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贵双全 作者:肉书屋
宝贵双全第76部分阅读
间,我都靠喝狼奶活下来,直到无意中被青莲会邵老帮主的人发现。”
邵老帮主念及昔日与北地王的相交,将他救了回来,又为了隐瞒他的身份,将他送去嵩山,休养身体、学艺,直到十岁那年,才将他带回来,让他开始处理一些帮中的事务。
“在嵩山的那些年,我一直想要直到究竟发生了什么,家人又在哪里,过得好不好,但师父一直不许我问起,直到十岁下山那年,才告诉我一切。”邵九的语气听不出悲喜,忽地道:“你还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起过小黑的身世?”
突然提起小黑,宝铃有些茫然,才记起小黑被他带回来那天,他曾说过小黑的事。她将那些话重复了一遍,接着是片刻的沉默,才听他道:“我下山后才知道,我的父亲早在十年前便死了,尹家亦不复存在,整个家族,只剩下我与另一个人。
而那个人”他顿了顿,一字一字地道,“那个人,为了保住性命与荣华富贵,投靠了尹家的敌人。”
这便是他藏在心底的过往。此刻说起来平淡而无悲无喜,那是因为,当他知道那一切的那一刻起,便明白:自怨自艾没有用、懦弱逃避更没有用。悲痛、绝望。。。。。。这些都是无用的情感,根本无法帮得到他分毫。
身体被摧残如何?身份被掩埋如何?翅膀被折断、自尊被践踏又如何?这每一样,都抵不过他心中强大的信念。
他要做的,便是将当年那些人加诸在尹家身上的、微笑着——一点点地讨回来。
尘封的往事被慢慢地揭开,宝龄十指冰凉一片。她当初原以为。邵九救小黑回来,是因为他曾说过关于狼的故事,小黑长得有些像狼,如此而已。却未想到,小黑的身世,本就是他的身世,那般同命相连。
她从前还想过,倘若小黑不是一条没有思想的狗,而是一个人,被最亲的人如此对待,会如何?
此刻她才感受到,埋藏在那个孩子幼小心灵深处的,岂止是恨?
想来事情发生那年,邵九不过四五岁,一个这样年纪的孩子,看到自己的母亲与另外一个男人躺在床上,会是怎样一番触目惊心的光景?他或许什么都不懂,但那一刹那,他又或许什么都懂了。只是那样小的孩子,在遭受了那么大的刺激之后,却依旧冷静地将石块搬回原地,再离开,或许,他的冷静与沉着与生俱来的。
虽然他言语中并未流露出什么,但宝龄依旧感觉的出来,他认为,是以为他没有将那一切说出来,所以才导致之后一连串的事。诚然,或许的确如此。倘若当时一切暴露,之后的事便会彻底改变。骆氏不会再有机会接触顾老爷,而没有了机密与藏宝图,南北两军之间的力量本就悬殊,今日,便是北地王的天下,那么,一切都会不同吧?
然而,那样小的一个孩子,当遇到那种事,又该怎么办呢?将那一切告诉北地王?显然,北地王是一个不小的打击,而更可能因此使得骆氏坠入深渊。对于一个四五岁的孩子来说,当时他能做的,也只是那样了。
但正是如此,亦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一夕间家破人亡,再也回不到故土,父亲死了,母亲却丢下他嫁给了仇人,而自己身受重伤,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一个孩子要有一颗怎样的心,才能面对那一切,一步步地走过来,一点点变作今日那般的少年?
