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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5节

    [少年英雄方世玉]少林小和尚 作者:callme受

    第5节

    凌多多上挑眼梢,用余光看到他说话时目光一直朝着人群逡巡,明显还在寻找刚刚动手之人。

    雷老虎没有看到是什么东西打到了自己的穴道,但是他大致推断出出手的人就在人群中,此时弟子偷偷到近前道:“师傅,找不到偷袭的暗器。”

    雷老虎很相信自己手下弟子的能力,既然他们都找不到,那就说明从一开始就没有暗器,他心中一凛,能够仅凭借指力,隔空就破掉他的护身内力,可见此人的功力相当不俗,杭州城中想不到竟然有这样一位隐藏高手。

    既然对方救了一人,想必还会出手救第二人,雷老虎打定主意这次也要下死手,他是一点都不担心打死人的,只是告诫自己要留心观察下面的人群。

    “好,那就让我广东李凤山来教训教训你!”浓眉中年人一脚把装着生死状的托盘踹飞,纵身来到擂台上,跟雷老虎交起手来。

    此人的能力远超乎先前的那位挑战者,雷老虎被几招迫得不得不用上了双手,然则不用他全力施为,不过几下就把那位浓眉中年人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他嘶嚎一声,抓住对方的腰上大穴,高高举起,运足了内力往两米高的擂台下面一砸,就这么一下,要是那位隐藏在人群中的高手不出来,此人必死无疑。

    英雄都是救美女,为什么就他是救男人,凌多多在心中暗叹一声,从人群中越身而起,旋转着落下,两手画圆,用巧劲儿把中年男子接住。

    他来不及说什么,把人往人群中轻轻一丢,右手成拳,跟冲下台攻击过来的雷老虎结结实实对了一拳。

    凌多多脚底稳稳站住,面容肃静,并无不适之处。

    雷老虎的面盘一下子涨得通红,连连后退了两步,捂住心口处吐了两口血出来,身后的几名弟子连忙上前来把他扶住。

    凌多多如今的武功已经不弱于少林寺中的几位长老了,除了对上智能和至善外,其他几人他若是施展出真正的本领,确实能够险胜。

    雷老虎的武功虽然在一流高手之列,却跟凌多多并无太大的可比性。凌多多早就料到他会趁机偷袭,也早就提足了内力等着了,这一下虽说不是全力施展,却也用了八成的功力,自然不是雷老虎能够承受的。

    人群中一阵喧哗,还有一声格外明显的叫好声,凌多多听得声音颇为熟悉,转头看过去,发现上蹿下跳用力拍巴掌的那位妇人格外眼熟。

    他面上戴着兜帽,腰上还挂了佩剑,跟上次相见时的打扮多有不同,因此不惧怕被人认出来,并不理睬下面人群的反应,故意压低了声音道:“得饶人处且饶人,擂台比武,一向都是点到为止。”

    雷老虎没有出声。

    他并没有受到多重的内伤,不过是因为刚刚的一拳是提起了十成的功力,本来想给下面暗中出手的人一个教训,杀鸡儆猴让下面的人群看看得罪他雷老虎是个什么下场。

    雷老虎练得武功本来就是至刚至阳的硬功夫,十足的力道被凌多多反震回来,一时间就感觉到经脉中真气逆行,控制不住才吐了几口血。

    然则他虽然受伤不重,却深切感受到了对方的实力不是他所能够抗衡的,雷老虎道:“擂台比武,打死无怨,本来就是他们不自量力。倒是阁下,暗中出手相助,并不是大丈夫行径。”

    这番话虽然仍然很不客气,但是言辞中却也不复刚刚的嚣张跋扈,甚至还有点出言相激,希望凌多多不要出手的意思。

    凌多多也确实不想多搀和这件事儿,他刚刚出手不过是念着举手之劳就能救下一条人命,自己这辈子跟佛祖混,能看到少死一个人就少死一个人。

    他身上的江湖气息其实比僧侣气息要浓厚,虽然雷老虎下手过狠,但是生死状是挑战者自己签下的,确实是打死无怨。

    凌多多是一个很尊重规则的人,严格来说雷老虎说得并不错,他也没有出头把事情自己揽下来的想法,闻言并不言语,只是深深看了雷老虎一眼,迈步离开了。

    这次事情一过,雷老虎理当不敢再在擂台上下杀手了才是,凌多多走出人群,见周遭百姓都不敢过来,倒是刚刚被救下的两名练家子过来感谢他救命之恩。

    浓眉中年人道:“前辈武艺高强,我辈无可企及,只是不知前辈为何还要放任雷老虎行凶杭州城?”

    因为对方脸上带着兜帽,他不知道凌多多的具体容貌,但是看身形应当不是成年人。但是对方的武功出神入化,也可能是身形矮小的老人。

    凌多多道:“我不过是看他姿态猖狂,方才略施小戒,谁是谁非还无法辨别清楚,如何能随意出手?”

    他的声音清脆,一听就是年岁不大的少年,浓眉中年人面露惊讶之色,看着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凌多多眼梢看到苗翠花正从人群中往这边挤,他不欲搀和其中的事情,便不再出声,迈步离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 =发现让二多太早出场的结果就成了剧情无法顺利往下发展了orz所以暂且让二多不要多插手……而且想想如果你走到街上发现有人在打架,劝阻一顿就算了,总不能兴冲冲跑上去不问青红皂白就直接下手把某一方打死……

    ☆、当庭叫骂

    虽然顺手管了一个闲事,但是凌多多的好心情并没有被打搅,他这次来杭州跟以前的二十多次一样,需要完成的主要任务还是惩处少林逆徒。

    这位逆徒的主产业是在杭州城外围,是有人报说劫迳的土匪用的是少林武功,智能便派他来查看。

    凌多多躲开了苗翠花的视线,进了一间客栈,把兜帽取下来,戴上假发,把自己装扮成光鲜公子的模样——这年代出家人都讲究苦修,连土匪都知道,和尚身上是没有多少油水的。

    要寻找的毕竟是土匪,杭州城外围这么大,着实不好找,因此得想办法诱导人家自己出手来找他,凌多多才特意装扮了一番,买了不少小配饰表示自己相当有钱,浑身散发着土豪的气息。

    凌多多戴兜帽在外面行走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江湖上的消息流传得一向都快,不少人已经听说过少林出了一个得意门生,惩处了不少逆徒。

