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贵双全 作者:肉书屋
宝贵双全第49部分阅读
是坐吃山空,万一遇到急需钱的地方便捉襟见肘了。她不能不为将来打算。
前世她亦看过不少穿越小说,女主在古代自力更生,玩得风生水起,但换做她,一到这里便成了一个什么都不用自己操心的大小姐,用不着为吃穿发愁,所以那些事,她几乎没有想过。
此刻,她却犯起愁来。
她自知没有经商的头脑,烧菜亦只会一些最简单的,不会女红、不会画画、不会作诗,不会跳舞,唱歌也马虎……能做什么?
她托着腮想了一夜,也得不到满意的答案,于是次日,她决定去街上走走看看。
南京是中国的四大古城之一,亦是极具历史文化底蕴的城市。此时的南京作为华夏的都城,自然十分繁荣。与苏州略显不同,苏州更为出名的是亭台楼阁、园林,而南京却更为时髦一些。长街两侧的商铺琳琅满目,除了一些在苏州亦能看到的东西,还有许多,是舶来品,作为最繁华的都城,这里有许多来自各国的商人、小贩,带来了自己国家的商品。
这是她在这个时空第二次来南京,但这一次确实与第一次完全不同。第一次来南京,她满腹心事,不是游玩而来,亦知道很快便会离开,风景再美,她也无暇欣赏;而这一次,要在南京暂居,她自然要好好地熟悉熟悉南京的每一条街,特别是住所附近的,省得日后迷路。
她饶有兴致地逛着,不妨在一家店铺门口,一个身影便撞过来,宝龄抬起头,才看到是个仿佛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女,一身装扮看上去像是哪家大户人家的丫鬟,手里正捧着一本蓝皮书,目光落在那书页上,两颊泛着红晕,连宝龄这么一个人站在面前亦浑然不知,竟会直直地撞过来。
等那少女反应过来撞到了人才慌忙地道歉,宝龄笑着摇摇头表示没关系,目光却落到那本蓝皮书上,封面上的书名是竖着写的,用的亦是繁体字,她仔细看才认得是“烟雨朦胧”四个字。
烟雨朦胧?宝龄脑海里忽然出现了穷摇阿姨(原文作者就是这样写的……于是我也这样打好了……寒……【糯米论坛手打团|芳华未艾】)的那些书名,难不成,这个时代也有这样的书?
她一时怔了怔,眼前一亮,却听一个柔美的声音唤道:“芳儿!”
那少女听得有人唤急忙转过身迎上去:“二夫人,奴婢在这里!”
宝龄闻声望去,微微一愣。
从铺子里出来的妇人,一身包裹得恰到好处的旗袍,面目柔和温婉,低低地道:“快些回去吧。”
那眉目竟让宝龄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待一主一仆上了马车,她才回过神,朝店铺里走去。
这家店铺名字倒也素雅,叫什么“朝来书屋”,从名字看便知是一家书店。书籍亦是琳琅满目,只是宝龄随便翻了几本,却都是一些冠冕堂皇的书,并不见方才那种蓝皮书之类的“文艺书名”。
见那掌柜迎上来,她索性开门见山道:“掌柜的,方才那位夫人买的,是什么书?”
那掌柜一怔,细细地端详了她一番,见她是个二八少女,脸上顿时露出一丝了然的神情:“这位小姐,您可是也要那种书?”
“那种书?”
宝龄不明所以地重复了一遍。
掌柜笑得慈祥又暧昧:“小姐这个年纪的姑娘,自是不会对那些史书兵法感兴趣,城西朱家的千金,城南方家的小姐,可都是在老朽这里买书,只要有新书,老朽便会通知他们,小姐放心,不会惊动府上,只送到小姐一个人手上。”
宝龄眨了眨眼,忽而笑道:“是啊,正是她们介绍我过来的,有些什么书,掌柜的不妨拿出来给我看看。”
掌柜的一听是慕名而来,神情愈发得意,从身后锁住的柜子里拿出一叠厚厚的蓝皮书,递给宝龄。
宝龄一看,顿时乐了。
书名真欢乐啊,都是些什么“青青子衿”、“月落清霜”、“妾当如蒲苇”……她随手翻了几页,更确定了,这些书,便是这个时代的小言。
怪不得刚才那丫鬟看得脸色绯红,连撞到了人也后知后觉;怪不得这掌柜的说,书会亲自送到她手上,不会惊动府里。想来这个时代虽是开化了不少,但到底还是传统居多,大户人家的小姐倘若被人知道自己看这些个“靡靡之书”,怕是要被父母骂,被人家笑话。
那掌柜的在旁卖力地推销:“这些,可都是写手刚写好拿来的,这书一到,我便通知那些府里的常客,呶,你瞧,阮家的二夫人不是刚走?”
