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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贵双全第9部分阅读

    宝贵双全 作者:肉书屋

    宝贵双全第9部分阅读

    看的,简直可以入画。然而这一刻,她看到面前的男子,却有一种自己都无法解释的奇怪感觉,这种感觉让她脑袋有一瞬间的空白,似乎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阮素臣有一种远山白云一般的美,哪怕是连生,也是个青涩美少年,而眼前的这个人,却是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眼角细而狭长、微微上扬,琥珀般的瞳仁深处宁静却望不见尽头,微敞开的衣领下是一对弧度优美的锁骨,他就这么随意地站着,仿佛还带着几分慵懒,唇角上扬,静谧的、似笑非笑地望着宝龄,那目光不似阮素臣的云淡风轻,更不像连生般别扭,而是深刻、笃定,仿佛一个漩涡,有一种叫人避无可避的吸引力。

    “我也在找人。”片刻,他偏了偏头,翘起唇角,“你没有走错房间,或许……是我走错了。”笑容缓缓自唇角蔓延到眼底,带着一抹纯真孩童的稚气,好像一个矛盾体,你可以说他十七八岁,也可以说他二十七八岁。

    鼻尖又传来那独有的气味,宝龄从怔忡中回过神来,无暇顾及他说了什么,脱口道:“是你!”

    她见过这个人!她现在可以确定。不是刚才院子里那惊鸿一瞥,更不是他走进来的时候,而是……更早,早在玉面虎闯进她屋子里的那日。

    怪不得她听到他在与马俊国说话,会下意识地回过头去。

    那个戴着箬笠的男人,宝龄并不清楚他的容貌,却记得他身上那股独特的味道,淡淡的薄荷烟草与硝烟味混杂的气息,无法叫人忘记。而刚才他将她拉起来时,她便闻到这种气味。只是那一日宝龄只看到他的下颌,也感觉得出那种春寒一般的孤绝料峭,此刻却是大不相同。

    那人看到她眼底的错愕,若有所思地轻轻一笑:“你记得我?”

    “记得。”宝龄抿了抿唇,“那一天,多谢。”

    那人深邃无边的眼底似乎流露出一丝奇妙莫测的情绪,随即散的一干二净,笑笑:“举手之劳,顾小姐何必放在心上。”

    “你认得我?”这一回,轮到宝龄问他。

    他盯着她看了一会儿,道:“虎丘顾家的长千金、顾宝龄顾大小姐。”

    居然连她的名字都晓得。宝龄迟疑了一下道:“你是……我爹的朋友?或者,你是也是商会的人?”

    那人笑笑,并不言语,仿佛默认。

    心底的猜测得到印证,宝龄长长地舒了口气,似乎每次遇到他,她都是在一种极为窘迫的情况下。她禁不住失笑:“无论如何,谢谢你。”

    如果是这样,那知道她的名字或见过她都没什么稀奇,也应该不是什么深交,她不用担心自己露了马脚。府里的那些人,至少还有人会直接或从旁地告诉她,他们是什么关系,但外面的人,宝龄实在不知道若是遇到了从前的旧识该怎么应对。怨只怨从前的顾大小姐并非一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中小姐,反而到处跑,否则她只要理清家中的关系就好。

    心思微定,她却又忽然想起那日跟所有人说,是连生无意中经过她的园子救了她,如今既然真正救她之人是与顾府有往来的,便不太好了。她虽然不怕蒋氏与白氏知道了再生事端,毕竟顾老爷那日说连生是他叫去的,明显是袒护着她,蒋氏与白氏想必也不会再炒冷饭,在这件事上纠缠不清,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于是她想了想开口道:“那日的事……你可不可以不要对任何人说?”见那人眉梢一挑,赶紧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很感谢你的救命之恩,但……”顿了顿,她却不知该如何解释,索性停住。

    却见那人眼中含着笑意,似乎并不需要她的解释,只是道:“好。”

    宝龄吐了一口气:“谢谢!”

    那人自沙发上坐下来,姿态随意而放松:“从我进这间屋子开始,顾大小姐已与我说了四次谢谢,不累么?”

