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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1节

    明武宗野史 作者:celiacici

    第21节

    天渐渐黑了,市集上已放上了焰口,施食给无人祭祀的野鬼。若那小鬼真有贪恋,此时也该去抢那法食了。然而那小鬼只是安静地窝在江彬怀里,目不转睛地瞧着他在灯下的一笔一划。江彬时不时替小鬼拉扯一下衣领,免得淡薄的肩头露出个大半。

    回头瞧瞧,望微总算叫累了趴着睡了。

    “你姓甚名谁?哪里人氏?”

    小鬼依旧摇头。

    “你可会写字?若想起什么,或是心有所求,可写给我瞧瞧。”江彬将笔递了过去。

    过了今晚,这似乎开不了口的小鬼便该回去了,若能替他了却心愿,也算是积德行善。

    那小鬼犹豫着接过笔,望着一尘不染的白纸出神半晌,忽地探出身子,一气呵成地挥毫落笔。

    “梅?”江彬愣了愣,未料到那么小的孩子竟能写出这么顶天立地的行书,想必曾也是书香门第或是官宦世家的孩子。

    “你是要看梅花吗?可惜现下没有。”江彬用指尖梳理着小鬼一头柔软的发,不免心生怜惜,“你若能留到大雪之后,我便带你去瞧梅花。这山上虽冷清,却独不缺奇珍异草,要什么样的梅花都……”

    话未完,就见着一滴泪落在纸上,晕开了“梅”字泾渭分明的两点。近在咫尺,却终不得见,唯有泪眼婆娑。

    江彬蓦然间心口一痛,却也不知因何而起:“你可是想到了什么?”

    小鬼这回并不摇头,只是扭过身子,些紧紧搂住江彬的颈项,勾得他不得不低下头来与他脸面相贴。

    小鬼的脸并不如手那般冰冷,只是没有温度。

    而他的泪,却是滚烫的,流过江彬的脸颊,灼烧着被孤寂浸染的一颗凡心。

    突然间就明白,为何会将这来历不明的小鬼带回了宅院。一样是孤零零地被遗弃在这世上,无依无靠,无牵无挂,说来清心寡欲的出世境界,可唯有自己明白,这得过且过的山间岁月,已将一颗心消磨成了风烛残年的垂垂老矣,日复一日木木地痛着,却又不知所谓。

    直到一只冰冷的小手牵住了他的手,他的心,他死灰复燃的念想。

    这一晚,江彬是抱着小鬼睡的,他暗暗发誓,若是翌日醒来小鬼仍在,便要将他当做自家子嗣来疼爱,为他扎根在这个本已了无牵挂的世上,朝夕相伴。

    可江彬不知的是,小道士正在墙外开坛祭神。他已决定早早将这小鬼赶回鬼门关里,好解了这鬼迷心窍。

    抬头看看月色,选了块能望见院子的高地,然而掏出的那一炷香,却如何都点不着。

    小道士急了,压低声音道:“何方妖孽阻我开坛,还不速速现身?”

    周遭的虫鸣霎时静了,一男子披着月华星辉落在小道士跟前:“我乃开阳宫主武曲星君,道长,多有得罪。”

    小道士愣愣瞧着那张脸面,手中的香落在了草丛里,悄无声息。

    “这小鬼与书生,都是你我故人,还请道长高抬贵手。”那萦绕着仙气的端方脸面凑到了跟前,手掌一翻,便将小道士缩到拳头大小,恰好藏于袖中。

    那武曲星君回头望了望,微微一笑,便飞升了去。

    江彬醒时,只觉着冷,以为自己抱着块□□,睁眼却见着一双清澈的眼。小鬼早醒了,正专注地瞧着江彬,长长的睫羽时不时扫过江彬的脸面,却没有呼吸。

    “怎么还没回去?”声音带着醒时的沙哑,“不怕我是宋定伯,将你卖了去?”

