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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6节

    [系统]国士无双 作者:黎明尽头

    第16节

    “你……该不会忘记路了吧?”云渊和他相处了两年,却读懂了对方微妙的神情。

    “呵。”青年故意咳了两声,却掩不住溢出的笑声。无所不能的齐光也有这样窘迫的时候,当真是百年难得一见。云渊偏头打量着仿佛在思考的齐光,眼底敛去复杂。

    这个仙人不会浪费时间去记住众仙痴迷的赌石场所,这个仙人亦高傲任性到连仙宫都懒得常回,可是自己喜欢什么、想着什么,对方知道的一清二楚。还真是……让人动容。

    “你等着。”齐光皱着眉反身而去,不消片刻身后跟了一位仙人,显然是齐光随手拉来带路的。

    “这里便是了。”带路者没有半分不耐,细细解释着交易区的一切。

    “东侧和西侧皆是赌石处,北侧是玉石交换处,南侧则是奇珍处。”从分布就可以看出,赌石确实大受仙人欢迎。

    仙人不常入世,又不爱与人交往,所以极难寻找原石,赌石又十赌九输。这样艰难的条件下他们都能如此有兴趣,看来“赌”的欲望在哪里都难以满足。

    “那,就此别过?”带路的仙人礼貌地问着,看到齐光点头便满脸喜色地离去了。

    “你给了他什么?”云渊随口一问,他以为齐光许了对方什么好处。

    “什么都没给。”齐光目光转向东侧,询问青年是否要进入赌石区。云渊应下跟着他走了进去,他这才明确意识到桃花仙的名号在众仙之间有多好用。

    好用到,连目空一切的仙人都愿意为他领路,还感觉不甚荣幸。

    自己这算是借了他的势?罢了,他欠对方的还少吗?

    早已还不清,还不起,那还有什么好多想的?

    第70章 仙玉一赌暗香生

    齐光止步在一个仙人的摊位前,说来也怪,明明仙族长生不老,那位摆摊的偏偏弄出一副白须飘飘、苍颜鹤发的模样。

    “请问……”云渊刚出口两字,便被对方制止,对方懒洋洋地用未着鞋袜的脚尖指了指了身侧立起的牌子,待云渊看清上面写得字,顿时哭笑不得。

    “左侧石料,黄阶以下灵物可换;右侧石料,黄阶及黄阶以上可换。石料一旦售出,概不退还。”

    红橙黄绿青蓝紫,灵物的等级和生命之火的等级是一样的,红阶最低,紫阶最高。

    现代这么说的可能很多,但是要面子的仙人这么大咧咧地明码标价,还当真令人觉得怪异,或许只有眼前这独一份。而且这位仙人怎么看都像靠谱的模样,给人感觉更像是坑人坑习惯的老油条。

    不得不说,云渊的第六感真相了。

    云渊手掌间浮现了一颗雷霆子,人族的雷劫可贵之处不仅是因为雷霆可以锻体、可以提升生命之火,更是因为雷劫结束后剩余的精华会化作满含灵气的雷霆子。人族用不了此物,仙族却能用,这也是仙族和人族关系还算可以的原因之一。

    云渊遍经雷劫,身上雷霆子的数量怕是世间第一,价值不可估量。他将雷霆子在闭目假寐的仙人面前晃了一下,本来闭目养神的仙人仿佛嗅到了什么,猛然伸手想要抓向此物,半路被齐光抬臂挡住。

    “桃花仙,是你啊。这仙宫里唯独你不喜欢赌石,什么风把你吹来了?”看样子他和齐光还挺熟悉。

    “金仙,许久不见。”此仙是金子化成,活了七千年,比齐光还久。他对钱财宝物尤为敏感,所摆的摊位虽然价格黑心,却很受吹捧。齐光和他认识还是因为当年群仙宴上,他将那杯酒推回去后然而被金仙一饮而尽。

    对方还咂咂嘴,毫不在意是否同时得罪新旧两位仙君。

    云渊在他们聊天时扫过面前一堆堆石料,基本上五个里就有一个含仙玉的,看来金仙似乎对灵物很敏感,选出的东西质量挺高。

    “就这个吧。”云渊指了指角落里灰扑扑的石头和另一个长得像蟠桃的石头,将两颗橙阶的雷霆子递予对方。

    “你确定?你小子似乎有些门道,听说新来了个玉仙,就是你吧?”

    “嗯,眼光好,眼光真好。别看那颗石头不起眼,它可是我当年深入魔族,从魔族宫殿里摸来的;而另一颗更是天生宛如蟠桃,一看就知道极受天地青睐,都是些宝贝呀。”

    金仙吹得天花乱坠,而实际上呢?他瞥向了云渊手上不起眼的石头,此石倒也和魔族有些关系。魔族入口在昆仑山上的死亡谷,离仙族不算远。这块石头是几百年前他在死亡谷门口随手捡的,深入魔族皇宫纯属扯淡。仙人虽不会衰老而死,不代表不会被杀死,他还没命大到一人闯魔族。

    那石头品相实在太差,金仙也根本没有切开的想法,准备糊弄个蠢货高价卖出去。而那颗外形漂亮的石头,来历更是可笑,是他在人间游玩时被人送的,完全是被工匠精心雕琢成蟠桃模样的。

    金仙心里是这么想,嘴里夸赞的话语不要钱般的溢出,恨不得立马成交。等了几百年难得遇上一个冤大头,他要抱好大腿,以后卖不出去的东西全靠对方了!

    周围有不少仙人围了上来,一旦提到“赌石”,再也不分什么修为高低,大家看热闹的心情一模一样。

    “让开让开。你要在这里切开吗?”金仙麻利地套上了金灿灿的靴子,嫌弃似地推开齐光,开始和云渊套近乎。认识齐光那么多年,对方根本一毛不拔。当初他说要帮齐光卖桃花酿,那小子竟然调头就走,夺财之恨他要记一万年!根本是暴殄天物嘛!

