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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3节

    [穿越]后爹通关计划 作者:Ar18

    第13节

    不,说不定是故意的。

    筱把自制的卷烟递到他面前,又动手给自己卷了一支,自顾自点上抽了一口。“你到底叫什么名字来的?我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

    青年轻笑起来,用手支着身后的地仰头望着天空,“也对,当时那么辛苦才忘记的,现在轻轻松松就想起来,反而不合理。”

    筱觉得自己的心被这句话猛的撞了一下,忽然想起自己刚刚来到这个世界,与月川相识时心中的感受。他曾真诚的以为,自己丢了一件珍贵的宝物,有那么一段记忆,被他尘封在了心中最阴暗的角落,锁进一个老旧破败的柜子里,外面再缠上两圈又大又粗的铁锁链,预备这一辈子再不开启。

    现在那条铁锁链轰然断裂,老旧破败的箱子,吱呀一声,开启了一个缝儿。

    他又去看青年,青年也正平静地望着他,双眼在月光的映衬下显得无比明亮。

    “我叫柯睦。”

    ——我叫柯睦。

    不知是毒品的麻痹还是受了这个名字的蛊惑,筱微微向前探身,轻吻在青年唇上。那是个缓慢而温和的吻,几乎不带什么j□j的意味,反而充满了浓浓的怀念。

    半晌,他才用跟那个含情脉脉的吻格格不入的冷淡语气轻声说道:“睦,好久不见。是你拜托雪夜姬把我勾来这个鬼地方的吗?”

    青年身体明显僵了一下,干笑了两声,“小寻,你觉不觉得我们现在这个对话好像有点超出游戏进程了?理论上我可以不回答你这个问题吧?”

    “哼!”筱冷哼一声,撇了撇嘴,“到现在再装还有什么意思呢?会做这种事的一共就你们这么两个半人,一个原本的人设里连名字都没提过的前男友,忽然有了名字有了人设还金光闪闪看起来一副可攻略角色的样子,不怀疑你怀疑怀疑谁?”

    青年连连摆手,“明明是月川那家伙比我嫌疑更大啊,小寻你怎么不去问他嘛。虽然我一向不觉得月川那货有什么可得意的地方,不过你这么信任他的样子真是让我很嫉妒啊。”

    ……对啊,还有月川。

    筱原本还想说什么,却忽然没了兴致,就闭嘴只顾着抽烟了。

    “小寻你应该已经发现了吧。说到底这个游戏的作者是你,你可能觉得自己在这个世界非常苦逼没有任何超能力,但整个故事无疑是按照你真实的想法在发展的。”

    筱沉默了一会,反手狠狠给了柯睦一拳,“谁说对话超出游戏进程了不能回答我的问题来的?你刚刚说的那些都是啥?”

    青年也没躲开,反而夸张地惨叫一声,好像瘦了重伤那样弯下腰去,又嬉笑着抬起头来。

    “算了,反正都到这份上了,你就当我是npc吧。”

    筱愣了一下,半晌才说:“我是不是……只有在这个游戏里,才能见到你?”

    他确实想起了一些事,一些零碎而繁杂的片段,跟月川的事,跟于森的事,以及跟面前这个人的事。

    比如他们最初见面的时候,青年也是像他现在这样,从背包里翻出一大包散装的烟叶子,卷成烟卷,笑着对他说:“尝尝看。”

    ……跟他交往的那段时间,真的没有得到什么积极的影响。学会了抽烟,沾染了各种邪门歪道的东西,生活颓废得一塌糊涂。

    也许就是因为那段时间透支了太多的快乐,后来才会……

    这次青年没有回答,只是安静地望着筱,唇角带着几分温和笑意。

    筱跟他对视了半天,终于叹了口气。

    “我想再去一次云南。”

    两人又订了江枫会馆,这次日期还跟上一个轮回中一样,只是因为并没在石林游览,抵达酒店的时间要比上次早。

    前台的迎宾小姐一如既往热情地说道:“欢迎光临,你们是这家酒店的第一批客人。”连语气和脸上的微笑都跟上次几乎没有任何差别。

    筱撇撇嘴,只是冷淡地“嗯”了一声,心说根本不是第一批客人,明明之前还接待过旅行团什么的呢,这迎宾小姐是不是对谁都这么说啊?