她的心里忽然有无边的涩意涌上来,一波又一波,无法遏制。与此同时,她想到那一切,正是由于顾老爷才造成的,她来到这个时空,一直又敬又爱的父亲,真的是那样一个夺人凄、出卖朋友卑鄙无耻的小人,她本是怀着质问的心来问邵九这一切的,但到了此刻,却忽然不知该怎么做。
倘若是她,在遭受了那一切之后,会如何做呢?也恨不得将仇人千刀万剐把?那每一桩事,都足以让那些人受到报应,何况,是加在一起。她的心底被一种轻飘飘的空洞所填满,是恨,还是怜惜?迷惘一片、无处着落。
不知沉默了多久,她才听见自己道:“你腰上的伤口,就是那个时候”
她记得又一次他曾说过,腰间的伤口是由于小时候从山坡上滚落下来所制,她原以为他又是骗她的,原来,却是真的。只是其中的隐情,竟是这般复杂。
邵九微微点头:“我从山崖滚下,几乎摔断全身的经脉,特别是腰间的骨骼,受到重创,之后的一些日子,只要一到阴雨天便会发作,我原以为是由于未能在最佳的时间治疗,所以留下了隐疾,但后来才发现,并非如此简单。”
或许是上天的安排,这世间唯一能与鬼手抗衡的佛手虽已过世,但他的徒弟——稀朗,也就是顾府的大夫白朗,却被他遇到了,稀朗暂时稳定住了他的伤情,但却也一直找不出他伤口一直溃烂不愈的原因,渐渐地才发现,他或许是中一种毒。他才由此判断,在北地尹府时,应当便中了那种毒。
听完这一切,宝龄微微长大了嘴巴,不知该作何感想,半响,才微微掀起嘴角,讥笑地笑了一声:“原来白朗也是你的人。”但随即,她却被另一个问题所吸引,想到他那么多年一直受着非人的折磨,终是忍不住脱口道:“既然你已经猜到了下毒的人是谁,为何不去找解药?”
邵九浅浅一笑,神情从容而淡定:“不是不想找,只是当我直到自己是何时中毒时,便猜到与阮克有关,倘若我一开始便急着找解药,便会打乱一切,何况,那么多年我都过来,一时恐怕也死不了,不如乘余下的时间,做一些别的事。”
宝龄微微一怔,随即唇边泛起一丝苦笑。是啊,倘若邵九一开始就将重心放在寻找解药上,必定要从南京府入手,那样一来,便打乱了他的计划,更很有可能打草惊蛇,被人发现身份。正如他说的,还不如乘余下的时间做一些有价值的事,譬如:一步步接近她,接近顾老爷那才是他的计划。
回忆中的往事戛然而止,此刻,又回到了现实中。宝龄的心亦一丝丝地冷却下来:“你所说的事,你的计划里,也有我,对么?”
邵九的眼底忽然出现了一种奇异的神情,下一秒,他平静而从容地道:“是。接近你,借由你接近顾万山”
其实,并非全是只是他微微蹙眉,接着,却开始缓慢而直接地诉说,包括如何挑拨顾万山心底对阮氏、对阮家的恨意,包括与顾万山的约定,包括答应顾万山在他刺杀阮克那日暗中协助,却其实早已将一切告知了阮克。再一步步获得阮克的信任,根据骆氏的喜好训练筱桂仙,让筱桂仙嫁进阮府。从而挑拨阮克与阮文臣的关系,借阮文臣之手杀了阮克。
只是,不知为何,他却没有将那场瘟疫是假说出来,只是一语带过。
他没说一句话,宝龄的心便下沉一分。
真的是他。所有的猜测都没有错。
这个少年欺骗世人的清雅背后,是一颗冷酷狠绝的心,所有的人在他的心里,都不过是一颗复仇的棋子,包括——她。
良久良久,她望着他,缓慢地道:“那日在山上,你抓着我,与我一同跌落山崖,也是故意的,对不对?”
贰佰肆拾捌、失衡
邵九静静地凝视她,宝龄看不见,他的神情在一瞬间轻轻滑过一丝波澜,却很快消失,他似乎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用一种轻快地语气道:“当我跌落山崖时,其实有一刻是清醒的,只是,我忽然想,阮素臣既然与筱桂仙约好,便必定会来找你,倘若他发现了躺在你身边的我,会怎么做?”
“会将你一同带回去。”宝龄缓缓道。
虽然阮素臣与邵九之间有一种微妙的关系,但那个时候阮素臣还不知道邵九的真实身份,无论从阮素臣本身的性格还是从其他方面考虑,他都不会任由邵九躺在荒郊野岭,一定会将他一同带回去。
邵九点点头:“所以,我决定不离开。与其在外布置一切,何必放过这个能轻而易举进入南京府的机会,要知道,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我还以为……”还以为他是为了救她不顾一切么?宝龄盯着地面上其实并看不清的某一天,兀自喃喃,仿佛感觉到邵九的目光,忽地收住话,讽刺地扯了扯嘴角。怎么可能?
然后,她忽然想到一个问题:“那么之后,你回到阮府,也是……清醒的?”