    三年多前凌多多第六次下山的时候,就有人事先探听到一个年轻小和尚往这边走了,早早收拾包裹跑路了。凌多多因此反省了自己的行为,再下山时都有伪装,尽量不提前走漏风声。

    他带着满身的金银珠宝在郊外逛荡了七天时间,一边游览风景,一边寻找土匪的踪迹,等顺利把人抓住后废了武功送到杭州城官府。

    杭州城到处弥漫着一股特殊的紧张气氛,凌多多压着人在路上走,却听到纸张悉悉索索的声音,抬头看过去,远处竟然有一队人马穿着丧服走过来,一边走一边漫天撒着纸钱。

    他并不是喜欢惹事的人,看到走在前面的那一对男女皆身负武功,拽着手中点了穴道的土匪后退半步让开了道路,目视着这伙人簇拥着一个巨大棺木离开了。

    直到他们都走远了,同样让开道路的百姓才议论起来,凌多多见这群人似乎都很明白是怎么回事儿的模样,拉了一位卖菜小贩询问事情经过。

    “死掉的那个啊,是前几天摆擂台的雷老虎!”小贩明显对事情很了解,一边称白菜,一边摇头道,“那个雷老虎啊,嚣张跋扈,几天前刚被一位蒙面的正义人士教训过,仍然不知道收敛,五天打死了三个去挑战的人。”

    凌多多皱了一下眉头,这个事情发展跟他预料得有些不一样,雷老虎并不是一点脑子都没有的莽夫,何以会这样嚣张,在被他警告后仍然出手伤人?

    小贩喘了一口气,继续说道:“结果四天前啊,方世玉——就是琼花会馆方老爷家的公子啊,上台挑战雷老虎去了,失手把人打死了!”

    “那刚刚过去的那队人马中,走在最前面的两位是?”凌多多想起刚刚看到的那两个人,能够明显感觉到这两个人都身负高深武功。

    小贩刚刚的声音微微抬高,说不上是义愤还是激动,这次说话却骤然低了下来,神经质地往周遭看了一圈,见没有人注意这边,才小声道:“那个女的啊,是雷老虎的夫人李小环,至于那个老一点的男人,我也不知道是谁,是这几天才在杭州城内看到他呢。”

    小贩不忘补充道:“你看看那人的表情,就格外阴沉可怕,先前雷老虎被高人警告后都已经撤了擂台,后来再摆擂的时候,就有这人在旁边看着了。”

    这番话说得挺有意思的,也就是说雷老虎之所以有胆量在其后接二连三地杀人,是感觉到自己有了大靠山。

    凌多多刚才确实看得出来那位壮年男人的武功高深莫测,他都无法确定自己能否胜之,此人就算是在少林,武功也当排在前五名。

    这样的人物不可能是平白无故冒出来的,凌多多这么长时间独自下山,自然也不是毫无建树的,他对许多事情都已经打听得很清楚。

    他倒是不知道姓“雷”的有啥厉害人物,但是如果说是姓“李”的,倒是确确实实知道一位,而且同少林还有颇多的渊源。

    凌多多眯了一下眼睛,谢过那名小贩,先把手中扯着的那名土匪送到官府,而后追着纸钱的方向走去。

    远远就看到一大波人围着一幢双层木质建筑周边在指指点点,凌多多走上前去,果然看到被围在中间的是刚刚那群丧葬人马,楼阁上还挂着一个大招牌,上书“琼花会馆”,苗翠花跟一位满面焦急的中年人正站在会馆门口。

    凌多多走到近前,就听到李小环喝道:“我们还有什么好说的,还不快叫方世玉出来受死?”

    苗翠花旁边的中年人开口道:“雷夫人,雷老爷不幸辞世,我们也深感遗憾……”

    一句话还未说完就被人打断了,这次出声的是跟李小环一块来的五十岁左右的壮年人:“你少罗嗦,杀人偿命,你们琼花会馆的人,全是杀我女婿的帮凶,我今天,就一并跟你们算账!”

    女婿……这个人果然是李小环的爹,凌多多心头一动,已经把这几个人之间的关系差不多串成了一条线,事情果然跟少林有很深的牵扯。

    方世玉的父亲方德无奈道:“这位老人家,你如此说话,是不是太蛮横了?”

    “住口,我李巴山就是这个样子!瞧你这副样子,面无四两肉,拳头都握不紧,你没有资格跟我说话!”李巴山喊完,一指苗翠花,道,“你,站出来跟我说话!”

    凌多多抽动了一下嘴角,其实在他看来,性别问题理当排在会不会武功前面,你自己说不屑跟一个不会武功的人说话,转头就把一位女子扯了出来,这行径也着实有点霸道不讲道理了。

    他暗自摇了摇头,如果李巴山是一个拎得清的人,今天这场架恐怕很难打得起来,李巴山和苗翠花的父亲苗显同为少林弟子,都是至善大师的亲师弟,算来苗翠花还是他的晚辈。

    苗翠花显然也很明白这个道理,上前来行礼道:“敢问这位老前辈,可是李巴山李师伯?”

    “你就是苗师弟的女儿?”李巴山的口气缓和了些许,声音也不似刚才火药味十足。

    “正是,晚辈苗翠花拜见师伯。”

    李巴山继续用装腔拿调的声音不冷不热道:“瞧你,还懂得一点尊卑之道,不过你纵子行凶,罪无可恕,别想单凭一句师伯,就让我不跟你计较!”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起来,凌多多隐约听出来一点,李巴山并不是很想跟苗翠花扯皮,他似乎觉得有失身份。

    李小环也看出了端倪,适时冷冰冰接口道:“除非方世玉死在我的眼前,否则这件事情没完!”

    这句话说出来就代表着事情毫无回转的余地了,苗翠花扭头看向她:“雷夫人,你说这话未免太强词夺理了,你也别忘了,是雷老爷向我们世玉挑战在先的。他们两个在擂台上双方定下了生死状,各安天命,不得追究。”

    这番话说得很在理,姑且不论之前的纠葛谁是谁非,单论打擂台这一点,确实是无可追究。正如同之前雷老虎打死人叫嚷着“生死状已签,打死无怨”一样,这事儿搁到他自己头上,也只能是认了才对。

    凌多多作为一个遵守江湖规矩的人,也觉得李家父女这件事情做得忒不厚道了,虽然死了老公女婿,其情可怜,但是并不是只有雷老虎的命算命,难道被雷老虎打死的那几个人的命就是猪狗牛马?