宝龄正沉浸在此时小言的情节中,此刻不觉蓦地抬头:“阮家二夫人?”
她忽地笑了,怎么没想到呢?怨不得她觉得眼熟,却认不出来,原来刚才上马车的那位便是她只见过一次的阮家二夫人。
掌柜颇有八卦气息地点点头,叹息一声,压低声音道:“谁不知道大帅府最得宠的是三夫人,二夫人心情难免抑郁,只好靠这些书打发时间,如今便更只能如此,听说就这几日,大帅就要迎娶四姨太了。”
宝龄瞪大了眼睛,半响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阮克又要娶亲了?也不知这位四夫人是个什么来头?
但片刻,她便不再多想,这些事,与她何干?阮家的事,她也不想解除,毕竟她此刻只想过些普通人的日子,不想再与阮家扯上什么关系。
所以,那好奇心在心头停留了一瞬,她便想起一个自己更为关心的问题来:“掌柜的,刚才你说,这些书都是写手送来的?”
“自然是,有看的人,当然有写的人。这些书都是一写好便送过来的。”掌柜的看了她一会儿,忽地道:“难道小姐也是想打听那写手?”
“还有谁打听那写手了?”宝龄敏感地嗅到掌柜的话里有话。
果然掌柜了迟疑片刻便道:“还不是二夫人。”随即嘿嘿一笑,“二夫人喜欢看那些书,自然是对写的人好奇。”
这就好像是她那个时代的读者崇拜作家一般吧?宝龄心中道,半响,她望着掌柜的,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我并不想打听写手,我是想问问掌柜的——可想生意再兴隆些?”
少女的面容宛若窗外的秋阳一般和煦,眼眸却晶亮地闪着光,眼底含着一抹狡黠。掌柜的一时愣住,呐呐道:“请小姐赐教。”
壹佰伍拾捌、每日都要用到的东西
宝龄拿着笔,托着腮,想了一会会儿,便在纸上开始写起来,两盏茶的功夫之后,当她将那纸交到掌柜的手上,掌柜的脸上那原本狐疑的神情顿时转为惊讶:“这……”
“怎么样?可比得上那写手?”宝龄笑吟吟地问道。
自然,她的毛笔字算不上好,能看懂就行,但内容却足以让掌柜的张大了嘴。掌柜的有些口吃:“比得上比得上……可是姑娘,这些故事都是哪里听来的?”
宝龄想了想,神秘地眨眨眼:“这你不用管,反正我保证,这些都是别人没有听过看过的。”
少女漫画、网络小说、狗血韩剧台剧……这个时代的人,又怎会看过?虽然现代很多故事源于古代的一些典故传说,但新颖的立脚却比这个时代先进多了,毕竟有这么作家写手锦上添花了嘛。
……
片刻之后,宝龄踏着轻快地步子走出“朝来书屋”,手中的一串铜钱在空中抛了抛,阳光下,她的神情是从未有过的轻松。
自力更生啊,这可是她来到这个时空赚的第一桶金啊。况且,还是做回前世的老本行——自由撰稿人。
诚如掌柜的所说,这个世代太多的深闺怨妇,无法真正的得到感情的滋润,太多心中寂寞、空虚度日,于是这些小言便有了大大的市场。在现实中无法冲破的家庭桎梏、无法得到的圆满爱情,在书中都能好好体验一回,yy这回事,原来并非现代人的专利。
而且,看来这类小说在这个时空还只是刚刚起步,并不泛滥,且前景可观。
当她看到那本蓝皮书的书名时,便有了一个想法,那个想法直到向掌柜的问清楚一些细节才做了决定。
那便是写故事换钱。
当然,她此刻只得到了几文钱,算是定金,之后的酬劳如何,还要看她那些故事的畅销程度,但她有信心,那些故事一定不会让她失望。
虽说只有几文钱,比她身上钱袋里的还少了许多,但到底是自己赚来的,宝龄于是逛了一圈,买了许多南京的小吃,才满载而归。
回到邵九的莫园,只见招娣正将几碟新鲜的蔬菜端上园子里的小桌上,而她身边是多日未见的拾巧。而她刚踏进园子的时候,又有一人从屋里出来,四目相对,黑衣少年冷冽的眼眸中露出一丝温情。
是陆离。
后来宝龄才知道,陆离与拾巧是早上才到的。天气渐凉,今日阳光亦很好,于是他们几人便决定在园子里弄上一大锅蔬菜浓汤,另外,还有拾巧今日摸清了附近的菜场之后买来的螃蟹。
宝龄看着他们将那些蔬菜、豆腐、肉片放进去,很快便想到了前世的火锅,不觉莞尔,提了提手中的袋子,笑道:“正好,加菜了!”
