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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2节

    剑灵的秘密日常 作者:莲兮莲兮

    第12节

    鬼车一只巨大的鸟头凑到我们眼前,用一道苍老雄浑的声音说,“臭道士,这回没有那些奇奇怪怪的法器和那只九色鹿帮你,你还能在我手下过几招?”

    我咽了口唾沫,暗道不好。鬼车刀枪不入,而且它的羽毛还可以吸收真气灵气,前任司命长老可是付出生命的代价才削掉他一个脑袋关进镇命塔的。我们主人虽然是蜀山打架最厉害的,可要想单枪匹马干掉鬼车,简直就是在玩儿命!

    主人虽然很镇定,但我已经不能淡定了。上次在镇命塔里感觉这家伙虽然长了九个头,但智商都不是很高的样子,随便忽悠几句他就把乔嘉树坑得挺惨,不如试试智取?

    于是我对那九头鸟喊,“鬼车大哥,你太让我失望了!你这么厉害,怎么也给妖皇当狗腿子啊?”

    鬼车本来已经张开九个鸟嘴吧,里面已经有烈焰滚滚。我这么一问,他马上把火呛了回去,咳得风中凌乱钢羽乱飞。主人后退半步,垂眸瞥了我一眼,低声道,“你又要干什么?”

    鬼车另一颗头愤怒地瞪着我,用一柔美女声吼道,“谁是狗腿子?!”

    我从剑里出来,扭着手指用崇敬和失望交织的伤感表情仰望着鬼车,“俗话说人是人他妈生的妖是妖他妈生得,妖皇这种人和妖一起生得俗称人妖,鬼车大神你可是天上地下唯我独尊刀枪不入神佛敬畏的九头鸟啊!你怎么能给人妖卖命呢!那不就说明你还不如人妖吗?”

    主人嘴角抽搐了一下,重重咳嗽一声,“鸦九你够了,给我回来!“然而我的话却果然另鬼车陷入沉思,九个脑袋相互切切查查交谈了一会儿,隐约听到“好像有点道理”这样的字眼。趁着他在纠结,我赶紧回到剑里飞起到空中。主人跃上来,我便使出吃奶的劲儿,从鬼车的两条覆盖满刀锋般尖羽的长脖子之间冲过去。鬼车这一次倒是很快反应过来了,另外两只脑袋冲我咬过来。我在乱头不间断的交错攻击中左闪右避,险象环生。

    主人忽然抓住我,一道剑气暂时扫开鬼车的乱攻。此时我们悬在大营之上,鬼车在我们对面就如同苍鹰之于蝼蚁般巨大。他九只巨头同时面向我们,喉咙之中有岩浆般的红光涌动,这是要放大杀招了!

    主人横剑身前,双目微合,口中速速吟念咒语。主人额头泛起一层空灵的明光,隐隐的白色咒符闪现在他眉间。我感觉到自己的灵气被他的真气刺激,如火山爆发般喷薄而出,但炙热的力量却在一瞬间冷凝成极度的冰寒。主人周身寒气大作,连他周围的空气都凝结成一片片的雪花围绕着他急速飞旋。他的真气源源不断灌注在我身上,周围天地间的冰寒之气也仿佛被磁石吸引一般聚集过来。我感觉全身都被强悍的寒气涨满,叫嚣着要被释放出去。

    主人清啸一声,将我凌空一劈,身体中的力量总算没有了禁制,宛如极地恶灵一般尖锐地嚎叫着奔腾而去。强大的寒气宛如张开大口的冰龙,原本寂静的秋夜也因此飞起鹅毛大雪。那鬼车的九个脑袋也是在同时一起吐出火球,仿佛能焚尽天地的烈焰遇上寒冰之力,可以想见将会有怎样的冲击。

    然而事实却并不如我所想。那寒气竟然迅速包裹住了火球,甚至沿着火势直直扑向鬼车。鬼车诧异之下,来不及躲避,竟从头部开始迅速被寒冰冻结。

    我目瞪口呆看着那战无不胜的鬼车在顷刻间化作冰雕。这难道就是蜀山至高心法——天蚕寒冰剑?

    可是据我所知,天蚕寒冰剑是唯有冲破第六无相境后才有可能修炼的心法。主人之前还在修炼第五乾元境的第九层,怎么可能已经能使用此心法了?

    “他被困不了多久,我们走。”主人带着我撤向结界,从怀里拿出一只桃木剑,大约是之前丹朱他们带出去的那只。

    结界近在眼前,但是身后风声鹤唳,主人猛地闪身,一道灵球擦着主人的衣角飞过,在地面上砸出一个冒着热气的深坑。我一看身后傻了眼,啥巫咸还有之前在试剑大会上坑过我的苗女都追过来了。主人将我祭起,一把掷出桃木短剑,结界拉开了一条缝隙。我立马带着主人冲出结界,也分辨不清方向,只知道一个劲儿猛冲。主人指挥着我冲进一片山林,在林木中要保持速度实在是跟耍杂技一样,更何况还要小心别让主人被树枝抽下去。好在几次险些撞上树枝的节骨眼上主人都操控着我避开了。

    但追兵仍旧如影随形,火光隔着重重树影遥遥可见。此时我们已经冲到一处断崖,一条水量丰沛的瀑布从这里坠下。我们从断崖上飞跃而下,到一半的时候,我看到瀑布后隐约有个洞穴。

    真是天助我也。

    我一头冲过瀑布,在山洞里停下来。

    此时只有一点点月光透射过水帘停留在洞口。我和主人大气都不敢出,静静蛰伏在洞穴深处。

    一阵阵妖气弥漫在四周,我们能听到那些妖掠过洞口的飒飒声响。

    我不断跟玉皇上帝太乙真人女娲大神祈祷,因为只要有一只眼尖的妖怪发现这处洞穴,我们就避无可避了。

    然而事实证明,我今天真的撞大运。妖气渐渐淡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完全感受不到妖气了。

    到黎明时分,我倏然惊醒,却看到水帘外一片深蓝色的天光,静静描摹出主人清淡如水墨的轮廓。他闭着眼睛,跏趺而坐,双眼轻合。而我正睡在他的大腿上。

    我猛地坐起来,眨巴着眼睛看着主人。

    主人这才缓缓睁开眼睛,“醒了?”

    我嘿嘿笑了两声,“他们……走了?”

    “走了。”主人语气平淡,面上也没有表情。

    我感觉气氛很压抑,主人很生气,后果……可能会很严重。

    “主人……”

    “不要叫我主人了。”他转过头来,冷淡地看着我,“寂玄看来是没有那个能力,当你鸦九神剑的主人。”

    我一愣,干笑两声,“啥意思?”