    看他的反应,迎宾小姐也没有继续自讨无趣,只是办完了的手续为他们示意了去客房的路。筱都驾轻就熟,直接又进了那间101。

    这里所有的东西都跟上一次一样,民族风味的建筑,房间里别致的装饰和摆设,唯一的不同,好像仅仅在于换了一位旅伴。

    仅此而已。

    他们在房间里安顿下来便各自洗澡休息。到傍晚的时候才听到门外传来嘈杂的声音,似乎是《深海》剧组的人已经到了,开始入住房间,在院子里布置摄影需要用的器材。筱在房间里静静地听着,嘈杂声一直持续到11点多才结束。又过了半个多小时,整间便都安静下来,只有窗外昆虫的声音和一些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筱站在窗前朝外面看了一会。晴朗的夜晚月光非常明亮,即便室内并没开灯,也能够看得很清楚。

    “我应该没办法在这个游戏里见到活着的于森吧?”他回过头来,这样问道。

    柯睦摇了摇手指,“我说过这里是你自己创作的故事,所有的剧情都是按照你自己真实的想法在发展。如果你不想见到他,当然就不会见到啊。”

    他走到筱跟前,抬手拉开了窗户,高原夜晚微带着寒意的风顿时从窗外吹进来,激得筱打了个冷战。

    “你猜如果你现在去那个命案现场,会看到些什么?”柯睦轻声说,脸上的笑容尤其狡黠。

    “但愿不是陈月川。”筱没好气地应了一句。

    两人翻身从窗户爬了出去,来到102窗前。原本无人入住的空房中窗帘应该一律拉开,但这间102的纱帘竟然是合上的。结果房间里的景象在窗外就无法看清了。

    筱记得上一次最先发现尸体的时候,窗帘还保持着拉开的样子。不过如果有人能够进入到房间里,拉上窗帘也不是件难事。

    ……也就是说,有人已经在这间房间里了?

    筱吃了一惊,连忙回头去看柯睦。对方仍是一副不慌不忙的样子,显然是早就知道一切。

    他摇了摇头,“我始终没办法明白,那天你们是怎么进到这间屋子里的?”

    柯睦没说话,只是用手轻轻推了一下102的那扇窗户。

    窗户无声无息地开了。纱帘被夜晚的风吹动,带起一串串涟漪。

    “他在这扇窗户的锁上做了手脚,拧松把手的螺丝,使把手跟锁的主体分离,即使把手外表看起来是在锁住的位置,也没有办法真的把窗户锁上。保洁员见窗户关着,并不会特意去检查锁是不是有问题,但是从外面推的时候,就能很轻松地推开。”

    筱犹疑地看了一下窗子的锁,皱着眉轻声问道:“这房间里有人的话,我们说话的声音不是全被听到了?”

    ☆、第61章 人格障碍(?

    柯睦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一脸云淡风轻,没有丝毫要把声音压低的意思。

    “你进去看看就知道了。”他说着略欠了欠身,做出一个“请”的手势,俏皮地朝筱眨了眨眼。

    筱的手机这时不合时宜地响了一声,他忘记调成振动模式,短信的铃声虽然简短,在寂静的夜里听来,却显得无比清晰震耳,甚至吓得筱打了个激灵。

    电子铃声穿透力要比人的嗓音高上许多,如果说之前两个人轻声的交谈还有侥幸不被发现的可能,现在他们可以算是彻底暴露了。

    好吧……筱无奈地叹了口气,摸出手机滑开屏保。

    【你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1进去查看

    2还是算了

    这像是游戏前期推进剧情发展的支线选项,从选项本身并不能推测出之后会发生的事。如果这里选_【否】,很可能会错过一段关键的剧情或错过一个可攻略的角色,而玩家到游戏最后都不会知道自己到底错过了什么。

    如果选_【是】,结果大概就是,跟另一段剧情或另一个可攻略角色擦肩而过。

    筱抿了抿嘴唇,没什么表情地朝柯睦点了一下头,在那条短信下面回了一个【1】。事情到这个地步上,最后结局在哪一条线,或者是不是he,他已经不那么在意了。现在他离真相就只有这一扇窗户,一层纱帘,总不能临到门口了却又退缩。

    酒店客房的窗户虽然是落地窗,能够打开的部分离地还是有一米左右的高度,而且窗子开启的角度有限,从里面出来容易,要从外面进去就困难一些。柯睦身手灵活,只用手撑了一下就从狭窄的窗框翻了进去,筱稍稍有点吃力,从窗框上下来的时候身形不稳,他的手下意识地在房间里乱抓找可以扶的东西,结果抓住了柯睦的手。