招娣见她从袋子里拿出各种各样的地道南京美食,有盐水板鸭、鸭血粉丝、辣油小馄饨,雀跃道:“小姐,您今儿一大早便出门就是为了买这些?”
宝龄一早出门的时候,招娣原本不放心,她好说歹说,招娣才答应没跟着去,此刻听她问起,她眨了眨眼,正考虑要不要将“找到工作”的事告诉招娣,却见一人从屋檐下走出来,脚后跟上紧贴着小黑。
小黑闻到肉香,屁颠屁颠地跑到圆桌边,伸长了鼻子嗅,邵九的目光落在宝龄身上,微微一笑:“回来了?”
他没问她去哪,她亦没说,只是笑着点点头。
秋日的午后,阳光和煦而不伤人,碧空如洗,几个人围着圆桌坐下,石锅里冒出的热气恰到好处地驱赶了最后一丝寒意,别有一番惬意。
似乎好久没有这样轻松地吃过一顿饭了,宝龄见那些清汤挂面似的蔬菜,眼睛一亮,扭头问拾巧:“这里有没有什么调料?譬如,辣酱、酱油什么的。”
拾巧想了想:“有,有我从苏州带来的辣椒籽。”
宝龄这才知道,拾巧是四川人,喜欢吃辣,在苏州时,便经常腌辣椒子酱来吃。宝龄前世也能吃些辣,只是大病之后便几乎与所有刺激性的事物隔绝了,而平日顾府的食材也多讲究养生滋补,听拾巧这么一说,她的味觉顿时鲜活了起来。
她跟着拾巧与招娣进了厨房,让她们帮忙打下手,自己则将切好的肉丝放在油锅里炒了一会儿,很快放入辣椒籽、生姜,少量的盐与糖,出锅之后,又再洒上蒜泥,一股浓郁的香辣味便扑鼻而来。
宝龄将这秘制的辣酱分别盛放于四个小碟子中,刚要端出去,却又顿了顿,才将其中的一小碟放下,另拿了个碟子,放上清淡的腐||乳|、糖,这才端出去。
红油辣酱的香气果然无敌,吸引了园子里那两人一狗的目光。陆离见那辣椒酱颜色鲜艳,不觉用筷子戳着浅尝了一口,一向清冷的目光中也流露出一丝别样的神情,很快便就着辣酱,那将碟子里的菠菜吃了个精光。
而邵九吃的很慢,他每次只夹一小筷菜,等慢慢地吃完之后,浅浅地抿一口温热的黄酒,纵然已是饥肠辘辘,但他的姿势依旧是不温不火、不急不躁。
宝龄将剩下的两碟自制调料各自放在招娣、拾巧桌上。见邵九跟前空空如也,招娣不觉有些讶异地看着宝龄,宝龄这才将最后一碟腐||乳|酱汁放在邵九面前。
邵九本来正端起酒盅,此刻不禁也微微诧异地抬起头。宝龄平静地道:“我以前试过,味道不错,而且,我多放了些糖。”
邵九似乎微微一怔,很快,素来内敛的黑色眼眸中,泛起一丝波光,宛若深秋被风吹皱的湖面上那层层叠叠的涟漪,一波一波,轻轻散开,镀上了一层华光。
宝龄原本也给邵九准备了辣酱,只是一瞬间,她想起了他身上的旧疾,无论谁身上有伤口,吃那些辛辣刺激之物总不会有好处。何况,是多年来无法治愈的伤。所以,她才在最后给他换了腐||乳|酱,而之所以多放了一些糖,是因为她知道他有个奇怪的嗜好,喜欢甜的。这本是随手的举动,却在此刻看到他眼眸中所流露出来那丝了然的温柔时,心微微地颤抖起来。
他知道了。本来并没什么,换做是招娣或是这里的任何一个人身子有恙,宝龄倘若知晓,也定会这么做,只是此刻,却不知怎么变得莫名的暧昧,像是……心底有什么最私密的东西被那双深邃、沉静的眼眸看穿一般。
幸好,不知是谁说了一句:“呀,大闸蟹该蒸好了!”