    小鬼没说话,只是将头埋在江彬怀里,紧紧搂住他的腰。可惜手不够长,只勉强环住一半。

    江彬握住紧紧拽在自己腰间的小手:“罢了罢了!要跟便跟着吧!可往后,总要有个称呼才好,我便唤你‘梓潼’,你愿唤我为何人?”

    小鬼闻言,抬眼瞧着江彬,温温软软地唤了声:

    “叔父。”

    ☆、第122章 熊孩子

    金桂飘香,家家户户都忙着拜月之事。

    江彬从村中归来,怀里抱了好些村民给的果饼,步履匆匆。往日,他从不盼望这仅次于年节的佳节,只因了“团圆”二字。他家破人亡,孤身一人,中秋也不过徒添凄凉,可如今,却是不同以往。

    赶到宅院时,天早已黑了,院里却透着炯炯的红光。江彬一惊,忙推门而入,却见院中早立着二人。

    火凤盘旋在天际,一双眼紧紧盯着与荧惑星君对峙的吴杰,幸而谁也没注意到躲在槐树后头的小鬼。

    负手而立的吴杰一瞧见江彬便笑了:“怎么?火德真君想当着他的面,毁了我内丹不成?”

    荧惑星君瞥了眼江彬,手中的荧荧之火渐渐熄灭下去,可眼中却尽是翻涌的杀意。

    他在天宫才记起今日是中秋,原本想着江彬这处冷清,特来瞧瞧,哪料到有人比他先行一步。江彬可从未说过,吴杰也是这里的常客。偏着谁,瞒着誰,已是一目了然,好似他荧惑星君才是那个无关紧要、不请自来的局外人。

    看江彬只是静静立在那儿,荧惑星君便觉心中的火越烧越旺,他一拂袖,召来火凤便悻悻离去了。

    江彬望着那夺目的尾羽扫过天际宛如彗星,这才松一口气,匆匆几步绕到树后,将小鬼抱了出来。

    小鬼毫发无伤,只是身子冰冷,脸上有些颓丧。吴杰此时也已走了过来,小鬼瞧见他,便挣脱江彬的怀抱,从嘴里吐出一颗荧荧的珠子,双手捧上。

    吴杰却摇头道:“这本是宁王赠与江先生的避水珠,不仅可避水,还能掩藏气息,先前几度浮沉竟遗失了,前几日我与宁王故地重游侥幸寻回了一颗,便想借着今日物归原主。哪料恰巧令你逃过这一劫。”

    江彬这么一听,才知真正救了小鬼一命的却是这颗珠子,忙对吴杰深深一揖道:“多谢上仙。”

    吴杰笑着阻止江彬的客套:“别忙着谢,还有东西。”

    江彬接过了,见时一颗颗小小的银铃挂在一段红线上,仿佛一串铃兰,很是可人。

    “这仙音铃素无动静,若有有些修为的将近,方会泠泠作响。”

    江彬看了眼小鬼,感激地收下了:“上仙可是早便知,我这儿藏着这么个孩子?”

    “与其说知道他在,不如说知道他迟早会来。这都是你前几世欠的债,左右你都记不得了,你不愿还的便不还,愿还的,也未必还得清。”吴杰说着掏了块江彬怀里的月饼,嚼得津津有味,“我不过来瞧瞧你,哪知又给你添了好些乱,这便回去了,你自己小心!”

    江彬恭恭敬敬地送走了吴杰,转回来却见小鬼坐在石桌前发呆。粉团般的小脸上,一双桃花眼仿若蒙了层水雾,睫羽轻轻颤抖着,投下一片阴影,仿若无限忧思。

    江彬抱起小鬼,用手指梳理着小鬼柔软的发:“怎么了?可是吓到了?”