    李氏父女难过伤心,其他人的妻子儿女难道不伤心不难过?唯一的区别是李氏父女还能仗着武功跑来砸场子,而其他人就只能哀哀而哭罢了。

    李巴山怒道:“放屁,什么生死状?那是我女婿跟你儿子定下的,我们父女俩对此一概不知,我一定要追究到底!”

    凌多多想起刚刚从小贩口中听到的说法,雷老虎后来上擂台的时候都是李巴山在旁边掠阵的,李巴山这番话也未免太强词夺理了一些。

    苗翠花明显跟包子扯不上关系,她听完后火气也升了起来,道:“师伯,这也就是说,事情没有转弯的余地了?”

    “一命偿一命,就拿你的儿子陪葬吧!”李巴山一句狠话撂完,耳边却听到一声轻轻的嗤笑声。

    他听得分明,这笑声是从自己身后传来的,一时间面目更是凶狠,转身道:“是谁,刚刚是谁笑得,给我站出来!”

    凌多多很从容地取掉了自己的兜帽,站出来道:“小僧见过师伯,见过两位师姐。”

    所谓主角就是能够碰上各种各样事情的人,方世玉跟人结仇结果能扯出来李巴山,恰好李巴山跟少林还有纠葛,他已经九成九确定,这个世界的主角应当就是方世玉了。

    凌多多不想多管闲事,但是他也需要跟主角建立良好的友谊,他前面几辈子能够活得逍遥自在,很大程度上也是沾了主角的光。

    有些闲事得管,这是一个卖大人情的好机会。

    ☆、调节冲突

    凌多多一出场,场面寂静了三秒钟,李巴山原本以为嘲笑自己的是谁呢,想不到原来就是个少林小和尚。

    ——不、不对,等闲少林小和尚是不可能知道他的身份的,更不可能在刚刚的气氛中还能气定神闲地笑出声来。李巴山的目光下移,落在了他手上提的兜帽上。

    苗翠花也认出了凌多多,颇为惊讶道:“小师傅?这么巧啊?”她同样迅速反应了过来,看了看对方手里的帽子,“之前上台打败雷老虎的人就是你啊?”

    凌多多回答道:“小僧先前以为雷施主应当自省己身,就此罢手了,便放心离去,无奈并没有料到师伯会来到杭州城。”

    这句话虽然有暗讽李巴山的意思,但是无可否认,凌多多确实是这样想的,他那天的那一招很能够唬人,要不是李巴山来到杭州城给雷老虎撑腰,雷老虎八成没有胆量再开擂台甚至打死多人了。

    李巴山目光一冷,森然道:“你这是在指责我吗?”

    “师侄不敢。”凌多多微微眯了一下眼睛,“师伯同苗显师伯皆同我少林大有渊源,死者已矣,还望师伯及师姐节哀。”

    李巴山听别的也还罢了,一听到“同我少林大有渊源”的说辞,当即冷笑了一声,道:“我同你少林有何渊源?我不去招惹你们这帮臭和尚,如今至善的徒弟都敢来招惹我了?”

    他虽然跟如今的少林方丈至善大师是亲师兄弟,从小在少林寺学武修行,却觉得五个人的师傅杏隐禅师偏爱至善、五梅和苗显,因此伙同如今的武当掌教白眉真人叛出少林,另投武当。

    李巴山并不念着少林的教养之恩,反倒恼羞成怒深恨少林——这些都是凌多多从自己抓到的少林逆徒身上打听出来的,如今一看果然如此。

    凌多多很乐意跟此人扯皮下去,经历过智惠的磨练和指教后,他相信自己除了几位得道高僧说不过之外,跟其他人比耐性绝对都是完胜的,因此避重就轻道:“师伯误会了,小僧师承戒律院掌事智能大师,不然也不会称呼您为‘师伯’了。”

    他觉得李巴山这是被气糊涂了,或者是对至善的阴影太深了,竟然连这一点都没有想到,至善分明是李巴山的师兄才对,他的徒弟要称李巴山为“师叔”。

    苗翠花看起来似乎有点想笑,抿了抿唇角之后却更加紧张了,不动声色地往他这边挪了两步,小声道:“小师傅,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这件事情与你无关,你还是不要掺合进来为好……”

    凌多多肃容道:“此事也是因小僧当初处理不当有关,若是我当日未曾贸贸然离去,恐怕不会酿成今日之祸。”

    这句话说出来,李巴山再也忍不住了,当下一掌劈出,朝着凌多多的脑门砸过来。

    这一招用出来,凌多多明显能够感觉到李巴山的武功远超雷老虎,他不敢怠慢,提起一口真气,把苗翠花推到一边,自己迎战上去。

    两个人顷刻间过了数十招,凌多多这辈子跟一流高手对阵的机会并不多,虽然意识跟得上,但是身体的反应却慢了一拍。

    他以往跟智能或者五梅对战之时,两位长辈都生怕弄伤了他,下手时不免瞻前顾后的,凌多多本人也生怕露了武功的底子,还招时也颇多迟疑。

    以前打架都不如这一次畅快淋漓,李巴山恨不能一巴掌把他的脑壳子拍掉,动起手来自然快准狠三项俱全,而凌多多一开始还顾虑着要保留实力,应对之间却也渐渐抛开了烦恼。

    李巴山的武功跟他算来应当在伯仲之间,两个人之间有一个非常玄妙的平衡点,凌多多一步步渐渐跟得上他的速度了,心思空明间,各路招式一一展开。

    李巴山初时还借着自己的锐气一通猛攻,然则他毕竟年纪大了,体力不支,见对面的小和尚竟然越战越勇,而且手中比划的还不再只局限于少林功夫,感觉到他格外邪门。

    凌多多感觉到对方渐渐失了勇猛之气,并没有穷追不放,便适时收手。他最开始出声拉仇恨就是为了给方世玉卖一个人情,而不是当真招惹上李巴山这个大boss。

    他身为少林弟子,行事就要为少林考虑,以至善的性格以及少林与世无争的定位,是不会乐于四处招惹仇家的,更何况李巴山同少林寺的纠葛并不是一言两语能够说得清楚的。

    李巴山见他收招,也跟着收手,并没有猛追不舍,重新打量了他几眼,方道:“我听人说起过,最近江湖上出了一个很厉害的少林小弟子,想不到竟然能够在杭州城内遇上。”

    苗翠花虽然也身负武功,不过她自从嫁给了绸缎商人方德后,就多在家养儿子陪丈夫,对江湖上的事情并不知情。

    然则李巴山却是个地地道道的江湖人士,因此对江湖新秀——尤其是少林新秀——颇为关注,他听说过不少关于凌多多的事情,本来是嗤之以鼻颇为不屑的,然则今日一见,却觉得这个小和尚当真不同寻常。

    凌多多真心觉得武侠到了清朝确实是没落了,换了以前,他所表现出来的天资虽然出众,但是还不至于能够跟江湖上一流高手分庭抗礼的地步,只能说是代表武林最高水准的这一批人的档次整个都下降了。

    他在心中暗叹了一声,合十行佛礼道:“师伯毕竟是长辈,今日聚众围堵一个小辈,难免堕了师伯的名声,还请师伯谨慎行事。”

    苗翠花连忙接口道:“不错,师伯,世玉是您师侄我的儿子,是您师弟的亲孙子,您要是跟他一个小辈计较,恐怕会显得以大欺小吧?”