    不说还没什么,这么一说,宝龄倒觉得真是如此,心中不觉也略感好笑,扑哧一声道:“不说了,对了,可否问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顾大小姐是想登门道谢?还是想请令尊提拔我?”那人似笑非笑。

    仿佛心中所想俱被这人看穿,宝龄有些错愕,随即笑一笑道:“都不是,只是,你知道我的名字我却不晓得你的,未免有失公平。”

    那人微侧过脸,便看到这样一个女子,她微微扬起下巴,唇边的笑容明朗而纯粹,眼底是一抹狡黠的神情。他不觉眉心一耸,指尖缓缓摩挲沙发上冰冷而柔软的皮质,半响,轻笑一声:“我姓邵、单名一个颜字。”

    “邵颜。”宝龄念了一遍,点头道,“我记住了。”

    那人眸光轻转,忽地微微一笑:“你的朋友来了。”

    宝龄扭过头去,并没有看到任何人,有些迷惑,刚想转头却听到了那黑衣男子的声音:“请公子稍后,咱们公子正在见客。”从语言上来听,甚是恭敬,但语气却是不容置疑的,仿佛只要他家主子见客,天大的事也要搁在一边似的。

    然后,宝龄听见阮素臣的声音,从容淡定:“请你告诉你家公子,南京阮府阮素臣找顾大小姐。”

    阮素臣很少提及阮家或南京的事,经过几个月的接触,宝龄也发现他对自己的身份并不见得有多么在意,否则也不会放弃南京的一切,来到苏州书院,或许,他更喜欢自由自在的生活。然而此刻他这么说,竟有一种淡淡的威严,是宝龄从未感受过的。

    宝龄看向那自称邵颜的人,刚才她回过头去,并未看到任何人,而从那黑衣男子与阮素臣的对话来看,阮素臣也只是刚到,那么,眼前这个人又怎么知道有人来,而且,还确定来的人是她的朋友?

    虽然只是一闪而过的念头,却似乎被那一双眼睛捕捉到,他凝视她,眼中含了一丝笑意,有些像只狡猾的狐狸:“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不会有人来找我,那自然是来找你的。”

    仿佛是一个简单不过的道理,宝龄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可再一次被他看穿,让她竟生出一丝沮丧来,嘟起嘴道:“是我的朋友,现在,可以叫你的手下放他进来么?”

    阮素臣已经进来了,似乎只要这人的一个眼神,黑衣男子便知道该做什么。

    如今的南方,怕是没有人会听见南京阮家的名号而无动于衷的,那人却偏偏是个例外,他也站起来,只是显得很随意,甚至懒洋洋地歪了歪脖子,才转过身来:“南京阮四公子,久仰。”

    “还未请教尊姓大名。”阮素臣秀丽的眉峰微微一扬。

    宝龄笑了笑,看向阮素臣:“他是我爹商会的人。”说罢,便细细观察阮素臣,她完全可以等那人自己回答,想必,他不会在她面前给出不同的答案,只是,她自己先说出来,是想看看阮素臣的反应,阮素臣来顾家很早,商会的那些人,他纵然不会全都见过,也或许会见过几个。

    可她不会想到,她接的这句话,听起来像是一种……维护。好像她明明知道这个人有另一种不能说的身份,所以给他解围一般。

    阮素臣凝视了她片刻,淡淡地道:“原来是姑父商会的人。”

    宝龄等了许久都等不到下文,反而见两人的目光似是胶着在空气中,不觉蹙蹙眉,朝阮素臣道:“咱们走吧。”回头又朝那人笑笑:“再见。”

    推门出去,那黑衣男子果然还守在门口,见了宝龄本来冷冽的黑脸竟闪过一丝了然的神情,夹杂着一丝轻蔑,幸好她早已习惯那样的眼神,并没有放在心上。只是当那人看向阮素臣时,那眼神倒是让她觉得古怪,像是针尖一般,总之,不太舒服。

    楼梯上,宝龄问阮素臣:“怎么不陪宝婳?”

    阮素臣看了她一会:“她有些累了,我叫人先送她回家了。”

    “你是来找我的?”宝龄有些开心,至少,阮素臣还没有忘了她,这说明,这几个月她的努力没有白费。

    看她眼睛亮闪闪的笑的欢愉,阮素臣不觉微微蹙眉。刚才他一进大厅,便看到她与宝婳在一起,当时他并不知道她是谁,一袭蓝白相间的旗袍,将她瘦长的身体包裹起来,那精致的花纹就如同一只青翠浓艳的青花瓷花瓶。然后,她转过身,他不觉有片刻的怔忡,清澈的瞳仁里没有一丝杂质,如高天白云般清朗、自然,肩上那块水蓝色的丝巾偶尔拂过脸颊,又如一汪深蓝色的湖水,温暖柔和。面容依旧是青涩的,但那份气韵却仿佛不属于这个年纪,分明是她,又分明不是。

    在他记忆中,她从未穿过旗袍,更别说是高跟鞋,可此刻,她却穿得如鱼得水,像是……有什么东西钻进了她体内,破茧而出,焕然一新。他微微侧脸朝她脚上看去,眉心一动。

    宝龄见阮素臣不知在想什么,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也不觉止住脚步。她竟没有觉得,脚踝竟擦破了皮,流了血。应是刚才差点摔在地上时,不小心划破的。人便是这样,不知道时没什么,知道了反而拘束。她试着一拐一拐地往下走,可平底鞋倒简单,高跟鞋却没这么容易妥协,刚走了几步,她身子一歪,迅速搭上阮素臣的肩,喘口气,有些无奈。