俗话说:秋风起蟹脚痒。此时正是吃大闸蟹的季节。满满一锅的螃蟹,金色亮澄,饱满肥美。
对于宝龄这个现代人来说,吃螃蟹自然并不陌生,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只会馋,却不太会吃。儿时吃螃蟹,她记得外婆会替她将壳剥去,一分为二,才递给她,后来同样由于生病,她几乎再没碰过螃蟹。
此刻,她手里举着螃蟹,又是烫手,又是犯难。好不容易偷偷学着招娣的样子,将外壳掀去,又折断了几只蟹钳蟹脚,正要凑过去咬,却听有人低声笑了笑。
“这里,也要除去。”邵九眉目含笑,指了指螃蟹身上那一点点犹如菊花瓣一般黑色的东西。
宝龄恍然大悟,才记得好像有那么一回事,那黑乎乎的东西是螃蟹的胃,螃蟹性寒,它的胃更寒,吃下去对身体绝对没好处。
她不觉有些窘意。却见邵九笑一笑:“倘若你刚才这般吃下去,会闹好几天肚子。”
他的声音低沉,含着笑意,像是调侃,又像是带着一点点说不清的情绪,接着,极为自然地将那螃蟹从宝龄手中接过去:“我来吧。”
修长灵活地十指轻巧地将那黑乎乎的东西剥去,又将壳一点点全部剔除,他的神情温柔而专注,直到做完了这一切,才蘸了蘸跟前的姜醋,递给宝龄,微微一笑:“现在可以吃了。”
宝龄有些恍惚地盯着那只螃蟹,半响,才接过来,掩饰去心底的一丝异样,此刻,小黑大约是闻到了辣椒的呛味,忽地打了个喷嚏,四目相对,两人均是笑了。
吃过饭,宝龄便将自己关进了屋子,并吩咐招娣,晚饭只要替她留着就行,不用喊她。掌柜的给她三日的时间,她要在这三日之内,写出一些让那掌柜觉得值得用高价来买的故事。
取出纸笔,写写停停,一晃神功夫,天色暗了下去,一个故事终于写好了,她想了想,在署名的时候,写上“阿零”两字。
数字中,她最喜欢的“〇”,而又与她的名字谐音,故此前世她的笔名便是这两个字。然后,她才将稿子又细细看了一遍,不知过了多久,窗外传来一阵低低的箫声,在静谧的莫园里响起。
她推开门,便见月光在天井上空投下窄窄的一方柔光,月下不知名的花朵开到了尽头,风吹过,花瓣在风中寂寥的飞舞。少年坐在藤蔓下,望着月亮,明眸微敛,白皙的脸颊在月色中一如那夜间绽放的柔软的花朵,有欺骗世人的清雅光华。
宝龄深吸一口气,走过去,在另一支藤蔓上亦是坐了下来:“想好我要给你多少租金了么?”
她说要想想再告诉她,可一整天也不见他来找她,既然此刻遇到,她索性问上一问。
邵九微微一笑,眼底有些莫测的波光:“倘若你真的那么想要还我人情,那么,我只想知道一件事。”
“一件事?”
邵九点点头,手指漫不经心地绕着蔓藤:“关于顾府宝物的传说。”
宝龄脸色蓦地一沉。纵然每次面对邵九时,她总有些看不透他的意图,但此刻还是忍不住怔住。
顾府有宝物的传说,她不是第一次听到,但亦只是一个传闻将蒋氏的一面之词,究竟是真是假,谁也不知。此刻,却又听邵九提起。
壹佰伍拾玖 最渴望的事
当邵九说出用一年事来交付租金的话之后,宝龄的神情一直颇为古怪。
方才,听到邵九提及宝物的传说,她还有些错愕,但转念一想,却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与邵九相识不长不短的日子里,她曾不止一次的想过,他为何会一次次地出现在她的身边?她的心情是复杂的,一方面,当他不止一次那么默契的出现在她最狼狈的关头时,她禁不住也会如同普通女子一般,心动、迷惘,那种感觉如丝如缕,无法回避;但另一方面,理智却告诉她,哪有那么巧合的事?