    “嗯。”云渊不动声色地扫了眼形色各异的仙人,慢慢说道:“我自己来。”

    他接过金仙递来的薄片,打量片刻,许久没有下手。云渊也想不到手中这般狭长的木片竟有割金断玉之威能。

    “这小子太稚嫩了,怕是刚成仙,听金仙在那边胡吹便买了。这石料一看就不是从什么罕见之地而来,废料而已……”有些赌石已久的仙人开始评头论足,三言两语地交流着。

    “我们谁不是摸索上千年才掌握些诀窍,人族有句话这么说来着,一口吃不成胖子。”

    “哈哈哈,这种石头要是能出好玉,我拜他为师!”

    “得了吧,别吹。人家那般‘水平’,看不上你的。”奚落之声渐渐响起,皆是不看好云渊的。

    “到底切不切,反正不贵你倒是切啊。听说你还自称玉仙,就选了这些个‘好’石头?”有消息灵通者已基本辨认出云渊的身份,话语间暗藏试探。

    云渊笑着没有言语,神态安然。他停顿并不是因为不敢切,里面东西看得明明白白的有什么不敢切的?只不过是在讶异于那块据说从魔族皇宫流传出来的石头,那块玉太过古怪。他虽不懂各个玉石的种类,却也知道如此浓厚的灵气绝非凡品。

    “先切这个吧。”云渊突然放下灰色的石料,捧起了桃形的那个,无需众人催促直接开始解石。

    青年的动作有些生硬,举止小心翼翼,像是怕毁坏到石料内里。

    “哈哈哈哈笑死我了。”众仙见他谨慎的模样,忍不住笑出了声。

    “难不成他真以为有什么好玉在里面?”话音还未落,便见云渊的笑容加大了几分,随着笑容浮现的,是一阵清雅的水果香气。不消片刻,弥漫在整个仙岛间。

    “……什么味道?蟠桃吗?”甜腻地仿佛要滴出蜜水来的香气扑面而来,众仙不由深呼吸着,想要吸入这般浓郁的灵气。

    突然他们回过神,紧紧盯着云渊白皙的指尖,那指尖上停留的是一块粉色的仙玉,形如桃心,色泽温暖,极为可爱,让人明知是玉也忍不住想咬上一口。

    难不成……玉似石形?蟠桃般的石料就出蟠桃玉?太荒谬了!然而事实摆在眼前,谁也说不出话来。之前嘲讽的人感觉脸上有些火辣辣的,但是几千年养成的脸皮让他们下一秒就把这份尴尬抛到了脑后。

    “此玉可卖?”仙人仿佛短暂性失忆,开始争先恐后地提出交换条件,想要趁着还没测仙玉品阶先行拿下。蟠桃玉虽不知道有何功效,但那样的灵气足够让普通仙人的修为提高一个档次。

    云渊慢悠悠地将玉放入金仙摊子前立起的、用以测量灵物等级的刻尺上,显示出来的结果让周围仙人倒吸一口凉气。

    显示是青阶,此石大涨,青年简直大赚特赚,一本万利!

    “那一颗未切的你卖不卖?”突然有投机之人问道,想要沾一沾福缘。

    云渊闻言摇了摇头,如果是在人族他肯定掉头就走,那颗石头连他都琢磨不定,怎么可能卖?

    他更加缓慢地切割着不大的石头,虽然周围的仙人不相信他能接连赌涨,但再也没有发出嘘声。

    当灰色外皮掉落的瞬间,浓郁的灵气简直是爆炸一般逼退了众仙,而漆黑的阴寒之气亦在云渊掌心蔓延,那颗小小的玉石似乎有灵智一般狂躁不安,云渊狠狠地用手掌握住,快速收进锦囊里。旁观者谁也没看清那颗墨色的玉石究竟是什么。

    唯独齐光瞥到些许,深深地看了云渊一眼。

    那颗石头给他一种不好的感觉,就像是……魔族的感觉。

    “两块石头皆不卖。”云渊放下了木片,抖落身上的石屑,唇间溢出的话语打消了众仙的念头。

    “金仙摊位上的石头质量很好,诸仙大可一试。”他话语刚落,就有人起了心思,盯住了金仙摊位上剩余的石头。

    既然一个稚嫩的小子都能连续两把大涨,那么他们……

    云渊侧过身让出位置,任由他们挑选原石,瑰丽的眸子里皆是冷淡。

    对,就是这样。兴奋、癫狂,沉醉其中吧。让赌博的欲望渐渐淹没你们,从赌欲开始染上人族的七情六欲。而当仙族和人族绑在一块时,我的计划不过刚刚开始。

    一些仙人兴致极高地切开原石,然而结果却切出一般的仙玉、有的甚至完全没有,众仙像是被浇了盆冷水。

    “他是玉仙,是吧?”有一位仙突然喃喃。

    “是了,他是玉仙!和桃花仙在一起的怎会是寻常仙人?也许玉仙的天赋正是可以辨别玉石?”各种猜测突然浮起,一个玉仙的传说慢慢传颂在仙人之间。利字诱人,诱的又岂止是人?