    她看到阮素臣眉心蹙在一起,不知是不是因为她的手在众目睽睽下放在他肩上,叫他难堪了,刚想缩回来,下一秒,却见他似乎没有任何迟疑,将她拦腰抱起。

    贰拾柒、要走的路

    正文 贰拾柒、要走的路

    手从宝龄膝盖下穿过,身体忽然腾空而起,抱她的人却丝毫没有一丝吃力的感觉,几乎没有停顿便朝楼下走去。宝龄顿时觉得自己变得渺小而轻盈,忽地有种奇妙的熟悉感,仿佛这样的亲密在什么时候也曾有过,并不生疏、甚至片刻的局促之后便安定下来。

    难道,这具身体还遗留着与阮素臣青梅竹马的融洽感?这并非完全没有可能。只是,他不应该对她有所避讳的吗?好不容易她不再纠缠于他,换做任何一个人,哪怕已对过去的事不再介怀,但是不是都应该适当的保持一定的距离?免得她误会,再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可是,刚才那一刻阮素臣几乎没有任何迟疑,动作自然熟稔地仿佛做过无数次。她偷偷偏过脸去看他,忽然楼下的喧哗声同时停止,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朝上望过来,他神情间却仿佛从容淡然,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马公子首先从错愕中回过神来,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来:“顾大小姐怎么了?”

    “脚受了伤。”阮素臣简短地道。

    马公子关心道:“要不要我请大夫过来瞧瞧?”

    “不用。”阮素臣笑笑,“只是恐怕要先行告辞了。”

    马公子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是是,素臣兄还是先送顾大小姐回家要紧。”又扭过头来看住宝龄,“顾大小姐,在下招呼不周,实在抱歉,过几日,我定亲自到府上赔罪。”

    态度颇为诚恳,小小的眼睛里却透出一股子期待的光芒来,想起他刚才对宝婳的殷勤,想来登门赔罪倒是次要,探望佳人才是真。宝龄暗自一笑,只是自己此刻的状况,的确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飞快地笑笑。

    这一笑犹如给了马公子无形的鼓励,他双目顿时一亮,喜上眉梢,也不知呆愣了多久,才吩咐自己的家丁送他们到门口。

    二楼过道上,黑衣男子露出一丝不削,颇有些愤愤不平:“爷,这顾大小姐也真是……”回头却见他主子正似笑非笑地望着楼下这一幕,神情是散淡的,甚至有些漫不经心,那双深邃的眼眸却若有吸力,仿佛一切都无从遁形。

    到了门口,顾家的马车已等候多时,阮素臣将宝龄平平稳稳地放在马车上,道:“你等等,我忘了东西。”

    宝龄点点头,见阮素臣又朝马公子的别院走去,便低下头观察自己的伤势。只是不知被什么割破少许皮,有些血丝,并不见得多严重。要不是走路时的用力点正好牵扯到那道口子,根本不需要在意。她想到刚才阮素臣二话不说就将她抱起来,心里还有些怔忡,抬起头便见阮素臣从大门出来,上了马车,坐在她的另一边。

    宝龄见他两手空空,不像是去取回什么东西,便道:“你忘了什么?”

    “有些事,忘了问。”阮素臣道。

    宝龄见他似乎不想说,也不想追问,看了一眼自己的伤口道:“其实这点脚伤没什么,等下我可以自己走。”

    “怎么弄伤的?”马车缓缓朝前驶去,阮素臣停顿了一下道。

    “是我自己粗心大意。”宝龄想了想,将刚才的经过说了一遍给阮素臣听,只是省略了她与那叫邵颜的人第一次见面的经过,只当他是偶遇的陌生人。这倒不是她不信阮素臣,而是阮素臣毕竟常往来家中,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罢了。

    阮素臣的的目光看过来:“那位刚才与你在一起的公子,姓邵。”

    “你也知道?”宝龄想也没想便脱口而出,说了才觉得有些不妥,笑一笑:“我问了他姓名,他说他姓邵,单名一个颜字。”

    “邵颜。”阮素臣默默念了一遍,转而又看住她,神情中有一丝宝龄看不懂的情绪,“我刚才问过俊国兄,他只告诉我那人姓邵。”

    宝龄略微惊讶,原来刚才阮素臣回去并非是落下了什么东西,而是去问马公子那人的事。她实在不明白他为何要这样做,但也确定了那人真的姓邵,心底最后一丝疑惑也散去:“他应该只是马公子的朋友,在那间房间休息,是我不小心走错了房间,倒是打搅了他。”