    “意思就是,你自由了。”他说完,再次闭上眼睛。

    我傻了眼。

    抿了抿嘴唇,我扯了扯他的袖子,“主人……我知错了……”

    他不理我。

    “主人……我当时本来是拒绝的,但是听说肾虚……神虚真人都快被吃了,才……”

    “我师弟呢?”主人冷冷问道。

    我摸摸鼻子,“当时我去粮仓放火,让他们先跑,我也不知道他们现在在哪……”

    他又不理我了。

    我有点慌了,主人不会是认真的吧……

    用力挤出几滴眼泪,我用我自己能做出的最可怜的表情凑到主人身边,”主人,我再也不敢了……你罚我吧!“主人毫无反应,仿佛我是不存在的一样……

    但我不会气馁的!

    “主人你渴吗?我给你端水来了~”

    “主人你饿吗?我摘了点野果~”

    “主人你累吗?要不要我给你按摩?”

    “主人……”

    “住口!”他总算开口,然而睁开的眼睛里,却凝结着最深沉的愤怒,黑沉沉的,仿佛要将我吃了一样,“你是否以为本座重视你,你就可以随便违抗本座的命令?!谁给你的自信?!如果所有剑都像你这样,这天下恐怕没人再敢修剑了!若我再留着你,总有一天,我会被你害死!”说完,他重重在石壁上捶了一拳。这一拳没用任何真气,纯是发泄愤怒,那石头竟然碎裂开了。

    我全身一震。这话虽然声声扎人,但句句属实。尤其是听到最后一句,看到主人手上有血滴淌下来,我心中愧疚和自责郁结,仿佛真的看见主人被我害死的场景。一阵恐惧忽然摄住了我。

    我垂下头,想要说什么,却说不出来。嗫嚅许久,我只说出来一句,“那……别不要我好吗……”

    半晌,主人都没应声。我胆战心惊抬起头,却见主人用一种十分复杂的眼神看着我。那眼神中有些许无奈,些许悲凉。

    他长叹一声,伸出手,轻轻拨开我额前的碎发,温柔地抚过我的脸颊。

    他的声音低低的,仿若说给我听,又像是说给他自己听。

    “这是最后一次,听懂了么?”

    第50章 祭剑岭(2)

    “这是最后一次,听懂了么?”

    我小鸡啄米一般点头,举起三根手指头发誓,“我鸦九发誓,以后主人让我干啥我就干啥,让我偷鸡我绝不摸狗,让我杀人我绝不放火!““你不要得意的太早。”主人微微眯起眼睛,将我的本体拍在我面前,“进去,接下来的一个月不得到我的允许,你不许出来。”

    我啊了一声,然而看到主人眼神一凛,我马上屁话没有,一头钻入本体。

    主人拿起我站起身,身形却摇晃了一下。我感觉到他的真气有些滞涩,想到他之前使用了天蚕寒冰剑,难道是强行运功受了内伤么?

    “主人,你没事吧。”

    “没事。”他平静地回答,然后冲破水帘而出。此时天际刚刚破晓,铺展在面前的是随着地势向四面八方无尽蔓延的森林,清晨的雾气在面前轻盈飘摇而过,纯净的森林香味令人通体舒畅。

    然而,我们并不知道自己在哪。

    “主人……我们现在咋办?”

    主人跃到悬崖上,举目四望,沉吟道,“九黎军营驻扎在距离桫椤精舍三十里的平邬原,至于这里……大概是在凤台山附近……“我哦了一声,“可是主人,凤台山方圆几百里,我们是在哪一旮旯啊?”

    他沉默了一会儿,酷酷地说,“我也不知道。”

    于是我们正式在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迷路了。

    主人御剑飞了一会儿就决定不浪费灵力了,因为实在是不知道自己在往哪边飞。我们只好以太阳为参照,一路往北走,毕竟蜀山在北边。

    主人说他已经让丹朱先行回到蜀山报信,而他也打算将我在桫椤精舍见到的一切告知蜀山。我却有些担心,万一一回去掌教真人要把我交给茅山处置怎么办?

    但是主人用力握了握我的剑鞘,“你放心,大敌当前,茅山恐怕也只有先把你杀天梁道人的事放一放。如果他们仍然这么不识时务,我再想办法。”

    行了半日,主人停下来,坐在一棵山毛榉下,用袖口稍稍拭了拭额角的汗。我看得心疼。这半日我倒是不怎么费劲,反正是被主人拿在手里。但是主人好可怜的样子……

    如果我也像花痴那样能跟树说话就好了,这样也不会迷路……

    主人忽然说,“你觉不觉得这片林子有点怪?”

    我一愣,“哪里怪?”

    “这半日,我没有见过一只飞鸟走兽。”

    经他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

    不止如此,而且现在明明是正午,林中却依然郁郁戚戚,漂浮着一层浓重的阴气。

    正纳罕着,远处林木间走出一个背着一大捆柴禾、头戴草笠的老人。看样子,是这山中的樵夫。他蓦然看到主人,整个人都呆住了。主人面露喜色,正要上前去问路,却见那樵夫吧唧一下给主人跪下了,还连连磕头,嘴里高呼着“太乙真君爷爷!”

    我扑哧一声笑出来,敢情老樵夫没见过主人这等人物,还以为看见太乙真君下凡了……可怜主人明明长得这么年轻,还是被人叫了爷爷。

    主人此刻心里大概也有很多草泥马呼啸而过。但他还是优雅镇定地微微躬身,轻轻扶住老樵夫下拜的身体,“老大爷,我不是太乙真君。我只是在这山里迷路的蜀山修者。”

    老大爷一愣,满脸都是不信,“怎么可能,你明明跟画上那些神仙长得一模一样。”

    我翻了个白眼,”拜托,我们主人比那些画像好看多了好吧?“老大爷蓦然见剑开口说话了,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柴禾也散落了好多。主人瞪了我一眼,温和道,“老人家你不要害怕。我是蜀山修者,道号寂玄。这是我的剑灵,常常出言不逊,还请老人家莫要见怪。“老头见主人这么美,自然说什么就是什么,连连点头,“原来是蜀山的道长啊……怪不得如此仙风道骨。只是道长你怎么来这儿了呢?是来收鬼的么?”

    主人一愣,“收鬼?”

    “难道不是来祭剑岭收那些怨灵的?”

    主人摇首,“我们只是迷路了而已。”

    结果老头分外热情,说天色已晚,我们可以到他家去暂住一夜,第二天再指给我们出山的路。他的家就在两里外,被翠竹和柳树环绕的小院子。他的妻子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妇人。他二人大概已经很久没有客人了,对主人格外殷勤,老妇人亲自做了一桌饭菜,无论如何也要主人尝一尝。

    主人将我立在桌角,坐下来,却并未动筷,向老樵夫询问,“之前您说,这里是祭剑岭附近?”