    李巴山其实是一个很注重江湖门面的人,他虽然叛出师门、恶行累累,但是却很看重自己的口碑,不然也不会在刚刚的盛怒之下仍然对苗翠花放轻了声音,就是不想被人指摘说他欺辱亲故之女。

    他听完这番话之后,见凌多多和苗翠花每一句都戳中了自己的顾忌之处,不悦道:“哼,如果你们是想要让我放过方世玉,那就不用说了!”

    苗翠花本来就是聪慧之辈,看了看李巴山和李小环父女,缓缓道:“雷老爷的死,世玉难辞其咎,我只希望这个祸不要惹到其他人身上。”

    这是希望不要把帮忙出头的凌多多牵扯进来的意思,凌多多看了看她,感觉到这位方夫人的人品确实相当不错,很少有人在大难临头的时候,还能全心全意为别人考虑。

    李巴山听后,似乎也松了一口气——少林寺的和尚都喜欢打着“慈悲为怀”的口号多管闲事,他倒是没觉得凌多多这次突然自己冒出来的行为有多怪异。

    这个小和尚看不出深浅来,李巴山也很不想招惹,因此借坡下驴道:“那是当然,所谓冤有头债有主,只要是我为女婿报了仇,就绝对不会为难其他人。”

    既然苗翠花给了他一个人情,凌多多颇想还回去,见苗翠花的眼梢所向,便明白过来,道:“师伯您是武林名宿,而方世玉不过是一个弱冠小子,相信您也不希望江湖人说您以大欺小、恃强凌弱吧?”

    李小环深知自己父亲好面子的性格,见李巴山听完后一时并不出声,接口道:“要杀方世玉,何须我爹出手,有我李小环一个人就已经足够了。”

    苗翠花眼睛一亮,道:“你是不是想要跟世玉公平决斗?”

    “好。”李小环沉声应道。

    李巴山松了一口气,点头首肯道:“论辈分,小环和方世玉相差不远;论仇怨,小环的丈夫是死在那个小子的手上,她找他报仇,这也是合情合理的事情,总不会引起非议了吧?”

    两家当下定下比武的时间和地点,七天之后就要登上擂台比武,李巴山冷冷看了凌多多一眼,道:“七天之后,我要看到方世玉站在擂台上,否则我就要血屠琼花会馆。”

    在武林人士的眼中,貌似朝廷永远都是不存在的,凌多多很想提醒他一下,如今是太平盛世,动不动就把杀人放在嘴上,绝对是武夫行径。

    他看出来苗翠花根本就只是缓兵之计,等李巴山和李小环离开后,上前道:“少林弟子三礼见过师姐。”

    “小师傅,这次真是太谢谢你了,要不是你帮忙掠阵,刚刚李巴山很可能就要大动干戈了。”苗翠花看得真切,李巴山会在今天暂且鸣金收兵,就是因为忌惮旁边的这位小和尚,说起话来也格外客气。

    “师姐同我少林有香火之缘,小僧遇事自当相帮,师姐不必如此客气。”凌多多道,“至善师伯时常同我们提起令尊苗显师伯呢。”

    苗翠花面容略带愁苦,很明显是在为七天之后的比武发愁,叹气道:“若是我父亲真的在这里就太好了,现在我是走一步看一步,不知道如何是好呢。”

    ☆、治疗伤势

    凌多多在琼花会馆里面住了下来,他虽然表示不愿意插手李小环和方世玉之间的决斗,却答应若是比武后李小环违背约定要对方世玉的亲友动手,那他会出面阻止。

    苗翠花为了七天后的擂台比武,带着一群人上蹿下跳给方世玉做紧急训练,凌多多并没有去打扰,自己待在僻静的小房间里面,吃斋念佛,演练心法。

    如果这是历史,方世玉不可能现在就被李小环打死,如果这是或者电视连续剧,那方世玉作为主角就更不可能死了,凌多多对于比武的最终结果心中有数,他的身份也不适合过多地参与进来,因此摆正自己的位置,每天有条不紊地重复着在少林寺上的生活。

    直到六天之后,第二天就是李小环跟方世玉打擂台的日子了,凌多多垂眸翻过一页《金刚经》,轻声道:“施主不去做特训,来小僧这里有何贵干?”

    一个人影从西面背光的墙上翻了下来,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轻巧地落在地上,颇为惊奇地看着他,笑眯眯道:“我都特意屏住呼吸了,想不到小师傅一下子就听到我来了,真是好耳力。”

    凌多多并不回话,低头继续翻书。

    方世玉并没有被他的冷淡态度打败,反倒饶有兴趣地凑了过来,道:“小师傅,几天前是你帮花姐解了围,也帮我解了围,我一直都想谢谢你呢,耽搁了这么长时间才过来,真是很抱歉。”

    这个人确实有点意思,一点都看不出是一个明天就要死掉的人,凌多多终于把视线从佛经上移开,轻飘飘落到他的脸上:“你现在应该做的似乎是加紧训练,而不是来对我说‘谢谢’。”

    “训练?我连赢雷老虎都是凭的运气,难道能在七天内就真的打败李小环?”方世玉神情轻松地在他对面盘腿坐下,摇晃了一下脖颈,“和尚念经的时候从来都是盘着腿的,时间长了难道不会觉得腿麻吗?”