    阮素臣不置可否:“俊国兄的朋友我多数见过,他却没有。”

    “也许他跟你一样,不太喜欢这种场合,这一次也因为一些特殊的原因才会来。”

    “特殊原因?”阮素臣眯了眯眼。

    宝龄很少看到他这种表情,细长的眼睛一眯,几分威严、几分深邃。她当然不可能揭穿他是为了宝婳才来,于是只好道:“我听马公子说你本来不打算来的,临时却改了主意,猜想你大约不喜欢这种场合,这一次是别有原因才来的。”

    她说话的时候,阮素臣一直盯着她,等她说完,半响他才道:“我是有特别的原因。”

    看,承认了。失去控制的画、临行改变的主意,都是为了宝婳。宝龄心底笑笑,却不知为何又有些怅然,若换做是顾大小姐此刻听了这番话,怕是要心如刀割了吧?

    情之一字,终归勉强不得。顾大小姐越想靠近,那人却离得越来越远,而他在乎的那个人,他却可以放开自己的一贯的原则与喜好去迁就她。多么叫人无可奈何?

    一个人若是活得骄傲而任性,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却偏偏得不到自己最想要的那样东西,任她哭笑怒骂、委曲求全,耍尽各种手段都无济于事,那种心灰意冷,除了死,还能如何磨灭?第一次,宝龄有些同情那个与她有千丝万缕关系的女子。

    只是,她更明白,她不能再走顾大小姐的老路。

    宝龄不说话,阮素臣便也没有说话,马车缓缓地前行,很快便到了顾府门口。

    宝龄缓步下来,伤口被牵扯,有些疼痛,一双手伸过来,她却轻轻推开,笑一笑:“我自己可以。”

    一拐一拐地朝前走,宝龄脸上的神情有些倔强。阮素臣缓缓放下手,顿一顿,终于走到她身边道:“青云轩里有止血的药膏。”

    “这点小伤,哪里需要敷药。”宝龄摇摇头。

    阮素臣凝视宝龄,不知在想什么,片刻道:“回去休息吧。”

    宝龄点点头:“好。”

    她与阮素臣分开,一小步一小步朝前走,走过回廊时,看见阮素臣还站在那里,白衣胜雪,面容却是模糊的,不知在想什么,可当她回到拂晓园再望过去时,他却已不在了。

    她顿了顿便直接去了天井里,舀了一勺子水,一点点浇在脚踝上,冰凉的井水滑过伤口,她不觉“嘶”地吸了口冷气。然后听得人道:“脚怎么了?”

    她抬起头看见连生站在她面前,手里抱着算盘与一本账簿,目光停驻在她脚上,眉心不觉微微一蹙,然后弯下腰看的仔细:“好像流血了。”

    见他的表情极为小心翼翼,宝龄不觉露齿一笑:“你从账房过来么?”

    连生站直身子,点点头:“你们都不在,我在青云轩看了会书,就去账房跟祥福叔学珠算。”

    宝龄点点头,又低头去看伤口,血丝没那么明显了,不知为何却比刚才更痛了,酸酸涨涨的,似乎还有些红肿。她微微蹙眉,嘀咕道:“难道是破伤风了……”

    她不记得自己是被什么东西割破了脚,要是那东西不太干净,倒是极有可能感染。

    连生不知从怀里取出什么,递给她,“用这个擦擦试试,看有没有用。”

    宝龄抬起头,见连生手里拿的居然是一个小瓷瓶,似乎是药膏之类的东西,接过来打开,一股淡淡的草药味,她试着蘸了一点在指尖,弯下腰去。无奈伤口在脚踝,她的旗袍裙摆又极为窄小,伸长了手够不着,蹲下来……她几乎可以确定若是蹲下来,屁股上会撕拉一声裂开一道口子。她总算明白穿旗袍的女人为什么看起来那么端庄高雅了,坐是微侧、站是挺胸收腰,因为就算想随心所欲都难。

    试了几次,宝龄吐了口气直起腰,笑的有些无奈:“还是叫招娣帮我擦吧。”

    “我帮你擦。”这句话像是没有经过思考便从连生嘴里脱口而出。

    宝龄略微错愕,见到宝龄的神情,连生的脸腾地一下红了,将脸微侧过去道:“刚才我看见她出去了,伤口不及时上药不太好。”

    宝龄愣了半响才明白连生说的是招娣,她早上临走时跟招娣说大约要傍晚才能回来,只是没想到受了伤提前回来了,招娣大约见她不在,所以忙别的事去了。既然招娣不在房中,好像,只能如此了。

    宝龄见连生屋子的门虚掩着,便道:“去你屋里吧。”