    老樵夫连连点头,叹了口气,“是啊,这是凤台山最凶险的地域,远近闻名的闹鬼之地。”

    主人道,“祭剑岭为何会闹鬼?这里不是曾经的铸剑圣地么?”

    我也听说过。祭剑岭是五百年前华夏最负盛名的铸造仙家,当时众多神兵利器,包括离恨天佛的紫鎏法杖、蜀山空引真人的青冥剑、以及剑圣宰父恭的太阿剑,都是由祭剑岭所铸。他们独门的铸剑秘法,不仅仅融合了道法佛法,甚至传说连巫术妖术都有。虽然是市井传闻,但也可看出其门派之神秘。据传当时离恨天佛还曾委托祭剑岭铸造可以与白泽之大梵天剑抗衡的神剑,只不过剑还未成,祭剑岭就被九黎大军攻破,自此一蹶不振,到后来甚至销声匿迹。

    老妇人叹道,“那只是传说而已,五百年前的事了。自打我们出生在这凤台山里,祭剑岭就已经只剩残垣断壁,就在山顶上那一口偶尔会沸腾起来的火山湖畔。据说当时的岭主死的极惨,是在祭剑岭被九黎联军攻破的时候跳入喷发的火山口里死去的。从那以后那火山口便冷却成了一片湖水,并且所有死在山庄里的人、以及那些被埋葬起来的神兵剑灵,最后都化成了怨灵,终日徘徊在祭剑岭附近。你在夜里去祭剑岭的话,常常能听到人在身后叫你的名字,千万不能回答。一回答你就会被怨灵占据身体。还有些人听到有女人的哭声,时远时近,总之邪得很,连飞禽走兽都不敢靠近这个地方。”

    大半夜的听到这鬼故事,想到刚才确实连只虫都没有见过,就觉得浑身一冷。

    妖我见得多,可是鬼还没见过……

    晚上主人睡在偏屋里,将我放在他的旁边。我看着他身体上流动的月色霜华,心里痒痒的,问主人,“我现在能出来吗?”

    主人平整地躺着,眼睛都没有睁,“出来做什么。”

    “……做色色的事~~”

    啪的一声,我被打了。

    半晌,我正在幽怨郁闷,主人忽然说道,“不要闹了。这个樵夫,有古怪。”

    我一愣,“哪里怪啊?“

    “祭剑岭这么凶险,他们为何还要居住在此地。更何况……”主人轻声道,“那老妇的手臂上,有尸斑。”

    我现在如果是人形状态,估计全身所有汗毛都竖起来了。”……主人你既然早就看出来了为什么不收了他们啊!“他道,“确认他们确实有害人之心前,我不想贸然动手。“主人最近对妖魔鬼怪倒是越来越仁慈了……

    然而事实证明,怨鬼是不可能放着主人这样的上仙大补汤不喝的。大约是子夜时分,我看到一个人的侧影缓缓走到我们的窗外。看样子,是那老樵夫。

    他就那样静静站在我们窗前,一动不动,我心里发毛,拱了拱主人,却感觉到主人轻轻握住我的剑身。

    然后,我听到一阵地板被抓挠的奇怪声响,窸窸窣窣,一点一点来到我们门外。半晌,木板门发出一声尖锐的吱呀声,门缓缓泻开一条缝。

    一个女人的头伸了进来。

    真的只有一个头,看不到身体,后面只连着一条长到扭曲诡异的脖子。蓬乱的头发垂落在地面上,她缓缓转头,我看到了老妇那张枯朽腐烂的脸,左眼眶的眼珠摇摇晃晃挂在外面,只余一根血淋淋的筋肉连结……

    我吓得叫都叫不出。纵然妖怪也有长得诡异吓人的,却没有一个有这种恶心腐烂、散发着死亡气息的造型。

    她的头无声无息地探过来,那干瘪的嘴唇扭曲,后面黑洞洞的,没有牙齿,仿若一道撕裂的伤口。

    此时窗户也被推开了,那老樵夫的脸拉得老长,下巴摇摇晃晃,嘴张大到不可思议的地步,向着主人的面容探去……

    主人你再不动手就要被这两个恶心的玩意儿舌吻了啊!!!!!我很想冲出去砍死它们,可是一想到主人的命令,我又缩了回来……这一伸一缩的,搞得我都快精神分裂了……

    主人的双目倏然睁开,额心一道圣光刹那间迸射开来。那两个厉鬼怪叫一声向后跳开。主人一跃而起,将我抽出剑鞘,黑暗中银色电光飒飒闪过,我只觉得剑身划过了什么湿濡阴冷的物质,耳畔回荡着几乎要刺破鼓膜的尖叫。

    老妇和樵夫的身体倏然散作尸块,洒落一地。而原本的房屋也用惊人的速度迅速腐烂,墙皮片片剥落,地板化作尘泥,原本干净整洁的屋子,在转瞬间化作不知道已经倒塌朽坏了多少年的废屋。再看四周,哪里有什么院落竹林,入目所及尽是相似的残屋断垣,被荒草青苔如厚毯般覆盖着,好似无数腐烂多年的尸体。

    这些废墟沿着山体蔓延,在山巅,却隐隐有更多的亭榭楼阁残影,辉映在一片阴森的红光之中。

    “原来我们已经到祭剑岭了。”

    第51章 祭剑岭(3)

    夜幕低垂,厚厚的云遮蔽了星月,渗透了秋日寒意的风呼号着,摇晃着荒草蔓蔓,黑夜中一切破败腐朽都蒙上了一层浓重的阴影。在那废墟的空洞处,恍惚真的能听到幽幽咽咽的哭泣声,细如蚊蚋,渺如寒气,不能确定究竟是不是真的人声。我在主人手里晃晃,“咱们……要不跑吧……”

    “你胆子那么大,带着其他剑闯九黎军营都不怕,还怕鬼?”主人揶揄道。

    我分辩道,“……妖怪会死,但是鬼已经死了……已经死了的东西怎么再被我砍死啊……”

    “所谓怨灵,不过是命魂被执念太强而未散的一两道残魄缠上了,只要断了那几魄,命魂自然就会去投胎了。”主人不为所动,继续沿着破碎的石阶往祭剑岭遗址的深处走去,“从祭剑岭穿过,到蜀山可以节省七日的路程。更何况,这里的鬼气中混杂着不少煞气,若放任不管,恐怕早晚会酿成大祸。不如趁此机会稍作探查。“既然主人发话了,我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紧紧贴着主人的大腿,蹭一蹭来缓解内心的紧张。

    祭剑岭在华夏人口中是个传说。即便是现在,只剩下残破的遗迹,当我们踏入祭剑山庄那高大的山门之后,仍然依稀可辨当日玉楼紫烟,千仙来谒的盛景。昔日宽阔平整的白石砖经历五百年的风吹日晒已经不成样子,坑坑洼洼,衰草遍生;两侧被灰尘藤蔓吞噬覆盖的巨大遗迹,仿佛一个个身披绿毯的巨人,偶然洞开的窗口后似乎有眼睛正凝视着惊扰了古老岁月的闯入者;那些横在路面的倒塌石柱上,仍然可见生动的盘龙朱雀、缠枝牡丹;滚落的麒麟头睁着空洞的眼睛,断臂的菩萨亦低垂着头颅。

    偶然间,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眼花,好像在一座废弃客栈的门后看到了一个白衣女人一闪而过……

    这种地方怎么会有人呢……一定是阿飘!

