至还用其它药性掩盖了柳逸舟身上的脉象,混淆了师父的判断。为的,就是不希望柳逸舟再想起过去。
柳冥虽然知道这样做很自私,却绝不后悔。因为师兄的痛苦就是他的痛苦,师兄的快乐,就是他的快乐!
柳冥嘴角噙着微笑,心情很好地来到那条芜女河的支流边。清凉的河水浇在脸上,凉爽畅快,精神一振。
他不敢离开木屋太久,匆匆洗了个脸,拿出水袋盛满了水,挂在腰间,起身在芦苇丛里打探,准备顺手打只野鸭子回去当早饭。
阵阵风起,茂密的芦苇丛缓缓地倾斜,再缓缓地浮起。水鸭小心翼翼地在河水中游动,却还是逃不出猎人的手心。
柳冥得意地拎起肥胖的猎物,轻轻跃出芦苇丛,一截烟色的水袖,出现在他的视野中。
手臂苍白而优美,手指修长却无力,静静地垂落在那里,宽大的水袖在河面上漂浮。
柳冥走近两步。一头凌乱的黑发散着,水袖的主人宽肩、细腰、窄臀,水下隐隐可见其修长的双腿。烟色的薄纱外衣下是件淡墨色的长衣,腰间,是条华丽宽长的金带,腰肢显得尤其纤细而优美。
这种打扮,这种身材,让他想起一个人。除了二师兄,只有那个人,让他在第一次见面只望见他的背影时,便在心底里冒出了「风华绝代」这个词。
只是,那头黑发……
柳冥过去将那个人翻了过来。苍白的面颊,俊美的容貌。没有面具,没有银发,体内是散功的征兆,和毒发的迹象。
要不要救?
柳冥没有那么大的善心,不过谁叫他好奇,走过来拨弄人家,还给人搭了脉。在他犹豫的工夫,那人微微动了动,浓密的睫毛轻颤,缓缓睁开眼,视线混沌地看了他片刻,又慢慢合上。
到了这个地步,不救好像有点说不过去。而且,他体内的毒还挺有意思。
柳冥将那人抱了起来,缓步回到猎屋。
柳逸舟醒来时不见柳冥,慢慢起身,见篝火里新添了柴,知道冥儿出去不久。
早上山里的天气有些凉,柳逸舟穿好外衣,扶着墙壁慢慢起身,浑身仍然有些无力,尤其腰背酸痛。摸摸已经微微隆起的小腹,不由庆幸这个孩子命大,昨日在大江里翻腾那么久,竟然无碍。忽然又想起那第一个孩子,黯然了片刻。
那个孩子也命大得很,在亲生父亲的追杀下竟也活到了出生,难道真是天意吗?
把昨夜小锅里剩下的水放在火上加热,柳逸舟在猎屋中细细搜索了一番,破旧的砖瓦,简陋的四壁,竟在屋角找出一小袋贮藏的干粮,还好没有发霉。柳逸舟嘴角轻勾,将干粮倒了一点在锅里,小心地熬成粥。
柳冥抱着那个人进屋,闻到香味,「咦」了一声,看见柳逸舟手里的东西,忍不住道:「怎么我昨日竟没找到?」
柳逸舟轻笑:「所以我是师兄。」看着柳冥放到地上的人,问道:「什么人?」
「不知道,大概和咱们一样,从上游冲下来的。」柳冥让柳逸舟看这人的脸,问道:「师兄有印象吗?」
「你是说昨日大会上?没有,许是没有注意。」
「我也没有印象。难道不是那些人中的吗?」柳冥思索。
此人容貌如此出众,若是昨日武林大会上见过,他绝不会没有印象。柳逸舟记性也极好,他也说没见过,应该是没错。
柳冥拉过师兄的手腕搭了脉,眉眼弯弯:「师兄身上好了许多呢。」
柳逸舟轻笑,望着屋外明媚的阳光,道:「用过午膳,我们赶紧离开吧。」
柳冥皱眉:「你的身体……」
「不碍事。这里离上游太近,只怕会出什么变故。」
柳冥看了一眼地上那人,皱眉道:「早知不捡他回来了,带着他怎么走?要不给他留点药,咱们自己走。」
「救人救到底。这个时候甩手不管可说不过去。」
「是。师兄说什么就是什么。」柳冥笑咪咪地道。只要和师兄在一起,他的心情就变得特别好。
吃完午饭,柳冥让柳逸舟靠墙闭目歇会儿,自己不紧不慢地去给那人搭脉,一边皱眉,一边掏出些乱七八糟的药丸给他塞下,又硬邦邦地扎了几针。
「这就治完了?」柳逸舟诧异地睁开眼,看见柳冥正在收拾东西。
柳冥不以为意地道:「反正死不了。」
柳逸舟哑然。
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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