    “今日天色已晚,我明日再来。”云渊没有给他们询问的机会,和齐光对视一眼共同离去。

    “就算所有仙都爱上了赌玉,可稀少的数量注定他们不会疯狂。”许久,齐光看透了般的开口。

    “是啊,所以我会在人族开设玉坊,欢迎众仙来赌。”云渊话只说一半,却让一向从容的齐光都惊住片刻。

    青年若是利用玉仙的身份宣扬赌石的乐趣,再让仙人流连于人族地界之间……那么其他各族,免不了猜忌。长此以往,仙族注定会被拉入战争的浑水之中。

    “人族虽说石料众多,却也不好收集。”齐光还想说什么,话语便被递到眼前的蟠桃玉给阻断。

    他看着云渊白皙掌心处小巧的玉石,灵光的脑子难得不解其意。

    “你不是桃花仙吗?那便送你了。”

    齐光盯着粉色的玉,蜜色的指尖轻轻抚了上去。

    “我虽说桃花仙,但我家的树不结蟠桃。”他先是沉默半响,随后眉宇间流露出愉悦的笑意,难得开起了玩笑。此玉温润而不失艳丽,是他收到的最好的礼物。

    云渊移开了话题。正如齐光所说,石料不好搜集,可架不住有七国六子和他合作。

    他们不知晓自己的用意,也绝不会猜到自己的打算。

    从一开始,云渊就没想过让仙族相助人族去攻打妖族。他要的远比这更多,他的野心也远比这更大。

    云渊突然想起了先前被他收起的那块玉。

    那块玉的模样,宛若魔族的犄角。

    第71章 十日便成摘星阁

    “你的宅子呢?”云渊跟着齐光来到东侧岛屿的空地上,放眼望去没有半个房屋的影子。

    齐光衣袖一招,桃花树开始飞速生长蔓延,纵横交错,枝干盘结成屋宇的模样。而粉色、白色的桃花铺满屋顶,又编成地毯,化作床铺。有趣的是,这次屋内还结满了可爱的桃子,水润润的格外诱人。

    云渊第一次在这般贴合自然的屋子里入眠,浅淡的花香比上好的熏香更催人入睡,以至于第二天他起来时,已日上三竿。

    他睁开眼便看见齐光立在窗外,指尖停留着打旋的花瓣,好像是在和他们交流着什么。桃花仙神色温柔缱绻,宛若岁月静好的模样。

    “花瓣也会说话吗?”云渊懒懒地支起身子问道。

    “万物皆有语。”齐光侧头和他的视线对上,情不自禁地流露出笑容。

    “想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吗?”低柔的声音有如春风拂过,繁花盛开。

    “什么?”云渊用玉冠挽起长发,整理着散乱的衣物。

    “他们说,如今九岛都在疯传仙宫中来了个玉仙之事。传闻玉仙点石成玉,风姿绝世,凡是他看中之石,必为极品。如今赌石场所里仙满为患,皆在等你去赌石。”

    云渊垂下眼低低应了一声,看来仙族对玉石的渴求比他想得还要厉害些。毕竟他们的世界安宁了千万年,陡然出现了个新鲜事物,好奇也是自然的。

    他们还说,你和我关系匪浅。齐光隐去之后的话语,有些事只要他自己清楚就好。说到底,几千年来他早已忘了如何去爱一个人,也不知如何去得到一个人,他能做的,只有陪伴二字。

    对于仙来说,最难的也是陪伴二字。

    “你不问我为什么会赌石吗?”齐光似乎从来都不会多问多言,这也是云渊信任他的原因。

    “无妨。”会也好不会也罢,他不在意这些。他所注意的,是云渊无论何时眼底都跃动着的勃勃生机,那般鲜活的火焰,足以点燃一个死寂荒芜的仙。

    云渊注意着对方的视线,慢慢握紧了手心里的锦囊,他似乎还能摸到那颗魔石坚硬的轮廓,青年低头的瞬间轻笑出声,像是下了什么决定。

    这一天,中央岛屿的赌石区无比热闹。云渊简直像是天地的宠儿,手指点到哪块石料,哪块石料便大涨。无论是栩栩如生的凤凰玉,还是晶莹剔透的紫竹玉,亦或者宛如甲骨文的文字玉……种类多的晃花了仙人的眼。

    整个仙岛时不时充斥着梵音彩雾,凤凰的低鸣、青鸟的幽婉,一个皆一个异象袭来。那奔腾的灵气使得仙人都欲放肆狂欢!终年死寂的岛屿渐渐沸腾起来了,众仙仿佛中了一种名为“赌石”的瘟疫。

    云渊每日只赌三块石头,连赌十天,从未失手,以至于曾经闻名仙族的赌石前辈都回来与他一较高下。然而无一例外,所有仙人皆是稍逊一筹。

    “你仙气寥寥,想必刚出世吧?”一位黄袍仙人温和地询问。

    云渊其实不是仙气寥寥,他是人,被契约后根本没有半丝仙气,同时亦失去了人气。

    仙人们先入为主,见他有通晓仙玉的天赋,容貌又比仙都俊秀,身侧还跟着永远孤傲高洁的桃花仙,便没有多加怀疑。他们反而自发得为云渊找着借口。

    “当年我被盛赞成‘玉仙’,今日见到你,便觉愧不敢当。”连比了十日,云渊的水平众仙看的一清二楚。他的玉,每次都很巧的比挑战者高出一个等级,为对方留足面子,又更体现他了天赋之恐怖。

    “你这般天赋,对于自己,对于仙人都妙不可言。”此言一出,应声者比比皆是。关于修为好利益,仙人也是挂心的。

    “可想过如何利用?”

    云渊沉稳地看向了发话的黄袍仙人,掩住了眸间的轻松之色。他还在想怎么引出这个话题,对方就说到了他心坎里。

    “我想在此间开个赌石店,将搜罗好的玉石在这里交换贩卖,你说可好?”

    “好是好,可……谁来看管呢?”齐光静静地听着他们的对话,想起了之前他与云渊的交流。云渊是在以退为进,步步设局啊。

    “随便召几个没有修为的凡人上来,反正凡人百年归土,什么消息也泄露不出。这不好吗?”云渊疑惑地问道,真像是一个才出世而又什么都不懂的仙人。

    “不妥不妥。我们仙族之地不能让人族踏足,就算是没有点燃生命之火的普通人类也不行。”另一位仙人立马反驳。

    “哦,那不开便是了。”云渊镇定地把玩着精致的仙石,从容优雅。

    “不知玉仙会常来仙宫吗?我们准备好灵物与你交换。”仙玉一向短缺,仙人的修为提升太慢太慢,所以他们愿意和云渊多费口舌。

    “我倒是挺喜欢人族的风景,毕竟刚刚出世什么都没见过。也许隔千年会回来一次吧。”话语轻飘飘的,让打了算盘的众仙都面露苦色。千年……真是物以类聚,仙以群分。这家伙怎么和桃花仙一样喜欢玩消失啊!

