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心]雀灵梦舞 作者:笔墨道不尽情深
第9节
她在宫中见多了达官贵人家的千金小姐,对于这两个山野民间选来的平民丫头,心中只有不屑一顾。
可苏璃却毫不在意嬷嬷言语中的冷淡轻视,放眼望去,夕阳高挂在天空,那抹妖异的红色,洒在肃穆宏伟的朱墙碧瓦之上,泛起粼粼金光,却鲜艳的有些可怕。
她的心中突然又涌起了许多莫名的熟悉和淡淡的酸楚,她掐了掐自己的手心,暗自深吸了一口气,心道:哼,燕国的皇宫也不过如此。
很快,她们被带进了深宫,里面重殿叠宇,四处都在张灯结彩,阖宫上下一片忙碌,像似今夜有什么喜事。可在苏璃看来,这里却像一张庞大复杂的蜘蛛网,似乎一不小心就被人当做猎物吞噬抹杀。
终于走过喧嚣,远远路过一处宫门紧闭的宫殿时,苏璃的脚步微微停滞了下。
一阵风过,那里卷起落在汉白玉础阶之上的几片枯黄的梨花残瓣,在地上回旋打转,飒飒萧瑟。。。
“你瞧,这里便是我从小长大的地方。”
突然,一个温凉如水的声音在隐隐耳旁响起,苏璃心中咯噔一声,迷惘仓皇地四下环顾。
是谁?是谁?
“怎么了,苏姑娘。”那嬷嬷停下脚步,不悦地问道。
“小女子初次入宫,一时失了神,还望嬷嬷见谅。”苏璃急忙收回思绪,垂首答道。
“苏姑娘还是小心点好,别怪老身没提醒你,在宫中失神可是会随时送命的。”
“多谢嬷嬷提点。”
苏璃咬紧了泛白的唇,让那丝丝痛楚帮助自己冷静下来,她说的没错,在宫中失神的代价很有可能是自己承受不起的。。。如今已经入宫了,从此刻起便绝不能再出半点纰漏,否则只会功亏一篑。
又走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苏璃二人被带到了一处极偏的宫殿,古旧的牌匾上写着‘月华殿’三字。在那里,宫娥已为她们准备了装满花瓣的浴桶和干净精致的衣衫。
“两位姑娘沐浴完,便可早些歇息,切记,绝不可出这月华殿一步。”那嬷嬷神色严厉地说道,“明日一早,老身便会带两位前去验身。”
苏璃眸光一颤,却还是恭敬地欠身应下了。
待那嬷嬷走后,苏琬一把抓住苏璃的手,颤声问道,“阿姐,听说宫中验身很可怕。。。是不是真的?”
苏璃心中也一片忐忑,但她想到莫明轩昨夜对自己的允诺,定了定神,道,“安心,有阿姐在。”
苏琬望着苏璃,点了点头,“恩,有阿姐在,我就不怕了。”
随后两人相继沐浴更衣后,便睡在同一张榻上。想是苏琬心思纯真,很快便沉沉入睡,可苏璃却辗转反侧彻夜难眠,她一是不知明日是否能安然度过验身之关;二是不知为何,一直对之前见到的那座寂冷的宫殿难以忘怀。
只有两个宫娥守在殿门外,苏璃本无心去聆听,却听到熟悉的名字飘入耳中。
“听说了吗,那位襄王殿下今夜回来了呢。”
苏璃听了,心中一拎,有七分惊讶,更有三分说不出的欣喜。
原来她还活着。。。
只听另一名宫娥长叹道,“是啊,那位殿下可离开燕京快三年之久了吧。。。可偏偏是今夜归来。。。也不知圣上会如何作想。。。”
苏璃听得纳闷,心中大惑不解,襄王不是当今圣上的弟弟吗,为何听这两人的话中之意,圣上对襄王似乎有些成见?
“可不是么,这事确有些蹊跷,毕竟今日可是皇后娘娘的生辰啊,在这个节骨眼上回京。。。宫中谁人不知,襄王殿下当初跟娘娘她可是有一段情呢。。。”
“快住口,此话可乱说不得。。。在宫中,行差踏错都是掉脑袋的罪!”另一宫娥急促地打断道。
“知道了。。。我说的明明都是天下皆知的事情么。。。”那宫娥委屈地小声解释道。
。。。。。。
她们的话字字戳在苏璃心上,她不自觉地捏紧了被褥,心中狠狠地咒骂,那该死的慕容颜,表面上对自己装作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样,背地里却不知道已对多少女人做过这些龌龊事!亏得自己还有些为她的安危担心内疚。。。若是下次再见到她,非真的捅死她不可!