    “不会。”凌多多说完后看了他好一会儿,拉开一个浅淡的笑容,道,“你似乎并没有自己表现出来的这样坦然。”

    方世玉维持着笑脸跟他对视着,半天才一耸肩膀,左右看了看。

    凌多多低头道:“周围没有别人。”

    “知道我最讨厌和尚什么吗?就是你们这种老觉得自己知道所有事情的说话方式。”方世玉说完后却不见他动怒,颇感无趣,只能继续刚才的话题道,“我没想到会惹出这么大的祸患来。”

    凌多多没有接话,垂眸继续看佛经,他看得出来对方现在需要的不过是一个能够保守秘密的陌生人,需要的是一个哑巴听众,而不是一个自作聪明的演说家。

    他其实很能够理解这种感受,有些话对着熟人不能说,因为害怕他们担心,因此只能来找他这个压根不认识的陌生人。

    凌多多最近倒是听方府的下人议论过,方世玉表现得如同没事人一样,恐怕就是不想让旁人太过为他担心难过。

    方世玉絮絮叨叨说了很久,最后以一句“如果有不死的方法那就太好了”作为总结陈词,托着腮帮子道:“小师傅,我明天也不知道下不下得了擂台,今天说得是要出去放风筝,你要不要一块跟着?”

    凌多多没有接后面的话茬,反倒问道:“既然你这么不想死,为什么不干脆离开杭州回到广州去?”

    稍稍一停顿,他故意微微抬高声音强调道:“我已经答应了师姐会为琼花会馆护法,就算你逃走了,这里的人也不会有事儿。”

    “别开玩笑了,我要是逃了,就一辈子不能抬起头来做人,”方世玉捏紧了拳头,声音也跟着沉了下来,“就算是死,我也要堂堂正正死在擂台上!”

    凌多多听完后没有出声,这应该说是个人选择的不同,若是换了他,面对这样可以说是几乎没有胜算的比赛,他是一定会避其锋芒的。

    并不是怕死,而是方世玉作为方家唯一的儿子,他的肩膀上有更多的重担,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

    两种完全不同的价值观无所谓谁对谁错之分,既然这是方世玉的选择,凌多多并没有做无谓的劝说,他愿意尊重其他人的价值观。

    方世玉拍拍屁股站了起来,问道:“真的不跟我们去放风筝了吗?现在的时节正合适,风筝能飞得很高呢!”

    凌多多轻轻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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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多多并没有去观战,但是他光从被横着抬回来的方世玉满是鲜血的前襟上,就能看出来场面有多么惨烈。

    是一群人大喊大叫着抬着方世玉回来的,凌多多站在自己的小院门口等着,听到了动静迎上前去,抬手一摸方世玉脖颈筋脉处,眼眸一闪,看了看周边一大群人:“进去说话。”

    苗翠花虽然着急得几近六神无主,却也领悟了他的意思,把无关凑过来的小厮仆人都挥开了,就领了几个值得信任的人进了房间。

    方世玉不吭一声地被放在床上,看模样已经昏了过去,苗翠花焦急问道:“小师傅,您说您懂医术,世玉究竟怎么样了?”

    凌多多探了探心脉,在他胸口要穴敲击了几下,运起《武当九阳功》,一股平和内力输送而去。

    方世玉哆嗦了一下,张开嘴巴吐了几口鲜血,却是缓缓睁开了眼睛,看着他傻笑了一下:“小师傅,你的光头真亮眼。”

    还能说话,最起码人没死,凌多多体贴地让开床边的位置,让苗翠花和方德能够看清楚方世玉此时的模样。

    苗翠花的眼泪从刚才就在眼眶中打转,却也一下子笑了出来,惊喜地叫道:“老爷,他还没死呢!”

    虽然方世玉此时张嘴就吐血的景象过于凄惨了一些,但是毕竟还有气息在,他微微笑了一下,略带些得意地从胸口摸出来一块小铜盘:“幸亏有这个……”

    苗翠花凑近一看,虽然铜盘中间凹陷进去了一大块,但是凭借外形依稀也能够看出来是什么,蹦蹦跳跳地一拉方德的胳膊:“老爷,原来是城隍庙岳王爷的护心镜救了他了!”

    “娘,帮我烧只大头猪,谢谢岳爷爷……”方世玉艰难地说了一句,喘了一口气,眼皮有些翻白。

    凌多多感叹了一句他在这种关头说话竟然还自带喜剧演员气场,上前半步道:“苗师姐,还请让闲杂人等都出去,小僧来为方少爷推宫过穴,方可减缓伤势。”

    苗翠花连连道谢,赶忙让出了地方来,凌多多又道:“方少爷吉人自有天相,只不过李师姐恐怕不会善罢甘休,还请师姐想一个万全之策。”

    苗翠花反应极为迅速,吩咐下人道:“世玉没死的事情,千万不能够外泄——方贤,宝妈,快设灵堂,我们这些人给小师傅让出地方来,自己围着哭,哭得越大声越好。”

    凌多多在洪熙官和胡惠乾的帮助下把方世玉扶了起来,存了一口内力,缓缓从手掌处注入他体内。

    约莫过了一炷香时间,他才在漫天的假哭声中睁开眼睛,皱眉道:“方少爷的情况不是很理想,他的骨骼筋脉都受了损伤,不是短时间内能够恢复的。”

    这还是他刚刚及时救治下才减轻了损伤,凌多多摸了摸他的胸口,颔首道:“少林寺的鸳鸯连环腿果然名不虚传,李小环的内力十分强劲,若不是那块护心镜,你此时早已经没了性命。”

    方世玉自小在他母亲的药酒中泡着长大,练就了一身铜皮铁骨,唯独胸口上的膻中穴是一处很明显的弱点。

    方世玉叹气道:“刚刚我在台上的时候,几乎已经断了气,她却心狠手辣,还用十成十的功力把我踢下擂台,正踢中了这个穴道。”

    凌多多扫了他一眼,点头道:“这么长一句话能够一口气说出来,看来你命也够硬的,短时间内是死不了的。”

    “哇,你一个出家人难道说话不能更讲究一点吗?”方世玉咧嘴笑了一下,疼得一龇牙,抽动唇角道,“我的命当然硬了,我可是方——世——玉——”

    他最开始的时候难受得气都喘不过来,胸口火辣辣疼痛,真跟死了一样,然则在对方把内力输送过来后,方世玉却感觉到一时间好多了,连话都能自然地说出来了。

    这人耍贫嘴耍得这么溜,凌多多并没有接话,先是把自己的内力收了回来,而后方道:“我先帮你修复了筋脉的主络,但是更细枝末节的东西,恐怕无能为力了。”

    “花姐啊,就是我娘啊,她的药酒一向很管用,说不定舒舒服服泡泡澡,就能好了呢?”方世玉对此还是很乐观的,他感觉自己绝对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的典范,连对待李小环都能够从擂台上活着下来,这一身的伤肯定慢慢也能治好。

