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贵双全 作者:肉书屋
宝贵双全第62部分阅读
“妈的,小娘比,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大哥,怎么办怎么办,要是被胡旅长知道了……”
“娘的!别给老子戳霉头!”声音渐近,门被用力踹开,大胡子走了过来。
一见缩在地上的哑婆,大胡子更是恼怒,一脚踢过去,哑婆发出惨叫,另一人连忙拦住他:“好了大哥,还是想想怎么才能找到那婆娘吧!”
大胡子这才一拍桌子,坐了下来:“妈的,想不到那婆娘居然有同党!老子的眼睛要是瞎了,非将她碎尸万段不可!”
说起眼睛,另一人下意识的捂住眼,也是心有余悸,嘀咕道:“也不知是什么,像是石灰粉,可比石灰粉厉害多了。”顿了顿道,“大哥,我看还是禀报胡旅长吧,万一……”
“放屁!”大胡子暴怒道,“你不要命我还要命呢!胡刚是个心狠手辣的,他上头那个更不是个吃素的,要是让他知道那婆娘在咱们眼皮底下跑了,咱们都别活命了!哼,真是晦气,老子还以为找到靠山了,日后道上的人见了咱们都得敬上三分,没想到……”
“不想告诉胡旅长,便告诉我吧。”忽地,有人道。
大胡子一惊,蹦起来:“谁?”
“我。”一人从门后走出来。
“哪个王八羔子敢偷听老子说话!”大胡子不妨门后有人,此刻浑身紧绷,正准备叫这小贼吃不了兜着走,但等看到那小贼的容貌时,却浑身一震:“你、你你你……”
“怎么,轩辕豹,不认得我了?”邵九轻轻一笑。
“九……九九九……”
“不久,也就两三年而已。”邵九笑容悠闲,“两年多前,我放了你,你答应过我,从此不再出现在我面前。”
“我、我我我……”大胡子哭丧着脸,此刻只会重复一个字了。
另一人见大胡子忽然如此,心中惊讶,盯着邵九道:“你是个什么东西!”
啪——他头顶被大胡子甩了一记毛栗子,大胡子怒道:“什么时候轮得到你小子说话,还不见过九爷!”
“九……爷?”那人一怔,忽然想起什么,顿时脸色发白,腿一软跪了下来。
“九爷,小的不是不记得与九爷的约定,但小的这些年实在没事做,快要活不下去了,所以……”
“所以才被胡刚收买?”邵九慢慢道。
“胡刚叫我绑架一个女人,给了我大笔的银子,我一时抵不过诱惑……”
“你可知那女子是谁?”
大胡子一愣,摇摇头:“胡刚并未说。”
邵九侧过脸,目光悠远而沉静:“那女子对我来说,很重要。”
陆离一怔,望向邵九,却听大胡子错愕之下,扑通扑通地磕起头来:“九爷饶命九爷饶命啊,小的若知道那是嫂子,就是借小的十个胆子也不敢这么做呀……”
邵九仿佛微微一怔,随即脸上流露出一丝古怪的神情,良久才道:“人呢?”
大胡子此刻哪里还敢隐瞒,连忙将一切说了出来,末了道:“小的真的不知情,小的也正在找她呢……”
石灰粉……邵九眯了眯眼,良久,轻轻叹息一声,声音轻的犹如低喃:“我给过你机会……”
他缓缓走出门去。
大胡子一愣,刚一抬头,便被一个阴影覆盖,那刚才一旁的黑衣少年,此刻正站在眼前。
然后,眼前掠过一道银色的光芒,大胡子还未反应过来,脖子忽地一凉,然后,他发现一件奇怪的事:自己的脑袋不知何时掉了下来,滚落在地。
邵九柔和秀美的眉目浸在温软的月色下,漆黑如墨的眸底有一丝思索的意味。
陆离从他身后走来:“公子,什么都没问出来……”
“不用了,我已知道是谁。”邵九淡淡道。
石灰粉……倘若他猜得没错,轩辕豹所说的石灰粉,是一种特制的迷烟,他之所以那么清楚,是因为,那种迷烟,正是他所制。
但那种迷烟只能短时间内迷住一个人的双眼,只能派不时之需,倘若真正高手之间的对战,却并没太大的用处,所以如果陆离与平野这样自由练功的人来说,并不需要,所以,他只给过一个人。
他给那个人,是因为那个人没有武功底子,可以在万不得已时,防身所用。
那个人便是筱桂仙。
贰佰零贰、只一次
一栋简陋的茅屋前,筱桂仙将几锭碎银与一封信交给一个樵夫,她脸上蒙着薄纱,看不清面容,但那樵夫看见银子眼睛已经发了绿光,也懒得管叫他寄信的人是谁、一个单身女子又为何住在这等地方,只凭着筱桂仙高高挽起的发髻问道:“夫人……是要将这封信送往哪里?”
