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贵双全 作者:肉书屋
宝贵双全第22部分阅读
而三,反反复复,真真假假,一点点,瓦解了陆振廷的戒心,将被动化为主动,将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中,哪怕只是一点点,他亦能反败为胜。
请君入瓮,却不知,是谁入了谁的翁?
“顾小姐怎么了?”耳边传来邵九的询问声。
“没什么。我在想”宝龄缓缓的吐了口气,良久,唇边扬起了一抹苦笑:“你究竟是怎么样的人?”
邵九目光如水,淡淡的花开一圈氤氲:“顾小姐累了,去睡一会吧。”
宝龄看了他一眼,半响,点点头:“是啊,应该好好睡一会。”
宝龄一脚踏进屋子,便看到拾巧。
拾巧见了她,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容:“顾小姐,没事吧?”
见到拾巧没有事,宝龄亦是舒了一口气,摇摇头:“我没事,你呢?”
“我自然是没事。”拾巧露出骄傲的神情,“小姐可别小看我,虽然我只是一个丫头,但我们邵公馆的每一个人,都不怕死。因为我们知道,也不会让我们死的!”
宝龄微微一愣,不再言语,进了屋,拾巧已帮她铺好了床,原本是应该洗了个澡在睡得,可无边的倦意袭来,他几乎不出片刻便睡着了。
宝龄并不知道,此刻,她与邵九的事情已经传遍大街小巷了。
特别是茶馆里,人人都在津津乐道地说着,前几日青莲会的就业为了在顾小姐的生辰上博得佳人一笑,点起了一百多只孔明灯燃放。此次青莲会与大和帮的混战,大和帮的人挟持了顾大小姐要写就业就犯,九爷为了救顾大小姐,独子回到邵公馆,结果两人被困在地道了
一个是带着神秘色彩的年轻帮会老大,一个是绯闻颇多的富家小姐,这么绘声绘色,添油加醋的一说,便多了几分耐人寻味的暧昧味道。
茶馆外,一辆马车上,一个少年掀开帘子,神情如高山白云般恬淡,如墨的眸子里却留露出一丝别样的情绪。
此刻,马车笑呵呵的道:“四公子这次从南京回来,是直接回书院还是去顾府?”
“去平江邵公馆。”沉默片刻,阮素臣低声道。
陆拾捌、你喜欢他?
宝龄,一觉醒来,已是第二天的天光,这一夜,她反复做着不同的梦。一会儿梦到自己要被陆振廷挟持,陆振廷是血的目光盯着她,狞笑道:“哈哈哈,要是我杀了你,看看邵九怎么办!”
一会儿梦到丧彪变成鬼魂,找她来索命,“是你杀了我,我要你来阴曹地府来陪我,陪我”
她在黑暗中挣扎,想叫却发不出声音,眼看着丧彪越逼越近,忽然一人轻飘飘的落在她跟前,明亮的不可逼视的眼眸,闪着料峭的寒意,素白的手轻轻按动机关,刹那间,丧彪惨叫着倒下去。
那人回过头,眼底的冰寒如初雪般融化,笑一笑,温软如春水:“别怕,有我在。”
当宝龄在床沿会想起这个梦的时候,不觉有几分怔忪,不过是一个梦罢了,竟然在梦里,他心头会有那种突然安定的感觉,不知怎么,脑海里忽然浮现昨日拾巧说过的那句话。
“我相信,爷不会让我们死的。”
拾巧相信的究竟是哪个人的手段、谋略,还是单纯的,只是那个人?
想到这里,宝龄起身推开门唤道:“拾巧!”
不出片刻,拾巧应声而来:“小姐醒了?可要吃点什么?”
原来已是中午,宝龄想了想,说了声“随便弄点吧”,又问道:“九爷呢?”
说起九爷,拾巧眼底浮起一抹担忧的神色来:“就业昨儿回了浮雪庭边没出来过,连饭菜都是平大哥送进去的。”
这样吗?宝龄怔了怔片刻才重复了一遍:“平大哥?”
“平野大哥。”拾巧接口道,“皮肤黑黑的,常跟在我们爷身边的那位,小姐真的不记得了?”