分明本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人,哪怕第一次见面时对她有相救之恩,但倘若之后没有那么多的巧合而造成的丝丝缕缕的瓜葛,那么,或许他们便会如同世上许多人一般,擦肩而过,再无交集。
她原以为他接近她是因为顾家的权势、因为顾老爷的地位,他亦从未否认这一点,就如同他说的“顺水推舟”,倘若因此与顾家结姻,对他,对青莲会自然大有好处。可之后,顾家发生了太多的事,直至走到今天这一步,与顾家扯上关系,对任何人来说,都只有弊再无利。
可哪怕如今顾家彻底的倒了,她亦决心抛开过去的一切,却依旧还是再一次碰到了他。倘若之前他的出现即使给她带来异样的情绪,但她还能理智地剖析,在顾家遭巨变之时,他那温柔的话语,不着痕迹却细心的关心,已在她心底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
他就像一块小石子在她毫无波澜的心湖上投下,初看时体积很小,几乎可以忽略,却不想留下的波纹竟是一点点地扩散开来,再也无法平静。
在找不到马车与客栈时,她曾告诉自己,那是因为别无他法才同意留在莫园。然而,她心底却无法否认,还有一点点别的原因。
她不再是顾宝龄,他们之间,还有没有一点点的可能。她居然想知道。
但此刻,她终于得到了答案,良久,她长长舒了一口气道,唇边扬起一抹自嘲的笑:“原来如此。”
就算顾家没了、顾老爷死了,但宝物真的在顾府,便不会凭空消失不是么?
何况,若真的有宝物,凭顾老爷对大女儿的宠爱,此刻最有可能拥有的人,便是宝龄。
虽然宝龄真的从未见过什么宝物,但最合理的解释的确是如此。
虽然曾不经意的想过,邵九不断的出现在她身边是因为另一个原因,但宝龄也知道对于邵九那样一个深沉狠戾的人来说,那个原因完全没有一丝可能。然而纵然早已料到,但心的某一处还是无法抑制地微微生疼,片刻,牵动唇角,又颇为讽刺地笑了一下:“你是为为这个才在顾家落魄至此的时候,还愿意帮我吧?”
早就预料到她的反应,邵九并没有任何解释,只是不急不慢地道:“我的确对那宝物有些兴趣。据说那宝物关系到一笔巨大的财产,还有一些不为人知的特殊的功能。”
真是难得,说着窥视宝物的充满欲望的话,眼前这个少年却依旧云淡风轻,没有丝毫的贪婪之气,不仅是语气,连目光都是平静如水的。宝龄望着邵九,心底冷冷一笑,才道:“那么,你要失望了,我和你一样,只听说过,却从未看到过,更不知是真是假。”
宝龄说的是真,倘若宝物真在她手中,她倒反而不知道要怎么办了,此刻,却异常冷静。罢了,世上有许多事,便是如此的……残酷。她不知道什么宝物,亦再无利用价值,那么,他该死心了吧?
只不过,邵九的反应有些出乎她的预料之外。
她认定了她是为了得到宝物的下落才将她留在身边,但此刻听到她毫不犹豫的回答,他竟仿佛丝毫不在意,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仿佛若有所思地微微一笑:“可惜……”
宝龄腾地站起来,那藤蔓狠狠地晃动了一下,她转过身,咬着唇道:“你放心,我很快会搬出去。”
她原本该维持最后一丝自尊傲然地离开,但说出口的话却还是有些赌气,脚步快得也不像冷静的样子,却听身后那人道:“可惜,据说那宝物有一项极为有趣的功能,得到它的人,可以任意去往一个未知的地方,譬如,一千年之前,又譬如——几百年之后。”
轰地一声,宝龄的脚步在一瞬间停住了,心头像有什么东西炸开,陡然间回过身。
邵九正抿了一口茶,他的语气听起来轻飘飘的,像是不经意地提起,有些遗憾,却也仅是遗憾罢了,但这样一句轻飘飘看似无意的话,却犹如一块巨石,狠狠地砸在了宝龄心间最不设防的地方。
纵然他说话总有叫人相信的本事,但穿越时空这回事无论如何总是十分十分的荒谬,倘若是换做任何一个旁的人,此刻怕不是震惊便是大笑一番了,但这个人是宝龄。
是亲身经历从遥远的二十一世纪来到这个时空的宝龄!
这个时空里,唯一知道她秘密的人只有一个连生,若是连生说出这样一番话,她还会小小的思考一下他说话的用意,但这个人是邵九。
她敢发誓,从未跟邵九提起任何关于她真实的来历,亦不记得什么时候露出过破绽。
邵九纵然处事有超越年龄的沉着与强大的手腕,但说到底他也不过是个属于这个时空的人,一个从未经历过这一切的人,哪怕有人亲口告诉他穿越这回事,怕是他也难以相信,更何况,是他编造出来。
那么,只有一个可能性,那便是:关于那件宝物,的确有这么一个传说,一个凭其可以去往未知时空的传说。
先不说那传说是真是假,但……宝龄的呼吸还是不由得有点点急促起来。
再冷静理智的人,也总有自己的软肋,总有一件自己在意的,能让自己无法正常思考的事。对于宝龄来说,那穿梭时空的功能便是。
能任意地穿梭时空,是不是只要指定哪里,便能去到哪里?