    大男孩歪着嘴朝他笑着,满满的痞气,动作却是最自然不过的样子,让筱莫名恍惚了一下。

    微妙的气氛在房间里弥漫开来。筱清了清嗓子,随即就看到自己所踩的地毯上暗色的阴影。

    洁白的纱帘在夜晚的微风的吹拂下轻轻浮动,房间中的景象仍是朦胧一片难以看清,只有脚下踩的地面窄窄一条,铺洒着皎洁的白月光。

    大片斑斑驳驳的血迹。

    筱不记得当天所见的命案现场血迹的分布是怎样的,窗边是不是也有血迹了。他只站在门口草草往房间里看过两眼,第一眼是最初发现尸体时,第二眼是后来再回到102,隔着许多人去找月川的时候。那时唯一的印象只是,房间到处都是血。

    漫天漫地,鲜红刺眼的血。

    ——跟眼前的景象重合在一起。

    于森已经死了。

    柯睦一直跟他在一起没有分开,月川还在家里,那么……

    他皱眉去看站在一旁的柯睦,张了张口却没说出话来。柯睦还是歪着嘴痞痞地笑着,手还有力地握着他的手,掌心的触感干燥,火热。

    然后筱被猛地狠狠往前一拉。他踉跄了半步撞在柯睦胸膛上,青年转了个身把他护在怀里,筱只感觉到纱帘往身上贴过来,有种强烈的压迫感,一阵凉风从后颈扫过,纱帘“呲啦”一声,被豁开一个狭长的大口子。

    从那口子里钻进来的是一把森寒泛着白光的刀刃。筱回头看了一眼随即倒抽一口凉气——从余势来看,那把刀刚刚分明就是贴着他后脖子刺过去的!

    柯睦却十分镇定,精准地一招捏住对方手腕,用力一个翻转,纱帘后的人发出低吟一声,刀子应声而落。交锋之间窗帘的挂钩被扯掉了几个,半面帘子罩头落下来,筱用手胡乱拨了几下从纱帘里面出来,才终于看清袭击他的人——

    张雨薇。

    他怔怔地看着女人,剧烈地喘息着,胸膛上下起伏,刚刚从刀尖下逃出来的刺激让他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口,后背上的衣服都被冷汗洇湿了一片。

    “……雨薇?”半晌,他才终于稍稍平复呼吸,用难以置信的语调轻声问道。

    面前的女人仍是和印象中一样打扮娇俏妆容精致,原本柔情似水的桃花眼,此时却溢满了愤怒和怨怼。泪水在那双美丽的眼瞳中渐渐聚集,终于不堪重负滴落下来,然而女人仍是死死地盯着她,目光刻骨,像要用视线将人洞穿。

    不……那眼中不是愤怒,也不是怨怼,是一种更加浓重百倍的感情——筱的心里难以抑制地一阵哀痛。

    她在恨他。毫不掩饰的,露骨的恨。

    “筱……”一个音节,女人说得几乎把牙齿都咬碎。

    筱用手捂住半边脸,也觉得喉间哽得难受。

    他想起来了,在雨薇家里那一次,当时完全没有注意到的细节。……本来嘛,那是他原本的名字,有谁会因为被别人叫了早习惯了三十几年的名字而感到奇怪呢?

    ——筱,你的嘴角有个……

    ——筱……

    那个恨他恨得不杀个百十来次不过瘾的仇人,是他心中最完美的女神。是这个世界上的另一个他,深爱着的妻子。

    柯睦扯了已经碎裂的纱帘把张雨薇绑在房间的椅子上,女人仍不断挣扎着,口中咬牙切齿地喃喃重复着:“如果不是你的话……如果不是你的话……”

    筱长叹了口气,转过身仰起头来,怔怔地望着天花板。

    他的记忆直到现在也并不完整,也许,这一辈子都没有完整的可能。但他确实想起了一些事,这里是哪里,自己是谁。

    月川对他所说的那段童年遭遇的记忆,并不是月川的记忆,而是他的记忆。那次讲述也许只是月川一个善意的试探,因为想念得太久,哪怕明知道会痛会怨恨,也希望他能够记起来。

    他的父亲姓于,他的母亲名字中有一个“筱”字。因此,父母给他取名于梦筱。

    本该恩爱和睦的家庭,毁于父亲严重的暴力倾向。幼年的筱无数次目睹父母的争执,父亲用各种残忍的手段折磨着母亲,直到最后一次,筱躲在大衣柜里瑟瑟发抖,亲眼目睹父亲将母亲杀害。警察来得很迟,最先赶到的人就是月川,最终在衣柜里找到筱时,月川脸色惨白,紧紧把他抱进怀里,双手都冷得像冰,手臂却坚实有力。