只要说到皮肤黑黑的那位,宝龄自然想到了是哪一位。
毕竟相处了几日,宝龄对拾巧已渐渐少了几分生分,而他们还曾经一起被人挟持过,当时拾巧一个小女子所表现出来的勇气让她另眼相看,所以多了几分亲近,她见拾巧边说边盯着自己看,像是要在她脸上看出什么来一般,不觉有些无奈的随口道:“我当然知道,只是今日才知道她叫什么,不过,说真的,她好像不太喜欢看见我,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一身黑衣,总是酷酷的深情,特别是见了她。那平野,她见了几次,他没有一次给她好脸色看的,所以她印象极为深刻。
就像对了,就像贾妈妈看她时的神情,贾妈妈还情有可原,贾妈妈是阮氏的陪嫁丫鬟,有事宝婳的||乳|娘,而“她”原来对阮氏这个生母不太亲近,更别说是孝顺了,不知这样又欺负妹妹,这样的品行,虽说她是阮氏亲生,但就是因为这样对待至亲的人才可恶。贾妈妈不待见她,也说得过去。可平野呢?她想来想去,也不记得她什么时候得罪他了?为何每次他都要摆出一张他欠了她多少的臭脸?
拾巧半响无语,因为宝龄所说的困惑,他亦是亲眼看到过,他记得那一日宝龄走出卧房,平也正从楼梯上下来,拾巧正巧看到平野的神情,平野望着宝玲的背影,神情有些古怪,是一种轻蔑与不屑,甚至有些唾弃。
拾巧来邵公馆屈指一算也有许多年了,平日与平野相处不算多,亦不算多。在拾巧的了解中,平野这人,平日看着冷漠,其实骨子里并非如此,特别是对姑娘家很是照顾。所以,纵然顾小姐哪里得罪了平野,平野也不至于及一个姑娘家的仇,何况,顾小姐还是邵九的贵客,平野又怎会如此?
而叫拾巧迷惑的并非这些,而是——拾巧清楚地记得,从前平野对这位顾大小姐,可不是如今一般。拾巧之所以记得那么清楚,是因为,拾巧是见过这位顾小姐,而且,不止一次,却不在这邵公馆,而在胭脂弄。
这就是为什么,当宝龄见到拾巧的是问她名字,她差异的原因。
拾巧还记得那一日,防腐是在一年多钱,拾巧被叫去胭脂弄服侍一位小姐,便是这位顾大小姐。哪一次,还是平野亲自印着她去见顾小姐,当时平野与那位顾小姐虽没有对话,但拾巧却能感觉到他们之间并不生疏,甚至,拾巧偶尔还会看到两人眼神的交流,绝不如这一次一般。
伺候了几日,拾巧发现了这位顾大小姐脾气极大,骄奢无度,规矩亦多,譬如,喜欢每日换一身衣裳,以上非要上好的料子补课,喜欢洗澡、喜欢香薰,对住处与实务也是万般挑剔总之完全是娇纵惯了的大小姐。
只不过有一次,拾巧见到邵九竟从顾大小姐的屋子里面出来,那一刻,顾大小姐竟与平常不一样,知道她走到跟前亦未发现,只是低垂的头,指尖绕着发梢轻轻的转。
那一刻,拾巧竟想起了寿眉姐。她的寿眉姐也有这样的小习惯,每当充满心事时,便会无意识地绕发丝。
想到寿眉姐,拾巧忽然有些难过起来,思绪竟飞去了别处。
拾巧刚进邵公馆时,第一眼看见便是寿眉姐。
当时寿眉姐靠在窗前,转过身朝着她抿嘴一笑,有种纤弱的美:“你叫拾巧?从今日起来,你便跟着我。”
拾巧后来才知道,寿眉姐的全名叫陆寿眉,是陆离的妹妹,陆离兄妹与平野在很多年前,是当时还是少主的邵九从外头带回来的,一直跟在邵九身边。在拾巧未来之前,这个邵公馆里的琐碎事务,便一直都由陆寿眉处理。
而拾巧来了之后,陆寿眉便带着她熟悉邵公馆的一切运作,教的极为耐心,拾巧甚至还记得,寿眉姐还将邵九的饮食起居、生活习惯,都极为细腻的列了一张清单,交给她。
本来拾巧并不知道为什么,后来才知道,她之所以能进邵公馆,是因为,陆寿眉快要离开了。
三年前,陆离去了北地,而后知不久的一天,陆寿眉也忽然不见。拾巧问过平野,平野说,陆寿眉被陆离接去了北地,从今往后,邵公馆的一切日常琐事都交给拾巧。这三年来,就这样消失了。而且从那之后,陆寿眉住过的房间也空了很长一段时间,知道前几天才做了一番修正,刚开始,拾巧还以为是陆寿眉要回来,暗自欣喜了很久,后来才知道,是哪位她在胭脂弄伺候过的姑顾府小姐要来暂住。
而那屋子,便是此刻宝龄住的这一间。
拾巧思绪又折回来,看住眼前的宝龄,忽的曾想起平野交待过的那些古怪的话来。
“这位顾大小姐,大病初愈之后之前的事情都不太记得了,所以,你只当头次见她,从前的事,一个字都不要提。”
看来,真是患了失魂症什么的,变得连习惯、申请,甚至很多拾巧说不上来的小细节都不太一样了。良久,拾巧吐了口气,道:“平大哥那人,性子本来就古怪,下届千万别在意。”
只是,除了邵九,宝龄到位看到平野与其他人相处的摸样,想着大约是如此,便也不再多想,只在心里笑一声,还真古怪,刚想再文文邵九的情况,却见门口忽然来了个黑衣人,略微低了低头道:“有位客人说是找顾小姐。”
找她?宝龄不觉一怔:“谁?”