    连生愣了一下,脸颊似乎更红了,飞快地转身便走,走了几步,像是想起什么,又回过头来看宝龄。宝龄明白连生是怕自己走不了路,笑笑道:“没事,就是走得慢些。”

    宝龄坐在床沿,连生指尖蘸了些药膏,走过来,蹲下身,顿了顿,小心地往她脚上擦。他的指腹有些凉,动作很轻,宝龄低头看,微弱的光线下,他的脸颊上红的,似乎感觉到她的目光,他连脖颈都染上了一层酡红。

    宝龄索性不再看她,打量起这间屋子来。

    连生的屋子很整洁,甚至给人一种一丝不苟的感觉。宝龄想起大学时曾去过男生的宿舍,一进门口便是臭气熏天,更别说进了房间看到的那副景象。臭袜子丢的到处都是,被子永远是摊着的,据这个问题他们还进行过讨论,得到的回答是:既然每晚都要睡,早上叠起来不岂不是多此一举?

    而此刻的房间却是截然不同。虽然东西很少,但每一样都放得井然有序。最叫宝龄印象深刻的是那张木床。宝龄记得前世大一军训时去参观军营,里面的士兵最基本的要求便是每天起床都要将床铺整理得有棱有角、纹丝不乱。她还跟着学过,只是看似简单,要做好,却不是那么容易的。而此刻连生的被褥就是如此。粗布褥子几乎没有一丝褶皱,被子折叠地如一小块方方正正的豆腐干,端端正正地放在床尾处。

    小屁孩,几乎可以去参军了!

    她暗笑移开目光,又见桌上除了刚才连生手里拿着的算盘与账簿外,有一只木质的笔筒,笔筒里插着一支羽毛笔,似乎在哪里见过,她正想着,便听身下的人道:“好了。”

    不知是什么药膏,擦完了果然不再那么难受了。她忽然想起来:“你一直带着这个在身边么?”

    连生一愣,摇摇头:“我刚才回来的时候碰到阮大哥,是他给我的,他说这药膏对外伤很管用。”

    这药膏竟是阮素臣的。阮素臣为什么要给连生药膏?而且不早不晚。宝龄微微一愣,心里不觉有些异样,但随即甩甩头,不再多想,朝连生道:“多亏了你,不然我真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连生背对着她,正收起药瓶,声音听来闷闷的:“你也帮我敷过药。”

    “你不是为了报恩吧?”宝龄失笑:“如果我没有,你现在会不会帮我敷药?”

    连生手里的动作有片刻停顿,却不说话。宝龄只好道:“吃过饭了么?”

    听了这话,连生才转过身,不太在意地道:“没饭了吧。”

    贰拾捌、风雨前的平静

    正文 贰拾捌、风雨前的平静

    宝龄这才想起,顾家的规矩:下人吃饭通常比主子都要早半个时辰,并且,下房开饭从没等人的道理,到了点大家便各自去吃饭,若是误了时辰,便自认倒霉。连生回来的时候大约刚好可以赶上吃饭,但因为她却耽搁了。

    宝龄想了想,微微一笑:“正好,我也没有吃饭。在外头一天有些倦,也不想去前厅吃了。这样吧,你陪我吃,省得我一个人闷,你不知道,一个人吃饭是很难受的。”

    分明是得知他没有吃饭不想让他空着肚子,却说自己想找个人陪。连生望着宝龄轻声道:“好。”

    不多久,招娣回来,宝龄便吩咐她去告诉顾老爷不去前厅吃饭,又叫她吩咐厨子加了一道荤菜。招娣不敢多问,却是纳闷,小姐居然与下人一道吃饭。虽然小姐与连生从前是那什么关系,但那只不过是用来气四公子的,难道,府里的传言是真的?

    宝龄却不知道招娣心中所想,她见连生低头只吃白米饭,便往他碗里夹了只鸡腿:“你这个年纪应该多吃点肉,才能长个子。”

    其实连生的个子在同龄人中已算出挑,只是太瘦了。

    “你太瘦了。”宝龄见他握着筷子的手指有片刻僵硬,打趣道,“多长些肉,变作风度翩翩的少年郎,以后,肯定会有很多姑娘追着你跑。”

    指尖一动,连生蓦地抬起头,黝黑的眼睛波澜涟漪,不知在想什么。

    是想起了从前的事,所以自卑、不相信自己么?宝龄笑笑:“要相信自己,一定会有那么一天的。”

    那晚,宝龄做了一个梦。许久未做过梦,此刻却做起了梦来。梦里,她与阮素臣蹲在她的小花园里,双手沾满了泥土,将一颗红润的种子埋入土中。阮素臣一身白衣,笑的极其温柔,那种温柔是她从未见过的神情,流光四溢的眼波荡漾开来,漆黑的眼底是一腔浓的化不开的情意,笑一笑,挨着她蹲下来:“到了初春,便会结果,我为你穿一串红豆珠可好?”