    小鬼只是将脑袋埋在江彬怀里不作声,江彬便当他是默认了,抱着他洗漱完毕回房睡了。

    睡得迷糊间,彬感觉怀里的小东西挣了一下,江彬一向睡眠浅,这便醒了,却不睁眼,想看看小鬼究竟要做什么。小鬼见江彬并未察觉,便在他怀里小心翼翼地蠕动着。他就像一只勤勤恳恳的蜗牛,蠕动了大半天,方爬到了与江彬能平视的高度,小心翼翼地凑近了,在唇上“吧唧”一口,随后迅速缩回了被窝里。

    这过于仓促的一吻,心虚无比。江彬险些要笑出声来,心中只觉得小鬼可爱得紧,也未往别处想,心道,那一脸不高兴的模样该是因着吃醋吧?荧惑星君在小鬼眼中,怕是来和他抢自己的吧?

    江彬这一晚睡得十分踏实,第二天却被个毛茸茸的脑袋给拱醒了,睡眼惺忪地被伺候着洗漱,随后便被拉到桌前坐下,桌上摆了一碗清粥,一碟五方豆豉,一碟鲜花椒,一碗六安茶。江彬闻着香味总算醒了,愣了会儿,摸摸一脸期盼的小鬼的脑袋:“你做的?”

    小鬼点了点头,他虽不食人间烟火,却总看着江彬做饭,久而久之也便学会了。

    江彬把小鬼准备的一桌子都扫进了肚里,只觉着暖融融的,很是舒坦。扭头去看,小鬼正和摇着尾巴的望微一同乖乖坐在一处瞧着他,便觉好笑,忍不住又抱过小鬼一阵揉搓。

    小鬼和江彬一同收拾好了碗筷,待江彬收拾停当要出门时,却挡在了江彬跟前。他先变出那串仙音铃,仔仔细细地系在腰间,随后又一口吞了那避水珠,用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瞧着江彬。

    江彬这才明白小鬼的用意,吃人嘴短,只好带上了这条小尾巴!

    平日里,江彬不让小鬼出这宅院,倒不是觉着他跟着晦气,而因这里是佛、道兴盛之地,怕他出门有个什么闪失。如今有了吴杰给的两样宝贝,倒是将他带在身边更放心些,免得哪日又撞上那个性情古怪的荧惑星君,出什么差池。

    小鬼第一次跟着江彬去私塾,开心得没了边,虽然只有江彬一人能瞧见他,也照样乐在其中。江彬上课,他便靠着窗看哪个孩子走神活打瞌睡,手里拽一把南瓜子,打一个中一个,吓得学生们都以为白天闹鬼,再不敢懈怠。

    待夕阳西下,江彬牵着小鬼的手回家,明知道他的手是捂不热的,仍将它拢在袖中,握在掌心,拖着共用的一个长长的影,路过村落,路过鱼塘,路过两人初见的林子,随后回到洒了一地月光的宅院。即便因着小鬼喊着那避水珠,一路上什么都不说,心也是暖的,透着桂花的香甜。

    可好景不长,没过两日,荧惑星君又来了。这一回,他不再让江彬端茶送水,而只是枯坐一旁,默默看着不搭理他的江彬忙着自己的事,等三更过了,才黯然离去。这般三天两头的造访,自然会遇上吴杰一家子。吴杰先前还有意避着他,但当发现激荧惑星君几句随后看他在江彬跟前发作不得的模样甚是大快人心之后,便恬不知耻地候着了。

    本只想安静地当个“怨夫”的荧惑星君被吴杰气得不轻,却又拿他没辙,吴杰便愈加变本加厉起来,时不时带些所谓江彬的“故人”来扰清净。譬如上上回,他带来了吴瓶儿与张锦的孙子张端,又譬如上回,他带来了王欣的子嗣王覃。这俩孩子看着都与朱孟宇年纪相仿,朱孟宇先还端着架子不愿与他们玩闹,熟了后便也暴露了本性,把江彬的院落当了撒欢的地方。

    江彬是教书先生,本就喜欢孩子,自然无妨,只是这一闹,可苦了一心想与江彬独处的荧惑星君,真是把一口牙都咬碎了往肚里吞,还时不时被几个熊孩子踢上几脚,绊上一回的,哪还有半点贤身贵体的身份。