“南京阮府的阮四公子。”
阮素臣
阮素臣站在邵公馆的池塘边,五月的午后已有几分炎热,但像他一袭银白色的长袍,面容如雪般的清澈,仿佛不食人间烟火一般,只有眼底一丝波澜泄露了他心底并非如表面一般平静。
邵九,邵颜邵颜、邵九
几个字反反复复的在他心里来回的碾过,他一动不动,宛若凝注。
宝龄第一眼看到的便是这样的阮素臣。她的脚步声并不算轻,甚至,她还故意弄出了点声响。自从那日在青云轩尴尬的相处之后,因为宝婳的事情,她还想去青云轩找过他,却得知他忽然去了南京。而现在,他却忽然出现在邵公馆。
她几乎没有想好要怎么面对他。
所以,她希望他能先看见她,先开口与她说话。
叫她意外的是,知道她几乎走到他的跟前,他才抬起眼帘来,看着她,并不作声,那目光深刻地教他有些难以适从。憋了许久,她采用轻快的语气道:“你怎么来了?”
阮素臣看了她一会儿,道:“这里发生的事情,外头都传遍了。”
宝龄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他说的是昨日青莲会与大和帮的那件事,见他平素一贯淡然从容的眼眸深处,此刻有着深深的关切,心头不知什么感觉,迟疑道:“我没事。”
“回家吧。”
淡淡的三个字,却仿佛不容置疑,手一伸过来,自然地牵起来她的手。
“等等!”宝龄未想到他说走遍要走,跟着他走了几步,道:“是爹让你来接我的?”
阮素臣侧过脸,脚步岁微微停顿了一下,手却没有松开的意思:“我没有去过顾府。”
那么,便不是顾老爷的意思。
收轻轻抽了出来,宝龄顿了顿道:“不,我还不能回去。”
看着她的手很轻、却坚定的收回去,阮素臣凝视她,黝黑的眼眸深处想是什么忽然破碎:“为什么?”
邵九与顾老爷约定之事,宝龄不确定其他人知不知道,但是这毕竟不是可以随随便便说出来的事,而且,顾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直到现在,她还不晓得,她斟酌了片刻,道:“因为,青莲会的九爷为了我受了伤,于情于理,我都应该等他痊愈了才回去。”
此刻,她只能想到这么一个理由。
如墨一般的眼眸仿佛凝住,阮素臣的唇淡淡的没有一丝颜色,良久,一字字的说:“你喜欢他?”
六十九 往事俱休矣
阮素臣的话一个字一个字的落入宝龄耳中,她顿时错愕地抬起头,慢慢咀嚼他话中的意思,好半响才回味过来。阮素臣问的,竟是……这么一个问题。
你喜欢他?这个“他”指的是邵九?
阮素臣是认为,她之所以答应顾老爷来邵公馆小住,之所以遭遇那么多危险还要留下来,是因为,她喜欢上了邵九,她想多点时间留在他身边。
阮素臣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宝龄脸上,四周的空气静默的叫人慌乱,宝龄动了动唇,想开口说些什么,那句话似乎就在嘴边,阮素臣却忽然抢在了她前头,淡淡地开口道:“那天,我之所以回南京,是因为,我想跟父亲,跟我娘说一件事。”
“什么事?”宝龄原本不知该说什么,被他蓦然打断,心思有些飘忽,无意思地便接口道。
阮素臣眼底有黯淡的火苗,慢慢道:“我求我娘,让父亲同意,向顾家、向你提亲。”
“阮……”宝龄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原来阮素臣突然间回了南京,竟是为了向她……提亲。
黝黑的眼眸中那抹火苗轻轻跳动,叫宝龄喉咙有些干涩,憋了半响才道:“你父母。我是说表舅舅与三夫人……怎么说?”
一瞬间,那簇火苗仿佛熄灭了那么一下,阮素臣不知想到了什么,眼底浮上一丝迷惑,随即却化作一片柔和坚定:“我不会放弃。”
不会放弃,那么,就是没有同意?