多么讽刺?她以为他快要死了,那种伤痛,她是那么真实,他却是做戏。
邵九想了想,道:“不全是。”
只能说,一开始是。一开始,他是怀着那样的目的顺水推舟进入顾府,但最后,或许身体已到了无法再用意念支撑的地步,他渐渐地真正陷入了昏迷。那是他无法预料的,但他亦没有任何办法。
宝龄盯着他,忽地道:“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没有了意识?”
此刻,这或许不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他的初衷她已经知道,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真的昏迷,又有什么关系呢?只是,方才,她忽然想到一件事,一想起那件事,便不由得一阵窘迫,那时她以为他快死了,所以……做了一件连自己的控制不了的事。
倘若,他那个时候是清醒的……天哪。宝龄浑身发僵。
宝龄心头一片混乱时,邵九正望着她,虽然四周一片漆黑,但他习惯黑暗,几户能看见她苍白冷漠的脸,忽地有一瞬的绯红,如同方才……很快,他微微一笑:“只是刚开始的一两天,之后便不记得了。”
是这样的么?这一次,他并没有说谎。只是,虽然陷入了昏迷,但并非完全失去知觉。在某一刻,他犹如感到自己的灵魂要被埋入一片漆黑中,身体的每一寸肌肤仿佛都在碎裂,抓不住一样东西。然而,就在那个时候,他的唇被一抹柔软贴住,仿佛是沙漠中的清流,缓缓注入体内,那种感觉他竟是熟悉的,一如那次他装作患了瘟疫。
只是,这一次又是那么不同。上一次,她是为了要他服药,而这一次,那抹唇分明那么柔软,却带着无边的凉意,如同是刻骨的绝望,眷恋缠绵,那么……忧伤,仿佛要将所有的情感都倾注在那唇齿间的接触中。然后——诀别。
这不是他的幻觉,或许在之前,他还不敢肯定,但方才唇齿再次相接的那一刻,他却肯定了。所以,他才会在那样的情况下有那么一瞬间任由自己做想做的事。整个人沉浸在某一件事当中,仿佛有一种奇妙的力量,能让人心神安定,他素来擅于控制自己的情绪起伏,亦不需要从任何地方获得力量或慰藉,但那种感觉却又是那么不同,微微的热度通过四肢,让人浑身舒张,让人……舍不得松开,只想再深入些、再深入些。
呼——宝龄长长地吐了口气,心却一点点紧缩。事情已经明了了,包括此刻南京城内外所发生,应当都是邵九乘那段时间布置的吧?一开始她奇怪他分明没有出去过,也没有任何异样的举动,如何与外界取得联系?但想起他连叫小黑挖地道那样的事都成功了,还有什么做不到?
抬起头,分明看不见他,却仿佛又看到他的目光正落在她脸上,眼底有一抹温柔的笑意,那抹笑意仿佛感染了空气,一点点地渗透她的皮肤,让她浑身发烫,那片灼热之下,却是她一颗冰冷的心。
“现在,我可不可以问几个问题?”邵九忽然开口道。
宝龄此刻心情白茫茫一片,只用一种机械的声音道:“随你便。”
既然已经将一切摊开,她又有什么不能说?
邵九仿佛沉默了一下,然后,他极为认真地道:“这些事,想必你不是方才才有所察觉。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的?”
在当日他醒来之时,便听到阮素臣说的一句话,阮素臣的原话他不太记得清了,但大意是:邵九,你莫要再装了,你的身份,我们已经知道了。
所以,纵然之前他以失忆之人的身份与暴力相处时,并不方便问那些问题,但他却也可由此推断出经历了那么多事,她不可能一点蛛丝马迹都为察觉,甚至,很可能知道的比他想象的更多,而从她方才那些问题亦可知道,她已经基本了解了事情的原委。只是,他不知道,她是从何时知道那一切的?