    这一日,吴杰一家合着俩熊孩子照样在江彬宅院里乘凉,吴杰抓着一把瓜子磕得吱嘎响,觉着无聊了便瞥一眼一旁冷着脸的荧惑星君:“文曲星君还未醒吗?”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宁王捧着茶碗吹一口气,他的这位夫君可真是玩心比谁都重。

    荧惑星君并不搭理,只是那脸色愈发铁青。

    “听闻,天庭赦免原开阳宫主,令他仍补了武曲星君的缺,也是仙尊之意。”吐了瓜子皮,摸一把望微的毛,“听闻仙尊日日招他至火德殿,令他反复说些正德年间的陈年旧事……当真是……唉……可惜他都记不得了。”

    说着,看了眼边上正带着孩子们抓秋虫的江彬。江彬若有所觉,回头望一眼,正对上面色难看的荧惑星君。还没明白过来,就见他几步到了跟前,抓着自己胳膊一把提起来。

    院落里霎时静了,连秋虫嘶哑的鸣叫声都被吓偃了。

    荧惑星君瞪了江彬半晌,忽地从怀里掏出一物塞到江彬手中。江彬只觉着触手冰凉沉重,借着月色低头去瞧,却见是个狰狞的青铜鬼面。那鬼面也不知哪朝之物,上头涂了层石蜡,想是原主怕它遭侵蚀刻意而为之,可鬼面内侧那仿若血迹的斑斑点点却触目惊心。

    “戴上。”荧惑星君紧紧拽着江彬的手腕,沉声命令道。

    这是荧惑星君千辛万苦才寻来的武曲星君的旧物,他怕人知道,亲力亲为,可到手了却又犹豫起来。他想念那茶中的苦,想念借着赤玉指环看到的一世痴缠,可又怕江彬借着这鬼面记起了所有,却仍不选他。

    可这是唯一的生路,也是他最后的退路,他想赌一次,想悔一棋,想重圆被他亲手摔碎的旧梦。

    江彬握着那鬼面,只觉着一股熟悉而又陌生的酸涩翻涌上来,渐渐淹没了他。隐隐猜到了什么,却是五味成杂,连带着四肢百骸都被那青铜鬼面冻得麻木而冰冷。

    数双眼睛就这么瞧着他,望着他,看他如何行事。

    正在僵持之际,忽听“哐”的一声,等江彬回过神来,那鬼面已砸在了脚边,滚了半圈,奄奄一息地躺在了地里。紧接着,“噗”的一声,一颗荧荧的珠子被吐到了地上。

    众目睽睽之下,一个小小的身影爬树般熟练地攀上了江彬略显僵硬的身子,抱住腰,挂上胸,随后搂住他的颈项,对上唇就是“吧唧”一声。

    ☆、第123章 结局

    死寂。

    数双眼就这么瞅着挂在江彬脖子上的一只不知死活的小鬼,直到江彬猛退一步将小家伙紧紧搂在怀里,那警惕的眼神,才刺醒了尚未回神的荧惑星君。

    他一双琉璃般的瞳,锁定在稚气未脱的眉目,随后转向在地上滚了几圈的烨烨生辉的避水珠。

    “呵!”一声冷笑,掀起一阵凉意。

    难怪他在风伯池的文曲星君身上察觉不到半点元神气息,原来他早化了这不人不鬼的模样,顺着执念追到了人间,与江彬朝夕相伴。所有人都合着江彬骗他,因着都看穿了他的虚伪,他的妄念,他的心有不甘。

    “仙尊,这小鬼本性纯良,只是调皮了些,从未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望仙尊……”

    “你真不知他是何人?”眉心那一道仙印,因着隐忍而红得妖冶。

    江彬的话语戛然而止,只静静望着荧惑星君,他们的生死都捏在这位不可一世的仙尊手上,可江彬知道,荧惑星君不会当真破釜沉舟,因着他还有一丝顾念,一丝不愿他人察觉的情愫。