“你去南京府,将这封信交给大管事阮四,记住,若有人问起,便说是阮四老婆娘家的来信。”
那樵夫收了银子,应声而去。
筱桂仙望着那樵夫渐渐远去,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眼底是一抹捉摸不透的的神色。
其实这封信,她并非是寄给阮府的大管家阮四,而是寄给阮家的四公子——阮素臣。
而之所以她让马夫将这封信交给阮四,是因为在阮府的这段时间,她了解到阮四的妻子早逝,家中有一儿一女,女儿早已出嫁,唯一的儿子却是个痴儿,二十来岁还未能自力更生,住在阮四妻子娘家中,阮四每月都要往家中寄钱当做儿子的生活费,两家亦时常有书信往来,所以,说是阮四老家来的信,不会引人起疑。
而更重要的是,筱桂仙清楚的知道,阮四是阮家的老管家,从阮克还只是南方督军时便跟随左右,是如今阮府唯一一个不属于也不急着巴结阮文臣的人,所以,筱桂仙相信,阮四若看到这封信并非寄给他而是寄给阮素臣,定会想办法交给阮素臣,亦不会向阮文臣禀报。
只有这样,这封信才能顺利到达阮素臣手中。
那么,她为何要写信给阮素臣呢?信中,又是什么内容?
她并不想这样。筱桂仙在心底道。
在得知宝龄被阮文臣的人软禁用来作为要挟阮素臣的筹码时,筱桂仙是真心想就救宝龄出来,亦是真的替宝龄担心,怕她受到伤害。
但,当她救出了宝龄,看着宝龄安然无恙时,心底那丝深深的嫉妒却遏制不住地蔓延开来,快要将她烧毁。
所以,当宝龄回答想要返回苏州时,筱桂仙迟疑了,她很清楚,顾府是那么明显的所在,只要那个人有心,要想找到宝龄,是轻而易举的事,于是,她以外头暂时还不安全的理由,拖延住了宝龄,犹豫再三下,又写了这封信。
只有这样,才能将宝龄永远带离那个少年身边吧?
筱桂仙并不是一个心思狠毒、自私自利的女子,此刻做这一切,心里终究是抑郁的,但,那种付出所有却得不到,而有人轻易便得到了的妒忌,那么深入骨髓,摧毁了她所有的理智。
她并不再奢望他能爱上他,甚至连最后一丝留在他身边的希望也化为泡影,这一切,她原本就料到,但此刻却又完全不同。
那个少年,他从来都是冷酷无情的,所以他的冷漠、他的拒绝她都可以当做不在意,但当她发现他惟独对宝龄不一样时,却再也无法承受……
那是一种爱过的人,才明白的微妙心理。
爱上一个人,不奢望他接受,只要远远地看着他便好,这些,都是假的,那是因为,还没有出现另一个人。当看到他真心爱上了另一个女子时,又怎么会没有心痛?
爱,是一把双刃剑,能成全一个人,亦能毁了一个人;爱是酒,对相爱的人来说是美酒,对单恋的人来说却是毒酒,只是纵然是毒酒也含笑饮下,堕入魔道,万劫不复也甘之如饴。
筱桂仙慢慢地转过身,便看到宝龄虚开一条门缝,四下张望一下,飞快地走出来:“筱桂仙,刚才那个马夫可是帮我送信去了?”
当宝龄决定暂时与筱桂仙同住后才发现,这里早已不是苏州,而是南京境内,想必是阮文臣那伙人趁她昏迷时带她从苏州回了南京。而她所住的这间茅屋,居然是在一座山的半山腰里,平日除了鸟雀与偶尔几个樵夫经过,便无人往来。所以宝龄方才在屋里看到筱桂仙交给那樵夫一封信,便以为,那是她叫筱桂仙帮忙寄往苏州报平安的信。
筱桂仙凝视宝龄片刻,幽幽一笑:“是啊,很快,顾府的人便会知道你平安无事的消息了。”
宝龄微微松了一口气,笑道:“外头冷,桂仙姐,进屋吧,昨日的戏还未唱完呢。”
筱桂仙望着宝龄的背影,神情复杂,接着,从怀里摸出另一封信,手指慢慢地蜷缩起来,将那封信一点点地揉碎,丢弃于草丛中。
宝龄走进屋,脸上的笑容慢慢隐去,望着窗外出了神。茅屋到底比不过顾府,就连在莫园时,虽地方不大,但应有的东西譬如暖炉、密室的窗户,还是一应俱全。而此刻,山间严寒露重,窗户早已有些松动,冷风透过窗缝钻进来,叫她生生地打了个寒战,不知怎么,忽地想起,此刻,莫园中那块青石怕是冰冷得无法坐了吧?