    “不妥不妥。”这下子不是一个仙人开口,而是一群。

    “怎么又不妥?”云渊皱起眉,想了想无奈地说:“这样吧,我出世时倒是认识了个贵族。我在人族七国国都各开一间店,你们去那里换吧。身为仙族一员,我也希望我们仙族能更加强大繁盛。这样做也不会泄露我们仙宫的所在,你们觉得如何?”

    “这……”有仙还在犹疑。

    云渊突然反手一转,将玉石收入锦囊中。

    “店我会开的,来不来随你们,反正卖给人族观赏也不错。”云渊看着动摇的仙人,起身欲走。

    “等等啊玉仙,你还没说店名!”仙人哪见过凡间商人的勾心斗角,顿时有些急。

    “就叫摘星阁吧。”云渊眼底皆是笑意,眸光却定在了一位不速之客上。

    “玉仙?”青琅刚到,听到了只言片语,又不太清楚情况。他在疑惑为什么云渊这个人,突然成了仙?

    “青琅啊。”云渊微微皱了下眉,随即又松了开来。石仙被齐光困了十天,终是上来了,偏偏还是这个时候。

    “上次你问我,是否去过泰山。”云渊提起这个话题,青琅什么都抛到了脑后,沉默地跟着云渊回到了桃花屋。

    “说吧,我肯定那个人不是你。”云渊虽然轮廓依稀有那个人影子,但气质心性相差太多。

    “那人是我阿姐,云衣。”云渊看着自己白皙的双手,神色晦暗。将阿姐的后路铺好后,他就可以开始做自己想做之事了。

    “说起来,阿姐小时候发生了件趣事。”

    “十六年前,她与父亲去爬泰山。偏偏一天太过灼热,她登上泰山之巅时早已大汗淋漓,父亲笑着为她扇风,她便坐在石头上休息。石头也被晒得滚烫,让她还未坐下就跳了起来。”

    “她没有踢开石头,反而从怀里取出水浇在了石头的表面。阿姐那年四岁,不知哪来的力气抱起石头,将它挪到了阴凉处。”云渊说到此,嘴角泛起温柔的笑容。

    他一直知道,他的姐姐云衣是个善良的人,看着柔弱实则极具韧性,再艰难的生活也不能动摇她分毫。

    青琅静静地听着,不发一言,那副永远冰冷的表情却渐渐缓和下来,墨绿色的眸子像是平静的深海,波澜不惊。

    “父亲问她,‘衣儿你抱着石头做什么?’”

    “阿姐说,‘石头先生比我还热咧,我让他凉快些呀。’”

    “父亲顿时哈哈大笑,回来说予众人听,他们都叹阿姐天真烂漫。”

    “那块石头是你吧,青琅。”云渊虽不知孔雀石是如何出现在泰山之巅的,想来他有他自己的故事。但是青琅与阿姐结下的,必是善缘。

    “呵。”铁石心肠的青琅、心如磐石的青琅竟然笑了出来。他是仙玉之体,未出世之时最易被仙人窥伺,所以他化作普通石头,甚至挪到了泰山,却阴差阳错地差点被一个小姑娘坐在身上。

    世间能感化磐石的,只有水。云衣就是青琅的水,总有一天会滴水穿石。

    “我不知你来仙族打什么算盘,但是云渊,你虽修饰了容貌,但并非完全认不出来。仙宫不是你该呆的地方。”青琅直直飞下了岛屿,入了凡尘,他没空和云渊闲谈,他想去见见当年那个小姑娘。

    云渊喝完了最后一口桃花酿,也离开了仙岛。他当然知道呆的越久越易暴露,他用了现代化妆技巧微调了容貌,又敛下了自身狂放的气质,就是怕被认出来。仙人眼力极好,易容会被立马戳穿,所以他只能冒一次险。

    “齐光,三月之后便是国试,到时我送你一份礼物。”云渊和齐光一同离开了仙宫,云渊走在齐光身后,不经意地说了一句。他的目光停留在轰然坠落的桃花居上,纷纷扬扬的桃花瓣落入尘土,化作千风。

    “我期待着。”齐光随口应下。

    齐光,三个月后,我便送你自由。

    第72章 雷霆不息名篇现

    “那个黑发的人好生眼熟。”云渊和齐光飞回七国书院,不经意瞥到他的学子疑惑地说了一句。

    “看那里。”他身侧的进士指着黑色石柱上高悬的画像,画像上的青年手持羽扇,容貌超尘脱俗,纵横家少子的华贵衣袍被他周身沉凝的气势压下,那慵懒的桃花眼轻抬,竟生生给人种他在睥睨天下的错觉。

    “贪狼星君云渊,一路扶摇直上,世间哪有比他崛起更快的人物?”说话者语气微酸,更多的是艳羡。

    “那是天之骄子。听说他随便写一篇文章,都能云霞满纸。”

    “马上就是国试了,他回来怕是想询问半圣,找寻一个合适的战场。”

    正如学子推测的一样,云渊回来是准备投身战场的。如果说明珠大比选的是明珠,那么人族的国试需要的便是朝阳。一旦升起,遍照人族!