她在床上睁着眼,怎么都睡不着,到了下半夜,连那两名宫娥都开始困顿了。
苏璃悄悄地翻身起床,将嬷嬷交代的话全然抛至脑后,偷偷潜出月华殿,不知不觉中便走到了之前看到的那座门扉紧闭的宫殿门口。
“昭,兰,殿。”
她一字一字地念着那满是尘螨的古旧牌匾,心中涌起淡淡的暖意。
在光海与暗影的边界处,有一株高大的梨树跃出宫墙,枝繁叶茂,每一片叶子都似乎在夜色下闪烁。
清风吹过,梨花随风飘零,可在自己的印象中,似乎从未看过这落花漫天的景象。
“荼蘼已尽夜未央。”
耳旁突然传来一句清淡的女声,骇得苏璃倒退了一步,回眸望去,不知何时自己身后站了一位青衫女子,目光紧紧盯着满天梨花,眸色如莲花般倔强洁净。
“你是何人?”苏璃不安地问道,觉得这女子的眼神又几分熟悉。
“这句话,该我问你才对吧。”那青衫女子对上苏璃的眼,有复杂的情绪在眸中一闪而过,然后缓缓说道,“毕竟,我可比你先进来。”
苏璃听了,打量上她华贵的装扮,料她定是皇帝的妃子,便欠下了身子道,“不知娘娘是哪个宫的,小女子是今日刚入宫的良家子。。。”
“我知道你是谁。“青衫女子有些不耐地打断道,“我全都知道。”
苏璃先是一愣,随后心中也有些火气腾腾往上冒,这个燕国的女人有什么好嚣张的?她又能知道些什么?
她站直了身子,笑容如沐春风,“哦?娘娘在说笑吗,小女子初来乍到,可是从未见过娘娘。”
只见那青衫女子目光沉沉,盯着苏璃浑身不自在,良久,才听她有些疲倦地说道,“其实无所谓你到底是谁,我只是想告诉你,如果你再敢伤害她。。。我定不会轻饶你。”
苏璃怔怔地伫立,眼睁睁地瞧着那一抹青色转身离去,伴随着凄凉的笑,久久回荡。
只见她走了几步,突又回头,扯着苍白的嘴角笑道,“对了,我得提醒苏姑娘你,明日的验身可要小心一个人。”
“谁?”苏璃颤声问道。
青衫女子脸上的笑意更浓,盈盈说道,“一位身份尊贵的人。”
☆、第30章 宴席
翌日,清晨。
侍女瑶儿恭谨地站在神色黯然的冷岚歌身旁,小心翼翼地将她如墨的青丝绾成凤髻,她努力压制着自己的情绪,可微微颤抖的双手还是出卖了她心中的不安和惊乱。
她回想起昨天自己在浴房中无意看到的那些画面,散落在地的那件白色男子外袍,对自己第一次发怒厉骂的娘娘,还有她出殿时的满脸泪痕和染着血渍的红唇。。。都无一不让瑶儿震动惊异。
可她是明白规矩的,在宫中若想自保,就必须要懂得慎言慎行。
所以,很多事情知道了也得装作不知道,看见了也得装作没看见,也正因为她的这份识理得体,也才让冷岚歌从众多宫女中选了她作自己的贴身侍女。
然而,当那个传闻中的大燕襄王出现在娘娘的生辰宴会之上时,瑶儿持酒壶的手还是不禁一抖,洒出了几滴佳酿落在案台上。
襄王慕容颜身上的那件白色外袍生生刺入了瑶儿的眼。
原来,竟是她!
显然许多大臣都没有料到襄王殿下会在这个时候归京,她一出现,殿内立刻传出轻微的骚动和杂乱的窃窃私语。
“襄王。。。果真是襄王。。。”
“她怎会在今夜。。。归来?”