宝龄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强烈,如一只巨大的鼓在击打心房。
离开顾府,她想要过自己的生活,重新开始,她已下了决心。但,倘若能回到那个熟悉的世界呢?
纵然无法再恢复原来的身份,但至少也许可以见一见那些熟悉的事物。亲人、朋友、熟悉的街道,哪怕只是一些原本不当回事的电脑、电视机,此刻想来,也是这么亲切。
能重新活一遍,是在一个陌生的,并不了解的世界好,还是一个原本就熟悉,亲切的世界好?答案根本不用考虑。
作为顾宝龄,她已是孑然一身,在这个世界也不过是一叶浮萍,在这之前,她可以给自己鼓劲,告诉自己一个人也能好好地活下去,但若能回去……
谁能抵挡这样的诱惑?宝龄的心中宛若有一簇火苗在不断地燃烧,她从未这样想要做一件事,极度的渴望燃烧她整个身体,烧毁了她其余的一切,心底只有一个声音在响:可以回去,得到那件宝物就可以回去!
她抬起头,眼底那抹晶亮的火苗仿佛要蹦出眼睑,再也顾不得刚才两人之前的气氛并不好,也暂时抛开心中对他的说不清的感受,此时对她来说,没有什么比宝物的事更为重要。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而古怪:“或许——你知道,那是一件什么样的东西?”
她的脸上因为各种复杂的情绪反而面无表情,眼底却犹如一片森林在燃烧,这样的差异让她整张脸一瞬间焕发奇异的光彩,一时间,邵九也不觉怔了怔,才缓缓道:“我也只是听说,是——一面铜镜。一面前朝宝贵双全的铜镜。”
宝龄怔怔地望着邵九,良久良久,脸上的神情十分地奇怪。
铜镜,居然是那面铜镜。她脑海里猛地想起顾老爷遗书上的话。
——那面铜镜是你母亲留给你唯一的遗物,望好自珍惜。
难道,顾老爷这句话里别有含义?难道……
一刹那,她真恨不得掐死自己!
那面铜镜在她身边那么长时间,她居然从未去在意过。倘若她之前好好地看一看那面铜镜,会不会被她发现一些蹊跷?
可她居然什么都不知道便将铜镜给了招娣,幸好招娣最后还是选择跟着她,倘若招娣离开了顾府,那么,此刻她到哪里去找人?
一瞬间,又是懊悔又是庆幸,还有一种说不出的紧张与激动,无数复杂的情绪之下,她几乎要忍不住此刻便跑出去找招娣。
但她也知道,这样太惹人怀疑了。
好不容易将心头纷乱的思绪压制住,她面容平静,却控制不住声音的微颤:“没见过,我是有一面铜镜,不过那是我自己在集市上买的,才三文银子,并非什么宝贝。”
邵九安静地看着她,目光有一瞬的深凝,但下一秒,却已掩去,微微一笑:“既然如此,怕是坊间胡乱传的,就当我没问过。”
下一秒,他站起来,走到她身边,凝睇她,清透的眸子在微光下柔软如羽毛:“刚才你问我,是不是因为宝物才留下你,是,我承认有一部分的原因。但还有一些原因,我自己也说不清。”
邵九心思剔透,一秒钟可以转出一百个念头,但这一次他也没有说谎,当然,“宝物”是最关键的,只是有些情绪,他自己也弄不懂。
譬如,他想要得到一样东西,无疑——将可能拥有这样东西的人放在自己的眼皮底下最为稳妥,但就算他不出面,也完全有能力,知道她落脚之处,也完全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了解她每日的动静。
而他却收买了城里几乎所有的马夫,让她只能上自己的马车,让她住进了自己的莫园。
似乎,有些费事了。
他微微一顿,转过身去:“倘若你决定要走,我让阿离替去找地方落脚。”
最后一句话,宝龄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觉得他的声音有些清冷,如深秋认得城的一丝风。
不知是不是刚才的消息对宝龄来说震撼太大,不知是不是他刚才的神情那么的……温柔,在一刹那,她飞快地转身进了屋子,嘭地关上门。
像是……落荒而逃。
然后,抵着门,低着头,下意识地长长吐了一口气。
那气息一点点地吐出来,仿佛随着那气息,要将她心里的那绕城一团的杂物都一一埋清。
良久,她唤道:“招娣!”