    国试不考任何文学上的东西,亦不分国家,只要你有惊天动地的事迹,你便是国试之首,人族之首! 同时国试不分文位,持续三年,五十岁之下成就进士之人皆有三次机会参加国试,哪怕你已是大儒,亦可一试。

    自古战场是群星璀璨之地,能否从星辰变为太阳,全凭本事。而一个合适的战场尤为重要。

    他们谈论的青年已经落在阁楼上,七国七子再度相聚。

    “七国应你之言,都开了摘星楼。如今我想问一问理由。”孔文率先开口。收拢那么多石料,纵使他们这些人背后能量不小,也很费力气。他们信任云渊,所以答应了他的提议。

    “仙人是缺石料,可他们很少来人族,这行不通吧?”孙济世接口,众人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云渊会在九天之上假冒仙族,弄得仙族赌欲勃发。

    “等着,一个月内必有仙人登门。”云渊说得冷静,他不想解释自己在仙族如何如何,自己一向不重过程,只看结果。

    “就算如此,仙族和人族关系也紧密不到哪里去,如何会愿意帮我们对付妖族?”墨天工皱起眉,心存疑虑,直接问出口。

    “此非一朝一夕之事。况且从商人的角度看,拿仙石换一些仙族人独特的天赋之物,也不亏不是吗?”云渊安抚地说道,惹来陆危楼淡淡地一瞥。

    据他所知,青年一向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陆危楼不信对方没有别的打算。

    让仙族相帮?我从一开始就没这么想过。云渊与六人谈笑风生,仔细看向他的眼底,却是迷雾重重。

    “我们六人皆已成大儒,欲参加此次国试。不知渊君……”禾乐笑着提起国试之事。

    云渊看着风采各异的众人,此六子皆是天纵奇才,厚积薄发成为大儒并不奇怪。

    “我也愿倾力一试。”只要到时候你们没有取消我的资格,那我便会参加。

    “事实上,若成为国试前百名,不仅能增加所在国的国运,听说还能得到人族的信仰之力,对成圣大有裨益。”

    “吾等七子为何不在同一个战场,互相照应呢?”人族年轻一辈最顶尖的七人联手,想想就可怕。

    “妖族蓄势待发,我们可以去最激烈的战场,比如……”

    “中央战场?”夜孤城打断了陆危楼的话语,他知道自家好友早就想去那个战场,只不过有自知之明,直到如今成为大儒才提了出来。

    “去那里的大多是赎罪的死士,六个大儒,一个稳成大儒的进士,一同去中央战场,你觉得百家阁会允许吗?”孔文似乎在斟酌,而眸子里并没有退缩之意。

    “会不会太疯狂了些?”孙济世胖胖的身躯慢慢坐直,本性圆滑的他难得郑重。

    “有谁,能阻止为自己族群献身之人呢?”

    “又有何理由、有何大义来阻止?”陆危楼一身黑衣,衣襟随性地半开着。许是战场上阳光太烈,麦色的胸膛不知不觉被晒成古铜色,精壮的仿佛刀刻铁铸而成。

    他淡淡地反问,锋锐的眼漫不经心地扫过六人,无一人移开视线。见此,陆危楼冷硬的唇角终于泛起了弧度。

    “诸君,可愿一战?”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云渊嘴上这么说,心里难免有些诧异。他的计划里是准备自己独自去中央战场的,没想到那般死地,竟有人愿意同行。人族的英才,当真不容小觑。

    “半年。”他们话语刚落,书院后方半圣的声音遥遥传来,直入七人耳畔。

    七子还太稚嫩,若是他们一同丧命战场,那人族怕是要衰弱百年。半圣给的期限,只有半年,也只能是半年。

    “两个月后便是国试,我们何时出发?”既然半圣允了,他们便开始商量时间。

    “等我十日,我要准备一些东西。”云渊抿着唇抬起头,他并不是畏惧,而是有不得不做之事。

    “十日太久。”陆危楼侧蹙眉看着云渊,他本人一向雷厉风行。对于上战场之事,若无合理的理由,实在不愿耽搁时间。

    “三日,最少三日。”云渊揉着额角,诱人的桃花眼因为这个动作而微微垂下,多了几份危险与阴晴不定。

    “去那等苦寒之地,是要准备些东西。那便三日后吧。”墨天工打着圆场,紧张的氛围一扫而空。云渊点头应下便起身离去,孤寂的背影第一次透出急促之色。

    “他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事。”夜孤城一直以为天下间没有让云渊紧张之事,没想到对方也有会这样的时候。陆危楼注视着云渊远去的身影,沉默着没有回答。

    齐光看着云渊直直飞走,也未多言,而是跟着对方到了一个特别的森林中。书院里很少有人来此森林,因为这里长得是雷霆木,终年被雷霆笼罩。雷霆虽不主动伤人,那流窜的电光碰到身体也不好受。偶尔来这里的只有墨家的人,因为有时候造机关会利用到雷电。

    云渊从锦囊里摆出桌案,一边煮起了普洱茶,一边摆上了纸张。

    “煮茶?”齐光落在他的身前,不解地问了一句。

    “我要用普洱茶末把纸张做旧。”云渊竟然用生命之火在烧茶,要是被别的文人看见怕是会发疯。拿那么重要的东西干这种事,这不是太奇葩了吗!

    “呵。”齐光倚着布满雷霆的树突然笑了起来,满溢的雷光碰不到这个仙人分毫。他用蜜色的指尖轻轻一抹纸张,白皙的纸顿时泛黄便旧。

    他的天赋便是时间,唯有掌管枯荣兴衰的植物仙才可能拥有的能力。这便是他超脱于众仙之上的原因。

    云渊见此,挥手收回了半冷不热的茶水,铺平一张旧纸,左手撑着桌子,提起紫毫笔便弯腰书写起来,本来应该一分一秒都不耽搁的,他最终还是抬头对齐光说:“你先走可好?三日内我一定归来。”

    “我不会妨碍你。”

    “齐光,你会的。”云渊第一次对齐光说出这般不容置疑的话语,深沉的眼里满是拒绝。

    齐光深深看了青年一眼,飘然而去。这是他第二次被拒绝?