    月川贴着他的耳朵,一遍遍地轻声说着:“没事了……没事了……”

    然而后来的庭审中有四个人出面证明筱的父亲当晚在一家酒吧中喝酒到深夜,法院不能采信一个6岁孩子在受到过度惊吓之下的证言,仅根据母亲尸体上检验出的多处严重家庭暴力痕迹,以虐待家庭成员致人重伤罪,判了有期徒刑七年。

    从那天开始,筱得了一种病。

    他发现自己越来越多地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越来越多地丢失大段大段的记忆,无数次回过神来,时间已经过去几小时,甚至几天,却完全不知道自己在那些时间都去了哪里。

    这种病的学名叫解离性人格障碍,也就是人们通常所说的——人格分裂。在他的身体里,有另一个灵魂,正在逐渐苏醒,成长。

    那个人就是于森。

    于森诞生于筱无法保护母亲的悲恸之中,他强大,狠戾,行事透着果敢,他身上有筱所不具备的一切特质。在筱的案例中,这个继有人格过于强大,逐渐取代了原人格。当筱的父亲刑满出狱再回来时,他的儿子已经完全不是原来的只能瑟缩发抖的可怜虫了。还比男人矮一个头的大男孩挺直腰杆,只用一个冰冷决绝的眼神,就让他暴行无数的父亲胆寒不已,哑然离去。

    这些事筱都是不知道的。他唯一知道的只是,属于自己的时间变得越来越少。有时甚至一睡一醒之间,日历已经翻过了几个月,树上的叶子已经由绿转黄,街上的行人已经裹上了厚衣。他有几次执拗地把日历翻过的页数翻回来,把电脑上的日期调回原本的日子,把手表一圈一圈地拨回去,拨着拨着,不知不觉已经泪流满面。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下一次睡过去,就会再也醒不过来。

    后来他把清醒的每一天都当做生命里的最后一天,拼命去尝试各种各样的事情,看戏剧,玩网游,吃各种美食。在他12岁以前,这些弥足珍贵的记忆中都有一个名字,叫陈月川。

    那时月川总是摆出一脸不耐烦的样子,然后推掉手上的任何事情——无论是上课、考试、还是足球比赛,陪他去每一个他想去的地方,为他做每一件他想做的事。

    月川走了之后,他一连几年陷入沉眠,再醒过来已经是大学时代,眼前站着的是一个打扮入时带点痞气的青年人,捧出一包散装的旱烟叶子,对他说:“尝尝看?”

    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人有能力把自己唤醒,然而那几乎是他在母亲去世之后度过的最平稳连贯的几个月。青年行为并不端正,带他出入各种地下场所,他跟着他学会了打牌,跟着他学会了抽大麻,跟着他整日整夜的喝酒、蹦迪、j□j。

    那几个月,他还断断续续写了一篇。

    那些写在于森电脑里断章残篇,被于森发现,串联成完整的一本书,被出版社的编辑看中出版。

    就是后来得奖的那一本《深海》。

    作者有话要说:申请还是没弄完我真的是拖延症太严重了quq

    打算2月初跟同学去加州玩一下,剩得不多了,我争取走之前完结

    祝大家新年快乐么么哒╭(╯3╰)╮

    【这边完全没年味……_(:3」∠)_

    ☆、第62章 【人妒英才】(?

    在这个世界上,能够使人的上瘾的事情很多,比如酒,毒品,或者性。

    而能够使人的精神上瘾的事情,也不胜枚举,这其中的一种,就是虚荣。

    尽管《深海》获奖仍是几年以后的事,这本书却在出版当即为于森带来了巨大的荣誉和利益。刚刚步入大学的他被评论家们誉为文学界少见的天才而寄予厚望,书籍一版再版,屡屡都被抢购一空。作为严肃文学难得一见的青年作家,大众媒体有意将他打造成一颗明星,让他成为学生群体中的超级偶像。毕竟一个光芒万丈的神话般完美的精神领袖,对于持久低迷的严肃文学产业的促进作用,是所有人都喜闻乐见的。

    造星运动取得了超乎任何人想象的成功。一时间“筱”这个笔名成为人们津津乐道的话题,签售会的日程一连排出两三年,各色电视节目、学术会议、大学讲座都竞相邀请他出席,整个社会仿佛以他为中心掀起了一股文学的旋风。