其实这个问题对于邵九来说,便如同宝龄之于那个“你何时清醒的”的问题,同样并不那么重要。在邵九,既然他此刻能够将一切坦然地说出来,便不存在任何再要继续隐瞒下去的想法,何况,在他潜入阮府之前,北地军已以破竹之势攻占了城门,此刻,那一切揭开又能如何?也是该揭开的时候了。素来,对于那些早已过去的事与无法挽回的局面,邵九从不过多的追究。只是,他却很想知道这个问题,无关于其他,只是想知道而已。
在这一点上,他竟然奇妙地与宝龄处在了一个隐形的平衡点上。
一瞬间,邵九发现宝龄陷入沉思,良久才道:“在你假装失忆之前。”
其实在更早的时候,她不是没有过怀疑,只是因为邵九原本给人的感觉便捉摸不透,行事又不按理出牌,而那些怀疑又在某些微妙的原因下,被她隐藏在心底。直到她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直到阮素臣来找他……给她看了那份手札。
这便犹如前世所说的:证据、动机,全都有了。
“是那个时候…”听宝龄说完,邵九竟似喃喃自语了一句。
想想也是,他记起她给他看那份手札的时候,他虽表情依旧,没有一丝破绽,但心底不是不动容的。因为——那份手札,在这之前,可以说,连他都不知道它的存在。
很简单,纵然此刻一切已揭开,他以一种坦然地姿态面对,却是因为形势已不同了,哪怕早上几日,若事态没有发展到这一个环节,他若知道世间有这样一样可能会暴露他身份的底细,是绝不会让它流落在外的。
他其实已猜到那份手札来自于何处,但他奇怪的是,宝龄似乎并没有提起手札的来源,只说过是阮素臣找来的,至于从哪里找来,似乎连她也不知道。
但转念一想,他便了然了。在他第一眼看到那份手札上的字迹颜色时,便明白那是一种隐藏的书写,写字的人通过某种方法,使得纸上看上去是空白一片,或者呈现其他内容,但只要一沾到某种特殊的水质,便会线路真正的内容。甚至,可以隐藏两到三层,也就是说,或许内容下,还有一层内容。他之所以知道,是因为,这本是他几年前琢磨出来的办法,用来传递私密的信件,而这种方法,他只教过一个人,为了方便互通讯息。
所以,是不是这样?手札本是宝龄无意中带来的,但她看到的,却是别的什么内容,譬如为了掩盖而随意写的什么东西。然后,在一个偶然的情况下,真正的内容却被阮素臣获悉。
阮素臣并非一个愚笨之人,相反,他心思的细腻在某种程度上并不逊色于他,当阮素臣看到那份手札,大约也能想到一个问题,那便是:眼前的顾宝龄,其实早已不是顾宝龄,而是另一个人。
至于阮素臣为何没有将这一切告诉宝龄,邵九也想到了。只是,想到那个答案的同时,他不觉浮起一抹苦笑。他一直知道阮素臣对宝龄的感情,只是,终是未想到,纵然在他对宝龄的身份产生了怀疑之后,阮素臣竟可以依旧选择了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将她留在身边。
陷入无边的思绪中,邵九忽然慢慢地想到另一个问题,融在一片漆黑夜色中的眼眸深处,浮上一层淡淡的茫然,再次望住她,眼底多了一种奇异的东西:“既然你早知我心怀叵测,为什么——救我?”
任由他那样死去,不是最好的结果么?不费吹灰之力。
在阮府的这段时间,有很多问题在他心头索绕,在经过一丝隐约的线索与自己的细数分析,太多能推测出了来龙去脉,唯独这件事……
她要做什么?或者说,她想要的是什么?
既然知道了他做过那么多的事,既然知道了他接近她别有用心,亦很可能早就猜到了顾万山的死与他有关,到了那个时刻,她为何还要不顾一切地救他?
在山崖上她悲痛的神情那么清晰地刻在他脑海,她是真的就顾万山当做了亲人;而在那次试探她身份的过程中,她曾在一种完全被催眠的情况下说起过她所来的那个地方、她的家、她的亲人,亦是一种轻柔得如同梦境一般的语气,唇边还带着安静的微笑;当她得知铜镜有可以去到未来的功能时,双眸分明是发光的,显示了内心极度的渴望。
她很想回去。
纵然邵九知道,那面铜镜亦只不过是一个幌子,但她并不知道。她当时完全可以拿到铜镜,站在她的立场上,这样便有了可以回去的机会,不用再与这个时空有任何关系。退一步说,纵然她已经不那么想要回去,她亦可以置身事外,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
这个世间,没有什么比自由更好。他从来不奢望,是因为他的一生早已注定,但并不代表他不明白。
可是,那样多的诱惑下,她却独独选择了一条将自己禁锢起来的路。就如同策略之下,上策分明可行,她却选择了下下策。没错,在邵九看来,那便是一条下下策。没有比之更愚蠢的选择。
这是为什么?