    我于是从剑里伸出来俩胳膊抱住主人大腿,主人走不了路,只好停下来,垂眼瞥着我,“放手。”

    我拒绝,“主人我怕~~我刚才看到阿飘了!”

    主人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怎样你才不怕?”

    “……主人如果你把我抱在胸前的话,说不定我就不怕了……”

    于是接下来,我如愿地感受到了主人坚韧而不失柔软温暖的胸肌……虽然是隔着衣服。

    祭剑岭最高峰其实是一座休眠了五百年的火山口,不过此时早已看不到熔岩,只剩最后一场喷发后残留的湖泊,宛如从天上掉下来的一块明镜,反射着天幕上厚重的积云。距离湖畔大约三里的地方,屹立着祭剑岭最神秘的建筑——泪泉宫。这座巨大的石砌宫殿即便经历了熔岩烈火五百年风吹雨打的洗礼,依然桀骜地屹立在暮色中。

    主人站在石阶下,仰望着黑色的堡垒,“祭剑岭中所有神兵利器都是在这座宫殿中铸造,据闻里面藏着祭剑岭的所有铸造术以及他们的独门功法。九黎攻入这座宫殿中,却没有找到任何神兵,传闻说是祭剑岭的人将所有兵器宝典都丢入火山口销毁了,也有人说,是祭剑岭的人将兵器藏起来了。只是有多少贪图神兵的人事后来此寻找,但进了这座宫殿,却再也没出去过。“一个念头闪过,我从剑身探出头来,不满地瞪着主人,“你不会是惦记着祭剑岭的那些不知道埋在哪的神剑们吧……”

    主人皱眉,“不要胡说。“

    我气得从剑里跳出来,抱着手臂眯着眼睛盯着他,“喂,你有了我破军丹朱还有剑阁里那么多剑还不够,还想添置后宫啊?你以为自己是蜈蚣还是千手观音啊?那么多剑你用的过来吗?!你说说有多少剑你就用过一次的?!“主人似乎被我说的有点儿心虚,但是面子上又过不去,便绷起脸,“本座确实对祭剑岭的神兵在何处有些好奇……但并未想要将之占为己有。”

    说实话我此时是很失望的,主人的收藏癖虽然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可他怎么都不站在我们剑的角度考虑一下问题?我们毕竟不只是一般的凡兵,而是有灵的神兵啊!

    我认真地看向主人,连珠炮一样数落他,“你难道真的以为我们剑灵都是我和丹朱他们这样大大咧咧什么都无所谓的么?你收藏了那么多剑,但是却不使用他们。他们镇日里只能在剑架上等着你召唤,这样的日子很好过么?剑灵不过是想要一个主人,并且可以与这个主人同生共死而已。如果你不打算用他们,为什么还要占有他们?是,你是很受欢迎,咱们剑阁里就有好多剑就算从没被你带出去过也毫无怨言,但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没有把他们带回蜀山,他们也许会找到愿意只拥有一把剑的主人。你这不是占着茅坑不拉屎吗?”

    好像这么粗俗的比喻把我自己在内的所有藏剑阁的剑都给骂进去了……可我气头上来,也顾不了这么多了……

    因为我想到了十几年前,主人突然将丹朱带回来时的心情。那时候我心头充满了恐惧与伤心,以为从此要被另一把剑替代,说不定又要被扔回深不见底的大海中。那种滋味,我至今记忆犹新。这些话我憋了这么多年,今日总算憋不住了。

    本以为主人会生气我这样骂他,结果他却微微低敛了眼眸,眉目间充斥着愧疚,以及几许无奈。

    “你说得对。”他叹息一声,现出一道苦笑,“这样对你们,我愧为修真人。待一切结束后,若他们想要寻一个新的主人,我会还给他们自由。”

    耶?他这么干脆的认错,我倒不好意思继续骂啥了。可怜我一肚子牢骚卡在半路,吐不出来咽不下去……

    不过一切结束是指什么?打败妖皇吗?

    主人忽然抬起头,容色警觉。他侧着头,似乎在听着什么。下一瞬他忽然一把将我扑倒,我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只听耳际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整个脑子都被震得嗡嗡作响,晕头转向。烟尘飞散间,刚才我和主人站过的地方已经成了一道深坑,里面还流着一些黏糊糊的墨绿色液体。一抬头,却看到了一个令人窒息的恐怖东西。

    那仿佛是一坨用腐烂的肉块和残肢断臂拼凑而出的巨大人形,头只有一半,惨白发青的腐朽肉皮被一些简陋的铁丝缝合在一起,全身上下长了很多只手,肚子上裂开一张巨大的嘴,里面蠕动着一条黑蛇一样的舌头。而那深坑中的墨绿液体,就滴淌在这张大嘴的嘴角。每一滴液体落到地面上,都发出嘶的一声,地上冒出被腐蚀的尘烟。

    更恐怖的是,这样的东西正在接二连三地从泥土中伸出青白的手,一点一点爬出来。它们的身体中发出某种粘腻而湿漉漉的体液,摇摇晃晃向我们逼近过来。

    我尖叫一声八爪鱼一样抱住主人。主人好不容易把我揪下来,拿起我的本体横空劈出一道剑气。那怪物瞬间被削成两半,然而几乎是同时,那种墨绿色的液体爆炸一样喷溅开,若不是主人护着我躲得快,恐怕就要被喷得一身一脸……更恐怖的是,那绿色液体接触过的地方都发出炸裂一般的响声,土地被迅速腐蚀陷落。哪怕有一滴落在身上都不堪设想。

    我勒个去……这东西被杀死以后的杀伤力比让它们活着还大。再看前方那几十个怪物重重包围过来,真是令人头大。

    而且,地上被砍成两截的东西,竟然在相互蠕动着靠近……

    主人当机立断,拉着我转身跑向泪泉宫。看起来厚重足有千斤的石门竟然泻开了一条缝隙,我们闪身进入,然后合力将那门推上。只听哐啷一声,大门合拢,我们陷入一片浓重到令人窒息的黑暗。

    我想起来主人怕黑,便想去拉他的手。结果我还没动,他先握住了我的手。

    “别怕。”

    明明是你比较害怕好不好……

    但心里还是暖暖的。

    片刻过后,一阵清冷的水光驱散了黑暗。主人竟然托着一颗夜明珠。

    “主人这不会是你从琅琊真人那儿偷得吧……”

    主人没好气道,“是从蜀山逃出来时师兄给的。”

    真是的,刚才见到怪物的时候叫的那么丢脸,本来还想给主人照明挽回一下尊严……

    夜明珠幽微的光亮只能照出附近的一丈距离左右,尘埃漂浮的巨大空间,看不到尽头。两侧似乎立着两排高大的石柱,黑暗拥挤,也不知道再往前是什么。

    我本来有些担心那些怪物会用那种粘液腐蚀大门跟进来,不过等了半天也没有动静。我跟主人对视一眼,似乎有些奇怪。它们为什么不进来?