    于森就是在这种飘飘然之中被推着挤着走上了文学这条路。他非常享受被人崇拜和瞩目的感觉,他觉得那种感觉就像吸毒一样,让他无论如何停不下来,不,也许比吸毒还要更爽。

    初期的狂热渐渐沉淀之后,所有人都翘首以盼着天才文学家的第二部作品。有一段时间,他在整个社会强加给他的光环中,在无数真假难辨的吹捧和赞许中,以为自己确实有着优于常人的造诣。毕竟那本《深海》是他用他的手敲在他的电脑里的,没有道理另一个他能行,自己却无法做到。

    然而造物的神似乎跟他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他费尽心力所写的第二作送到编辑手中,却被冯悦毫不客气地枪毙了。此后的几次尝试也是如此,不必冯悦多说,他自己也能够看出新作与那本《深海》相距太远,就算拿去出版,恐怕反而会砸了自己的牌子。久拖之下冯悦找人代笔以他的名义发表了几个杂志中短篇作品,反响都极为平淡。

    严肃文学远远要比通俗文学更加考验作者的灵感和洞察力,而这两点,都非后天培养可以做到。“天道酬勤”这句话,只是庸才自我安慰的麻醉剂。天才从来都不在于勤奋,而只在于天才本身。多次的失败让于森不得不承认仅凭自己绝没有办法写出第二本能够再次引起瞩目的作品,可是他已经太过习惯被光环包围的感觉,让他放弃这一切,更加绝无可能。

    就是从那个时候,他开始尝试唤醒身体中他一直竭力压制的另一个自己。他知道自己的另一个人格有多软弱,在这么多年以后,他并不担心会被筱再次夺走精神的主导权。然而,他需要筱来帮助他分担“天才”作家的角色,他需要筱来为他写出新的作品,使他能够一直保持着文坛偶像的地位。

    这个过程并不顺利。在有些人格分裂的案例中,不同人格之间能够相互感知到对方,甚至在意识中进行对话,不幸的是,这显然不符合于森和筱的情况。筱对他来说永远都是看不见摸不着的存在,甚至他与筱的距离,还要比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更遥远。无论如何,其他人总有当面见到筱的可能,而筱苏醒的时候,他必将陷入沉眠。

    为此他做了太多的尝试,各种极限运动,催眠,窒息疗法,酗酒,性。他在私生活上放肆而不谨慎的态度,就是在这时养成的。后来他竟发现,确定能够让筱醒过来的方法只有一个,就是暴力。

    从搏击课程,到无数次的街头斗殴,到虐杀各种小型动物。筱总是在残忍的暴力之后醒来,面对着周围的一片狼藉,有时他的身上沾满血迹,有时他自己会受伤,有时他恢复意识的第一眼,就会看到野猫血肉模糊的尸体。

    那段时间筱对自己的厌恶积累到了极点。他想要阻止于森疯狂的行为,却完全无能为力。如果不继续写作,残忍的暴行就会进一步升级。他只能不断在自己身上制造着大大小小各种伤口,藉由疼痛,来求得内心最后的一丝安逸。

    新作取得了更大的成功,于森所收获赞美和追捧达到了空前的高度。人们所接触的永远是他儒雅开朗的外表,甚至偶尔曝出的绯闻都成了恰到好处的花边点缀和香辛料,至于他的阴暗面,从来没有公之于众。

    把表面上的这一片光辉繁华推上绝路的,是人世间最冷漠无情的一条真理:回报递减。普通的刺激渐渐无法再对筱产生作用,而早就食髓知味的于森根本不想在这种时候停下,为此他一步步走向更深的黑暗,直到最后——

    他杀了一个人。

    故事是生活的比喻。这一点在《bes》中得到了尤其严格的体现。当走投无路的筱去找月川的时候,他因为与柯睦的结识所欠下的,并不是那巨额的六十万,而是一条人命。

    一笔,永远不可能还得清的债务。

    这个决定成为了他短暂而破碎的一生之中最为后悔的一个决定。在刑辩界叱咤风云的月川做了跟当年的律师一模一样的事,甚至做得还要更漂亮、完美而无懈可击——月川甚至没用拖到开庭。打着伪证擦边球的证据,取证程序上的异议,加上一点点锦上添花的人际,案子送到检察院手里的时候,连公安自己都觉得,合法的证据根本不够指控于森就是嫌犯。