    “为君之道,须先存百姓;若安天下,须先正其身1……”云渊平复着呼吸,终于下笔。他写得并不如以往那般行云流水,反而在刻意模仿着很久很久以前初练瘦金体时的笔迹。云渊如今所改写的是吴兢的《贞观政要》,先以君王角度来陈述为君之道。

    随后,他拿出另一张纸,开始以臣的角度叙写为君之道。

    “臣闻求木之长者,必固其根本;欲流之远者,必浚其泉源……2”当初在殿试上未说完的话语,今日在文章中一语书尽。

    接着云渊还未停息,他从怀里掏出不久前和吕不群索要的暂时屏蔽雷劫的物件,甩向空中后继续书写。

    此时异象已成,每一字仿佛是霞光流溢而成,时不时有鸾凤和鸣之声传出,又被雷霆的轰鸣声所遮掩。那因屏蔽而蠢蠢欲动的雷霆抵在罩子外面,蓄势待发。

    “人之意见,每或不同,有所是非,本为公事。或有护己之短,忌闻其失,有是有非,衔以为怨……3”从为君之道到处理政事,云渊密密麻麻写满了十几张纸,胡乱地抛落在地。哪怕一篇传出去,都是惊世之作,如今被他轻描淡写地整理出来。

    齐光飞到一半便折返了回来,他不是缠着云渊,只是觉得青年有些不对劲。隐在暗处的齐光看不懂人族的学说,却看得懂这般奢华的异象,他爱慕的人正在做一件惊天动地的事。

    齐光不欣赏对方满溢的才学,他喜欢的是他在提笔时的自信与从容,喜欢那副让人看着就觉得自己是活着的感觉。但是他抬头看向天空,渐渐起了一种不安的感觉。这异象太夸张了!

    落在地上的纸张蕴含的灵气几欲冲破云霄,厚厚的一叠晃花人眼。齐光没有翻看云渊的文章,没有发现他的字迹从刻意的生疏转成最熟悉的华美,那个青年仿佛在补上一生的文章,仿佛在点燃生命最后的火花!

    在云渊搁笔的一瞬间,屏蔽雷霆的罩子不堪重负,轰然破碎化作灰尘。而酝酿已久的雷霆疯了一半争先恐后地劈到了云渊身上,快得连齐光都没反应过来。淡然的仙人睁大了丹凤眼,眼底渐渐浮现出血丝。

    “嘭!”云渊被雷霆劈得倒在地上,挥手收起了被霞光映衬的华美文章,那漂亮的指尖扣着泥土,慢慢爬了起来。

    “嘭!”齐光终于明白对方选择这里写作的原因,也终于明白对方赶走他的原因!

    云渊不愿一身狼狈的出现在众人面前,亦不愿他人为他担心难过。他执拗偏激,又高傲到几近疯狂,溅起的血比最艳的桃花还要摄人心魄。

    那么多重雷劫累积起来,早已看不出是什么劫数了。

    齐光僵硬着背过了身,掌心皆是血迹。云渊不愿自己看,那么他便不看。他是应天而生的仙,对雷劫无能为力,对于天道无能为力!他做不了任何事去帮云渊,再看下去,疯的不止一个人。

    云渊是被劈晕的,浑身血肉模糊。还好这些文章算不上打破常规,要是来个政体改革,他怕是真撑不住了。

    他艰难的将当初在仙族和春仙换的回春之物咽入喉间,伤口渐渐愈合。

    云渊再度拿出笔开始写,听到动静停止的瞬间回头的齐光想飞出去制止他,见到对方冷漠的神色又生生止住了脚步。这次云渊从农事写到医事,从儒家写到道家,仿佛要把脑子里最精华的东西诉诸纸上。

    雷霆一次又一次的重复,月落日升,青年似乎把握好了自己承受的极限,做着自虐般的事情。

    当最后一轮雷霆结束,云渊仰躺在了泥土地上,身侧是三十来张名篇。

    这样便好了,这样一切便准备完了。他看着再度沉下的夕阳,闭上了眼。

    明日正是第四日,便奔赴战场吧。

    作者有话要说:  123皆出自吴兢《贞观政要》。稍微修了一点点。

    云渊仍然在布局。

    第73章 中央战场风云起

    云渊醒来时微微眯起了眼。灰蒙蒙的天际有熹光零散流溢,薄凉的空气仿佛能带走所有疲惫倦怠。

    但也不过是仿佛罢了。云渊动弹了一下,刚起身又倒了回去。身上浮现的并不只是撕裂一般的痛楚,更是无尽的酸麻,表面上明明没有半点伤口,但所有的肌肉不受自己控制。用一句话来形容,便是糟透了!

    齐光见状闭上了眼,他转身撤出林子,过了片刻后装作刚从外面飞来。

    而此时云渊已站了起来,面上再也看不出半分苦色。

    “来的真巧,帮个忙如何?”他笑吟吟地看向齐光,那一摞纸张乍然浮现在桌上,甚至有些散落在地,青年不甚在意。

    齐光沉默地上前,照着云渊的要求将纸张做旧成不同程度,脑海里浮现的却是对方在雷霆之下护着文章的模样。明明那般在乎,偏偏故作洒脱淡然,这小家伙还真是矛盾到了骨子里。

    云渊静静地看着齐光,刚想指着某一处说些什么,突然发现自己取出文章之时,不小心将那张写着诗词的纸张带了出来,他不顾疼痛猛然伸手扯了回来。

    齐光被他过大的动作惊到,转头的瞬间只匆匆瞥见几句:“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兴荣?把酒……”

    桃花仙稳住身形,站姿格外小心,他在竭力在避开与云渊身体的碰撞。那般动作,对方不知在承受怎样的苦痛做出的,那张纸真如此重要?