    “你说药酒?”凌多多看了他一眼,一摸自己的下巴道,“真是太巧了,小僧有一个宝贝妹妹,精研少林药酒,小僧对此也略有了解,我出去看看。”

    说罢把方世玉平放会床上,轻声道:“你且休息一会儿吧,别弄出动静来,外面不少人都围过来要看你的尸体,全靠师姐他们在门口堵着。”

    方世玉挺尸一样横在床上,颇为动容道:“小师傅,我们萍水相逢,你对我这样费心费力,你真是一个好人。”

    骤然收了一张好人卡的凌多多禁不住笑了一下,并没有接话,拉上床幔走了出去。

    ☆、苗显现身

    苗翠花守在门口应付想来探望的亲朋好友脱不开身,这个敏感的时节她也不方便去药房,因此是方家的书童方贤带着凌多多去药房查探的。

    方贤不过十四五岁的模样,看起来同凌多多年岁相当,是从小跟着方世玉一起长大的。他在前面领路,不时偷偷扭头看一眼凌多多。

    凌多多感觉到他似乎有事情要跟自己说,便主动开口问道:“这位施主,若是小僧没有记错的话,我们以前曾经有缘相见,对吗?”

    说完后他还顺带着在心中叹一口气,和尚说话都是这个调调,知道的是佛家崇尚“机缘”二字,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酒吧搭讪。

    方贤对于自己被认出来表现得格外激动,连连点头道:“以前在广州的时候,少爷和福家少爷赛马,您出手相助,那时候我就在后面给少爷撞坏的摊子赔钱!想不到您还记得我?”

    凌多多笑了一下,他对人脸有着很强的记忆功能和辨别能力,不然当时在擂台边上也不会就凭一眼就认出来人群中的苗翠花了。

    方贤叹息道:“我们少爷啊,从小就爱惹是生非,让老爷操了不少心,本来老爷带着少爷夫人来杭州,是想要让少爷好好读书考取功名的,没想到少爷竟然闯下了这样的大祸,还不知道要如何收场呢?”

    凌多多想起愁容满面的方德,对这番话倒是深有感触,他看得出来方德就是那种老老实实、本分无比的生意人,恐怕对苗翠花和方世玉这对母子档惹祸捅娄子的爱好苦不堪言。

    两个人不多时就来到了药房,方贤去里面翻腾着找了找,抱出来一大堆药包放到他面前,解释道:“这个是我们夫人经常给少爷泡药浴时用的药草,您看看行吗?”

    “你我年岁相当,出家人不慕虚名,施主不必如此客气。”凌多多拆开药包,捻了点碎末放到鼻尖轻轻一嗅,微眯着眼睛想了好一会儿,摇头道,“少了几味药,等小僧把药方写给你,麻烦施主另去抓来。”

    方贤连连点头道:“不麻烦不麻烦,应当是我们麻烦您了才是,小师傅真是好人,这样帮着我家少爷!”

    其实凌多多很明白自己的接近很刻意,若非他推测出方世玉是这个世界的主角,恐怕也不会有这样的闲情逸致多管闲事。

    对于这样的称赞,他自觉自己受之有愧,便并不接话,自己取了笔墨,另外写下了一篇药方,口中叮嘱道:“取来后要磨成粉末状,投放到烧开的沸水中……”

    凌多多刚才检查过了,苗翠花原本拿来给方世玉浸泡的药草配方应当是出自二十年前的五梅之手,比不上五梅现在的用药水准。

    方贤利落地应了一声,小心翼翼把单子收好,扭头就想走,被凌多多一把抓住了:“现在还不是时候,李小环并不知道你家少爷是否还活着,她肯定派人密切监视着方府,若是你在这时候贸贸然出去拿药,恐怕会坏事儿。”

    “您说得是,还是等天黑之后,人少一些时我再去取药。”方贤也反应了过来,这时候要是去取伤药,岂不是明着告诉李小环,方世玉还活着?

    凌多多对这条提议也不是很看好,若他是李小环,不仅会派人十二个时辰全天监视方家动向,还会在所有杭州城的药铺门口都安插探子。

    他稍稍一沉吟,道:“我房间里还有些没有用完的药草,你先给你家少爷拿过去。至于买药的事情,还是等苗师姐有空后再计较吧。”

    方贤十分诚挚地表示感谢,凌多多让他先去自己房间里拿就好,他要待在药方找找方家存储的草药中有没有需要的。

    方贤想到还横躺在床上受苦的方世玉,不敢耽搁,连忙抬腿走人了,凌多多在药房门口静静等待了几息时间,似笑非笑道:“前辈观察晚辈已有几天了,为何还不肯相见?”

    话音刚落,从围墙上落下一道黑影来,凌多多早已经猜到他的身份,本来好整以暇站在原地等着,却见来人一掌劈过来,掌风凌厉,下手毫不留情。

    他眼眸一闪,两腿微分,两掌举到胸口,平平向外推出。这一掌招式寻常,但掌到中途,忽然微微摇晃,登时一掌变两掌,两掌变四掌,四掌变八掌,出手速度极为迅猛。

    来人低喝一声“千手如来掌”,同他对了几掌,并不恋战,快速抽身,脚尖点地,身形轻轻晃动,重新回到了围墙上。

    凌多多凝神看了他好一会儿,道:“阁下既然认得是千手如来掌,想必同我少林也大有渊源,不知何故窥探晚辈数日,刚刚又暴起伤人?”

    他虽然认得对方手中比划的是少林武功,也早已经猜出来此人的身份,此时见对方跟自己装傻,便也跟着装傻。

    来人一屁股坐在围墙上,翘起二郎腿懒洋洋抬头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此人身上穿得破破烂烂的,脑袋后面扎了一个小辫子,跟清朝人标志性的半月头大为不同。

    凌多多稍等片刻,见对方并没有回答自己问题的意思,十分有耐心地把问题重新说了一遍。

    这次对方有了反应,上下一打量他,口中道:“你小子能认得李巴山,难道还不认得我?”