    我趴在石门上听着,外面传来断断续续的那种湿粘的肉相互摩擦的声音,也不知是不是它们之间的某种交流……看来它们并未离开。

    “这里定然有什么东西令他们忌惮。”

    我咽了口唾沫,“连那么恐怖的生物都怕得东西……主人我们还是乖乖等他们自己走开吧,我可不想把我的本体插进比外面那些玩意儿还恶心的东西里面……跳茅坑都比这好。”

    主人没说话,用那夜明珠照着我们身后的石门。之前没有注意,他这样一照,我才发现那门上竟纵横交错,布满了无数剑痕,深深浅浅粗细不一,宛如一张密集的网,坚硬的岩石上。触目惊心。

    “这里之前到底发生了啥……?”

    主人道,“不只是这里。”他接着沿着大门往旁边照过去。原本雕刻着壁画的墙壁,此时已经被剑痕砍得面目全非,七零八落。我看着那疯狂的痕迹,只觉得一股诡异的死亡凶煞之气扑面而来。

    主人抚摸着那些痕迹,“剑灵如果被仇恨和疯狂控制,便会凝结煞气,化作魔剑。这些痕迹,并非全是古老的,这几条最深的是近期才划上去的。我仍然能感觉到煞气从痕迹里发散出来。”

    我说,“难不成是祭剑岭剩下的那些剑都成魔了?所以这儿才鬼气森森的?”

    “似乎不止那么简单。”主人话音刚落,我忽然感受到悍然剑气正破空而来。来不及多想,我跃到主人面前,双手打开大喝一声,将体内所有能调动的灵气瞬间释放。那竟然是数十只宝剑同时向我和主人冲来,森冷的剑光一瞬将整个巨大的殿堂照亮,带着凶恶的杀意,与我的灵力形成的场轰然撞击。

    我只觉气息翻涌,心脉一阵剧痛。这些剑都不是凡品,不仅都是用难得一见的精钢细铜铸造、工艺精湛无比,而且个个剑上都有灵!我再提一波真气向外推出去,但那些剑只是退了几寸,仍然拼尽全力想要冲破我的屏障。

    主人双掌贴上我后背,源源不断的真气注入我的身体。我顿时觉得灵台一清,五脏六腑如有洪涛滚滚,向外爆射而出。那些剑被震退数丈,有一些直接被弹飞,但更多的仍然悬浮在半空中,闪烁着嗜血的寒芒。

    我赶紧抬起手喊道,“兄弟们!我们只是进来避难的,咱们有话好好说别上来就动手好吗?”

    然而那些剑灵并不回应我,他们身上燃烧着血红色的剑光,也不知道听不听得懂人话……

    我回头瞥了主人一眼,“这样的剑你还想要?”

    主人怒瞪我,“都说了我没想带这些剑回去!”

    切……你这收藏癖已经没有信誉可言了……

    此时那些剑忽然有了动作,却不是冲过来,而是缓缓向后退开。在它们之后,一柄神秘长剑,燃烧着烈烈青光,周身青碧,净如琉璃,冷入骨髓,剑上七颗星芒,如苍穹北斗,熠熠夺目。

    我眼珠子差点掉出来,愣了一会儿,好不容易找回语言,冲口而出,“龙渊你个小贱人!!!这段日子跑哪去了!!!”

    第52章 祭剑岭(4)

    龙渊却并没有理会我,只是遥遥静立着。我想过去却被主人拉住了。

    主人冷峻地看着他,“龙渊,你为何在此。”

    龙渊仍然不说话,但是那青蓝色的剑身上,却隐隐燃起一团黑紫色的煞气。这气息愈发浓烈,险恶的意味在空气里蔓延。

    “他不太对劲。”我跟主人说。主人举起我的本体,低声道,“进来。”

    我化入本体的一瞬间,龙渊发动了攻击。这并非我第一次和龙渊交手,初次见面的时候也有过争斗,不过那时他的剑气,远远没有如今凌厉逼人,疯狂凶狠。七星剑发出一声震天龙吼,剑气震荡出一圈圈的气波。它每一次刺过来时都带着毫不留情的杀意,黑紫色的剑气撕咬着我的剑身,似是想要将我咬断。我被他咬得生疼,只听主人说道,“鸦九,莫要留情!”

    我也开始生气了。妈的这么久不见,一上来连句话也不说就砍我。真以为老子没脾气?

    上次你差点害死主人的帐还没有清算呢!

    我于是调运灵力,大喝一声,将之尽数释放。我的剑锋与他连续数次相撞,使出吃奶的劲儿咬住他的锋芒。龙渊很强,如果单打独斗,我俩要想分出胜负大概只能两败俱伤了。但是现在有主人与我配合,主人的灵力恰到好处的调整调动着我的灵力,流转运行毫无滞泄。于是不多时我便占了上风,甩出一道骇浪般的剑气将他打退数丈。我还未及得意,却见龙渊与其他宝剑忽然同时发出强烈的灵气,却不是对着我们,而是对着地面猛地刺了下去。

    只见数道裂痕如游蛇闪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蔓延到我们脚下。主人脚下一空,我们猛然间失重,一同跌了下去。好在我反应够快,在主人被乱石砸在地上之前猛然飞起,震开周围的落石,一把接住主人。然而更多坍塌的巨石从头顶压下,我们无法上去,只好左闪右避一路下跌。在接触到地面的一瞬,主人掌间爆出猛烈的气旋,将最后的一些乱石打散,纷纷化作小石子散落四周。

    我咳嗽着从本体里钻出来,一边挥着灰尘一边查看主人有没有受伤。主人拍开我毛毛躁躁上下游走的手,“本座没事,别乱摸。”

    “小气……“我嘟哝着,打量了一下四周。这里竟然离我们之前掉下来的大厅有不小的一段距离,目测至少有十丈左右。主人的夜明珠可以照到两侧的石墙,这是一条走廊,约有三丈宽,看不到通往哪里。

    “这泪泉宫怎么还有地下室?挖的这么深,该不会是坟墓之类的吧……”我嘴里一股土腥味,往地上吐了口唾沫。

    主人道,“这样深,恐怕已经深入火山之中了。”

    我看看头顶那遥遥的洞,问,“我们要上去吗?不知道龙渊是不是正在洞口等着我们。这小子是不是脑子出问题了,怎么跟变了一把剑一样。”

    “他确实出问题了。你没有感觉到么,刚才他的气息中,恨意和怨气十分凝重。”主人若有所思,“当日他虽然有心害我,但也没有这样的凶煞之气。我想在他离开的这段日子,受了不小的刺激。并且……”

    我最怕主人这样说话说一半了,“并且啥?”