邵九,此刻,又在做什么呢?
天色渐沉,一辆马车朝城门外疾驰而去。
车内,陆离目光转向另一侧安然而坐的少年。少年面容苍白,下颌消瘦得犹如某一种利器,仿佛一眨眼,便能飞出一刀,但纵然他微闭双眸,有些慵懒地靠在那里,浑身流动的气韵却依旧叫人无法忽视。那是一种表面的孱弱无法遮盖的光华,从内而外,一点点地散发出来,夺人心魄。在马车强烈地颠簸下,他眉心飞快地一蹙,随即唇边泛起一抹苦笑,身体微微朝前倾。
陆离皱眉:“公子怎么了?”
“无妨。”邵九淡淡道,“这样,舒服一些。”
陆离的目光一动不动,带着一丝深深的迷惑。当他在为找宝龄的下落而心急如焚时,却遇到了本应该在莫园等阮府消息的邵九。
陆离从来不是一个多事之人,他与平野不一样,很多事,纵然他心底极度渴望知道,但别人不说,他亦不会先开口问,然而,这一次……他的震惊已持续了好长一段时间,亦想了多种可能性,只是之前担心宝龄的安危,故此暂时放下,此刻得到了宝龄的下落,焦灼之心淡了些,才又想起来。
那多种可能性,只是他自己的揣测,他亦发现得不到答案他或许永远无法平静,于是他再也忍不住道:“公子,有些话,阿离不知当问不当问。”
“你若想问,便问吧。”邵九淡淡一笑。
“公子,到底……为什么?”陆离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
“什么为什么?”马车内放着一张长度适中的桌几,桌上是一只白瓷酒杯,渗满了清澈透亮的木兰香,邵九睁开眼,拿起酒杯,放在苍白的唇边微微抿了抿,侧过脸望向陆离。
陆离深吸一口气:“公子如今身体抱恙,从前哪怕好好的,也不会管这些事,而这一次却……”
“你是觉得我多管闲事?”邵九唇角微微翘起,像是在笑,又像是没有。
陆离咬着唇,宛若壮士断腕:“公子知道阿离不是这个意思。阿离也知道这些话本不该问,但,那个是她。所以,阿离不得不问,公子,你对她到底是个什么感觉?”
原本这些话打死他都不会问,但,这一次是她。他还记得她对他说过,喜欢邵九。所以,他一定要问个清楚,哪怕破了他多年来的原则,他也无法看着她再一次陷入等待与绝望中。
窗外是一片漆黑的夜色,然而邵九漆黑如墨的眼眸却仿佛一汪深不见底的秋潭,将那夜雾下的幽沉统统吸纳于其中。
什么感觉?什么……感觉……这个问题,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又如何回答陆离?
他原本应该在顾府静候来自各方的消息,他的身体每况愈下,这个时候,他如同在与死神赛跑、与死亡争分夺秒,每一分体力与精神对他来说,都是珍贵无比,容不得一丝浪费。然而,他居然在这个时候跑去找一个毫不相干的人。
厉酷冷硬的心、坚不可摧的意志,仿佛正在发生着微妙的变化。有什么东西狡猾地、无声无息地潜入他的身体,慢慢地消融那千年不化的冰雪,侵蚀他原本的一切,并大有一发不可收拾的迹象。
而更可恶的是,他竟是仿佛怠倦去收拾,任由它们在自己身体里静静地蔓延、肆意地撒野。
良久,邵九微微闭了闭眼,目光悠远而沉幽:“你可还记得我装病那次?”
陆离点头。那一次,邵九为了不让阮克起疑,所以装作被传染了瘟疫。
“那一次,她为了不让药流出来,用嘴含着药喂我。”
陆离吃惊得瞪大了眼睛,这件事,他一定也不晓得。
唇边浮起一抹笑意,那丝笑容有些散漫、不经心,邵九道:“阿离,我虽是个小人,睚眦必报,但也从不喜欢欠别人什么,这一次,就当是我还她,但——只一次。”
只一次。
陆离怔住。
……
四散奔腾的明波暗流,出于各种不同的目的,朝着各自的轨迹流淌。
因为轩辕豹顾及自身的利益而私下未将宝龄逃脱的消息禀报给胡刚,故此,阮文臣并不知道这一切,长夜静慢,第二日便是祭天大典。
迎神、奠玉帛、进祖、行初献礼、行亚献礼、行终献礼……一切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阮文臣身着正式的戎装,慢慢地跪下来,神情肃穆,心底却充斥着各种情绪。兴奋、激动,还有一丝隐隐的不安。
此刻,乐队奏起“清平之章”,只要行完三跪九叩之礼,祭品送至瞭炉焚烧,至望瞭位,祭天大典便等同于结束了。
阮文臣慢慢站起来,用余光看了一眼底下众人,阮素臣因为病重,未能出席今日的祭天大典,对于这一点,阮文臣极为满意。他四下扫视了一圈,收回目光,心道:应是无妨了,也是,如今那女子在他手上,阮素臣怕是早已心灰意冷了吧,如何会轻举妄动?