    “晚辈认得李巴山李师伯,是因为他自报了名号。”凌多多眯了一下眼睛,“几位师伯下山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晚辈如何能够知晓几位的模样?不过是听过一些江湖传闻,所以猜出了一二罢了。”

    他这样一说,来人基本已经肯定了自己的身份被识破了,也没给他玩虚的,很大方地承认道:“你这小子倒是聪明伶俐,真看不出来是我那个老顽固师兄教出来的弟子。”

    “晚辈师承戒律院掌事智能大师,却也多得至善师伯的教诲,师伯因材施教,豁达泰然,乃是一代得道高僧。”凌多多轻声辩解了一句,面容中略带愠色。

    他为晚辈,虽然在此时需要表现出对少林的维护来,念着对方的身份,却也不能多说。凌多多感觉自己此时的演技最少能打九十五分。

    来人——方世玉的外公、苗翠花的亲爹苗显挠了挠头:“智能那个小子啊,我离开少林的时候,他不过就是一个小不点,不比你现在大多少,不过为人那叫一个苛刻呆板,着实太过无趣。”

    凌多多心中感觉到他对智能的评价还是基本属实的,却并不接话,冷淡地一扭头看向别处。

    苗显对他一系列的反应还算满意,感觉到试探得差不多了,方才不再如刚刚那般话语中带刺了,赞叹道:“少林一脉这一代的弟子都资质平平,想不到突然冒出来一个拔尖的。”

    凌多多动了动嘴唇,压低声音道:“师伯过誉了。”

    “不过,若是七天前你跟李巴山过手时,我没有看走眼的话,你用的似乎并不是纯正的少林武功?”苗显骤然话锋一转,说出了自己的疑惑。

    若非他那天混在人群中看清楚了两个人的比武,今天也不会一出现就表现得这样咄咄逼人。眼前的这位小和尚资质上上佳,但是武功路数中却掺杂了非少林的因素。

    虽然那点不和谐不自然隐藏得很深,但是瞒得过苗翠花,却瞒不过苗显和李巴山,两个人都看出来了,并且也都颇感奇怪。

    他那天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把其他门派的武功用出来,自然早就想好了应对措施,凌多多动了动嘴唇,似乎犹豫了一下,方才道:“出家人不打诳语,只是此事牵扯到了另外一位前辈的秘密,晚辈无从说起,还望师伯见谅。”

    稍稍一停顿,他抬高了声音着重强调道:“师伯大可以放心,晚辈师承少林,对少林推崇之至,绝对不会做出叛师背祖的行为。”

    苗显一听,自然就有所联想,莫非这小和尚年纪轻轻,却有不少奇遇奇缘?这倒是不难理解,世上难找到一个资质这样出众的弟子,就算是有不出世的老妖怪看中了收徒,也是挺正常的事情。

    清朝中后期武道早已经中落,各个门派武学的精华基本已经失传殆尽,不过民间还有许多高人,苗显推测,凌多多遇到的应该就是这样的某个人。

    他早就已经做过类似的推测了,凌多多的武功路数虽然跟少林略有不同,但是也跟其他诸如武当等门派不尽相同,可见并不存在改投他人的问题,没准就是在旅行修行路上碰到了高人,承蒙高人指点了一段时间。

    通过几天的观察,苗显感觉得到对方并不是坏人,因此一听过后,觉得这个解释完全可以接受,点头道:“记住你今天说过的话就好。”

    作者有话要说:  于是这其实是二多想要借机把自己的其他武功曝光,所以是先给苗显打预防针的节奏~

    ☆、朝廷站位

    凌多多看苗显已经想得差不多了,根据你来我往的原则,似乎现在应当轮到自己来提问了,便道:“既然前辈早就已经抵达广州了,为什么不早点现身?若是七天前您在场的话,说不定李师伯也不会这样嚣张霸道。”

    苗显本来看着他很顺眼,这个问题一出来,下意识哆嗦了一下,尴尬地一扯嘴角:“嘘嘘嘘,我也不是为了给世玉一个锻炼的机会吗?”

    凌多多歪着脑袋看着他没有出声,好一会儿后才轻声细语道:“若不是方施主聪慧往自己胸口塞了护心镜,他八成不能够活着从擂台上下来了。”苗显这话说得漏洞未免也太多了,锻炼外孙用得着直接把他往死里逼吗?

    苗显笑道:“自然是我亲眼看着他在岳王爷身上取下了护心镜后来放心的,不然这事儿我早就插手了。”

    凌多多还想再说点什么,耳听到外面的围墙附近有响动,还隐约传来点苗翠花说话的声音,道:“师伯恐怕好久没有跟师姐见面了吧?今日正是大好时节。”

    苗显一下子就没有了刚刚的镇定自若,丢下一句“小和尚千万不要跟人说我出来过”,用轻功翻出院子不见了踪影。

    他虽然是苗翠花的亲爹,但是二十多年前是他用坑蒙拐骗的行为把苗翠花塞给方德当老婆的。自己女儿是什么性格他也很清楚,估摸着方德早二十年就该想要写休书退货了,苗显这二十年来一直漂泊远方,就是为了不跟女婿女儿见面。

    凌多多并不是很清楚为什么苗显对苗翠花避如蛇蝎,眼见苗显逃走了,并没有阻拦,而是极为自然地侧头看向走到小院门口的苗翠花,轻声道:“师姐怎么过来了?”

    “我听方贤说这边的药草配方不对,所以过来找找有没有需要的药材。”苗翠花没有从他的脸上看出蹊跷来,自己走到里间在一包又一包的药材中翻找着,叹气道,“我和老爷已经决定了,要给世玉办灵堂欺骗李小环,但是又害怕李小环和李巴山还会过来搅场子。”

    “杭州不是久留之地,依小僧愚见,哪怕是泡药酒疗伤,最好也要先离开杭州才是。”凌多多说了一句自己的看法,他跟这群人还不算熟悉,话点到为止,并没有深入分析。

    苗翠花低头一想,深觉这句话有理,点头道:“我们想要借口扶世玉灵柩回广州,带世玉先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她说完后见对面眉清目秀的小和尚飞快看了自己一眼,面容露出点点欲言又止的神色,不由得问道:“小师傅有话不妨直说?”