    她刚想笑着答应,回头却见一人一身淡紫色的袍子,站在清晨的薄雾中,细眼如丝、红唇潋滟,神情分明看不清,唇角一勾,却刺的人移不开目光。她不知不觉地朝他走去,他手里捏着一根细细的丝线,丝线那端,是一只黑白相间的风筝,两只鸟儿头尾相连,比翼双飞一般。

    “你若想见我,便放起风筝,我便会来。”

    “若风筝被树遮挡了,看不见呢?”

    “没有什么能遮挡,除非,你不想。”

    话音刚落,人已不见。她伸出手,一缕微凉从指缝间掠过,只余淡紫色缭绕的浓雾。她蓦地转身,那株红豆树不知何时已长成参天大树,鲜艳红润的果实摇曳枝头,如满树的琳琅,遮住了大半的天空。如果,风筝在飞,而外面的人却看不到呢?她忽然便心生失落,听见自己用急切的声音道:“我不要这棵红豆树,不要什么红豆珠,我不要!来人,将这棵红豆树……拔掉。”

    红豆树下,白衣人儿依旧在笑,只是,她从他身边经过,却仿若看到他眼底那一抹浓得化不开的伤。

    ……

    宝龄蓦地从梦中惊醒,一动不动地坐着,直到神智渐渐清明,才缓缓吐出一口气:真是个奇怪的梦。难道是入了春,便做起了春梦来?可梦里的情景却分明那么真实,真实的叫人鼻子发酸、喉头哽咽。

    你要我生我便生、你要我死我便死。我可以不要这窈窕容颜、富贵锦年,只愿换你能看我一眼,对我莞尔一笑。

    这是谁的感觉?又是对谁的感觉?宝龄只觉得脑子里一片混沌,余光一瞥,竟是呆住。

    床边的梳妆台上,赫然放着一串红豆珠,鲜红的色泽仿佛蒙了尘,略微黯淡,如同一段尘封的流年。

    宝龄拿起来,似乎还能感觉到手心传来的温度,那人笑一笑,说,到了初春,我便为你穿一串红豆珠可好?

    可好可好?

    本来是好的,可是后来为什么,不好了?

    “招娣!”她唤道。

    “大小姐,怎么了?”招娣披着一件外衣便匆匆而来,见宝龄茫然若失的模样,吓了一跳,“大小姐是不是做噩梦了?”

    不是噩梦,却比噩梦更叫她心神不宁。她问:“这东西是谁的?”

    招娣看了一眼宝龄手中的红豆珠,诧异道:“昨日小姐出门,我便想着可以乘机整理一下屋子,这串红豆珠,是在小姐床头下找到的,不是小姐的东西么?”

    “是我的东西么?”宝龄反问。

    招娣摇摇头:“好像曾见小姐戴在手上,过了几日便不见了,大约是那时掉的,小姐自己记不得罢了。”

    “那那只风筝呢?”

    “风筝?”招娣偏过头道,“风筝是小姐大约一年之前从外头带回来的,小姐一直很宝贝,谁都不许碰呢。小姐可是又想起那只风筝来了?其实那式样街上多得是,不如明日招娣再去买一只?”除了那只风筝,招娣还未见过挥霍无度、眼高于顶的大小姐对任何东西如此珍惜过,她一直便很疑惑,小姐若要风筝,别说一只两只,就算要将整个风筝摊买下来也不成问题,何必如此?

    是啊,不过是只普通不过的风筝,街上到处有得卖。也不过是个梦罢了,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或许是她回来的时候无意中见过这串珠子,结果便做起梦来。思绪渐渐不再混乱,那种奇怪的感觉也随着消失了。沉默许久,宝龄摇头:“不用了。”

    “那这串红豆珠呢?”招娣小声道,“本想找块布擦擦干净的,可后来一隔着便忘了,若是擦干净了,真是好看呢。”

    宝龄再度看过去,小巧的红豆,用一根极细的红丝线串起来,晶莹如珊瑚,穿线的人,不知要费多少功工夫。她试着将它戴在手上,鲜艳的红衬着她白皙的肌肤,竟是出奇的美,于是笑一笑:“挺好看的,戴着吧。”

    “相亲”回来之后的几日异常风平浪静,顾老爷并未找宝龄问过赴宴如何,想来不过是因为白氏毕竟有了身孕,面上顺着她些而已,并非真那么急着给宝龄与宝婳找一门亲事。而奇怪的是,白氏的花花肠子似乎也歇了工,这几日除了偶尔由碧莲陪着花园里散散步,便安分得很,晚饭也照旧来大厅里吃,并未因为有了身孕而如何特殊化。