何况……阮文臣下意识地将手伸进腰间,摸到那枚信号弹。此刻神坛之外,已被他的嫡系亲兵重重把守,包围得水泄不通。就算有意外突发的状况,只要他发出讯号,神坛外的亲兵便会立刻将神坛包围,封锁消息,确保他顺利登位。
这么一想,阮文臣一颗心才真正踏实了,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得意的、轻松的微笑。
此刻“太平之章”最后一个音符收了尾,余音缭绕,祭天大典正式结束,底下一片寂静。阮文臣站在高高的望瞭位上,俯视而下,挑了挑眉角,声音洪亮而高亢:“诸位,家父突然往生,文臣与诸位一般感到莫大的悲痛,但悲痛之余,文臣亦有感国不能一日无君、军不能一日无人统领,故此,在这祭天大典之际,文臣作为阮氏第三十七代长子嫡孙,将……”
“等一下。”
忽地传来一个声音,打断了阮文臣的慷慨陈词。
阮文臣蓦地一怔,循着声音望去,便看到阮素臣慢慢的走出人群,站在中央的红毯上。
贰佰零叁、金蚕蛊
冬日的阳光洒下来,少年温润如玉的脸庞上染上了一层浅金色的光晕,神情沉静而从容,正从被人层层围住的神坛外一步一步地走到正殿中央。
“四公司”阮文臣仿佛还未回过神来,就这么怔怔地站着,而阮文臣一旁的胡刚一愣,已上前一步,下意识地想要拦住,但一想,阮素臣作为阮家四公司出席今日的祭天大典在合理不过,之前只是因为病重而未能出席,如今来了,他又怎么好阻拦、用什么理由阻拦?于是他一只手伸在半空中,颇有几分尴尬的意味。
阮素臣目光清润,甚至没有看胡刚一眼,将胡刚横在当下的手视若无物,只是静静地望着神坛之上的阮文臣,缓缓道:“大哥,素臣有一事不解,想请大哥解惑。”
胡刚心头一凛,赶紧道:“四公子,今日是祭天大典,有何事,等大典过后在说也不迟。您不是身子不适么?不如让小的差人先送您回去”
“就怕过了今日,便真的是迟了。”阮素臣淡淡地打断道,神情不容不迫,哪有一丝病怏怏的摸样?
阮文臣心头募地一震,四下看去,众人皆用好奇的目光望着他们两人,他心中又是懊恼又是感到强烈的不安,但那些目光如针一般扎在身上,又不能做出惶恐之态,于是强撑着坦然道:“四弟,你这是何意?”
那几个字仿佛从喉咙深处蹦出来,说罢,目光死死盯着阮素臣,与其说是询问,不如说是威胁。
阮素臣的神情却丝毫没有变化,朝前走去,低沉的话一字字地传到众人耳中:“大哥,你告诉我,父亲究竟是怎么死的?”
声音不响,却足够在这空旷却安静的广场上,被众人听到,一句话,全场一片哗然。
“大帅不是病故的么?”
“难不成,其中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事?”
两人之间的距离,此刻不过一尺,众人的议论仿佛一根针刺中了阮文臣的死|岤,他眯起狭长的眼睛,眼底已是一片阴郁的漩涡,因为两人离的很近,此刻,他已顾不了那么多,咬着牙道:“四弟,你莫忘了,你可有把柄在我手中”
就在昨日,阮素臣前往马副官府邸,两人密谈了两个时辰才赶回阮府,他将所有搜查来的证据都交给马副官,并让马副官帮忙寻找宝龄。
但——一时半刻根本无法寻到宝龄的下落。
矛盾、犹豫、心痛,各种思绪纠缠在一起他一夜无眠,却未想到今日一早,阮四却交给他一封信,那封信以阮四妻子娘家的名义送来,信上却是宝龄的消息。
他虽还未来得及查实,却已是信了,因为那写信的是个他完全意想不到的人——白玉兰,亦是筱桂仙,早在他暂居颇府时,便于筱桂仙有过接触,后来筱桂仙成了他的姨娘,他心中虽然疑惑,但也不方便询问。他自然之道筱桂仙与宝龄之间的姐妹情,故此,他相信宝龄此刻应当已不再阮文臣的挟制,暂时安全了。同时他亦庆幸自己虽百般犹豫,但还是暗中安排了一切。
于是,当他看完信,便匆匆赶来神坛。
心仿佛被什么东西猛击,阮文臣一时反应不过来,募地朝胡刚看去,胡刚也是一片茫然与心惊。
虽然不晓得究竟是那个环节出了错,但阮素臣已明白宝龄怕是已逃脱了,宛若心中的那根刺刺到了眼眸,阮文臣眼中如针尖一般:“真是滑稽,父亲月前病重不知往生,这是你我都在场的事,此刻怎么倒问起为兄来了?四弟莫不是病糊涂了?”