壹佰陆拾 忐忑不安
十一月末的江南,风吹过虽有了几分料峭,但终究不如北地。几天前,一群人长途跋涉而来,带着北地的严寒,终于感受到了江南的温暖,他们有老有小,手中提着大大小小的包裹,几经周折,来到南京的头一天便进了一家收购古玩的店铺。
为首的汉子从包裹里拿出不少古玩,递给掌柜,掌柜的一一拿到手中细细地看,直到目光落在那最后的一面铜镜上,眉头微微一蹙,挥挥手道:“这玩意儿,不值几个钱。”
“怎么不值钱?”那汉子已是饥寒交迫,家中亦有一家老小等着这些古玩换来的钱来糊口,另有一些不知感染了什么病,正等着钱抓药,故此不觉有些气急。
那掌柜轻蔑道:“虽看似前朝之物,但太久远也不过是一面镜子,与那些瓷器金银怎能比?你拿回去吧。”
那汉子落寞地伸出手,忽听一个优雅悦耳的女声道:“这面镜子,我要了。”
汉子转过身,顿时瞪大了眼,连呼吸也有些噎住。
从门口缓缓走近一个女子,那沉静恬淡的气韵分明已有些年岁,但那脸却仿佛只是二十出头罢了,吹弹可破的肌肤、宛如秋水般的眼眸,一袭上好的墨绿色旗袍,将浑身上下包裹的玲珑剔透,风华绝代。
而那掌柜的一见这女子,顿时变了脸,眼睛快眯成一条缝:“三夫人,这铜镜不值钱。”
“我只是觉得有趣罢了。”那被称作三夫人的女子莞尔一笑,顿时那汉子一颗心便快要跳出心房。
被那汉子这般盯着,那女子倒也不恼,只是道:“你是从哪里得来这面铜镜?”
虽是在问那汉子的话,一双明眸却凝住了一般落在那面镜子上,仿佛那是世间最为珍贵的东西。
汉子望着那女子,连说话都有些结巴,但虽是如此,他还是记得这些东西都来路不正,故此只道:“是……是小人路上捡来的。”
他自称“小人”,是因为他虽不知这位三夫人是哪家的夫人,但却能感觉必定是大户人家的女眷。
“捡来的……”女子将那面铜镜拿起来,动作很轻很柔,宛若怕惊扰了什么一般,目光中盈光流动,片刻才道:“你要多少钱才肯卖这镜子?”
汉子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开口:“十两银子。”
那女子眉梢微微一沉。
那汉子本来对这些东西究竟值多少钱没个概念,方才又听那掌柜言辞中对这面镜子充满不削,开价时是踌躇不安的,但却又心有不甘,于是斟酌着报了个数,此刻见这女子神情冷淡了下来,以为开价贵了,怕卖不出去,刚要降低价钱,却听那低柔的声音道:“玉儿,拿一千两给他。”
说罢自顾自地从怀里拿出一块丝帕,包裹好了镜子,朝门外走去。
那汉子一时没听清,直到手里多了白花花的一千两银子才如梦初醒,而汉子身后的掌柜早就悔得肠子都青了,暗骂自己做这行这么多年,竟是看走了眼,这面镜子竟是宝贝,否则,阮家的三夫人怎会愿意用一千两银子来买?
再说那汉子激动万分地怀揣巨款赶回客栈,刚到门口,却被一群官兵围住。
与此同时,邵九静静地坐在藤蔓上,连姿势似乎亦没有变过,黑眸如深不可测的湖泊。
纵然宝龄刚才极力控制住自己,但一瞬间的震惊与激动,如何能逃过邵九的眼睛?这是他预料之中的结果。
在他看似不经意地说起那“宝物”的功能时,便早已料到会有这样的结果。不是他自负,而是——那种感觉他再清楚不过了。
游离乱世十几年,每当夜深人静时,只能远远地眺望那方土地,那种感觉,他很清楚。而她,或许连这一点小小的愿望都是奢侈。
他虽无法回去,但毕竟知道方向,那遥远的北方,只要抬头望去,虽看不到,亦总是在的,而她呢?她该望和哪里?原本属于她的那个地方,是交错了时空,再也无法眺望。
那么,倘若她知道有一样东西、有一种办法可以让她回到那个地方,她会怎么做?