    宝龄觉得有些奇怪,那一日她见白氏偷偷去拜神求子,猜想她应该极其小心才是,后来有了三个月的身孕才查出来,也曾让她怀疑过是白氏为了保住孩子才走的一步棋,毕竟三个月之内的胎儿最不稳定。可后来白氏的高调又似乎并非如此。如今,白氏也并未叫人专门另作饭菜与滋补品,好像并不怎么谨慎。

    而最让宝龄迷惑的却还是蒋氏与白氏的关系。

    自从白氏有喜、蒋氏来过宝龄房中之后,宝龄一直以为,蒋氏与白氏的联盟已然瓦解,就算表面上还未到撕破脸皮的地步,但彼此心里都已存了芥蒂。可那日吃饭时,又似乎有些不太一样了。

    顾老爷这几日心情也是不错,宝龄原以为是因为白氏有喜的关系,后来听了他们说话,才知道是因为采茶女被非礼事件得到了解决,那帮小混混不再闹事了,于是那些商户纷纷送去新摘的茶叶,以示感谢。

    宝龄不知道她老爹是用了什么方法叫那些小混混妥协,一般来说,要叫那些地痞流氓不再闹事,简直犹如叫乞丐不再乞讨,除非顾老爷抓住了那些人什么把柄,不过混混之流,本来名声便已臭了,大抵都不会在乎这些;又或者用金钱打发,不过这毕竟不是长远之计。最后一个办法,也是最有可能的,便是有人可以制住他们。但这人绝不是顾老爷,否则,他们也不会闹事。不过这毕竟是顾老爷生意场上的事,她也无暇深究。

    顾老爷心情大好,吃饭时便叫人将茶叶分给各房,却朝白氏道:“本来也是要给你的,可你如今不一样,喝太多的茶总归不好,还是吃些温润些的。”

    白氏笑笑:“老爷不说我也晓得,中午我与二姐一道吃饭时二姐还嘱咐过我呢。”

    蒋氏与白氏一道吃饭?宝龄不觉竖起了耳朵。

    蒋氏更是笑道:“老爷,二妹的身子不止您一人紧张,咱们都紧张着呢,大姐你说是不是?”

    阮氏脸色苍白,笑容却是柔和:“是啊,梅珊,如今你不比平日,自己要当心一些。”

    白氏自是应了,不知想起什么,略微翘起下巴道:“宝龄,三娘还要多谢你那日送来的缎子。”

    怎么好像又变了个人?宝龄心中疑惑,面上却笑道:“三娘喜欢便好。”

    顾老爷看着四人相处和睦,微微一笑:“这样才好,我马上要去一趟杭州,大约两日后才能回转,家里的事,就交给你们了。”

    “老爷放心,家里有二妹看着,您就放心去忙吧。”阮氏朝蒋氏微微一笑,蒋氏也赶紧道:“是啊老爷,您就放心吧,正事要紧。”

    吃过饭,宝龄经过仁福堂,瞧见顾老爷揉着眉心,在灯下看账簿,颇有些疲倦的样子,便扣了扣门:“爹,我能进来么?”

    顾老爷抬头见了宝龄,威严的眼神便变得慈祥,笑一笑招手道:“你是爹的女儿,什么时候不能进来?”

    宝龄在顾老爷身边坐下:“爹,您若是太累,便早点歇息吧,这些账簿,明日再看也不迟。”

    “爹知道你乖。”顾老爷点点头,将账簿搁在一边,“宝龄啊,爹明日出门,家里的事,你也帮着你娘与二娘分担些。”

    “爹是指……”宝龄顿了顿并没有说下去。

    “听说前几日,你三娘为了一匹布与你吵了起来?”顾老爷抿了口茶,才开口道。

    “也不是吵。”宝龄思忖片刻道,“只是女儿不小心勾破了三娘看中的您送给娘的大红缎子,女儿已赔了一匹给她,吃饭的时候三娘不是说了么?”

    顾老爷点点头,叹息一声:“宝龄,我知道你三娘这几日做的一些事,是有些过了头,但她有了喜,大夫说脾气难免会反常些,看在她肚子里有了你的弟妹,你多担待些。我也已与她谈过,她往后不会再如此了。”

    原来顾老爷找白氏谈过话,怪不得白氏变得温顺贤良起来。一念至此,宝龄笑笑:“爹说的哪里话,我怎么会怨三娘?”

    顾老爷呵呵一笑,凝视她:“你呀,骗得过所有人也骗不过爹。那匹丝缎可是上等的苏州宋锦,若非有意,岂会那么容易便勾破?”