“的确,当时你我都在场,只不过,事后我摸过父亲的遗体,体温与一般人死后有异,所以,我怀疑父亲的死因有些蹊跷。”
“哈哈哈”阮文臣怒极反笑,又像是在掩饰心中的惶恐,“四弟,你的意思,莫非是父亲非寿终正寝,而是被人害死的?”
“这个问题,我正想问大哥。”阮素臣缓缓道。
“你!”阮文臣伸出食指,又愤愤地放下,“你这样说是何意?你莫不是怀疑我?你有何证据?!”
胡刚心头募地一怔,拼命地朝阮文臣使眼色,心里暗道不好,少帅这样,不正是不打自招,给了四公子说下去的前提么?
无奈阮文臣此刻眼看着辛苦布置的一起也许会毁于一旦,已被冲昏了头脑,根本无暇理会胡刚的颜色,独留胡刚一人眼色使的眼睛酸疼,心中空着急,也无用。
相较于阮文臣的气质败坏,阮素臣却是极为镇定:“大哥要证据,我给你……许大夫。”
听到许大夫三个字,阮文臣身子猛烈地晃了晃,心中懊悔为了不引人起疑未杀了那老东西灭口,但此刻已是来不及,只是他还是不明白,许大夫当初检查尸体时,并未流露出一丝异样,却为何……
阮素臣话音刚落,许怀康便在众人的注目下缓缓从人群中走出来,每一步缓慢却并不犹豫,许怀康自己也明白,当他选择站在四公子这一边,将大公子的罪行公诸于世的那一刻起,便再无回旋的余地,更容不得半点迟疑。
直至许怀康走到石阶上的中央之地,众人才看清他手里提的,竟是一只白玉尿壶,此刻不止那些人惊呼出声,就连阮文臣与胡刚亦是震惊莫名。
胡刚怒喝道:“好个许怀康,今日是祭天大典,你居然拿来这等污秽之物,莫不是想亵渎神灵,来人,给我拖下去……”
“胡旋长,此物,正是证据。”
阮素臣抿了抿嘴,一字字地道:“此物属于父亲生前之物,从中查出,含了一种非同寻常的东西,那种东西,属于苗疆特有的巫蛊。”
自古以来,巫蛊之术最为帝王家忌讳,历代巫蛊之祸之阴毒、惨痛还教人历历在目,阮素臣说完,底下又是一片喧哗。
许怀康望向众人道:“前朝对巫毒有所误解,以为是一种巫术,其实不然,巫毒也是一种毒,其中以金蚕蛊最为厉害,最难以灭除。而大帅生前所中的这种蛊更是由金蚕蛊最为基础所研制而成,更为隐秘,中蛊之人会产生错觉,导致情绪错乱、心脏不堪重负而死。死状与一般心脏疾病导致的猝死一般无二。
施毒之人正是因为如此,才有恃无恐,以为不会被发现,但他忘了,正是因为金蚕蛊的厉害,所以它才不易被灭除,纵然死后查不出任何异样,但依旧会有少量残留在人的排泄物中。故此,老夫才查了出来。”
阮文臣指尖死死地抵着指腹,眼珠子一转,怒喝道:“竟有如此歹毒的东西,来人呐,立刻查出那个下毒之人,本帅一定要将他就地正法,以慰父亲在天之灵!”
“大哥,为何直到此刻,你还要执迷不悟……”阮素臣望着阮文臣,目光清冷,但那丝清冷中却始终是泛起一抹怅然,“下蛊毒害父亲的人,正是大哥,不是么?”
“住嘴!”阮文臣怒极,三步并坐两步走下神坛,“四弟,你一口一个本帅是害死父亲的凶手,本帅已忍你很久,本帅是阮家的正统嫡系子孙,是父亲的亲生儿子,从小跟随父亲在军营长大,深得父亲的亲赖与真传,怎会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来?!”