隐约有些想到的理由,他心中却更为迷惘。他不是不懂人世间的情爱,只是,从来,那些情感都被他当做一种筹码,是用来利用、操控、制约他人的,而不是自己。他太擅长阴谋诡计,亦太明白利益得失,他要做的事,总在一个值得的条件下,倘若值得,他可以抛开一切去做,但倘若没有一分价值,那么,他甚至不屑于看一眼。
他的心神太稳固了,稳固到没有什么事可以脱离他意念的控制,他从未像那样冲破理智的去做一件事,纵然一件事再重要,他亦会三思而后行。所以,他不明白宝龄。
这样一个问题。邵九话音刚落,宝龄神情顿住。
为什么?她苦涩地一笑,这个问题,她也一直不断地在问自己来着。
她不算是一个自私之人,但也不见得多么高尚。就和前世每一个普通的人一样,在触及到自身利益时,她也会有所选择,放弃了本应是生命中最重要的底细,而换来救别人一命,在之前,她是无法想象的。何况,那个人还与她有那样千丝万缕的恩怨纠葛。
良久良久,她听见自己用一种平静的声音说:“因为——是你。”
没有那么多为什么,就是因为——那个人是他。那个彼时躺在床上奄奄一息,如同花朵即将凋谢的人,是他。倘若是另一个人,她活血也会想办法营救,却不会放弃得那么彻底,每个人都有底线,在底线外,一切可以妥协,但一旦触碰到了底线,便会犹豫,甚至干脆地拒绝。
他的生命在流逝,或许下一秒便会消失,想要看到他睁开眼睛,微微而笑,如同从前那般,那一刻,这便是她的底线。
她的确不怎么高尚,她有自己的心情起伏,有自己的私心,她有自己想救的人,亦知道,或许那样,会对不起另一个人。可是,没有办法、没有一点办法。
四周一片沉默,邵九怔怔地望着眼前这个女子,纵然在黑暗中,她的目光还是那么清澈如水,倘若说方才两人的对话间,她的心神是泛着波澜的睡眠,此起彼伏,他能感受到地情绪的跌宕,那么此刻,却是平静的,连呼吸也慢慢轻了下来。
他从未有过的,脑海里竟有一瞬间的空白。
贰佰肆拾玖、最珍贵的东西
“你的问题问完了吧?”下一秒,宝龄却跪坐起来,腿部因为久久跪在地上而有些微麻,她略微抖动了一下,才道:“说了那么多话,你一直没带我出去,为什么?”
他的初衷是要带她离开阮府,却一直没有回答原因,不过她也不想知道了。
邵九仿佛还沉浸在某种思绪中,只是道:“方才已被人怀疑有人闯入南京府,立刻出去,或许会被发现。”
原来如此。但……宝龄深吸一口气道:“虽然不能出去,但可以原路返回吧?”
既然可以进来,便可以回到西苑那间屋子里,不是么?
“你想做什么?”邵九微微仰起下颔,看着她。
“回去。”她无比清晰地道。
无需隐瞒他,在这一个人面前,宝龄知道,各种隐瞒与小计策都是白费,她想要回去,而不是,跟着他走。就这么一走了之,不是她想要的。何况,纵然此刻南京府里也暗藏着许多危机,但跟着他走,难道要再一次傻乎乎地走近他设好的圈套么?哪怕最好的结果也是他不过是一时兴起,想将她带出去,或者为了她毕竟救过他一次而报恩什么的,但那又能如何?那些答案不是最好的证明么?她与他之间横亘了太多太多东西,无法逾越。
何况——有一件事,她还要赌一赌。
倘若跟着他走,之后的行踪便不是她能左右的了,那么,那件事,便麻烦了许多。
“你要回去?”邵九有些惊讶。
“自然。”宝龄缓声道,意思是说:是你用了卑鄙的方法强行带我出来的,我要回去,不是很正常么?
宝龄的举动大大出乎了他预料之外。一开始,虽然由于某种原因,他并没有完全地利用她,但那也只是因为,他认为她是另一个人,那个人对他来说,虽然并不怎么重要,但却也是“自己人”。而当对她的身份产生好奇与怀疑之后,他的确曾有意无意地误导她,让她的心一点点刻上了他的影子,这样,更方便他接下来一步步的计划。他从未否决过这一点,所以,亦准备着接受她的报复。这么多年,对他心怀怨恨,恨不得将他置之于死地而后快的人又何止她一个?当决定做那些事时,他便预料到了会有这么一天。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这一点,没有人比邵九更深有体会。所以,他更无法理解,为何此刻宝龄知道了一切,仿佛并不想对他做什么,甚至没有说一句充满恨意的话,就连方才一刻的情绪波动亦渐渐平静下来?倘若是之前她还未能确定,那么此刻,他已经亲口承认了那一切,为什么,她还是如此?