“可不是么。。。也不知圣上会如何作想啊。”
却见襄王慕容颜充耳不闻,只是敛衣上前,恭敬的掀袍跪下,抱拳叩首道,“臣弟,拜见陛下,拜见皇后娘娘。”
然而,燕景帝却一言不发,只是面色阴沉地望着跪在大殿中央的襄王。
见圣上神色不善,殿内的文武百官也全都噤了声,只有幢幢灯影如鬼魅般徐徐摇曳,其余人等连大气也不敢出。
一时之间,殿内寂静哑然,襄王只好一直沉默地俯首跪着,不曾抬头。
良久,瑶儿看到圣上侧目瞥了眼坐在他身旁的皇后,见她依旧身姿平静端仪,脸色一丝未变,眸光中未起涟漪,只有瑶儿瞧见从她鬓角处正渗着一层细细的冷汗。
燕景帝终是缓缓端起琉璃制的金龙酒杯,懒洋洋地说道,“你倒是喜欢专挑他人生辰之日回来啊。”
此话一出,在座的诸多大臣脸色皆是一变。
不少人仍没忘却,上一次襄王归京时,正好是先皇燕昭帝五十大寿,也是从那一晚,这位向来被冷落的七殿下一跃成了大燕最负争议的襄王殿下。
“你这次又准备了什么贺礼?又想要什么赏赐?”燕景帝盯着慕容颜,看似漫不经心地笑道,“没准父皇给不了你的,朕却能给你。”
听到圣上说完这话,丞相冷宥不禁周身一颤,目光冰沉地望向慕容颜。
想当年,先皇问归来的她想要什么赏赐,她可是盯着自己的女儿,回的那句‘还是算了吧,儿臣要的,怕是父皇赏赐不起。’
如今圣上旧话重提,看来这么多年来,一直介怀于心啊。。。
他攥紧了官袍,死死地盯着慕容颜,心道,若是这次她再敢胆说出什么大逆不道之言,连累了歌儿,老夫定教她不得好死!
却见慕容颜积立马将头俯得更低,几乎贴到了地面,让人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声音是那样的急促而卑谦,“臣弟惶恐,臣此番归京,是有要事需向陛下禀告。事出紧急,臣弟只是一心想着早点面圣,却尚未来得及为皇后娘娘准备生辰贺礼,实在失礼至极,又岂敢妄要什么赏赐,还望陛下、娘娘能恕臣大不敬之罪。”
燕景帝轻含了一口酒,依旧没让慕容颜起身,继续刁问道,“是吗?说说看,什么事让你这么火急火燎地回来?”
慕容颜沉吟了片刻,才道,“此事兹事体大,非同小可,望陛下容臣弟稍后单独相告。”
燕景帝还想开口再言,却听到席间传来一声长叹。
众人循声望去,却见是那位近来备受圣宠的昭仪霍笙正在摇头叹息。
“爱妃,因何事而叹?”燕景帝转过脸,望向坐在自己近处的霍笙。
只见那位霍昭仪不紧不慢地立起身来,向燕景帝欠下身子,语气中带着几分撒娇,“请陛下恕罪,臣妾只是看到这原本好好的皇后生辰之宴,在这位襄王殿下出现之后,却变得跟大理寺审问般无趣扫兴,实在觉得惋惜,故而叹息。”
这时,冷岚歌也开口道,“陛下,今日是臣妾生辰,恳请陛下暂且放下政事,专心欢宴,与众臣共乐。”
燕景帝这才伸手握住冷岚歌藏于袖中的柔荑,颔首道,“好吧,今日是你生辰,朕自然是听你的。”
冷岚歌微微垂首道,“多谢陛下。”
她复而抬眸,望向一袭青绿色罗衫的霍笙,道,“本宫素闻笙妹妹能歌善舞,却一直没机缘相见,不知今夜能否有幸一赏?”
“皇后娘娘言重了。”只见霍笙敛下眉目,轻声道,“今日是娘娘大喜,妾身早就准备了一舞献上,还望陛下和娘娘笑纳。”
燕景帝挥手示意还跪在殿上的慕容颜退到一旁,转眸盯着霍笙,眼中流露出一丝惊喜的光,“爱妃的舞姿,朕也许久未见了。”
只见霍笙霁颜一笑,“多谢陛下抬爱,只是臣妾需借陛下腰间的佩剑一用。”
此话一出,正悄声退步的慕容颜猛然停滞了脚步,抬眸紧紧盯着霍笙,唇角有些颤动。
殿堂之上,除了皇帝以外,任何人都不得携带武器入内。燕景帝皱起眉,不解地问道,“爱妃何故要用剑?”
霍笙道,“有些曲舞想必陛下也看得腻味了,早闻陛下是马上英雄,请容臣妾为陛下呈上剑舞以助豪兴!”