他越说越理直气壮,声音不觉得响了:“何况,我身为嫡子,本就应该继承父亲的大业,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我何必多此一举?倒是你——阮素臣!”
阮文臣说到最后,已是声嘶力竭,亦没有再称呼阮素臣为“四弟”,而是叫了名字,那是因为,他心中实已大乱。在许怀康说出那尿壶的作用时,他其实心中便已知道,自己是疏忽了,而且是个致命的疏忽。
当时阮克死后,他一心以为离目的不远了,哪有功夫去关心那些?却忘了,从前阮克生病之时,尿壶并非交给吓人,而是由阮素臣亲自去倒,他当时还曾暗自冷笑阮素臣装孝顺,但此刻想来,竟是后悔的恨不得撞死自己。
但此刻,他已不能回头,无论如何也不能看着多日一来策划的一切付诸东流:“你阮素臣,你娘是个什么来路,别人不晓得,本帅还不晓得么?那女人,曾是北地王的女人,是我们华夏的俘虏,而你,是个名不正言不顺的野种!你平日道貌岸然、与世无争,其实窥视这大帅的位子已久,如今见父亲离世,便所以妖言惑众,企图谋反!你狼子野心!不,说不定,你跟你那娘是一路的,为了覆灭我们华夏而来!”
“少帅!”胡刚惊得一把扯住阮文臣的衣袖。
让胡刚惊的不止是阮文臣将这一切说了出来,这件事在许多年前虽不至于是秘密,但过了那么多年,重新翻出来,无疑会让阮家成为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更是因为那一刹那,胡刚看到了阮素臣的眼睛。
在阮文臣说出了那样一番话之后,那双原本温润如玉、清风般淡然的眼眸里,陡然间宛如暴雨前的天空,深霾的寒意一丝丝地蔓延开来,又如极寒的温度冻结了一片春湖,破碎的冰魄扎着人心,竟是叫人不寒而栗。一瞬间,胡刚内心深处,竟有种从未有过的强烈不安。
贰佰零肆、硝烟四起
神坛上方的天空不知何时阴霾下来,四处肆虐的风将尘土与落叶卷起,迷离了人的双眼,阮素臣的眼底仿佛春水结冰,丝丝缕缕的寒意蔓延全身,他盯着阮文臣,一字一字地道:“大哥不愿承认你对父亲所做的一切,那么,大嫂现在又在何方?”
阮素臣一步步地走上台阶:“大嫂真的是失踪了么?还是被大哥关了起来?或者……已经不在了?!大哥想除去对你不利之人,结果大嫂念在昔日的恩情报信,使得大哥的计划破灭,大哥恼怒之下杀了大嫂,对外宣称大嫂不见了对不对?大哥又怕与日本国勾结之事被父亲责怪,故意使用苦肉计,在门外长跪,目的是想让父亲念在父子之情心软,你便得以借此机会接近父亲,实施你的计划,你表箱看是有所悔过,其实,是想在那段时间向父亲下蛊,对不对?!”
一字一字,咄咄逼人,再不复当年温润隐忍之态。
阮文臣瞳孔蓦地收缩,一步步地后退,当阮素臣提及马宛琪时,他下意识朝四下看去,想找寻马副官的身影,但——没有,几个时辰前明明与他一同入神坛布置一切的麻古管居然不见了!
阮文臣眼底蓦地爆射出阴翳的光芒,手缓缓地摸向腰间,声音犹如来自地狱:“四弟,既然不肯放大哥一条生路,那么,也别怪大哥不仁!”
一束青烟只穿天空,带着刺耳的响声,这是阮文臣与神坛外驻守的官兵之间的信号,只要看到信号弹,这些年他所暗中培养的五百精兵便会一拥而上,将神坛包围地水泄不通,到了那个时候,没有一个人能逃出去,自然包括他不想看见的那些人。阮文臣的目光望向神坛之外。
然而,出乎预料的是,神坛之外竟如同死一般寂静。
难道是哪里出了状况?
不,不可能,他亲自布置了这一切,不可能出错!绝不可能!阮文臣眸中不觉出现了一丝焦灼。
一秒两秒,一分钟两分钟,随着时间的推移,那双眸中的焦灼已化作了一丝再也无法掩饰的慌乱。
底下的人还未从这巨大的变故中回过神来,茫然地望着这一切,整个神坛犹如被定住了一般,压抑、沉闷。
忽地,一串脚步声打破了这份寂静,脚步声先是四散的,渐渐击中,夹杂着器械摩擦的声音,在空旷的广场中听来别有一番肃杀之意。然后,神坛入口被整整齐齐的士兵围住。
阮文臣的唇边这才噙起一丝得意的冷笑,侧过脸看着阮素臣,低沉地下令:“来人呐,将这妖言惑众、企图颠覆华夏的叛徒拿下!”