而她居然还要回去。她不是并不想待在那里么?虽然她没有明确地表示过,但他看得出来,她不是个贪图荣华富贵,一心只想过安逸生活而失掉自我的人。
倘若之前是因为被人软禁,无法脱身,或是思想矛盾,犹豫不决,那么,此刻,他已经将她带了出来,给她指了一条无论是谁都会选择的路,她到底为什么还要回去?
倘若她之前的救他,此刻的无法恨他,都是因为同一个理由,那么,她为何……不跟他一道走?
这样的思绪,不是很正常么?
她为他做了那么多事,难道不是要得到他的回应?却又不肯跟他走,这样,不是很奇怪么?
“你不恨我?”不恨他欺骗她、利用她,再一手摧毁了她的世界?良久,邵九微微吐了口气,很认真地问道。
“恨。”下一秒,他听到宝龄坚定地道。
宝龄凝视他,忽而伸出手,凭着感官,猛地刺向邵九的喉结。
刚听到宝龄说“恨”的时候,邵九觉得心底有什么轻轻一滞,有些茫然,却不妨她突然这样的举动,虽微微一怔,但只轻轻一闪,便将身子晃过:“你……”
怎么,现在想要杀他了么?可是方才为何……
“你看。”宝龄忽然笑了,有些嘲讽,“如果我想要报仇,现在是最好的机会,我们离得那么近,你对我又毫无防范之心,一旦等你离开,便更不可能了。可是即便这样,我连你的身体都触碰不到。我不会武功,我也没你这样的……心机,我不过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人——用什么来报仇?”
那抹微笑在黑暗中泛着淡淡的忧伤与无奈,眼角眉梢却慢慢地舒展开来,宝龄的声音很远很远:“诚然,我恨你。纵然顾……我爹做了再多的错事,可那也是我爹。何况除了我爹,还有很多无辜的人都白白付出了性命。我怎么可能不恨?”
“只是,纵然我再恨又能如何?我杀不了你,至少现在做不到。那么,我该骂你?用最恶毒的语言诅咒你、辱骂你?可是那样,对我又有什么好处?死去的人回不来了,想必对你,一两句难听的话,也不会当回事。”
诅咒他下十八层地狱,他便真的会死么?这些,都没有用,何况……
她缓缓地接着道:“你做的那些事的确卑鄙、狠毒,我无法想象。但在你小时候所发生的一切,也是我所不能想象的。”
如果邵九是个罪犯,那么,也是由儿时的遭遇所导致的。但哪一个罪犯,又没有或多或少的一点悲惨往事呢?
“只是邵九……”她侧过脸,凝睇他,很专注的样子,“你有没有想过,这场局要何时才能休止?”
“我爹对不起尹家,你报了仇,而这其中被你伤害的那些人的子女,终有一天也会来找你报仇,这种循环,何时休止?你可以在乎,但你那么会权衡每一件事的价值,难道这样,便真的值得?”
邵九与阮家的这场对决,当做一场权力的厮杀,在每个皇朝更新换代时都会经历,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更随时可能发生,并没什么。而邵九与顾家之间的恩怨,就算是顾老爷的报应,可是,那些无辜的人呢?他们本是与这一切都不想干的,只是因为某种身份,或某些值得利用的地方,所以卷了进去,付出了感情甚至生命。那些人,也是罪有应得么?他们的子女,便不会怨恨、报复么?
一场充满恨意的生命,循环往复,不会疲倦么?
宝龄清晰的话语在暗道中仿佛带着回音,邵九微微一怔,似笑非笑地凝睇她:“你现在说这些,是不是太晚了?”
一切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宝龄盯着他,缓缓道:“很多事,在你觉得晚的时候,其实都不晚。不过……”沉默半响,她轻不可闻地叹息一声,“说这些也没用,因为怎么做,是你的事。”
倘若凭她一句话便可以让他放弃十几年的仇恨、打消那么多年来心中的信念,是不是天方夜谭?只是,他要怎么做,她不是不想阻止,却又怎么阻止得了?