    这时候陈月川这个名字就显得尤其刺耳了。尽管刑案中检方指控所用的证据很多时候都不能算严格符合程序法,大多数时候,这些证据也确实常常被法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采纳,但对手是月川这个几次三番从刑场上往回抢人的刑辩大律,任何一个微小的漏洞,无疑都会被抓住穷追猛打,绝对没有蒙混过关的可能。案子就算起诉到法院大概率也会判无罪,检察院拖了一个月,终于决定还是少给自己找麻烦,直接不予起诉。

    没人能说清楚月川做的这件事到底是对还是不对,对月川来说,他只是想保护那个软弱而善良的孩子,那个他从少年时代起就习惯了去保护和照顾的人。连他自己都感到意外的是,那种根深蒂固的责任感几乎溶进他的血液,哪怕双方十几年未见,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

    对月川来说,他只是想保护自己在心里默默爱了几乎一辈子的人。因为种种原因而分别的这十几年,知道在筱最痛苦无助的时候,自己却没能陪伴左右,后来每次想起,都几乎让他的心疼得滴血。

    然而,这样的结果却让筱彻底被负罪感压垮了。他怎么能说他是清白的呢?毕竟那是他,用他的手,亲手结束了一个完全无辜的人的性命。而他却不必为此承担任何责任,甚至连当年他的父亲所承受的区区七年牢狱之灾,都没有。

    更可怕的是,只要另一个自己不消失,对他而言永无止境的地狱,就还会继续下去。

    被无罪释放的那天,在他短暂而破碎的一生之中,他唯一一次,跟月川大吵了一架。有些情绪,愤怒、恐惧、怨恨,在他心里压抑了太久,一旦决堤,便再无法抑止。

    那场吵架的最后,两个人都流着眼泪,决定自此永诀,黄泉路上,再不相见。

    这像是一个久远的誓言,但它的应验却快得超乎想象——第二天的报纸头版头条曝出,著名青年作家于森因过量注射可卡因陷入深度昏迷,又在医院两天的抢救之后,被医生宣布脑死亡。

    ————————

    雨薇终于自暴自弃般地低下头别过脸去,脸庞整个都沉入黑暗之中。

    筱在原地蹲下来,默默望着洁白的月光下,两人印在地上的影子。

    ——如果不是你的话……

    他无数次想过这个问题。他和于森,到底是谁欠了谁一辈子?

    这个问题绝对无法用一个简单的先来后到来回答。年幼的他是那么软弱怯懦,如果不是于森的出现,也许也根本不会有后来的他。就像毛毛虫,因为惧怕着外面的世界而不敢破茧成蝶,终将死在蛹中。

    他永远做不到的一切,于森都做到了。

    物竞天择的道理大概也同样适用于他们之间。并不是于森强占了他的位置,而是这个社会选择了更适合存在一方。太多的历史都在反复诉说着相似的故事,真正的天赋异禀者,往往一生凄惨。相比一个软弱而疏离的天才,社会更需要的是强大务实的普通人。

    筱是于森生命中全部的黑暗。他所怀的才华,像是毒蛇的诱惑之果,虽然甘甜无比,却有着剧毒,引人一步步堕向更深的罪恶,从此泥足深陷,万劫不复。

    如果没有筱的话,于森自己的路会走得更加踏实而端正。于森本就有着积极的个性,懂得坚持,懂得刻苦不放弃,到哪里都很容易受到欢迎和接纳。

    如果没有筱的话,于森会是一个更为平凡而正直的人,会与张雨薇经历一段平凡的爱情,会是一个称职的丈夫,称职的父亲,会拥有那么多的幸福……

    如果没有筱的话……

    “雨薇,你不会知道,我多希望我从来没有存在过,一天都没有……我的这种想法,大概比你还要强上百倍……”筱把下巴支在膝盖上,手指慢慢地描地上阴影的边际,用几乎哽咽的嗓音,慢慢地说着。

    “我曾经绞尽脑汁地想,我的存在给我周围的人带来过任何一件好事情吗?我的身边总是伴随着暴力和伤害,是我,毁了你爱的那个人一生……”

    他的手指在阴影的棱角处停顿了好一会,而后深吸了一口气,再开口的时候,音量轻如耳语,仿佛在说一件连自己都无法相信的事。

    “可是啊雨薇……可是,如果没有我的话,如果没有那本书的话……你大概就见不到他了啊……”

    ——这能不能算是,我所做的唯一一件好事情?