    主人摇摇头,“我还不能确定,不过我想,既然那些剑灵故意让我们掉入这走廊,必然有其用意。”

    于是我们在这很像墓道的山中走廊小心翼翼的前行。这是当年祭剑岭的地宫,也不知有没有机关陷阱。行了大约一刻,出现一个十字岔路。每条通路后面都是漆黑一片,我正不知道往哪里走才是,主人却指着左面走廊的墙壁,“这里有个记号。”

    我凑过去,果然看到一个十字形的刻痕,似乎是人为刻上去的。

    这里也许从前也有人进来过,才会在十字路口上做标记。如果跟着走,也极有可能遇到之前的人遇到过的事。而主人说,之前进入泪泉宫的人,都没出来过。

    这……总感觉凶多吉少啊……我只希望不要遇到宫外那种烂肉一样的生物。

    沿着左侧走,大约百步左右又见到了岔路,仍然在一条通路商看到了刻字。我们就这样一路沿着有记号的路前行,并且感觉地势在逐渐变低,最后一段路甚至出现了有些陡峭的台阶。道路两旁时而出现被用水泥封死的石门,有一些有被破坏的痕迹。不过我们并没有进入,而是一直沿着记号前行。

    最后停在一道高大的拱顶石门前。

    这门上刻着浮雕,依稀是一名工匠铸剑的图。从上山采铜、冶铜、锻造直到剑成等一系列工序。看来这门后的东西,与逐渐有关。

    隔着门,却感觉到一股无比炙热的气流从门缝里渗漏出来。之前我们就发现,越往下走气温越高,此时主人脸上已经挂上了晶莹的汗珠,他将手凑过去,却又猛然缩了回来,改用真气一掌推出去。

    轰然一声,石门被真气撞开,一股炙热的起浪席卷而来,我们捂住口鼻,稳住身形,才没有被吹翻出去。空气充满硫磺的味道,呛得人睁不开眼。我和主人提运灵气真气环绕周身,形成一层防护,这才进入门后。

    门后是一个宽敞的圆形洞窟,里面有很多铁锤铁毡之类的器具。四面的墙壁上刻画着连续的浮雕,还伴有许多残缺不全的刻字。还有一些残剑堆在角落里,此时已经锈迹斑斑。而在我们正对面,洞窟的另一边,有一道半月形的巨大洞口。那外面明晃晃的,闪烁着火焰的色泽,照耀得整个洞窟明亮无比。

    我看着那墙上的浮雕。一个个刻得尽是人像。

    我看着一张张人像,忽然感觉一阵战栗感透体而过,脑中一阵眩晕,脚步也有些不稳,向后退了一步,却正好撞在主人身上。

    主人扶住我的背,关切地看着我,“你怎么了?”

    我此时头疼欲裂,很多乱糟糟的影像在脑海里闪过。我有些茫然地看着主人,“我总觉得……我来过这儿……”

    主人一愣,“我不曾带你来过此地……”

    沿着墙壁上的图像,一张张看过去,却蓦然发现,最后一个人像没有脸。原本是脸的地方模糊一片,似乎被什么力量强行抹杀掉了。我摸着那人像临风飞舞的衣袂,一种莫名却极其浓重的悲凉哀伤,以及恨意,将我倾覆。

    我头晕目眩,忽然感觉到周身被一个温暖的怀抱包裹,主人如诗般的吟唱咒文声源源不断流入我耳中。我只觉某种膨胀在脑中的红色逐渐被压制了一些,头疼稍稍减轻,便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瘫软在地上,而主人正紧紧抱着我,周身白光冽冽,依然在不倦地吟唱。

    而我自己不知什么时候竟然满面泪痕。

    “鸦九,你怎么样?”主人柔声问。

    我说,“感觉想吐……”

    主人修眉微蹙,“这泪泉宫果然古怪……那画像上的人,你认识么?”

    我摇头,“想不起来,只是这个地方给我很熟悉的感觉。”

    主人沉吟半刻,“我捡到你之前的事,你仍然什么也想不起来么?会不会与你的前主人,亦或是铸造者有关。”

    真的什么也不记得了,只有偶尔会梦到的一双深沉沧桑的眼睛,以及那一句“你自由了。”

    主人望着墙上的浮雕,“剑的铸造者与剑灵之间的关系特殊,铸造者本身的性格和情感有一部分会被剑灵继承,就如同父子一样,但又不尽相同。不知你的铸造者,是否与这祭剑岭有什么关系。”

    铸造者?这我根本一点印象也没有……

    见我纠结,主人轻拍我的后背,柔声道,“不要想了。”

    主人扶着我站起来,待我灵台重归清明,才往那处冒着火光的洞口走去。那洞外原是一道向下蜿蜒的长阶,而下面的景象,着实令人震惊。

    外面是一个宽广的火山口,只不过头顶却是漆黑一片的岩石,大约是久远年月前喷发后坍塌凝结在山口的火山灰。而我们脚下,却是一片沸腾的金红火海。沸腾的岩浆沉默地缓缓流动着,还有一些从半山腰瀑布一样缓慢粘稠地流淌下去,仿若自无始以来就燃烧着的地狱之火。而在那火海之上,无数粗大的不知用什么金属铸成的粗大锁链打入坚硬的石壁,拉着一个半月形的厚重铸剑台。一道熔岩从山壁上滴淌下来,正好汇聚在那铸剑台当中的圆池之内。更可怕的是,在铸剑台上,似乎散落着很多很多的人骨……

    我们洞前的长阶,就是通往那铸剑台的。

    此时在那铸剑台上,竟然闪过一道白色人影。我用力揉揉眼睛,大叫,“主人!我就说之前在外面看到过白衣女鬼的嘛!”