没有人动,没有一个人动。
阮文臣不觉恼怒,朝那为首的士兵怒喝道:“你聋了么!还不快将他拿下!”手一指阮素臣,阮素臣微微扬起下颔,神情间竟无一丝慌乱之意。
对视间,阮文臣心头仿佛有什么东西蔓延开来,瞳孔一点点地收缩,呈现一种死灰般的色彩,慢慢望向那支军队。
此刻,排列得整整齐齐的军队忽然四下散开,一人缓缓从中央走出来,戎装挺拔,威严无比,正是马副官。
“你你你你……”阮文臣宛若见了鬼魅一般。
不可能!他分明是安排了亲信在门外守候,怎么可能是马副官?而那军队,方才他听到脚步声,便以为是自己的嫡系军队,此刻才发现,那些人所穿的军装虽一眼望去看不出有何不一样,但系在腰间的皮带却是黑色的。而他的军队,所有着装的皮带都是蓝色的。
这是……马副官的军队!
一旁的胡刚仿佛也发现了异样,已缓缓地瘫软下去。
“少帅,大帅与你乃亲生父子,你怎能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马副官眼中是一片深邃的伤痛与恨意,“而小女呢?宛其自嫁你以来,孝顺公婆,恪守妇道,即便一时糊涂做错了什么,对你也是一片真心,你怎忍得下心对她如此!”
想起手下在阮府地下库房中找到的女儿的尸体,马副官痛不欲生,双眸中一片血色,如同撕裂了一般。
突然发生的状况使得阮文臣眼底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无可名状的慌乱:“岳父大人,你听我说,宛其的死与我无关,你休要听信旁人的挑拨,我是你的女婿啊,我们才是一家人呐,我怎么会伤害宛其……”
“呸!”马副官狠狠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我没有你这样狼心狗肺的女婿!我也没有听信谁的挑唆,你所做的事,都是宛其亲口告诉我的!”
“她还没死?不,不不,不可能!”阮文臣犹如疯癫,“我明明挑断了她的手筋脚筋,看着她死的,她怎么可能……”
那一日,他将马宛琪幽禁,想尽一切方法折磨她泄愤,她要通风报信,他便挑断她的脚筋,要她无法再行走一步;她要写信,他便挑断她的手筋……马宛琪被他折磨的奄奄一息,最后死了,这是他亲眼看见的。为了不引人起疑,他决定先将马宛琪的尸体藏于地下库房的柜子中,地下库房阴冷,尸体不容易变质发臭,且平日不会有人前去。
一方面,他散播马宛琪失踪的小溪,并装作焦急派人四下打听,另一方面,他想等大局稳定下来,再将尸体神不知鬼不觉的处理掉,到时找不到马宛琪,也没人会想到与他有关,却未想到……
话忽地收住,阮文臣看到底下的人都用一种震惊、愤怒地目光望着他,而马副官已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阮文臣!你上当了!宛其已被你害死,我根本没有任何证据。”
浑身如遭电击,阮文臣蓦地回首看向阮素臣:“是你!你早就计划了这一切!是你!”
马副官道:“要不是四公子早知你狡猾多端,不会就此认罪,才让我说宛其没死,否则,你又岂会亲口承认?!如今证据确凿,这是你咎由自取!来人呐,将这个弑父杀妻的叛贼与他的同伙统统拿下!”
一声令下,胡刚已被人五花大绑,声嘶力竭地喊:“救我!少帅救我!”
可阮文臣哪里还会顾及他?此刻阮文臣已是一头困兽,完全失去了理智,毕竟在军中多年,纵然打击巨大、心灰意冷,但想要活命的念头却让他拼了最后一口气,蓦地窜到一侧,死死地扣住阮素臣的脖颈,披头散发,嘴边噙着一抹阴冷疯狂的笑意,犹如一只嗜血的魔鬼:“谁也不许动!谁动一动,我就掐死他!”