    宝龄被顾老爷说中了心事,心底咯噔一下,见顾老爷含笑的眉目中并无一丝责怪之意,更多的反而是宠溺,不觉放开了心怀:“爹说的没错,我是有意的。看着娘受委屈,我做不到。娘的身子已那么弱,受了气也只是放在心里,虽然,这样做是减少了许多不必要的争执,可是爹,您知道娘心里是怎么想的?”

    顾老爷一怔,细细打量宝龄,仿佛第一次看到女儿一般,又仿佛透过她看到另外一个人。是多久多久之前了,也有一个人这么问过:你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你知道我最需要的是什么?

    宝龄见顾老爷凝神地望着自己,那目光竟有几分迷离,仿佛不似他此刻的年纪,不觉想:到底是刚才的话,叫他觉得她太不像自己从前的女儿了。不过她并不想如一开始那般刻意地掩饰,这些天来,她已渐渐地接受了自己的身份,渐渐地将顾宅当做了家,也渐渐地将他与阮氏当做了自己真正的父母。眼前这个人是她最亲的人,他对的疼爱从她醒来时便从不曾怀疑,她知道哪怕他有些疑惑,也不会伤害她。想到这里,她坦然地一笑。

    良久,顾老爷目光移向别处,望着窗外摇曳的芭蕉叶,眼神极为悠远,仿佛那里有着什么,缓缓道:“你说的爹都晓得,只是有时候……无法事事圆满。你娘……”顿一顿道,“她的好我都记得,我不会亏待了她。”

    宝龄望着顾老爷,除了她醒来那日,他平日里都维持着一家之主的威严,只是,此刻在灯光下仔细地瞧,还是看到了他眼角一闪而过的异样情绪,仿佛是无奈,又仿佛是伤痛。

    良久,她终是柔声道:“爹,您早些睡吧。”

    至少现在,白氏算是安分了,而蒋氏看起来也不打算再计较白氏之前的事了。只是,她忘了,暴风雨之前,总是格外的平静。

    贰拾玖、迷影

    正文 贰拾玖、迷影

    几日后吃过午饭,顾老爷便登上马车,赶赴杭州。只是,除了一直随行的祥福叔之外,顾老爷竟还带上了一个人。这个人宝龄有些想不到,居然是连生。祥福叔说,本来早打点好的四个下人中,其中一个叫阿旺的,不知怎么,染了风寒,一病不起,怕是不能随行了,所以便叫连生替上。

    这好像不能成为理由。顾府多得是做了十几二十年的下人伙计,随便叫上一个或许都比连生一个初来乍到的顶事。顾老爷对连生的器重叫宝龄实在是想不通,但怎么想都不是件坏事。对于初出远门,连生显然是又紧张又兴奋,前一晚,宝龄坐在窗前,好几次不经意地望过去,都见他屋子里亮着灯,也不知道他几时睡的。宝龄于是叫招娣帮连生准备了个包裹,里头放了些干粮碎银叫他带去。

    可是临行那日清晨才发现,连生留下了那些碎银子,只带去了干粮。银子是由招娣送回来的,当宝龄看到那些规规整整、一分不少放在布袋里的碎银子时,不知是气还是笑。她问招娣:“人呢?”

    “刚走,现在恐怕快启程了。”

    宝龄走到门口,便见顾老爷与阮氏、蒋氏、白氏正站在马车边叙话。而连生穿着一袭天青色的长衫,衣摆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他站在那里,面朝着顾府大门,仿佛在等着什么,远远地看见她,漆黑的眼睛微微一亮。

    顾老爷已笑道:“宝龄,你也来送爹么?”

    宝龄一笑,柔声道:“爹,路上小心。”

    顾老爷慈爱地拍拍宝龄的手:“你也是,爹不在,你可不许淘气。”

    宝龄点点头,听得白氏朝碧莲道:“还不快将东西放到老爷车里去。”

    “又是什么?”顾老爷笑着摇摇头,“只不过去趟杭州,不用带那么多东西。”

    白氏娇嗔:“其他的我不管,可这一样,是我亲手做的,老爷的腰一向不好,我做了只靠枕,杭州虽是不远,但路上也是颠簸,有了这靠枕,总是好些。老爷是晓得的,我这几日总是害喜,为了缝这抱枕,可真真苦了我,老爷若是嫌弃不肯带去,便扔掉好了。”

    似嗔非嗔、目光流转、风情万种,一只手挽住顾老爷,一只手那却没离开过小腹,仿佛生怕别人不知道她肚子里已多了块肉似的。

    顾老爷颇为无奈地道:“好好好,带去。”

    一旁的蒋氏连忙道:“老爷,可别忘了喝了我的宁神茶,也好在路上睡一觉。”

    这次,顾老爷已有些不耐,只点了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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