    青年一言不发,在桃花仙低头抚弄纸张的瞬间,幽深的眼轻轻瞥了过去,桃花眼敛下的皆是复杂。齐光避开触碰他的动作云渊又怎会没发现。桃花仙当日许是没离开吧?纵使对方做得再隐晦,却架不住关心则乱。

    云渊将文章放入碧色的玉盒中,没有被撞见狼狈之相的尴尬,也没有流露出半点愤怒,就宛若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前往阿姐的住处,而齐光则先行一步奔赴战场。

    云衣是半圣弟子,住所格外清幽。云渊还未走近住处,便先感受到有如泉水蜿蜒流转的琴声,乍听清冷剔透,慢慢沉浸竟有种三月春风拂面的暧昧。

    果然,女子的身后站着守护神般的石仙青琅。那个终年顽固不化的石头面容柔和,抱臂倚墙,显然沉浸在琴声里。

    “渊儿?”云衣抚琴的动作一顿,侧头看向身侧的男人,青琅顿时识趣的离去。那真是对方从未有过的听话乖巧。

    “阿姐,我来看看你,过会儿就走。”

    “对了。”云渊装作没有看到姐姐的尴尬羞涩,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将锦囊里的玉盒递予云衣。

    “这交由你保管可好?”他身体还未恢复,做任何动作都格外艰难,只能尽量让端着盒子的手看起来平稳。

    “好是好,不过里面装了什么?”云衣虽有些疑惑,但还是小心地接过了。

    “唔,都是些我平日无聊所作的文章。”青年笑着解释,话语间没有半丝不妥。

    “渊儿,听闻你要参与这次国试。不累吗?”云衣看着愈发出众的弟弟,对方那俊美的模样迄今还高挂在外面的石柱之上。他成名太早,成名太快,云衣有些担心。

    “阿姐不求你声名远扬。阿姐只想问,你过得开心吗?”

    很简单的问题,却从未有人问过云渊。世人皆知大梁有子名云渊,诗词绝世,策论惊圣,人又如日月星辰,皎皎不入凡尘。这样的才华,这样的容貌,怎么会不开心呢?

    “我大概是开心的。”云渊凝视了阿姐半响,终是回道。罢了,下次见面不知是何时,说些好话让她安心点也好。

    云渊倒不是随口乱说,来到此界,前两年在恶补千年的学说,现在又是玩弄权谋。好在身侧永远有友人陪伴,至少他不会在月落星沉之时落寞难言,这样想来,倒也算是开心。

    “那便好。想做什么就去做好了,阿姐就在书院等你。”云衣抚平了弟弟褶皱的衣角,低声嘱咐。

    “……我会的。”云渊稳着脚步走出了屋子,终究是没有回头看上一眼。石仙青琅,以及她的半圣师傅会护好她吧?而那些文章,希望她永远没有拿出来的一天。

    等到云渊落在约好的阁楼之时,六子早早便到了。云渊将全身重量倚靠在栏杆上,表现得如往常一般放肆任性,张狂不羁。

    站在他身侧的陆危楼沉声诉说着战场的分工,云渊听到自己被划作谋士,亦未反对,顺从地点了点头。

    无论被分配到什么位置,他仍然会将局面推动到那一步。

    “那好,出发吧。”墨天工懒洋洋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慢悠悠地乘云而去,众人紧随其后。

    而就在云渊运转生命之火时,陆危楼骤然回头。

    “你受伤了?”对方低缓的声音让云渊想起了那随性撩动的琴弦,他自觉没有露出分毫破绽,连自家姐姐都没看出,陆危楼又是从哪里得出的结论?

    许是青年眉头皱得太深,陆危楼移开视线解答了他的疑惑:“你的背脊,弯了。”骄傲到不可一世的云渊,永远挺直脊背,仿佛不可折断的利剑。这样的人突然靠着栏杆毫无动作,连孙济世递过去的茶水都没有接,无怪陆危楼敢这么猜。

    云渊一向犀利的口舌吐不出半句话,只能暗叹一声,对方太过敏锐。他不是不想笔直地挺起身体,只是雷霆麻痹了身躯,越是站得正,五脏六腑越是扭曲般的抽痛。

    “并无无碍。等到了战场,必然恢复如初。”云渊不欲多言,以行动证明了他确实没娇弱到要别人关心问候的地步。

    陆危楼跟上了他,鹰隼般的眼盯着前面修长的背影,慢慢放和了脸色。他比谁都清楚,那看似消瘦的躯体下蕴含了怎样的力量,不仅是当初用剑时的暗伏杀机,更是敢于直面千军万马的纵横恣意。

    三日,不知道对方用三日干了些什么事,从云渊脚下的云朵来看,竟已迈入翰林的文位。听说西侧的雷霆木处这几日雷霆大作,狂躁地连墨家之人都难以接近,会与他有关吗?

    陆危楼思量着,不禁摇了摇头。他很少对一个人这般上心,只因对方做出的事情总是太过出格,自己根本难以控制视线。

    云渊听过很多中央战场的传说。比如说,那里黑云蔽日,白骨嶙峋;比如说,那里尸横遍野,血海绵延。真正踏足到那片土地上,才发现远没有传言的那般夸张,但某种意义上比传闻的还要沉重。

    此地却是黑云漫天,但每到日出时分,会有最绚烂的光火破云而出,数不尽的光点轻浮上升,让这风沙缭绕的土地染上最深沉的浪漫。那是将军战士们最虔诚的英魂所化,是世间最澄澈的信仰。

    而放眼望去,并无一具尸体。那片紫黑的大地被一代又一代的鲜血浸染,孕育了无数奇花异草。若有死者沉眠于此,不消片刻便被异种的植物吸收殆尽,分毫不留。越是美艳、越是价值连城的植物,越是危险罪恶。

    纵使是六位大儒,一位翰林,在这个人员更换频繁的死地也掀不起任何波澜。

    陆危楼开始熟练地安营扎寨,他们来的突然,这里可不会有人闲到提前准备营帐来迎接他们。

    云渊却被那高高立起、仿佛要插入天际的人族军旗吸引了视线,黑色的旗杆与土地融为一体,像是蕴含的千万年的希望破土而出,永不坠落。他的眼角忽然瞥到了一个站在旗下的落拓男人,顿时毫无犹豫地走了过去。