    良久的沉默。一片不大的云彩挡住了月光,整个房间都陷入黑暗。

    之后,筱听见张雨薇用极小极小的声音说了一句话,声线带着哭腔和深沉的疲惫。因为声音太小,他花了一会,才慢慢在大脑中拼凑出这句话是什么。

    ——筱,为什么我爱的人,不是你呢……

    ☆、【踏上归途】(4

    那晚筱还收到了一条游戏系统的短信,问他是不是要报警。他思索片刻,选了否。

    筱心里其实觉得,事情发展到这里,凶手究竟是谁,是陈月川也好,是柯睦也好,还是张雨薇也好,还有曾经狠狠困扰了他一阵子的杀人手法,都变得尤其无所谓了。在这个时空扭曲的游戏世界里,合理解释本身的意义十分有限。比如密室杀人在三维空间中是无解的,可一旦引入时间这个维度,就会变得直白无比——房子可以是人死后才在尸体周围建起来的呢。

    当然事实未必如此,只是这样的想法,让探寻杀人手法这件事忽然变得索然无味了起来。他解开了最关键的那个结,找到了想要的真相,这些对他来说,已经足够。

    退一万步讲,就算他选了报警,再花上一番精力去查明真相指控杀人犯,也一定是另一个be罢了。通常温柔女主黑化之类的段子,最终都不会有什么好结局。

    两人连夜退房换了另一家酒店,又赶第二天最早的一班大客车离开。之前跟月川没进行完的行程,这次倒是好好玩了个遍。也不知警方究竟是怎么处理的,总之直到风头过去,都没有警察联系到他们,筱也懒得再关注这件事。

    一周的时间很快用完,筱回家的时候,柯睦留在云南继续自己的旅程,那架势跟筱在上一个轮回中初次见到时一样,像极了青春热血的背包客。

    青年送他到机场,临别时竟显得有些惆怅。

    “这样我欠你的,应该……”他腼腆地笑着,伸出手臂似乎想要搭在筱的肩膀上,最终却只是在离筱还很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筱犹豫着点了点头,心里除了别离的感伤之外,总觉得还有些莫名其妙的情绪,就像忘了什么重要的事。

    ——我欠你的……

    他反复忖着柯睦这句话。他与柯睦和月川之间的纠葛,大概不能用一句谁欠谁就说得清,至少亏欠的一方,不是他们两个人。无论如何,在那个他并不熟悉的世界里,能有这样两个人还记得他,愿意始终守护着他的记忆,这都是能让他感到温暖的事。

    那时筱的手机又一次适时地响了起来,果然是系统发来的短信:

    【这样我欠你的,应该……】

    1别这么说,我才应该谢谢你呢……

    2等一下——

    他盯着那条短信看了5秒钟,突然嗷嗷叫着跳了起来,一边一把抓住柯睦的手臂,一边用另一只手回复了一个【2】。

    “我差点就被你忽悠了,就这么蒙混过关,你是想得有多美?你可还欠着的60万的高利贷呢,真以为讲个故事聊点往事我就忘了这码事了吗?”筱死死掐着柯睦的手腕往航空公司柜台走,生怕他再跑了。

    柯睦尴尬地笑着抓了抓头发,“……还有这码事来的啊?我都忘了……”

    “我可记得一清二楚呢!反正我是不会放你走的。我是有连带责任没错,可你没钱人得跟我回去,大不了一起被段威剁手剁脚呗。”

    “诶诶诶小寻你别这么绝情啊,小寻,你走慢点你等等,诶磕着腿了磕着腿了——”

    …………

    那天后来倒是没再出什么岔子,直到安全把人交到段威手上,筱才重重地松了一口气。

    从现实来讲确实对不起柯睦,可游戏设定就是如此,筱抓人回去也没有太多的负罪感。之前几次从雪夜姬那里摸到的蛛丝马迹,让他大致拼凑出了问题的全貌:如果说之前他以为自己作为脚本作家所经历的一切都是虚构的,而这个《bes》的世界是真实世界的影子,那么作为这个世界基点的npc柯睦,在现实里很可能已经死了。

    他没有问更多的事,只是在下飞机的时候,与青年很郑重地道别。那是跟自己分享了那样稀薄的回忆中的一段的人,无论那回忆是否美好,可贵之处在于,它是在这太长的梦境之中的真实。