除非……
一念至此,她深吸一口气,不再说话,摸索着石壁的边缘慢慢地凭着记忆寻找入口。密道很窄很低,她只能匍匐着一点点前行。想起来真是可笑,第一次她与他被困,也是在漆黑的密道,而这一次又是。也不知道是怎样一种缘分。
孽缘吧?宝龄心里想到一个词汇,自嘲地笑了笑。
见她极为专注,执着地寻找着入口,邵九叹息一声道:“你回不去的。”
她蓦地停下动作看着他:“你说什么?”
邵九悠然道:“那条密道许久都未使用,里头的机关都失灵了,我好不容易让它暂时恢复了一些功能,但那道入口的石头,在使用一次之后,齿轮会扣死,这种情况会维持一段时间。”
也就是说,现在那扇进来的石门被扣死了,打不开?宝龄彻底怔住。但随即便想到在邵公馆的密道里,邵九亦曾说过相似的话,只不过当时的说话对象不是她,而是袭鹏飞。那一次,他用计骗过了袭鹏飞,让他以为那机关发动过一次之后需要重新调整才能使用,故此掉以轻心。
这一次,又想故技重施么?宝龄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这样说来,你每一次出去都要等上很久才能回来?这样,不怕被人发现么?”
这不是很奇怪么?这样一条密道若不能及时返回,哪里谈得上安全隐秘?
邵九不紧不慢地道:“的确如此。只是,我出去之时都值夜深之际,纵然耽搁一些时辰,亦不算要紧,只要在天亮前赶回便可。”
宝龄一愣,想起不知从何时开始,西苑里四散的那些暗哨都被撤了回去,虽院落外还是有人巡逻,但只要白天看到邵九,晚上又看到屋内的人影,自然不会进屋查看,这样他的确有足够的时间进出。想到这一点,宝龄又想起有一天她与阮素臣在邵九屋外,看到的那个映在窗户上的人影:“那天……”
“只是一个纸扎人罢了,自然也是为了以防万一。”邵九笑吟吟地道。
可即使是这样,也不代表他方才的话便是真,说不定又是什么诡计。眼前找个人太擅长使用这种诡计了。
仿佛猜到了她心中所想,邵九亦慢慢地跪坐起来,凑近她身边,忽地拉起她的手,前进了一会儿,将她的手放在一块拱起的石壁上:“这就是方才进来的入口,你不妨推一推。”
宝龄使劲一推,石壁发出沉闷的声音,石壁上的灰簌簌落下,却是纹丝不动。
真的……是这样?
她沮丧地回过头:“那要多少时间?”
“具体并不知道,我每次也是耐心地等待,不断地去试,才等到它自行松动的那一刻。”邵九笑笑,“只不过,这样也有一个好处,即便我的行踪被人发现,那些人也无法跟随我下来,除非,他们找得到出口。”
宝龄的眉头深深地拧了起来,沉默不语。
邵九看着她,片刻仿佛随意地道:“你为何不愿意跟我走?”
宝龄此刻心中想的是另外一件事,听他这么问,反问道:“我又为何要跟你走?”
“你做了那么多的事,跟我走,不是会更好些么?”眼底流转一丝波光,带着微微地迷惑,邵九问道。
宝龄好不容易才理解了他的意思,忽地转过头,盯着他:“是啊,我做了那么多事,为何要拒绝跟你走。可是……你喜欢过我么?”她望着他的眼睛,毫不回避他的目光,一字一顿地道:“就算别有用心,有没有过一刻,你是喜欢过我的?”
这个问题,仿佛是突然而发,却只有宝龄自己知道,藏在心底不知已是多久。那是一个女孩最纯粹的问题,无关恩怨,无关其他,只是想知道,自己心底的那个人,在某一刻,是不是与她怀有同样的心情。
猝不及防的问题,纵然守旧心思再圆滑,却也不免怔住。他从未想过她会在这个时刻问这样一个问题,她的目光清澈如山间的清风,不沾一丝杂质。她在等待他的回答,很真挚,不急、不躁。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体内慢慢地涌出来,轻而浅,却那么清晰,他静静地望着她,一时间,竟忘了该如何回答。
“我明白了。”宝龄等了片刻,唇边却缓缓泛起一抹笑,“所以,我跟你走又如何?”
没有。一点也没有吧?