“剑舞?”燕景帝也从未见过霍笙舞过剑,便带着三分担忧,摇头道,“刀剑无眼,你莫要逞强。”
只听霍笙执着道,“陛下放心,臣妾打小习舞,自有分寸,还望陛下赐剑一用。”
燕景帝执拗不过,只好卸剑递给她,再三告诫,“你需万分小心。”
霍笙双手接过,轻笑着,“臣妾领命。”
言罢,她的眼神若有若无的飘向远处的慕容颜,‘噌’的一声,便拔剑出鞘,一跃至殿中央。
霎时间,殿内银光急闪,霍笙的持剑而舞的身姿翩然若仙,收放自如。
“杨柳乱成丝,攀折上春时。叶密鸟飞碍,风轻花落迟。”
她吟的还是当初为慕容颜在密室中一舞的那曲《折杨柳》,声音宛转千回,如雪化春来。
满殿人皆陶醉其中,目光紧随那惊鸿的青影,可慕容颜却闭上了眸,暗自攥紧了双拳,背后渗出了一身冷汗。
“城高短箫发,林空画角悲。”
她边舞边唱,目光睇向慕容颜,却见她闭着眼睛,没看自己,忍不住泛起一丝凄笑。
“曲中无别意,并是为相思。”
她突然收住舞步,猛然掷剑上天。人群中登时一阵惊呼,连燕景帝也情不自禁站了起来,担心这锋利无比的剑会伤及她。
慕容颜倏然睁开双眸,眼睛仿佛要喷出火来,心中迸裂出绝望的狂吼,
不!!!
可这一次,自己不能去救她。
慕容颜几乎咬碎了牙关,这大概就是受制于人最残酷的地方,明明有满心的愤怨却无心发泄,明明想要大叫却只能和着血吞进腹中,明明想要去救她却迈不出一步,憋得身心仿佛都要爆炸了,却还是什么都做不了。
就在这倏忽间,霍笙已伸手接剑,只听叮的一声长吟,飞剑入鞘,竟分毫不差!
她举着剑,气喘吁吁地伫立,头上的步摇早已坠落,乌发松散,垂于两肩,香汗如珍珠般滚落了一地,眼梢瞥向满脸惊撼的慕容颜,心中苦笑。
如今的自己终于可以舞出此曲了,可又有什么用呢,已经再也不复当初天真的相思和期盼了。
四周的人更像是傻了一样,未敢有半点声响。
直到燕景地立起身来,快步向她走去,抚掌叹道,“舞得好!爱妃果然是不让须眉,此舞当真是惊天动地!”
须臾间,殿内已是喝彩声轰鸣,众人早已忘却了先前圣上对襄王慕容颜的咄咄质问,而全都醉心于这令人神漾的绝伦剑舞之中。
慕容颜如哑了一般,一动不动地望着台上那个摇摇欲坠的纤弱身姿。
“陛下。。。”霍笙向走到自己面前的帝王微微欠身,足下一软,便绵绵无力地倒在他的怀中。
“爱妃,辛苦了。”燕景帝爱怜地用龙袍为她拭去额前的汗,抬眸发令道,“来人,备辇。”
他直接打横抱起她,柔声道,“朕这就送你回宫歇息。”
嫔妃们见霍笙竟能得如此恩宠,全都投以羡妒的目光。
尤其是贵妃沈玉儿,满脸的不甘,紧紧咬着鲜红的唇,目光似要将她生吞活剥一般。想自己爹爹是当今兵部尚书,是圣上的亲舅舅,她心道,若是冷岚歌也就算了,可这个该死的狐媚又算什么东西?
霍笙急道,“不可,今日是娘娘生辰之宴,陛下怎可离席,臣妾可自行回宫。。。”
这时,冷岚歌却缓缓开口,声音不辨喜怒,“笙妹妹不用勉强自己,本宫看天色已晚,也有些倦了,不如这宴就散了吧,还请陛下护送妹妹回宫。”言罢,她微微瞥了一眼远处一直盯着霍笙看的慕容颜,便转身离去。
从霍笙最开始的挺身而出,到持剑而舞,冷岚歌早已发觉她的眼中时不时看着的人,一直都是远处的慕容颜。此刻她心中也大致明了,她绝不是单纯为自己庆贺而舞,而是为了周全那人的安危才这么做的。
所以,她和她应该是相识的?
又是什么时间相识的?
她们。。。又是什么关系?
盯着菱花镜中自己模糊不清的脸,冷岚歌的思绪却还萦绕在昨夜,直到侍女瑶儿在自己耳旁一声声地叫唤,‘娘娘?皇后娘娘?’
冷岚歌这才收回了心神,眸光慢慢聚焦,盯着镜中的娇颜,微微怅然叹息。
罢了,如今的自己,又何必在意她和别人的关系呢?