    果真,那本盘旋于天际的火凤,忽地俯冲而下,却只是落下一根仿若燃烧的尾羽。尾羽打着旋飞到众人跟前,勾勒出一片燃烧的镜像。火光隐去,是水汽氤氲。那镜花水月中,坐着位闭目养神的仙,一头乌黑的发散落在水面,宛如盘根错节的孽缘。

    “你若还不归位,这仙身迟早是要腐的,而你这一息尚存的元神,也熬不过这年冬日。”荧惑星君冷冷道,“你当真要这么耗下去?”

    小鬼似懂非懂地听着,双手却紧紧环着江彬的腰,生怕谁将他从他的生命中剥离出去。

    吴杰见荧惑星君虽怒火攻心,却仍未将话说死,便觉着得趣,用眼神示意宁王将三个孩子带到安全之处,便火上添油道:“即便他回去了,也因伤重而至少要百年方能清醒,天上一日,地下半载,等那时候,他心心念念的早已尘归尘土归土,就算能留得仙籍重回清明,又有何意趣?”

    这话,便是说给江彬听的。纵使江彬再愚钝,心中也已猜出个七八分。原来这小鬼,也是冲着他的前世来的,不惜魂飞魄散,只求在他身旁陪伴个一朝一夕。那时不时偷来的一吻,也不是什么亲密之举,而是真真切切、刻骨铭心的眷恋与渴求。

    他与荧惑星君,并无不同。

    “他们说的,你可明白?”江彬问埋头在他怀里的小鬼。

    小鬼这才不得不扬起小脸,一双点漆般的眸静静望了江彬许久,摇了摇头,却又点了点头。

    江彬叹了口气,不再追问,只重又看向荧惑星君道:“要如何,才能令他元神归位?”

    这一问,令几人都愣住了,就连唯恐天下不乱的吴杰也未料到,江彬竟就这么淡然地接受了文曲尚未明了的身份,并当机立断。

    “不!我不回去!”小鬼将脸狠狠埋在江彬胸口,恨不得长在他心上,自此难分难舍。

    他诞生在这世上的第一眼,便是茫茫的雪,不知自己从何而来,又该去向何方,直到那个书生,一脚深一脚浅地踏出一串脚印经过他的身旁,他的目光方有了牵引。情不自禁牵住他手的刹那,那温暖宛如烛火,照亮了心中一隅。点漆的眸,浅笑的唇,将那些散落的模糊片段,穿成一根根情丝,系在心的两端,轻轻一拨,便流出令人着迷的曲调,婉转凄凉,如泣如诉。那是江彬听不得的音律,可却日日徘徊在他心里,日渐清晰。偷得些甜,却要尝遍世间的苦,他隐隐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却如何都不愿分离。

    荧惑星君的目光骤然冰冷,喉头却是滚烫,仿佛有一团火,一张口便要喷涌而出,烧了眼前这荒谬的一切。

    “元神归位又有何难?”他终是一扬下巴,指了指地上的面具,“戴上。”

    “你确定要他戴上?戴上,想起的可不只是星君你。”吴杰好整以暇地笼着袖子看戏。

    荧惑星君并不理会他,一双眼只落在江彬身上。

    江彬对上荧惑星君迫人的视线,却不知为何,又忆起与小鬼初见时的那场雪。他自家破人亡后便是孓然一身,早已习惯了这冷清,可偏就闯入那么个小东西,牵着他的手,搂着他的腰,写一个梅字,唤一声叔父,便就生生扎根在他心上,让他害怕起曾经习以为常的孤寂与落寞。