纵然她在笑,但心底却依旧无法控制地失落:“可能我比较白痴吧,邵九,我与你不一样。不是每个人做事前都会算计好得失的。也不是每件事,付出便会有相等的回报。我做的那些事,都是我想做的,仅此而已,这跟我跟不跟你走,或者,你会如何回应我,都没有关系。”
——喜欢上你,是我难以控制的事。为了救你,放弃的那些,却是我自愿。而离开,更是我自己的决定。
“我不会用那些东西来交换,也不要你的任何回报,更不会乞求。”宝龄深深地吐出一口气,“因为,对于我,那是最珍贵的东西,无论什么都无法相抵。”
纯粹地去爱,不留余地地付出最真实的情感,那是一个女孩生命中最为珍贵的东西,亦是成长中最宝贵的代价。千金不换、亦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替代。否则不止侮辱了这份情感,更侮辱了她。
这便是她的意思。
贰佰伍拾、失去
只是——纵然付出并不一定要有回报,但索取却必定要给予。阮素臣给了她解药,让她完成了想做的事,那么,她便必定要留在他身边,与他共同面对一切。
那是她的承诺,她虽非君子,却也知一诺千金的道理,所以——她要回去。
日后,她与邵九之间便真的相隔了一条浩瀚的银河,难以跨越。然而,纵然她能够不顾与阮素臣之间的约定、抛却与邵九的恩恩怨怨,留在他身边,两人之间,便融洽了么?
一直以来,他的心才是最难以企及的距离啊。
在方才见他沉默无语的时候,她的心怎会没有难过?他虽没有回答,但她已经得到了答案。他从来便是这样一个人,轻柔地笑着,若即若离地挑拨最脆弱的神经,给人最温存的假象,即使是拒绝,即便是在说着最残忍的话的时候,他也可以用最温柔的神情,让你无法恨,甚至以为还有回旋的余地,他的心间有一汪看似春光明媚的湖水、一道隐形的丝线,你以为那是最美丽的风景,慢慢走过去,才那周围,你可以随意地停留、走动,但当你想要靠近、再靠近一点时,便会发现,那其实是一片薄如蝉翼的冰雪,轻轻一触便如玉破碎,坠入冰河。
他没有回答,并非沉默,却是最冷酷的答案。
宝龄轻轻地叹息一声,目光慢慢地落在漆黑一片的四周,那样的黑暗,没有一丝光亮,她却能感觉他的气息,分明离得那么近,却隔得那么远。
没有光亮,看不见任何东西,心却也再无杂念,慢慢地平静下来。
难过什么呢?这本就在预料之中;惆怅什么呢?不过是爱而不得。这天底下,又有多少人那么幸运,当爱上一个人的同时,那个人也在爱他?
那么,有没有后悔呢?
没有吧。至少,他还活着。而即便没有阮素臣,他们也不会有以后,那个结局早已注定。之所以会不甘,会痛,是因为她一直便将与阮素臣的约定当做了一种束缚,是因为得到而要付出的东西。倘若,换一种方式考虑,从另一个角度去想,会不会便不一样了?
抛开一切不谈,在她被人拒绝时,在明知她心里有另外一个人时,有一个人,还能毫不计较地接纳她,给予她最宽广温暖的怀抱,这——有什么不好呢?
除了爱情,这时间还有许多种的感情,每一种或许都不比爱情微弱,却毫无疑问的,不会如爱情那般伤。
——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好耿耿于怀呢沈宝龄?你只是暂时被关在了密道里,而在密道之外,有那样广阔的天空,有漫长的岁岁年年,等着你去度过。
她在心底默默地,一遍遍地说着。然后,抬起头,望着邵九的方向,眉目舒展开来。
宛如一片寂静无声的树林里忽地吹起一阵风,惊起一夜的霜露泱泱落下,仿佛是什么将他有生之年的信念全部推翻颠覆,一刹那,邵九竟举得脑中如雾般迷惘,从未有过的悸动与震撼。
他从来不知道,世上会有这样的人。不是没有人喜欢着他,为他付出,那些付出,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亦不会比宝龄少。但,他们在付出的同时,亦不约而同地会想到那索取,或多或少。并在知道无法获得时,产生怨恨与不甘。
对于那些人,他从未觉得有什么不对,只因他本也是那样的人。在这个世间,没有什么东西是平白得到的,亦没有任何东西是付出了不想要回报的。这便是他的处事原则。所以,他在索取的同时亦给予,在没有价值时便毫不犹豫地舍弃,当面对报复与怨恨时同样坦然淡定地接受。
但宝龄却不同。
她的不同,不是因为她的性格如何特殊。相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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