见冷岚歌总算是回过了神,瑶儿才向身后的两名捧着沉沉的画轴的宫娥招手,她低声道,“娘娘,这些都是此番入宫的良子画册,一会儿待她们验身完毕便会前来拜见娘娘,由娘娘来赐号赐居。”
冷岚歌点了点头,却突然想到了什么,说道,“将青州送来的良子画册呈给本宫看看。”
“是。”瑶儿眸光微讶,以往皇后娘娘都是象征性的随意过目一下画轴就罢,不曾想今日竟会对其甚感兴趣。
不多时,宫娥便呈上了两幅画轴,在冷岚歌面前缓缓展开。
只见冷岚歌眸光猛然一凝,怔怔盯着右边的画卷,满脸惊骇。她霍然站起,一把抓过那副画卷,细细查看,声音激颤,“她。。她是谁?!”
瑶儿从未见过如此惊动不安的皇后,吓得双腿一软,跪着答道,“回娘娘,这名良子姓苏,名璃,青州清平村人士。”
“苏璃?”冷岚歌喃喃念着这个名,随后问道,“她人现在何处?”
“回娘娘,这个时辰,这些良子该是已动身前往储秀宫验身了。”
冷岚歌攥紧了手中的画卷,声音已是凛冽。
“摆驾储秀宫,立即。”
☆、第31章 验身
“对了,我得提醒苏姑娘你,明日的验身可要小心一个人。”
“谁?”
“一位身份尊贵的人。”
。。。。。。
苏璃心不在焉地跟在众多选入宫中的良子身后,随年长的嬷嬷前往储秀宫验身。可昨夜在昭兰殿前遇见的那位神秘青衫女子说的话似千万根毒刺一般扎在自己的心头上,令她莫名的不安。
一大片黑鸦扑翅掠过巍峨的宫墙,众女纷纷惊慌失色。
在民间有传说,如若喜庆之日遇上乌鸦,是为不祥。
苏璃的心愈发紧张,虽说莫明轩先前再三向自己保证,定能助自己安然度过验身之关,可直到此刻她也尚不知他到底打算如何去帮自己。
储秀宫的殿门越来越近,苏璃的脸色也越发苍白。
“阿姐,你没事吧?”
一旁的苏琬也明显地察觉到苏璃神色的异样,便伸手握住她冰凉的手,担忧地问道。
苏璃不愿苏琬为自己担惊受怕,强扯着嘴角,勉力一笑,“安心,阿姐没事。”
嘎吱一声,早就候在储秀宫门前的黑衣宦官推开了沉重的殿门,一阵阴冷潮湿的风迎面袭来,苏璃忍不住眯起了眸,却在那一众宦官中,看到了莫明轩年轻的面庞。
他向自己微微点了点头,示意自己不要害怕。
苏璃深吸了一口气,终是目光坦然地随众女踏进这阴森恻然的宫门之中。
众女被嬷嬷和宦官们带到一个暗室前,门前的宫人手捧着名册,挨个唤着这些女子的名字入内验身。
苏璃隐隐听到屋内传来嬷嬷尖利的声音:
“把衣衫全都脱了!”
“快点!莫非你要老身亲自动手不成?”
少女们逐一入内,出来时脸上却神色各异,或满脸涨红,或面色尴尬,或梨花带雨,或沾沾自喜。。。
似乎一切都有条不紊,突然间,暗房内传来嬷嬷的一声令人心悸的厉喝,“来人啊!”
话音刚落,两名面无表情地宦官便推门而入,左右钳住一个衣不裹体的妙龄女子。
“你真是好大的胆子!已是不洁之身,居然还妄图蒙混过关,欺君瞒上!”那嬷嬷一脸厌恶地斥道,“拖下去,杖毙!”
苏璃听了,浑身猛颤,一颗心登时又凉了大半。
只见那女子哭得撕心裂肺,挣扎着扑上前抱住嬷嬷的双足,泣道,“奴婢知错!求嬷嬷饶奴婢一条贱命!奴婢再也不敢了!”
那嬷嬷一脚将女子踹开,森然冷笑,“饶你?等下辈子吧!还不赶紧将这贱人拖下去!”
“是。”两名宦官用力拽扯住女子的头发,像拉一头牲口般将她硬生生地一路拖至暗房旁边的偏房之内。
只片刻之后,屋内女子凄厉的惨叫和沉闷的重棍掷击声令人不忍卒听。
不久,里面便再无声响,只看到鲜红的血从偏房中蜿蜒流出,蔓延开来。
苏璃惊怒得咬牙切齿,只觉得血一点一点从身体内流失,每流一分/身上就凉透一截。
苏琬也骇得抓住苏璃的胳膊,低颤道,“阿姐,这。。这是。。”
这便是燕国的后宫!杀人不眨眼的后宫!血淋淋的后宫!人性泯灭的后宫!