    像是怕自己反悔似的,江彬毫无征兆地一步上前将小鬼塞到吴杰怀里,随后捡起那沾了泥尘的青铜面具就往脸上戴。

    分明只是覆在脸面上,可却连五识都渐渐迟钝。小鬼稚气的嗓音刹那间化为万马崩腾的气吞山河,而他的布衣也成了戎装,身先士卒地冒着箭雨领兵冲乱敌方的阵型。

    长驱直入,他锋芒毕露。捷报平传,凯旋而归,却在奉旨迎接的百官中寻找那张黝黑的脸面。

    意气风发,傲骨梅香,视线交汇的刹那,终是如释重负地微微一笑。

    庆功宴上,领旨谢恩,志得意满地遥遥举杯,却未曾留意那九五至尊投来的一瞥心猿意马。

    留宿宫中,流言四起,不愿令他瞧见这狼狈模样,却又在轿中盯着他离去的衣角黯然神伤。

    西风残照,成了笼中之鸟,却唯独他常来宽慰,却又不点穿心事。

    心灰意冷,一醉方休,梦中谁小心翼翼地握了他手腕,却惊醒了一段惊世骇俗、刻骨铭心的痴缠。

    爆竹声声,炸开寂静中的喧闹,是谁捂着他的耳,哽咽着唤他的名讳。

    君知我心,缠绵悱恻,可却好景不长。

    帝王之命,苟活于世,娶妻生子落个尸位素餐的名声,重病难愈,方得一见。

    不负君心,应犹在耳,转瞬间却忘得干净,唯独一个“梅”字,一笔一划,写得孤行己意。

    风谲云诡,转眼又投身成了员武将,可眼中却只有那韬光养晦的帝王,再不留心他折枝而写的“梅”字,以及荒诞的说书。

    眉目如画,却不流露半点喜怒。参不透,康陵那青铜鬼面后的别有用心。

    一魂一魄,便是丧尽天良、不择手段的执念所系。

    犹记得别离之语——命之修短,实由所值,受气结胎,各有星宿。

    列于命格棋盘之上的,便是这下凡的星宿。

    下棋之人,却总刻意捉弄。

    江彬再次睁眼时,那青铜面具已然又从他手中跌回了脚下的泥尘。有什么,也随着那闷响的一声,入土为安,万劫不复。

    目光扫过那一张张熟悉的脸面,却仿佛不曾认得。

    荧惑星君已然从那浑浑噩噩的眼中,知晓了他已记起全部,再按耐不住性子,几步上前拽住他的手腕,却是千言万语都哽在喉头。纵使再心高气傲,煎熬了这些时日,他也不得不承认,他怕了那被剜去一块记忆的茫然若失,怕了终其一生都再尝不到那茶中苦的失魂落魄。

    然而江彬眼中渐渐重聚的清明,却凝成了冰棱,荧惑星君越想要抓住些旧日情分,它越是绝情地断在一念之差造就的天寒地坼。

    青铜面具狰狞的嘴脸,仿佛嘲笑着谁的故作镇定。荧惑星君恨不得就此落荒而逃,可仍旧晚了一步。

    “你答应过我,要令他元神归位。”

    只这么一句,便令那高高在上的仙尊,打得溃不成军。他退了一步,却又逼迫自己挺立得好似即将枯萎的松柏,一丝冷笑攀上绝情的唇角。

    江彬不为所动地旁观着他因最后一条退路崩塌在夜色中的狼狈与狠戾,随后咬牙切齿地道一个“好”字。

    吴杰怀里的小鬼,下一瞬便落在了火凤的背上,被一团咒印束缚了手脚,绝望地喊着“叔父”。

    傲睨一世的仙尊,再不多看江彬一眼,衣袂翻飞间已是驾着火凤乘风而去。

    江彬静静瞧着,面上无悲无喜。许久,方道了声谢。

    吴杰捡起地上的青铜鬼面,拂去上头的泥尘:“小事一桩。”

    江彬跳下轮回盘前,曾以一事相求。那青铜鬼面,便是他依着江彬的授意寻着的,故意抛出些蛛丝马迹,教几位星君透露给执迷不悟的荧惑星君,这才有了今日这一出。

    “为何这般气他?就不怕他真对文曲不利?”