宝龄愣了半响,随即暗自苦笑一声,也是,她顾家大小姐的身份或许对普通人家来说还有些噱头与资本,但阮家是何许人家也?不是说顾家之所以发迹,靠的便是阮家么?况且,她顾家大小姐的名声亦实在不怎么好,纵然是沾了亲带了故,阮家只怕也不大乐意。再撇开这一切不说,这么大的南京,多的是知书达理、贤德淑良的世家小姐,阮家的四公子,要哪样的没有?
心里头不知是个什么感觉,被人嫌弃,总归不好受,可一瞬间,宝龄同时又有一种松弛下来的感觉。这正是她所希望的么?至始至终,她本就从未有过要嫁给阮素臣的念头。
可阮素臣的那句“不会放弃”又叫她心底顿时生出些说不出来的感慨,心思百转间,她忽的抬起头,望住阮素臣,一字字的道:“你刚才不是问我一个问题么?我现在回答你。”
该来的总会来,剪不断理还乱的感情纠葛,是她所头痛的,亦是她想解决的。长痛不如短痛,快刀斩乱麻,或许对此刻的她与阮素臣,甚至宝婳来说,都会好些。
不知怎么,她忽然想起邵九说过的那句“顺水推舟”,微微苦笑,既然如此,就让她借用一下他,来个顺水推舟。
这样的结果,实非她所愿,亦太卑鄙了些,然而,卑鄙的方法,见效总是最快。
想到这里,她目光不再闪躲,望着阮素臣,片刻,只说了一个字:“是。”
第一次见蒋氏时,蒋氏在她耳边“循循善导”的那番话此刻浮上心头:“我们从小一块儿长大,所以比旁人更为亲近些。或许是我没有弄清楚自己心底的感觉……你明白我说的么?”
前世宝龄曾与姐妹讨论过,哪一种方式提出分手比较不会伤害对方,当时答案五花八门,直到这一刻,她才有所体会。要说出一番无懈可击的话,真的很难。
她一边很是纠结,那一边,阮素臣似乎是凝注了,脸上几乎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黑色的瞳仁深处却如宝石一点点破碎,从中央裂开,缓慢地,一丝一丝地黯淡下去,那种无声的、绵延的忧伤,缓缓蔓延,让原本温润如玉的他多了一份清寂。
是。简简单单的一个字,只在舌尖打了一个滚,在阮素臣心头碾过,如一双无形的手,将他这几个月所生出得一点点细微的希望,捏的粉碎。
果然是他。
那雪白的纸上,那密密麻麻的字,反反复复不过这两个字:邵九。
彼时,她写得那么认真,一笔一划,仿佛都倾注了无穷尽的情感,就连他在窗畔看着她,她亦恍然不觉。他看着她将那一页页的纸收起来,仿佛捧着最易碎的玻璃,那么小心翼翼,那么视若珍宝,将它们放进一只红木箱子里,再放到床下去。
仿佛是埋葬了全部的生命,做完这一切,她的眸光黯淡下来,唇边恍惚在笑,又恍惚什么都没有,就这么安静的坐着。
而他,亦一动不动地站在窗外。那一刻,他竟有种感觉,她分明不是他的宝龄,那个从小到大,什么都挂在脸上,什么都与他说的宝龄。
思绪不知飘去了哪里,良久,阮素臣低声道:“一年前对么?”
从一年前开始,什么都变了。阮素臣凝视宝龄,睫毛微微颤动,像是蝴蝶的翅膀。
“一年前?”宝龄跟着重复了一遍,却有些莫名,她以为他会生气,气她的背叛,会难以接受。毕竟这几个月来,她是头一次那么清楚地与他划分界限。然而,他的眼底没有一丝愤怒,却只有一片黯淡的忧伤,甚至没有一丝惊讶,竟如同早就料到一般。
一年前怎么了?
阮素臣凝视她,并未回答她的问题,良久,垂下眼睫:“你决定了?”