苏璃攥紧双手,指甲深深嵌入皮肤,泪水在眼眶里打着滚。
她开始后悔自己为了验身而没把七星宝刃带在身上,而是埋藏于月华殿的庭院之中。
若是轮到自己这般,连个鱼死网破的兵刃都没有,怕也只能徒手待死。
想自己曾贵为漠北公主,是何等的骄傲无惧,可如今国家威严,早已沦丧,自己那点微不足道的自尊简直不堪一提,像个绝好的笑话。
众女纷纷露出惶恐惊惧之色,全都垂首缄默,不敢多话。
“好了,下一位。”
一条鲜活美好的生命才刚刚消逝,那嬷嬷又重新昂起森冷的下巴。
接下来的少女全都极顺从的进入暗室,飞快主动地褪去身上衣物,让嬷嬷检视查看。
很快便轮到了苏璃。
苏璃脸色惨白地握了握身后的苏琬,便大步走向暗室。
而扮成宦官模样的莫明轩在为苏璃推开门扉的一瞬间,极快地塞了一片红叶给她,并低声道,“将此物给她看,她绝不敢动你分毫。”
苏璃狐疑地回望,这尚未到秋季,怎会有红色的叶子?
而莫明轩却用力将她推入房内,将门扉迅速掩紧。
“还愣在那作甚?还不快过来躺下,把衣衫除去!”那嬷嬷指着暗室中的床榻,不悦地说道。
苏璃定了定神,毅然转过身,盯着那嬷嬷,缓缓张开手掌心。
只见那嬷嬷神色猛然一变,上前一步,将她手中红叶一把夺过。
她死死盯着这片红叶,良久,豆大的泪珠从眼眶中滚滚而下,落在这片树叶上,那些暗红竟慢慢褪化开来,原来这上面原本染满了血渍,才会变成红叶!
过了良久,她抬起沧桑的眸,对着苏璃哑声道,“若是我放了你,你们当真会放了吾儿吗?他。。。他才不过九岁罢了。”
原来,这负责宫中验身的嬷嬷早些年曾与宫中的侍卫秘密私通,诞下一子,并偷带出宫交予他人抚养。就在昨夜,她突然在住处收到一个盒子,里面躺着一封信和一截稚嫩的指头,那信上写着:若想留住你儿子的小命,明日验身时需放过一名手持红叶的女子。
原来再凶神恶煞的人也有软肋。
苏璃咬了咬牙,此刻她已明白莫明轩到底用了什么手段,挟人亲子这个法子虽然有些毒辣不堪,但无疑也的确是最有效的。
“是,只要我安然无恙,你儿子自然无事。”苏璃盯着脸上全是泪水的嬷嬷说道。
许久,那嬷嬷拭去了脸上的泪,无力地摆了摆手,叹道,“唉,你走吧,希望你勿要食言。”
苏璃点了点头,总算如释重负般喘了口气,可刚要转身离去,却听门外传来一阵喧哗。
‘碰’的一声,门被人在外用力推开。
只见那嬷嬷目瞪口呆地望向门外,立即慌慌忙忙地俯首贴跪在地,“奴婢参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苏璃心中一惊,扭头望去,正好对上那一抹刺眼的明黄和一张不威自怒的帝王面孔。
随即,她也跪了下去。
门外也早已乌压压的跪拜了一片,鸦雀无声。
后宫验身,皇帝是从来不会介入的,所以显然谁都没有料到在这个时候,燕景帝竟会驾临储秀宫。
燕景帝踏进暗室内,一步一步地走到苏璃身前,停住。
苏璃此时心跳如狂,恐惧到几乎无法呼吸,突然一张有力的铁腕捏住自己的下巴,用力逼迫自己抬起头来。
苏璃对上了一双阴沉闪烁的冷眸,心中霎时间泛起诸多憎恨,胸膛里有震耳欲聋的声音在告诉自己:就是这个人夺走了自己的一切!就是这个人害得自己沦落成今日这般凄惨!
燕景帝将苏璃从头到脚审视了一遍,抬眸望着嬷嬷,问道,“已经验过身了吗?”
嬷嬷额前的冷汗直冒,她不敢对皇帝撒谎,但又害怕自己儿子会遭到不测,便吞吞吐吐的难以作答。
“罢了。”只见燕景帝冷眸一眯,不耐地说道,“你退下吧。”
“遵命。”嬷嬷领命后,忙不迭地就疾步退出门外,将门扉带紧。
很快,屋内只剩下燕景帝和苏璃两个人,她只听到自己如雷般的心跳,不禁再次懊悔没将七星宝刃带在身上。
“是你吧,匈奴国的公主。”头顶突然传来皇帝懒洋洋的声音。
苏璃极力压抑着内心的惊涛骇浪,脸上只敢现出茫然不知所云的表情,低垂下视线道,“奴婢名唤苏璃,陛下方才叫我什么?”