“四公子!”那些士兵未防阮文臣会有这一招,俱都定住,马副官眸中发出厉光,但眼底阮素臣被挟持,一时竟也不敢轻举妄动。
“走!”阮文臣将阮素臣的身子一推,慢慢朝后退去。
阮文臣自知事到如今,一切都无法挽回,但,他不想死!他不能就这么死掉!他死死地盯着那些人,一步步地退后,眼看出口便在眼前,忽地,他感到腹部传来一种古怪的感觉。
那是一种极寒的温度,宛如一根冰锥刺入身体,将五脏六腑搅得破碎不堪,然后,他又感觉另一种极滚烫的液体流了出来。
两种极端矛盾的温度下,他蓦地抬头看住阮素臣,放大的瞳孔中尽是难以置信的情绪:“你……”
阮素臣一动不动,长长的睫毛垂下来,看不清那漆黑眼底的情绪,声音低沉,仿佛一声幽长的叹息:“大哥,你逃不掉的。”
一缕殷红的液体自阮文臣口中缓缓流下,他张着嘴,目光空洞,不知过了多久,竟是笑了,那笑容在那一片刺目的艳红下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四弟,我终究是……低估了你……”
身子缓缓地倒下,在阮文臣的腹部,插了一把匕首,泛着冷寒的银光。
呼啸的风卷起尘土,多久之前还一片喧闹的神坛此刻宛如地狱一般死寂。一道闪电划过天空,豆粒大的雨珠倾盆而下,洗刷着一切的罪孽。
天地间一片苍茫中,马副官首先朝着阮素臣跪了下来:“华夏三十六军,恭迎大帅回府!”
接着,所有的人都跪了下来,神坛四周,黑压压的一片:“恭迎大帅回府……”
雨点打湿发丝、额头、睫毛,顺着紧抿的唇流下,阮素臣宛如一座雕塑一般站在雨中,一动不动。
良久良久,他的声音犹如从雨帘之外传来:“马副官,带大家先回去,我去去就回。”
“大帅这是……”马副官不解。
仿佛是大帅这个称谓不太习惯,阮素臣眉头微微一蹙,才缓缓道:“我要去接一个人。”
一切都结束了,但那个人在他心目中,却比他所得的一切都重要。
他转过身,身影慢慢消失在密织的雨丝中,挺拔料峭,仿佛是另一个人。
而另一边,宝龄却对神坛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
清晨起来,她慢慢走出屋子,却找不到筱桂仙。不知何时下起了雨,宝龄撑起一把油纸伞朝外走去。
门口的空地上,筱桂仙一动不动地站着,没有撑伞,浑身已是湿透,睫毛被雨丝浸湿,软软地垂下来,目光是涣散的,仿佛陷入了自己的世界中。
“桂仙姐……”她唤道。
筱桂仙身子一怔,才抬起头,神情有些茫然:“什么?”
宝龄皱皱眉,走过去将伞遮在她头顶:“该我问你怎么才对,你想什么想得那么入神?怎么站在雨里?”
筱桂仙看了宝龄一会儿,摇摇头:“没什么,咱们进去吧。”
方才筱桂仙得到消息,祭天大典发生一场政变。阮文臣的罪行被揭穿,以弑父杀妻被就地正法。
这一切,顺着那少年的轨迹,一步步地朝前走去。
这个时候,是他最好的时机,他定是无暇顾及别的吧?又怎会来找一个女子?何况,她寄出去的信阮素臣应该早就收到了,此时此刻,阮文臣已死,南京府安稳了下来,阮素臣也该来了吧?
筱桂仙回想从前在顾府之时,所看到的一切。她深信,阮素臣对宝龄很是深情。所以,她才写信告诉阮素臣宝龄的下落。
一来,只有阮素臣知道宝龄无恙,邵九的计划才不会被打乱。而第二个原因,是她的私心,她想让阮素臣来接走宝龄,此时此刻,这个世间,怕只有南京府才能困住那个女子吧?
贰佰零伍、不速之客
窗外是密织的雨丝,林中的鸟雀都躲藏了起来,天地间沉浸在一片让人不安的寂静中。
宝龄坐在窗边,目光转向筱桂仙,不知是不是由于屋外连绵不绝的雨丝落在屋顶、树枝与屋外泥泞的小道上,发出沙沙沙的声响,让人有些心烦意乱,自从清晨开始,宝龄便觉得屋里的氛围有些奇怪,好象特别的……压抑。
筱桂仙正拨弄着古琴,纤长的十指落在琴弦上,发出悠扬的乐声,这本是可以精心的乐曲,她却仿佛有些心不在焉,目光不经意地飘向窗外,望了一会儿,她眉头紧锁起来,她与阮素臣约好的时间差不多快到了,以琴声为引,可是,他怎的还不来?
是有事耽搁了么?还是,她的推测发生了错误,其实,阮素臣没有她想象中那么在意宝龄,或者说,如今阮文臣死了,由阮素臣继承大统,这个时候他才发现,权力地位,远比一个女子重要?所以,不打算来,或是忘了?
倘若是这样,她该怎么办?她深知自己只能暂时以外头还不安全、要耐心等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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