    然而刚说完话,身后突现杀机。我和主人刚回头便见数十道剑光凌空劈来。主人只得向后一跃,惊鸿一般掠过炙热的地狱之境,如一片白羽向下落去。我一挥袖洒出一道灵力波,也连忙张开翅膀跟了下去。原以为这么接近熔岩的地方,铸剑台上得温度必然高到能融化任何金属,没有灵力护体恐怕就会被烤成人干了。然而这整个铸剑台却不知道是以什么奇石铸成,竟然分外寒凉,踏上去没有任何不适感。

    这铸剑台竟然可以在五百年前的喷发后保存完好,真是太神奇了。

    我们刚刚站定,便听到身后一阵古怪的笑声。

    “哈哈哈哈,等了这么久,总算等来了个合格的修者。”

    也不知什么时候,那熔岩之池前,站了一个形容消瘦枯槁的白袍男子,他目光阴翳,笑容有些癫狂扭曲,贪婪地看向我们。而他的手中所持,全身弥漫着黑色死气的,正是龙渊。

    第53章 祭剑岭(5)

    我一看龙渊竟然被这阴阳怪气女鬼一样的男人攥在手里,立马就急眼了,“喂!你谁啊!快把龙渊还回来!”

    那人哈哈大笑,“又是一把好剑,看来神剑今日就可功成了!”

    语毕,他挥起龙渊剑,一道血月般的剑光夹裹着灼灼烈火喷薄而至。我连忙跃回本体中,随着主人的剑势释放出寒冰之气。主人清啸一声,将剑贯入地下,寒冰之气从地下喷射而出,将那袭来的剑气尽数冻结,一瞬间散作雪花纷纷,又在极度的炙热中灰飞烟灭。主人看着那人,露出一个有些冷酷的微笑,“你在等我,就凭这点实力么?“那人被主人一激,面容瞬间变得更加扭曲恐怖,竟然不似人形了。刚才那攻击中就有浓重的阴冥之气,明明是炙绝热绝的招式,触碰到的时候却觉得有战栗感沿着剑身传播。

    难道这不是人,而是怨灵吗?

    人死之时,七魄先散,然后三魂中的天魂、地魂散去,最后是命魂进入轮回。如果人死前有太强的执念,七魄中的一到两魄可能会无法散去,拉住命魂不入轮回,一直徘徊在死地附近,便是所谓怨灵,也就是鬼。

    妈蛋……真是怕什么对上什么。要知道我们剑对于自己将要戳入或者砍入的对象也是有要求的。从皮肤、肌肉、骨骼等一系列层次分明松软有度的质感到血液的粘稠度、内脏的劲道程度、甚至于对方四个小时内吃了什么,都会很大影响到我们刺入时的感觉。综合来说,刺入人的身体是最爽的,皮肤柔软、肌肉强韧但又不至于太硬、骨头酥脆、血液香浓。我个人比较喜欢体型偏瘦的人,太肥的人刺进去总有股油腻腻的味道。其次是哺乳类动物,虽然皮比人得厚,血液没人得香醇,但好歹也是温热的,那种被湿润的东西缓缓包裹住的感觉,真的令剑欲罢不能……

    但是刺入冷血动物、尸体的感觉就没有那么好了,那种感觉,就如同你把手指头插进一坨粘哒哒的鼻涕里,而且还不让你洗手。

    而怨灵,比尸体更低一级的东西……我简直不能想象……

    真是不懂龙渊是怎么忍受被怨灵拿在手里的,如果是我的话,早就尖叫着跑远了。

    由此我可以断定,龙渊一定是像主人说的那样,失心疯了……

    那怨灵尖啸一声,周身燃起浓烈的血色光辉。龙渊也倏然爆出数丈剑气,黑炎增长数倍。原本平静的岩浆仿佛被什么扰动了,表面上开始翻出沸腾的气泡。怨灵忽然化作一团黑雾,眨眼间就在我和主人面前重新凝聚,龙渊已经呼啸而至。主人向后折腰避开这一刺,灵活的手腕将我抖出一片银芒,转瞬间与龙渊对砍数次。我与他一次次接触又分开,期间不断低呼他的名字,希望他能找回神智。

    但他没有反应,只是毫不留情地一次一次砍向我,砍向主人。这怨灵虽然七魄不全,但剑法真是好的没话说。传说中祭剑岭那如同舞蹈版般华美的剑法——玄女十九剑,我这是第二次见到。第一次貌似是在阳虚山,跟花痴并肩作战的时候见他使过。不过这个人的玄女十九剑,显然比花痴使得更加熟练,真的和那些撰写仙妖大战里的插图一模一样,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摇兮如流风之回雪。那褴褛的白衣也如仙绦皎皎,剑光化作水袖昭昭。

    然而如果忽略那一会儿黑一会儿红的煞气浓到能把人熏个跟头,恐怕我会更有心情欣赏……

    主人初次见到已经消失五百年的剑法却还维持着镇定,甚至是游刃有余,以蜀山鹤舞剑法迎战。鹤舞剑走的亦是轻灵玄幻之风格,两个人打起来就像一仙女一仙鹤在跳舞,如果我不是身处其中而是在旁边吃着瓜子观战的话,应该会很养眼。

    不过现在我被龙渊震得头昏眼花,气血上涌。妈蛋这小子当真下死手!我也不再客气,聚敛全部心神,一道凶悍剑气荡出去,龙渊被弹得震了好一会儿,逼得那怨灵暂且停下攻击,用手轻按剑身,定住剑。他似乎有些惊异我和主人的实力,这家伙似乎在等一个强悍的修真者,但是没想到强悍的主真的来了,他却消化不了……

    俗话怎么说的来着?偷鸡不成蚀把米?强x不成反被草?

    主人也没有趁虚而入,而是一个帅气地回身收剑,黑发泼墨般飘洒。只可惜现在没有后援会成员在现场,否则此处应该有少女们尖叫”真人我要给你生孩子“。

    主人问,“你是何人?祭剑岭所有人,在五百年前死于九黎入侵,就算没死在九黎人手里的,也在之后的火山喷发中被滚烫的火山灰烬尘封,不见尸骨了。”

    怨灵脸上现出一瞬的困惑,“五百年前?你胡说!”

    主人似乎找到了某个突破点,于是继续说道,“如果我在胡说,那么你来告诉我你认为现在是何年何月?”

    怨灵到,“吾乃祭剑岭火泉使戚罗,奉命铸造一把可以杀死白泽的绝世神剑!而你,就是我铸剑的材料!“我吓了一跳,不敢置信地瞪着他,“你有病啊?我们主人这么性感你竟然要用他铸剑?!简直丧心病狂!”

    主人拍了我头一下,让我闭嘴。

    “以人之血肉铸剑,本座确实听说过。你刚才所说,是要铸能杀死白泽的剑,是奉何人之命?”