    “大儒,天和。”是了,当日疯狂地赌上性命,只求一个答案的天和正是来了中央战场。

    “这里没有阴阳家的天和,只有罪人天和。”男人没了当初的偏执阴郁,病弱的身体竟渐渐精壮起来,褪去了文人的儒雅,反而显得生无可恋,彪悍坚韧。

    云渊看着对方眼底的血丝,不想过多纠缠,便直言问道:“你在此处近半年,可曾听闻过一个人?那人名为……武清。”

    天和没有回话的意思,仿佛许久未合上的眼执拗地看着映着“人”字的旗帜,手抵在心脏上像是在确认自己还活着,又像是在表达些别的情绪。

    “天和,你欠我一条命。”云渊就是伺机而动的毒蛇,他如今认准了一个方向,便会不择手段地去达成。

    天和算起来倒真是欠云渊一条命的,当初若不是他打断了对方自毁的献祭,天和早就是一具尸体。

    闻言,天和终于的眼终于转动了一下,那嘶哑的声音萦绕在云渊耳畔:“武清,千年前一手造就‘血夜’的人,被罚来中央战场。后来他在此地成了半圣,重伤濒死前回到了营地,身陨于此。”

    “至于身陨之地,往东十里,长着醉花树的便是。”天和说完便离开了这里,想来是被云渊打扰了心情。

    云渊听过醉花树,它的果实是用来醒酒的。一个因为酒水误事的将领,死后的躯壳竟与这样的树融为一体?云渊从那次在战场听闻此事之后,一个想法就徘徊在脑海。他回到秦国翻遍典籍,也不过找到只言片语。

    让魔君玄德癫狂入魔之人,当真会那般容易误事?

    第74章 醉生梦死英魂散

    云渊转头看着还在忙碌的陆危楼,想也不想就向东飞去。

    说实话,他对扎营一窍不通,与其留在原地添乱,不如趁着没人注意着手做自己的事。

    醉花树在遍地奇珍的战场上不算显眼,粗粗一看那阴沉的色调几欲与灰暗的天空融为一体。可若是有人如云渊一般驻足打量,便会不自觉地被其扼住呼吸,慑住心神。

    此树遥立上千年,盘虬的枝节苍劲有力,和风接连不断地袭来,紫黑的花朵纷纷扬扬洒落一地。那不是桃花旋转时的绮丽烂漫,反而更像是鬼魅在轻轻吐息,那阴凉潮湿的花瓣落在云渊赤裸在外的脖颈、锁骨之上,宛若在吮吸诱惑。

    此时仍是白日,花朵上萦绕的幽暗光泽却被衬得更加魔幻,伸张舒展间还能看到血色摇曳的、仿佛在撒娇般的花蕊。

    怎么这般眼熟?云渊明明是踩在杂草丛生、落满花瓣的土地上,却有种自己脚下的残骸具备灵性的错觉。

    到底在哪里看到过?他皱起眉垂下眼,指尖随意地挑起身上的花瓣,柔嫩软绵的触感渐渐唤醒了两年前的记忆。

    “——此生大梦一场,不如醉生梦死。”云渊想起了一句话,手指慢慢收紧碾碎了花瓣,任由清润的汁液滑过掌心。是了,他怎么会忘了当年率性烧掉的花海呢?虽然此花较之醉生梦死体型娇小了很多,又长在树上,可花朵的模样实在是如出一辙。

    “原来如此。”云渊没有擦拭双手,反而放松了神情从怀中掏出浮生酒,猛然翻手洒向树根处。下一秒,血色的花蕊喷吐出甜腻的香气,弄得人醉醺醺忘乎所以,而树干上的枝叶却溢出清冽的味道,让人一朝醒来。

    云渊扔开酒瓶,拿出锦帕拂去掌心的潮湿,而面上不由露出几分嘲弄与讽刺。魔君玄德怕是从未来过此地吧,自然不会知晓他恨了千年的将军为何嗜酒如命,为何郁郁而亡!

    “曾听闻,人族有将名武清。坊间笑传曰:‘武清出战血横流,长枪一指万妖愁。’”

    云渊话音落下,那阴沉的醉花树突然无风自动,像是在昭示着什么。见此,青年继续说了下去:“奈何,其人前十年力拔山河,豪情万丈,后十年凶残无度,醉酒误事。”

    “可悲可叹。”那阵风更大了,宛若悲怆的呜咽。

    “悲其奋勇慷慨,胸襟磊落,却蒙遭暗算;叹其笔扫云烟,腹储兵甲,却时机不逢!呜呼哀哉,呜呼哀哉!”青年额头抵在枝干上,连无处不入的风大概都看不清他的表情。

    “吾只知其埋骨于此,唯愿英魂长眠……”云渊长叹一声闭紧了眼,似乎在哀悼惋惜武清的逝去,似乎在崇拜敬仰着那个被唤作罪人的半圣,言语间甚至有为其辩白之意。

    他再度取出一瓶酒拔塞倒下,手指控制不住地颤抖。然而这次他倒下的,却是名传人族的醉生梦死!

    酒水沾地的那一刻,狂风大作!整片草丛伏倒在一边,一个穿着破败铠甲的男人慢慢现出身形,那银色的铠甲上伤痕累累,还染满褐色的血渍。

    他正是千年前的神将,武清!

    “此酒……是何酒?今夕,又是何夕?”沙哑的声音刮过耳畔,男人英挺沧桑的面容总是沉着暴虐与忧郁,吐出的气息就像是亘古不散的离愁。

    “此酒名为‘醉生梦死’,而今日已是千年之后。”云渊的面上再也没有半分伤感动容,仿佛刚刚只是在逢场作戏。他很久前便大胆猜测,武清这样心怀不甘而死之人不会轻易消亡,执念会将他的灵魂束缚,使其长存于世。事实也正是如此。

    第1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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