何必再说?从一年前开始,便一点点的无法挽回了,他甚至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她的心,却已经不再了。
宝龄微微吸了口气,道:“是。”
虽然事实不尽然,但这个结果,也许是最好的。
唇边浮起一抹苦涩的笑意,随即轻轻敛去,阮素臣移开目光,淡淡地道:“邵九,不是表面那么简单,你要……小心。”
…………
走出邵公馆,马车停在路边等候,阮素臣坐上车,摇摇望去,那女子的眉目那么恍惚竟再也看不清。或许从一年前的那一日开始,他便再也没有看清过了。
马车缓缓驶去,阮素臣望着窗外疾驰而过的风景,想起他的生母。既大帅府的三夫人骆氏说的那句话。
“我们与顾家,的确很是亲近,亲上加亲也未必不可。只是,哪怕是从小身子便若的宝婳也好,天底下那么的女子,唯独顾宝龄,不行。”
为什么不行?为什么单单是她不行?这已经不是第一次被拒绝,然而这一次,比一年前更为决绝。他从未在骆氏眼中看到过这般不容置疑的神情。
那一日,宝龄听到有人向宝婳提亲的消失,匆匆便出了青云轩,而那一刻,阮素臣亦做了一个决定,这个决定,他其实很早之前便有,早在一年多前。
他还记得一年前的那一天,他在青云轩中奖一颗玻璃珠放进宝婳的瓶子里,宝婳眉目低垂:“四表哥,你说,两年后等我及笄若能收集满一百颗玻璃珠,你便答应我一个愿望,还算不算数?”
他忽然想起还有那么一回事,当时他只是为了让宝婳开口说话,曾说过这么一句话,却没想到她一直放在心上,看到宝婳期待的、小心翼翼的眼神,他不忍拒绝,笑一笑道:“那是自然。”
宝婳长长的睫毛垂下来,万般的娇羞,然而,这一幕正巧让跨进门的宝龄看到了。
接下来的几日,宝龄跟他闹起了别扭。当时她刚过及笄之年,脾气却依旧如同儿时一般,全都写在脸上,他去找她,她生着气,亦是不肯见他。
后来,两人在池塘边偶遇,她别过头去不看他,他望着她赌气的神情,不觉心中又是无奈,又是柔软,轻声道:“莫在生气了,好不好?”
“若宝婳要你与他在一起,你也会答应么?”她还记着那日的事。
“我不管!”她拉住他的手,皱着眉道:“我要你说,要你去个宝婳说,你反悔了,你不能答应她任何要求。”
“那可不行。”他眼底有一抹促狭的笑,见她眼睛一瞪,正要发作,漆黑的眼眸随即便的潋滟、温柔无比,执起她的手,看着她眼睛深处,波光流转,语气亦是轻的,如低喃一般,“若你不放心,我立刻启程回南京好不好?”
“回南京做什么?”她愣了一下。
唇边是春水般的笑意,他一字一字的说:“回南京,告诉我爹娘,我要娶你为妻。等婚事定下来,我们一起帮宝婳完成心愿,不好么?”
“你……”她原本气鼓鼓的腮帮子立刻憋了下来,眼睛里满是惊喜与娇羞,“你说真的?”
“真的,自然是真的。我何时骗过你。”他将她拥入怀中。
她将头埋进他怀里,闷闷地道:“你说话可要算数,不然……不然我就跳进这池塘里!”
正是夏日,那池塘的手晃晃悠悠,映得她一双眸子波光明媚,他笑一笑:“好。”
只是,那一次去南京,,竟是他预料之外的不顺利。骆氏并没有同意这桩婚事,理由是,顾大小姐的名声连南京都有所耳闻,这样一个女子,阮家实在无福消受。
他未想到,她真的会跳进池塘去,她不识水性,被就上来之后发了整整三天三夜的高烧,顾老爷请了白朗大夫诊治,直到第三天,她才悠悠地醒过来。
她醒来之后,竟没有再怪他,只是有时候,他会觉得什么东西不太一样。她与他说笑,与他撒娇,依旧会气他与宝婳亲近,但他总能感觉到,她有心事。
他有些无奈,但见她嘟着嘴,满脸闷闷不乐的摸样。知她是吃醋,心里有些不觉有一丝淡淡的甜蜜,故意道:“你总不能让我做个言而无信的人吧?”