    那自称戚罗的怨灵张口要说,面上却再次现出迷茫之色。他有些不安,有些焦虑,用力拍着自己的头。看样子,竟然想不起来了。

    “岭主……是岭主!”然而他却终于喊了出来。

    主人微微眯起眼睛,“岭主?”

    “不错,若要杀死白泽之神剑,需要以一百把绝世神剑献祭,但神剑迟迟不成……因为……因为还缺一道命魂!”那戚罗似乎陷入某种疯狂,开始自言自语起来,“定要有一修为高深的佛修或道修的血肉之躯为引,才能另神剑觉醒……岭主已经为了这把剑耗尽心力,我不能让他失望……”

    继而他狠狠地瞪着主人,“你就是命魂!”

    话音落,他拿起龙渊再次拼杀过来。这一次他的气势比之刚才更甚,龙渊的剑气发出一波波悍然的震动,地下传来一声悠远而恐惧的长啸,岩浆卷起滔天热浪,一波波向着这铸剑台倾覆过来。炙热的气流即便隔着护体的灵力仍然刺痛脸颊。眼看着整个铸剑台都要被那好几丈高的滔天岩浆之浪覆灭,包括那怨灵和龙渊在内,都将和我们一同被吞噬。

    这简直是自杀式的打法。这般炙热的熔岩,没有任何护体真气可以阻隔。我们都会被熔化!

    我从剑里跳出来,反身抱住主人。明明知道这样不能改变什么,我却还是条件反射地紧紧抱住他,用全身包裹住他的身体,背向那愤怒而灼目、绚丽到恐怖的金红死亡。

    主人似乎一愣。

    下一瞬,主人的身体中忽然爆发出一阵狂烈的真气之旋,那般剧烈,周围的声音一瞬都被阻隔了,我只觉得狂烈的风撕扯着我的衣袍,面具也被吹飞了。但主人反手抱住了我,坚实而笃定的力量。

    预想中可怕的烧灼感没有降临,我一回头,却见漫天雪花飞散,那岩浆竟然以极快的速度一寸寸被冻结。冰寒的蓝色一瞬间照亮了火山口下的整个空间,原本的炙热竟然尽数退却,在主人冷冽蚀骨的力量前低下狂霸的头颅。

    是天蚕寒冰剑的力量!

    然而,又不完全是天蚕寒冰剑,主人似乎另原本的剑术升级成了某种更为庞然的力量,竟然连天下最热的火山之浆都可以冻结!

    我不敢置信,下巴差点掉到地上。这绝对不是乾元境界的人能够达到的水准,就算是第九层也不能……

    难道主人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勘破了无相境界?

    那怨灵也不敢置信,自己苦心经营的天然大火炉竟然被主人给冻住了,世上哪有这种事?他怒吼一声,冲主人扑过来,却已经失了章法。

    可是在我转身面对他时,他却猛然停住了。

    他盯着我,死死地盯着,看得我毛骨悚然。

    “你……”

    他一步一步,有些踉跄着,向我走来。我这才想到我的面具飞了,难道是因为看到我的脸让他吓成这样?

    不是吧!老子这么帅!

    他不只是向我走来,甚至还伸出手,想要触碰我似的。我赶紧躲到主人身后,但他的视线却粘着在我身上,如影随形。

    此刻那双痴然却空洞的眼睛里,蓦然流下了两行血泪。

    那一瞬,怨灵身上似乎发生了什么变化。一直缠绕着他周身的血色怨气变淡了,就仿佛红色的雨雾,风一吹,竟消失无踪了。

    他的白衣重新变得干净整洁,枯朽的脸颊,也逐渐恢复了血色。

    那竟是一个眉目十分干净端正的男子,身上浮着一层蒙蒙的辉芒。

    什么情况?怎么画风突然从诡异扭曲变成了自带柔光磨皮效果?

    “我想起来了……”他看着我,忽然笑了。只是那笑容,看起来令人心碎,“我终于想起你来了,原来……原来你五百年前就已经离开了……可怜我,却什么都忘记了,只知道在这儿傻傻的守着,铸着一柄早就被铸成的剑……”

    主人上前一步迅速问道,“缠绕着你命魂的哀魄和怒魄已经散去了,还剩下一道爱魄未散。火泉使,这祭剑岭外面的妖魔鬼怪,还有这些似乎被煞气控制的剑,可都是你驱使的么?”

    那戚罗看了主人一眼,淡淡一笑,“不错,外面那些怪物,都是我祭剑岭的弟子们。我知道他们死得冤,所以想让他们活过来……只可惜,好像怎么缝也缝不回原来的样子。而那些剑,本是我打算收集起来,用来献祭给神剑用的。不过现在,大概已经不需要了。“戚罗看了一眼手中的龙渊,忽然冲着剑身吐出一口气息。那气息泛着淡淡的金色,很快消隐在剑身上。一时间,龙渊的剑气产生了细微的变化。黑色的煞气散掉许多,我也明显地感觉到了剑灵在其中苏醒的扰动。戚罗继而又吐出了更多那样的金色真气,我看到它们化作很多股,迅速飞散开来,不见踪影了。

    戚罗缓缓将龙渊放在地上,向着主人微微一笑,“谢谢你们,若不是你,我恐怕还想不起来。“然后,他又看向我,一步步走过来。

    我心里有些不祥的感觉,焦虑地问他,“这是怎么回事?你认识我?”

    “你长得,和岭主好像……”他伸手,那泛着白色光辉的手碰到我的皮肤,没有想象中的阴寒,却有一股绵绵不绝的哀伤之气透体而入,令我喘不过气来,“没想到,祭剑岭的名号被称颂了那么久,最后一个祭剑的,却是岭主自己。”他忽然笑了,只是眼中一滴泪,静静溢出。

    “为何离开了也不告诉我,让我在这里枯守五百年……难道你心里,真的不曾有我分毫的位置……”

    随着一声叹息,眼前的人影竟渐渐透明了。

    难道是最后一魄散了?

    我慌乱地想要抓住他,大喊,“喂!你等会儿!话说清楚啊!你到底认不认识我!!”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他似乎张口说了什么,我却听不到声音了。我脑子里嗡嗡地想,总觉得自己错过了什么非常重要的东西,伸手抓住的,却只有空气。

    半晌,我的手被握住了。抬起头,主人温柔地拂过我的眉头。

    “鸦九……”他担心地望着我,“不要急,如果你真的怀疑你的身世与祭剑岭有关,我们总有办法查清。”

    我只能点头。戚罗最后那哀伤的眼神令我心悸。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过什么,不过听起来,这个戚罗似乎一直在为一个已经死去五百年的人守着已经腐烂衰败的祭剑岭,用自己的办法想让祭剑岭重新回到当初的荣光,并一直在为那个人执行着最后一项命令。

    第1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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