    江彬遥望着星汉,夜色沉静,心如止水:“轮回盘我跳了,鬼面我戴了,从今往后,任谁都不能再左右我。”

    这已是轮回,已是新生,他要亲手斩断这纠缠了几世的孽缘,随心所欲地活得清明。

    没了小鬼的如影随形与仙尊的纠缠不清,这一季,漫山遍野的枯萎之景,更显颓败冷清。然而江彬却似忘了这一段鸡飞狗跳,一切如故地当他的教书先生。

    吴杰仍旧拖家带口地常来骚扰,偶尔带着张端与王覃,教他们带出些故人的近况,好给江彬宽慰解闷。江彬虽洗耳恭听,却也对此不甚在意,好似那些旧人旧事都已是别人的过往,写进书里,谱进曲里,众人传唱,却入不得他的梦境。

    “你啊!这凡人倒当得比仙还洒脱!”一日,吴杰终是受不住江彬的冷淡啧啧摇头道,“你就真不想知道那天上的情形?”

    江彬裹着裘衣望着院落中望微摇头晃脑地扑花,许久方悠悠道一句:“梅花要开了。”

    这般答非所问,令吴杰着实摸不着头脑,半晌方顺着他目光望向远山:“是要开了……冻不死你个榆木疙瘩!”

    刚吐完解气的一句,就被自家宁王一记眼刀甩得没了声音,溜进后厨给小王爷打下手去了。

    临近大雪节气,那山上的梅花方陆陆续续地开了。天寒地冻,山路难行,私塾在冬日里放得早些,江彬正要归去,却闻到一股异香。他循着那香气,穿过仅剩枯枝败叶的林子,来到半山腰上。

    那悬崖峭壁处,果真生着一株探出半边身子的梅花,好似俯视着凝结的河流与冰封的旧事。

    然而那奇香,却并不来自那朵朵胜雪的梅花,而出自那倚树之人的袖间。

    他回过头,对上他的眼,映着梅花,微微一笑,一如当年,他在马上意气奋发地凯旋而归。

    那日后,吴杰再不敢轻易叨扰,怕撞见些不该撞见的,又被那睚眦必报的文曲告了黑状,几日都进不了家门。

    又过了几日,吴杰乐呵呵地捡了个熊孩子扔在江彬院墙外,背着手朗声道:“他耗尽修为成全你们,你们就赏顿饱饭吧?”

    片刻后,门吱呀开了,门口负气要走的小包子,被一只手提了进去。

    又过了半月,吴杰拖家带口地提着年货来串门,就见小包子坐在院子里生闷气,被剪得狗啃似的刘海,盖住了眉心一道妖冶的仙印。

    “啧啧啧,谁教你非要来的?看他们卿卿我我,又有何意趣?”吴杰虽是苦着脸说的,那眼角眉梢泄露的笑意却快要绷不住了,恨不能伸手揉乱那一头毛发。

    远远的一个茶碗盖飞过来,险些砸中吴杰的脑门,这才偷笑着往厨房去了。

    小包子生闷气,被扰了好事的文曲倒不介怀,风度翩翩地踱出来,故意整了整并不凌乱的衣衫:“念些旧情,也不为过。”

    被如此评点的江彬面无表情地从里屋走出来,静静地踩过文曲的一双脚尖走到宁王跟前一揖:“王爷里头请。”

    这是座上宾。

    至于那眼巴巴瞧着他的一大一小,不理也罢。

    王爷捧着手炉,与他商议着年节如何过方妥帖些。

    墙上挂着的青铜面具,仿若呲牙咧嘴地做着鬼脸,要逗笑那苦着脸的一干老少。

    这个年节,怕是太过热闹了些。

    江彬苦恼地怀念起曾经的清静,然,逝者如斯夫,肉包子打狗的买卖,也不失为一桩幸事。耽美分享平台腐书网 fuboo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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