怎么会有第二种选择呢?当然,是用尽各种方法,找到那样东西。
从她的神情来看,那面铜镜似乎真的不在她身边。不过——无妨。邵九的神情从从容沉静,唇角习惯地微微一翘。
如今最有可能知道那样东西下落的人,是她。那日在顾府,他找不到那样东西,而他也知道,她不是那个“她”,倘若他亲口问起一面铜镜,她一定会起疑,疑虑不需要多,只需一点点,他便可能永远都无法得到那东西的下落。所以,他选择让她“亲口”告诉他。
此刻,怕是不需要他费力去找,她自然会用心地去把那样东西找回来。
谁会放弃重回故土的希望?她不会,他亦不会。
在这一点上,他们找到了共同点。
所以他相信,很快,便会有那样东西的下落了。
就在此刻,陆离飞快地走进园子,神情冷厉,低声道:“北地的一群流民进了南京,都是一些听闻北地要作为战场而逃亡来的百姓,此刻被阮系军的官兵关押了起来。”
邵九似乎微微一凝,才道:“为何要关押起来?”
这些年来北地虽为自治,但阮克为了显示自己的大度,亦不禁止南北来往,如今有北地的百姓前来投奔南方,阮克应该得意才是,为何要将那些人关押起来?
陆离依旧面无表情:“据说那群流民因为惧怕战乱逃奔南方而来,一路上风餐露宿,正好有一路南方的商队经过,便抢了他们车上的财物。”
邵九沉默半响:“有多少人?”
“大约不下二十个左右,均为普通百姓,拖家带口,此刻都关押在南京的大牢里,其中一些,好像,感染了什么疾病。”陆离顿了顿才道,“阮克为了招拢北地民心,倒不见得会如何,只是小惩大诫,只不过……”
“只不过,二十个人中有老有小,即使只是关押几日,但地牢寒湿,加之其中又有人患病,强壮的青年人纵然无妨,但老弱病残,身子本已孱弱,怕是熬不过去。”邵九眼底掠过一丝微茫,缓缓站了起来。
“爷——”陆离皱了皱眉,“依我看,这件事还是不要管为好。”
陆离并未说明缘由,但他知道邵九明白他的意思。
一来,攻打南疆在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二来,无谓因为这些人抛头露面,引人怀疑。
依照邵九此刻的身份,怎么也不该对一帮流民有所在意。
邵九自然明白陆离心中所想,他微微笑着,眉宇间的气韵犹如高山冰雪那般不可攀附,那种波澜不惊的沉静,让陆离直觉,已无需再开口阻止。
因为,纵然开口,也是无用。
邵九轻轻一笑,不紧不慢地道:“你说的很对,此时我倘若贸贸然去地牢,不是明智之举,但你放心,我也不是冲动之下才做的决定。既是去,我便有自有办法。”
邵九走出园子,陆离望着那抹清雅得仿佛不沾人间烟火的背影,心底暗叹一声。
分明仿佛对什么都不在乎,世外之人一般,却处心积虑、隐忍了那么多年,残酷、冷戾的手段都绝非常人所有;但若说他无情,此刻,又为何为了那群北地的流民而甘愿做一些违背自己一贯处事原则的事?
北地,北地……只要是关于北地的事,他纵然表面沉静如昔,心中怕也是起了涟漪吧?
那片辽阔的土地,本是他的家园,而那些北地生生息息相传的百姓,那原是他的同胞、他的子民啊。
……
宝龄坐在床上,手指绞在一起,望着招娣,神情不知是喜是悲。
就在刚才,她唤来招娣,问起那面铜镜,彼时她只觉得呼吸都是静止的,只等着招娣将铜镜拿出来,自己好研究个透彻。
却未想到,招娣一听铜镜,脸便变了色,扭捏了半响,才告诉她一个堪比噩耗的消息,铜镜不见了!
像是一盆冰水浇到了火堆里,宝龄顿时呆若木鸡。
自从大小姐“死而复生”之后,招娣就从未见过她此刻这般严肃的神情,就连府中出事时,亦不曾有过,又因为的确是自己不小心在先,故此她有些戚戚然,低声道:“大小姐,奴婢不是故意的,奴婢之所以没告诉您,是怕您责怪。”
宝龄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才硬邦邦地吐出几个字:“算了,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她口气不善,倒不是责怪招娣,而是怨恨自己,竟会将那样重要的东西当做普通之物随意地送人。满怀着希望却扑了个空,心里这种滋味,叫她一时无法消化。
可这又能怪谁?
宝龄飞快地端起桌上的茶盏咕咚地一口气喝完,总算平复了一下心绪才道:“你还记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不见的?”
招娣皱着眉头想了想:“奴婢只记得,马车进南京城门时还检查了一遍包裹,东西还在,但等安顿下来,整理东西的时候才发现已经不见了。”
宝龄微微一怔。既然进南京城时东西还在,那便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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