燕景帝别有深意地望着苏璃,轻哼道,“是吗?你该已见过朕的那位弟弟了吧。”
苏璃故作不解道,“奴婢的确已见过襄王殿下,但不知陛下所言究竟何意,请陛下明示。”
“明示?”燕景帝扬起一丝冷笑,加重了钳着苏璃下巴的力道,逼着她对上自己的眼睛,“朕只想知道,你在她面前,也一样这般装腔作势吗?”
苏璃疼得蹙起了眉,心中的忍耐也几乎快到了极限,但还是故作大惊失色之态,道,“陛下所言,奴婢真的是一句也听不懂。”
“还要继续装模作样?”燕景帝再次微眯起眼,突然勾唇一笑,道,“无妨,朕有的是办法让你原形毕露。”
说完,他便伸手滑上苏璃的面颊,一寸一寸往她的脖子上抚摸下去。
苏璃终于再也克制不住,奋力一口咬上燕景帝的手背。
“贱人!”慕容玄勃然大怒,反手就是一掌,将她重重的推倒在地,“竟敢咬朕?”
苏璃砰得一声仰倒在冰硬的地砖上,头发上的发簪一下全震断开,一头青丝凌乱地散落开来。
燕景帝慕容玄原本还只是齐王的时候就跟楚夏缇不和,想当年她曾当众朝自己脸上泼酒,令自己蒙羞,后又送假药害得冷岚歌险些送命,所以他在震怒之下出手极重,根本谈不上什么怜香惜玉。
鲜血顺着苏璃的唇角缓缓流下,她重咳着,恨恨地瞪着他。
慕容玄在她面前顿了下来,直视着她满是憎恨厌恶的眸。
“你杀了我吧!”苏璃绝望地说道。
“你想死?”慕容玄突然狂笑了起来,将苏璃的双手死死压住,贴近她的耳边,阴冷地说道,“公主还没死够?需要朕的那位好弟弟再亲手杀你一次吗?”
雨夜,银枪,凄绝的眸,粘稠的血。。。苏璃的眼前突然闪过诸多零碎的画面,腹部开始疯狂的绞痛。
“啊!!!”
苏璃惊恐地大叫,泪水止不住地狂涌,她开始拼命扭动挣扎,抬起右腿,狠狠朝燕景帝身上踹去。
嗷的一声,他疼得低伏下去。
“敢踢朕?!是你逼朕的!”
慕容玄终是彻底怒了,他粗鲁地扯住苏璃身上的衣襟,只听见哗啦一声,便听到外衫被撕裂的声音。
“放开我!放开我!”苏璃徒劳无功地挣扎哭叫。
可内衫还是被慕容玄无情地掀起,可这一次,他却生生刹住了。
内衣下面,露出苏璃紧致洁白的小腹!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没有那道疤了?”慕容玄失神地自言自语道。
她怎么可能不是楚夏缇?!
正当燕景帝迷惘之际,门外传来宫人急促的声音,“娘娘。。皇后娘娘您不能进去。。”
“给本宫闪开!”
燕景帝眼皮一跳,猛地从苏璃身上跃起,而下一瞬,暗室的大门也被人用力推开。
冷岚歌看到凌乱不堪的苏璃后,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怒目厉问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燕景帝的脸色有些窘迫,他想要羞辱的是那个敌国公主,却压根没想到她居然不是她。他深吸了口气,终是平缓地说道,“朕要宠幸选入宫的良子,有什么不妥吗?”
冷岚歌揪紧了袖口,盯着燕景帝,久久无言。
这个男人,竟然已经变得这般面目全非了。
许久,她开口发话道,“来人!此女才入宫,尚未授封入籍,便胆敢引诱圣上踏入污地,有辱天威,即刻将其关入掖庭!等候本宫发落!”
说完,从冷岚歌身后便走出两名宫娥,将虚弱在地的苏璃扶起,架拖至殿外。
冷岚歌复而抬眸盯着燕景帝,道,“陛下先前曾说过,这批良子将全部交与臣妾定夺,臣妾这般处置此女,不知陛下可有何异议?”