直到那一天,他看到她写满了名字的纸。
他竟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她心里有了另一个人。他亦问过她。她仿佛一怔,随即笑着错开了话题。
他从未有过,有一天,他会变得那么幼稚。故意与宝婳亲近来气她,她发脾气,他才微微安心,仿佛成了一种病态。而她的在意,便是他唯一的良药。
她离家出走、她服毒自尽,他竟分不清,她是为了他,还是另一个人。直到她再一次醒来,竟像是变了一个人。哪怕是远远地看着,他亦发现她身上流动的气息,与以往截然不同。
他以为,一切都过去了,可以重新开始,却原来……不过一场幻觉而已。
“从今往后,怕是再也无药可救了。”他闭上眼,喃喃。
七十密信
梅雨初停,夏日的气息便浓郁起来。浮雪庭中满园的湘妃竹凝固了一夜的露珠,被此刻明晃晃的阳光一照,流泻如一地碎光。
不过二十左右的少年斜靠在软榻上,微微阖着眼,斑驳的影光下,那袭雪白蚕丝长袍之下的肌肤,宛若上等的羊脂美玉,唇角微微上扬,从容而宁静,仿佛是哪家的书生,温书温的累了,正闭上眼小歇片刻,静听院中的蝉鸣。只在细听之下,才能发觉他的呼吸微微有些不平稳。
蝉鸣刚歇,门便被微微地推开,平野注视软榻上之人,轻不可闻的叹息一声,蹑手蹑脚地走进来,将手中端着的东西放于他身旁的小几上。
那是一叠琥珀桃仁与一杯白的几乎透明的液体。平野刚搁下,却听软榻上的人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平野抬起头,便看见那双原本微闭着的双眸不知何时已微微眯起,眼角上挑,正望着自己,一时间,平野竟是觉得连屋内洒进来的那一地琉光都蓦然失色。
而这双惊心动魄的眼眸的主人,却如一只刚睡醒的波斯猫,慢条斯理地支起半边身子,笑一笑,几分懒惰、几分靡软:“平野,我听到蝉鸣,夏日了么?时间过的真快。”
平野立刻将窗畔上半卷竹帘放下,退至一边,垂头道:“爷,马公子派人传口信来,大和帮的几位堂主、香主已就地正法,其余的帮众,也按照你的意思,即日便会释放出来。只是我 不明白,爷为何斩草不除根。”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邵九微微一笑,“一片花圃,只要除却那些根深蒂固的野草便可,其余的,纵然日后说不定会妨碍花儿的生长,到时在拔也不迟,放着,还会增添一番景色。”
“爷的意思是……。”
邵九看平野一眼。见他依旧有些茫然,才微微收敛玩味的神情,窗外的光线被竹帘遮挡,屋内只余一片阴凉,他的眼眸深邃竟凝,淡淡的道:“接下来,正是大量用人之际,那些帮众,只不过是为了生存混口饭吃罢了,谁能给口饭吃,他们便跟着谁。”
平野微微一怔,随即明白过来:“平野明白了 ,立刻照爷的意思去办。”
邵九慢慢移过目光,望向窗外,此刻,远处的碧云天飞来一只通体雪白的白鸽,煽动翅膀,缓缓落下,停在邵九摊开的掌心上,亲昵地用嫣红的喙在邵九的脖颈件摩挲。
唇角微微一勾,修长的十指轻轻地从白鸽卷缩的爪子上取下一只竹筒,从竹筒中捻出一颗蜡丸,他的手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动作亦是极慢极慢,仿佛一颗小小的蜡丸,在手下却是无比的坚硬。
平野不禁微微皱眉,流露出担忧的眼神,上前一步伸过手去。却又缓缓垂下,低着头,静立在一边。
蜡丸终于捏碎。蜡丸里俨然是有两张纸条。其中的一张缓缓展开,纸上只有寥寥几字,显示了写信之人当时心中的担忧与不安。
——家事有变,即日便将小女接回。另:花期不必推衍。”
琉璃般得瞳仁深处一丝微茫闪过,邵九微抬手,将信搁在烛火上,不出片刻,那一纸雪白便化作点点灰烬,风一吹,散落在地。琉光四溢的眼眸亦随即变得幽沉,如夜空中的一点星,苍白的脸颊,映得一双眸子更为漆黑,淡淡地勾起嘴唇:“平野,花圃的种植如何?”
平野一怔,立即心领神会道:“俄国的花苗昨日已悉数运抵码头,其余那些普通的花苗如今已发芽。”
邵九微一沉吟,目光移向桌案上的笔,指尖缓缓卷缩起来,又松开,反复几次,他眸中掠过一丝无奈,唇边却依旧是满不在乎地笑容:“平野,还是由你代劳。”
得了这声命令,平野这才长长地舒了口气,立刻铺开一张纸,提起笔,缓缓书写起来。片刻之后,将蜡丸放入竹筒中,轻拍白鸽的脑袋,白鸽便轻快地展翅高飞了出去。
“花期定在三个月之后,事成之后,下一步,爷有身打算?”做完这一切,平野开口道。
“你认为,如今何事才是最要紧?”邵九不紧不慢地道。
平野想了想道:“依我看,那样东西才是关键。花期之后,若那东西依旧没有下落,之后所有的事怕都是 名不正言不顺,恐怕北地亦不会全力助咱们。”
“东西虽不在顾万山的书房,却更不可能在商会,商会终究还是阮家的地方。所以,一定还在顾府。”邵九低声喃喃,眉间掠过一丝思索,随即低笑一声,“一年前,有人告诉我,东西或许有下落,只可惜,如今她在何处,你我都无法知晓。”
“爷是说……”平野顿了顿道“陆寿眉?”