    毕竟牵扯到地头蛇,最后的分别可以说一点都不浪漫,甚至该用鸡飞狗跳来形容。按说那钱到底是柯睦欠的,现在筱能把人带回来,整个故事的结已经解开了,虽不是he,也至少是一个开放式的ne。然而筱并没有被某个劫匪打昏,然后在雪夜姬那张大床上醒来。

    开放式结局的意思仿佛是,他要把这样的生活一直过下去。

    ——似乎是一辈子里的头一次,他并没有对这不断流逝的时间感到厌烦,没有对“活着”这件事本身感到厌烦。

    要说他在这反复的轮回里学到了什么,似乎只是从自己的世界里迈出一步的那一丁点力量和勇气。

    一辈子里的头一次,他不想逃跑,而想要踏踏实实地做一件事。

    他选择的是还是去酒吧当服务生。自己实在没有基础,做不来什么更有技术含量的工作,服务生门槛低,就正合适。

    最大的困难只是,酒吧的工作每天都要见到形形□□的人,而他向来并不擅长与人打交道。

    这是磨难,也是历练。真正开始之后才发现,一切其实远没有他想象得那么难。后来听到一位客人说见到他总觉得很高兴,还让他半夜收工回到家里开心了许久。

    付出的善意,总有一些能够得到回报。如果这就是生活,有什么不好呢——唯一的遗憾是,这个支线既然是与月川无关的ne,那么他大概没机会再见到月川了。

    筱是在这种愉快中稍微带着点遗憾的心情睡着的,醒过来的时候,竟觉得周围全是淡淡的薰衣草的香气。那种香味格外宜人,他忍不住闭着眼睛深吸了一口气,结果被忽然飘过来的烟味呛得猛咳了两声,睁眼就见月川指尖拈着香烟,紧皱着眉盯着手里的一张小卡片看。

    他爬起来,连揉了好几次眼睛,终于确认面前的人就是月川,再看周围明显已经不是自己租的那间小黑屋了,看大床吊灯粉红色的墙纸,俨然就是雪夜姬的风格。

    ……看来到这才算ne正式达成,可是为什么月川会跟他一起出现在这里呢?

    月川见他醒了,便一脸嫌弃地把手里的卡片抛给他。筱捡起来凑到眼前——

    【恭喜玩家达成主线ne,触发剧情“薰衣草的梦境”。请根据室内线索解开密室困境,即可开启主线he。大神加油哦o(≧▽≦)o】

    ……

    这丫头到底在游戏脚本上动了什么手脚,画风从文字冒险突变成密室逃脱到底闹哪样?= =|||

    无论如何,等了这么久能开启he,倒是好事。

    筱心里琢磨着怎么跟月川解释这状况,也不知面前这货是几周目的月川之前的记忆保存到了哪里,纠结了好一会终于脱口而出:“诶——”

    这话本来喊得挺大声,结果他一抬起头来对上月川的眼睛,一瞬间又没了底气,支吾半天才憋出一句:“……好久不见。”

    月川平静地望着筱,视线格外温和,而后轻笑起来。

    他走近两步,抬手揽过筱的脖子,轻揉了揉他脑后的头发。

    “好久不见……筱。”

    作者有话要说:

    嗯……这文之前停了好久,中间还被锁了一年多,前一阵编辑帮忙解锁就催我更新,再回头来看,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当时到底是想写些什么,只记得结尾想写俩人浴室py,现在和谐大风刮过,也写不了了,所以就现在这样吧,虽说作为结尾问题很多,好歹算是把整个故事圆了回来(大概

    如果把《蛇蜕》算成是盗墓同人,这篇其实是我来晋江写的第一篇原创,剧情构架实在漏洞百出,大概当时的笔力根本撑不起一篇原创文。这次续写结局,说是想不起自己当时结局到底想写什么,我心里却明白,我可能从来没想过怎么写结局。起初就只是觉得这个梗写来挺萌的,便贸贸然动笔了,至于情节每一步怎么设计,人物的背景如何,故事最终归于何处,都从来没有仔细想过。现在想起当时连载的心境,只觉得为自己的无知和草率感到无比汗颜。

    时隔一年多,如今回过头来看,唯一的收获也许在于能够客观地分析出本文的不足之处在哪里了。比如写了一位最典型的消极主角,比如没有一以贯之的目标等等,之前只知道自己写得并不好却不知如何改进,现在倒是能说出个一二三来,并在今后的写作之中引以为戒。这算是我写文两年的一点进步吧。

    感谢一直看到这里的你们——如果还有人在关注这篇乱无章法的拙笔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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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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