按照大燕律法,储秀宫是女子验身之所,属阴污之处,平日里也只有宫女和太监进出,男子不得入内,的确不是天子该来的地方,更不该在此地宠幸女子。而掖庭是大燕沿袭汉制,所设的关押宫中重犯妇人之所,也是污秽之地。
燕景帝自知理亏,望着冷岚歌眸中如千年寒冰般刺骨的目光,他心中十分不是个滋味。自己并不是真要宠幸苏璃,只是被她给激怒了,想要给她难堪罢了。
“就按你说的办吧。”
燕景帝说完,便朝门外走去,走了一半,他回过头,道,
“但是,她并不是她。”
☆、第32章 鞭刑
表面是清晰明了的谎言,背后却是晦涩难懂的真相。
可命运的安排,容不得勃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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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姐!你怎么了?阿姐!”
当发丝凌乱,唇渗鲜血的苏璃被宫娥拖驾着走出验身的暗室时,苏琬惊骇至极,一个箭步便冲了上去。
跪在一旁的莫明轩见了,心中大叫不妙,想去阻止苏琬,但碍于燕景帝在场,却丝毫不敢妄动。
“不要。。过来。。”苏璃后脑勺流淌着血,神志已有些模糊,但她看到苏琬朝自己奔来,还是混乱如麻地叫道。
话音未落,一名嬷嬷已急忙拦住了苏琬,恶狠狠地将她按跪在地,扯着她的头发厉喝,“大胆奴才!你竟敢在圣上娘娘面前无礼!”
苏琬却挣扎地对着缓缓踏出暗室之门的燕景帝,叫问道,“你为什么要伤害我阿姐!她做错了什么?!”
这时,燕景帝眯着眼打量上稚俏无惧的苏琬,又回眸望着苏璃,问道,“她是你妹妹?”
“别伤害她!”苏璃颤着唇,虚弱地喊道,“她什么都不懂!”
燕景帝皱了皱眉头,目光来回扫在苏璃和苏琬身上。他不禁心道,她若不是楚夏缇。。。可世间又怎会有如此相像的二人?
他心念一转,决意还是最后一试真假。
近年来,有两件事一直是扎在燕景帝心上的两根芒刺,令他寝食难安。
一是手握雍州军权和楼兰国有密切联系的襄王慕容颜;二是隐伏在漠北苦寒绝域,一直伺机复仇的匈奴旧部。
而巧的是,这两者都有同一根软肋——楚夏缇。
所以若她真的是匈奴公主,只要以她做质,内能彻底牵制慕容颜,逼其交出全部兵权,外能震慑漠北草原,令其再不敢轻举妄动。
想到这里,只见燕景帝眸光一沉,猛然指着苏琬厉声发令道,“来人啊,掌嘴!”
他要看看,苏璃是真的同她是姐妹连心,还是一直在演戏。
“诺。”那嬷嬷飞快地应下,高扬起厚实的手掌便要落下。
“慢着!”冷岚歌于心不忍,便急忙出言叫道。
那嬷嬷手中一滞,小心翼翼地望向燕景帝。
燕景帝却心意已决,冷声道,“皇后还要一再为这等无礼的奴才求情,而拂了朕的颜面吗?”
冷岚歌咬了咬唇,垂首低声道,“臣妾相信,陛下的胸怀能纳百川。”
燕景帝冷哼道,“可朕的眼里容不得沙子。”
“给朕打!”
“住手!!!”苏璃白着嘴唇,双眸红得似能喷出火来,她沙哑地吼道,“要打就打我吧!别碰我妹妹!”
“阿姐!你不能。。。”
“闭嘴!”苏璃喝道,满眸心酸内疚。
都是自己不好,都是因为自己,才会把这么一个无辜单纯的她给卷进这残酷肮脏的宫廷之中。
可至少。。。自己不能让她因自己而受到伤害。
“你真的要替她挨打吗?”燕景帝紧紧盯着苏璃脸上的表情,若她有一丝犹豫,定能发觉。
“是。”苏璃毫不迟疑地答道。
燕景帝眉骨微动,盯着她良久,转眸问向冷岚歌道,“后宫之中,最重的责罚是什么?”
冷岚歌陡然心惊,却闭紧唇,一言不发。
“你不说?”燕景帝眯了眯眼,就近指着一名战战兢兢跪着的宫女,问道,“你,来替皇后告诉朕,这后宫之中,最重的责罚是什么?”
“回。。回陛下,是鞭刑。”那宫女跪贴在地,颤抖地回道。
燕景帝满意地点了点头,复而盯着苏璃说道,“你要替她挨,就得挨鞭刑,你可得思虑清楚了。”
第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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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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