陆寿眉这三个字说出来,一时间两人都沉默不语。这三个字,仿佛是一道古怪的符咒,联系着一些百思不得其解的事。
平野本只叫两个字,但不知从何时开始,他便连名带姓的叫了,就连连名带姓的叫,他都觉得污了自己的嘴。他此刻想的是:陆寿眉分明还在的,只不过怕死贪慕虚荣,想继续当她的大小姐罢了!这般的人,是他平野最为不齿的,所以,每一次,他都未给她好脸色看过。一见到她全然不同的气质、举止,他都忍不住从鼻孔里出去,哼一声:失魂症?怕是假的!
有许多次,他恨不得当面揭穿她,不管她究竟是不是失去了记忆,反正她如今已与他们并非一条心,是敌是友都难辨,更何况是帮他们,既然如此,不如痛痛快快地骂她一顿,他亦流露过这个想法给邵九,邵九却只是微微一笑,眼神中甚至有些玩味,仿佛什么东西极为有趣。
平野承认,纵然他跟着邵九这么多年,却依旧还是冲动的性子,纵然他勇猛,以一敌十亦不曾怕过,但有时候却控制不住自己,然,这个世间,他只听两个人的话,一个自然是邵九,而另一个,便是陆离。
陆离收到平野的信,告知陆寿眉之事,依照平野自己的性子,怕早就赶回来了,然而陆离依旧沉得住气,还回信叫他静观其变。
陆离自小便沉着冷静,平野不禁想,若陆离在此,恐怕还能揣摩出邵九的心思。也只有陆离,才能叫那女子露出破绽吧?毕竟,他们是……一母同胞的兄妹。
而邵九此刻的心思,究竟是如何呢?
邵九逛街的下颚微微扬起,黝黑的眸子喊着一抹沉思之色。
一年前,陆寿眉用了一种极为隐蔽的方法告诉他,东西有了下落。他还记得,顾府花园那株高大的香樟树,有一个结满蛛网的树洞……未免打草惊蛇,他并未在联系她,然后,他便听到了他她自尽的消息……
再之后发生的一切,便完全出离了他的意料之外,从何时起,他便发现。他忽然看不透那个隐藏在面容之后的女子。她的容颜、她的举止、她说话时的语气,甚至她每个细胞的小动作,都是他根据多年收集来的情报资料亲自教导的,纵然她学的极为认真,甚至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但只要一面对她,她便会习惯性地回到原来的自己。
然而那一次,却没有。
邵九微微皱眉,回想起那一天的情景。
那一日,他并非真的为了玉面虎,他只是想亲自去看看,究竟发什么了什么事。当他将她抱在怀里的时候,第一眼瞧见的,便是这个女子的惊恐慌乱、甚至……错愕的神情。
不应该如此,多年的训练,区区一个玉面虎,又怎能叫她惊怕?
然而,她开口说了第一句话:“你是谁?”
你是谁?
她说话的时候,双眼怔怔地望着他,眼神中流露的惊惧与迷惘竟叫他一时怔住。那眼神……如同那一刻,她举着刀刺向丧彪,她的眼神亦是那般,只是多了一份豁出去的倔强,然而刀法却实在……
邵九仰起脸,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嘴角溢出一抹极淡极淡地微笑。
这一切,真是……不愿意回想。
若真是失去了记忆,那么,要不要唤起她的记忆呢?
收回思绪,邵九有些涣散的目光渐渐变得清明料峭,片刻,唇边撩起一抹笑意。
不,不需要。
阴谋与诡计,向来是他擅长的,却亦是他不屑的。真正的计谋,并非沉溺在算计的惊涛骇浪中,刻意她改变河流的方向,二十要抽身出来,站在远处看其中的一切,顺着每一朵顺流的小浪花,稍作撩拨,最终汇聚成不可逆的强势汪洋。旗子、布局,都是过程,而不是目的。
既然这朵小浪花并不能颠覆大海,甚至,或许还能成为其中的一条支流,那么,又何必改变塔的方向?顺其自然,会省力许多。
邵九微微一笑,举起小几上的就被,浅浅地抿了一口。
平野立刻道:“爷!”