    凌多多叹了一口气:“方施主身上筋脉尽损,内力茬行,虽然药草能够帮助缓解他筋脉的情况,但是对于烦杂串行的内力却无济于事。”

    苗翠花总感觉他话中有话一般,却又似乎有难言之隐不能够明示,只能暂且把这件事儿放下,道:“我知道了,多谢小师傅。”

    凌多多对着她双手合十行了佛礼,不再多说,扭头离开了。

    若想治愈方世玉身上内力紊乱的后遗症,最好的解决方案就是修行少林寺的洗髓经,然则此乃少林瑰宝,并不外传,他虽然知道口诀心法,却不能够私下传授。

    不过凌多多并不着急,苗翠花对少林武功了解不深,但是苗显已经身处杭州,他一定知道要彻底根治外孙的毛病,前往少林拜师学习是必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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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小环果然并不相信方世玉就这么简简单单死掉了,她在给方世玉发假丧的时节,带着李巴山又来大闹了一场。

    方世玉对此颇为心有余悸:“小师傅你当时不在场,不知道当时的情况有多紧张,那个李小环啊,当真是心狠手辣,非要闹着开棺验尸。”

    “摒着气,要倒热水了。”凌多多指挥着方贤把一桶烧热的水倒在浴桶里面,听着方世玉嗷嗷的惨叫声,禁不住微微一笑,“我试过水温的,不算多烫,施主不必这样。”

    方世玉被兜头倒下来的热水烫得呲牙咧嘴,抱怨道:“我要是还有内力护身,这点小温度自然不在话下,可是我现在一点内力都提不起来了,自然就觉得烫得不行了……”

    方贤都有点受不了他的聒噪了,道:“少爷,您就别再说了,安心疗伤不行吗?”

    方世玉一撇嘴角,感觉到灼烧感渐渐淡了,立刻抛下了满肚子的抱怨,重拾刚才的话题:“他们表明了是想要来毁尸的,我花姐肯定是拦着不放,两方动起手来,幸亏我外公突然间出现了!”

    凌多多扫了他一眼,露出点感兴趣的神情来,问道:“可是苗显苗师伯?”他今天明知道李小环故意会来闹事,却找借口没有出去阻拦,就是想要让苗显现身的。

    “是啊,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看到我外公,先前我跟雷人王打架的时候,他还伪装成陌生人来指点我武功呢!”方世玉重重一点头,“我外公一出来,李家父女立刻就消停了。”

    凌多多稍一沉吟,客观分析道:“单论武功,苗师姐略逊李师姐一筹,而苗师伯却比李师伯要胜三分。”

    根据他跟苗显交手时的情况来看,苗显对上他还是很游刃有余的,比跟他实力基本相当的李巴山确实多有胜处。

    “那是当然的了,我外公比李巴山……”方世玉话说到一半,格外敏锐地收了口,问道,“我听你的意思,难道小师傅早就知道我外公比李巴山厉害?”

    “这是少林方丈至善师伯曾经说过的。”凌多多随口瞎掰道。

    方世玉不疑有他,点了点头算是接受了这个答案,旋即抬起胳膊来比划道:“就算是这样,李小环也不肯轻易离开,摸着我的棺木重重打了一掌,幸亏花姐机智,早就在我胸口上垫了大石,卸去了李小环一半的掌力,否则今天我可能就交待在这儿了。”

    凌多多把他的胳膊摁回了水里,正色道:“老实泡着。”

    方世玉蔫了一瞬间,左右看看颇觉无聊,想到得这样无聊地熬过一整个疗程,一时间颇为提不起精神来。

    凌多多扫了一眼,笑眯眯拿话逗他:“施主,小僧初到杭州城,还不知道这件事情的起承转合呢,你究竟是如何同雷老虎结了梁子的?”

    按理说雷老虎毕竟比方世玉长了一辈,他特意摆擂台就为了给方世玉对阵,这种事情说出来,肯定得被江湖人士嘲笑以大欺小的。

    “这事儿啊,真是说来话长。”方世玉把下巴磕在浴桶边沿上,懒洋洋开口道,“其实不是什么大事儿,本来是德哥想要让我来杭州的通天书院就读,没想到我初来杭州,就同通天书院的少东家结了梁子。”

    “就是你刚刚说到过的那个雷人王?”凌多多问了一句,他对这个十分有特点的名字当真是记忆深刻。

    方世玉重重一点头,蜷着腿把身子往浴桶里面又埋了埋:“雷人王这个人特别喜欢来阴的,本来拿惠乾老爹生病没有钱医治的事情买通了惠乾,要让他陷害我,没想到我最终跟惠乾成为了好朋友。”说完这句话,他得意地扭头对着凌多多挤眉弄眼一笑,格外开心的模样。

    他口中的“惠乾”就是胡惠乾,跟洪熙官一样都是方世玉现在的好朋友铁哥们,从凌多多的记忆中看,理当也是后世的少林十虎之一。

    凌多多在心中暗叹了一口气,果然是传说中的主角光环,连被敌人收买来害自己的人都能最终化干戈为玉帛,成为铁哥们。

    他其实是一个不太善于交际的人,凌多多更擅长的是跟长辈打交道,对于如何跟同辈身份的人交往一直都有些不得技巧,对于方世玉这种天生自来熟的性格多少有些羡慕的感觉。

    方世玉继续说道:“后来我们在考武贡生的比赛中,雷人王明明输了比赛,却趁机偷袭熙官,我为了救熙官,错手伤了他,可能这辈子都无法下床了……”

    他说到最后难得情绪有些低落,方世玉并不是一个过于圣母的人,他在自己的生命安危受到损害威胁的时候,并不惧怕于奋起反抗,然则当时误伤雷人王确实也有失手的成分在,并不是出自他的本心的。

    他提到了“武贡生”,凌多多心头一动:“这样说来,你已经赢了武贡生的比赛?那岂不是明年就要上京赶考?”

    “赢是赢了,但是不是因为后来我打死了雷老虎吗?贡生的资格就被取消了。”方世玉说起这个来,颇为义愤,“官府不管先前雷老虎打死这么多人的事情,非要掐着我不放这也就算了,熙官和惠乾帮着我辩白了几句,竟然连他们的资格也取消了……”

    凌多多眯了一下眼睛,他觉得不对劲儿的地方就在这里,看来雷老虎不仅仅是在江湖中,在朝廷中也是很有人脉的。

    这不是一个好消息,雷老虎身后站的是李巴山,李巴山身后站的是武当,武当再往后很可能是朝廷。

    凌多多心情格外复杂,作为一个曾经的武当掌教,他对自己门派的感情还是很深的,骤然间武当的反派地位这样根深蒂固,他一时间有点接受不了。

    作者有话要说:  重看电视剧的时候发现方德德哥作为一个老实本分的生意人,有了一个不靠谱的老丈人,娶了一个不靠谱的老婆,生了一个不靠谱的儿子,每天要做的事情就是一边处理着老婆儿子惹出来的麻烦,一边举着休书寻找消失了二十多年的老丈人,着实太过悲催了……

    第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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