知他又要唠叨,跟个女子似地,邵九有些无奈,果然,平野上前一步,将那小碟子里的琥珀桃仁推至他跟前,低声道:“如今她在,希郎出现也不太方便,若爷在不按时吃药,怕是……”
“死不了。”邵九眨了眨眼,看着盘中的琥珀桃仁,露出小孩子般郁闷的眼神:“平野,不知道是不是惯了,连桃仁上的糖衣。也不怎么甜了。”
平野皱皱眉,二话不说地上前解开邵九的衣衫:“不行!希郎从前教过我他既然不能来,我来试试。”
白色的雪丝袍被平野一拉,滑落下来,露出如处子般雪白光滑的后背,平野盯着那后背,忽然怔了怔。
纵然他不是第一次看到,还是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他实在不明白,为何他这位主子,平日连一点微苦的药都像个孩子似地要满员,却似乎压根不在乎身体内那么强烈的疼痛。
“怎么,害怕了?”背对着平野的人似乎低笑了一声,声音闷闷的。
“不……是。”平野只觉得喉咙酸酸的,将衣裳缓缓拉至邵九腰间,顿时,浑身一颤,“爷!”
腰间的伤口似乎已经结疤了,然而,却微微凸起,像是……骨头彻底移了位!
跟前的人却在笑,歪了歪头,乌黑的发随意地落在雪白瘦削的肩上,目光停在自己腰间,低声喃喃道:“咦,还好。这根骨头,还未长到背上去。”
“爷,你别动,让我来!”压抑的哭腔从平野嘴里吐出来,若不是细听,竟是变成了另一种感觉。
邵九的声音确实带着浓浓的鼻音,听起来格外懒惰靡软:“都说了,不要……”
…………
此刻,浮雪庭外,宝龄正缓缓走来,门口的守卫见了她,仿佛也想到了外头的传言,只微微迟疑,却并未阻拦,目送她慢慢走进去。
四周极为静谧,只有蝉声阵阵,下过雨的天,不见一丝阴凉,反而有种别样的闷热,夏天真的来了。
宝龄踏进前厅,便听到这样一段对话,可脚下已经、来不及刹车。室内颇为暧昧得气氛,顿时扑入她的眼帘,她彻底怔住。
七十一暧昧
宁静的顾府。一只白鸽飞入顾老爷的书房,片刻之后,又自顾府高高的围墙中废弃,没入一片蓝天碧云中。
同样的时间,只不过相差半个时辰左右,顾老爷亦将一张纸条缓缓放于烛火上烧毁。而那信上的内容,却早已记在他心上。
“花儿娇贵,务必保证远离蛀虫滋扰,静候花期。”
顾老爷推开门,唤道:“祥福!”
祥福叔应道:“老爷,何事?”
“打理花园的刘管事可来了?”
“来了,正在前厅候着。”
“叫他进来。”
“是。”
不一会,一个瘦削的、穿着长衫的中年男子匆匆步入仁福堂,关上了门。他看起来有几分寒酸,畏手畏脚的,然而一进屋,却变了一番深情,朝顾老爷拱手道:“顾老爷。”
顾老爷微微点头:“花圃那边,准备的如何了?”
刘管事道:“顾老爷放心,一切准备就绪,只待花期。”
顾老爷浓眉深锁,缓缓道:“三个月,会不会太仓促了些?”
刘管事笑笑:“公子说,如今天下太平,这个时候,最容易心生惰性,放松警惕,此时举事,是最好不过了。何况。此地那边,公子亦已联络好了,公子有一句话,叫我告诉顾老爷,若东窗事发,绝不会拖累顾老爷。”
“那就好。”顾老爷沉吟片刻道:“你回去告诉问你家公子,这件事,一切务必小心为上。”
“小的明白。”刘管事不紧不慢地道。
刘管事离开之后,祥福叔跟在顾老爷身后道:“老爷,您真打算搞花圃种植?”
顾老爷望着窗外绿意葱葱的园内景色道:“不好么?十几年前战乱,百姓温饱都成问题,最好的生意莫过于粮食与衣裳,但如今,天下一派太平,日子也宽裕了,我叫人查访过,每年过年过节的,花市可谓是门庭若市啊,况且,这本是小本生意,纵然赔了,亦不打紧,只是乐趣而已。”
祥福叔笑道:“是是,老爷总是看的远,花市这样的生意,赚钱倒是其次,亦能陶冶身心啊!”
顾老爷哈哈一笑,目光落在高高围墙上的一片碧云天间。看得远么?有人比他看得更远。这几日他收到消息,大和帮头目已全部处决,而剩余的帮众,却以都不过是些穷苦百姓为由,释放了出来,虽然这件事,警察厅已循例禀报了阮克,有马副官的关系,加上大和帮本就是阮克的眼中钉,此时能连根拔起,阮克自然是褒奖了一番,也乐得做个爱民如子的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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