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书 作者:公子春秋
第十三章 目下离离千载草
北朝书 作者:公子春秋
第十三章 目下离离千载草
ps:为雅安祈福,雅安加油!身为四川人的我,是伤感的。
事情总算告一段落,首先来昭阳殿找未央的是卫国公宇文直,未央并不奇怪,也在意料之中。宇文直收到青娥传去的风声,更着急于挽回沌口之战的颜面,未央故意在寝殿小睡了片刻,才慢悠悠的去前殿见他。
宇文直翘首以盼,见她来了,忙迎上去问:“如何了?”
未央摇摇头道:“得等宇文护进宫。”
宇文直神色一变,“等他进了宫,哪里还有我的份?”
未央请他入座,宇文直性急哪得安然,未央也不理他,自己坐下,蝶舞奉上香茗,她押过一口才缓缓说道:“圣上自有安排,你着急什么?”
宇文直猝然站起,双手紧握成拳,脸色一时青一时白,惊愕且愤怒,半晌方道:“那就把他骗进宫来,在宫里杀了他!”
未央眉头一蹙,眼神示意蝶舞,蝶舞慌忙往殿外去,未央这才转头责道:“胡说什么?传入他的耳中我们焉有命在?”她怕宇文直性急,语重心长的说道:“孝闵帝也曾如你这般想法,可最后换来的是什么结果?宇文护内外势力皆在,若想动他,除非剪除他的羽翼,内有圣上与他周旋,而蜀中和江陵只能靠你,你别冲动。”
宇文直起先怔怔听得入神,待她讲完,神色又复清冷,随即一想,也明白其中关键,只好点点头,然还是不甘,顿足叹道:“那得等到哪年哪月。”
未央默然片刻,雪亮的仇恨如刻在心上,冷然道:“等十年我也等。”
宇文直纵有不甘。还是去了南面,带着宇文邕的密旨,走的隐秘,甚至来不及和青娥道别。而这边宇文邕率一众公卿大臣,出皇城三里,亲往晋国府迎宇文护上朝,深宫之内的斗争丝毫不曾影响到平民百姓的生活,长安城已开始张灯结彩,制作寒衣,预备着冥阴节的到来。
未央也用五色彩纸剪了寒衣。一大早离宫去了孝陵,将所剪制的寒衣,悬挂在小树枝上。有的插在坟头,又烧了些许纸钱。宇文空这一生太短,短的几乎无从记忆,但他走在人生最快乐纯真的时候,无谓经历成长的烦恼和挣扎。
冷飕飕的风呼呼地刮着光秃秃的树木。受不住北风的袭击,在寒风中摇曳,地也都裂了缝隙,风像刀子一样刮得脸上生疼。
蝶舞招来看守陵墓的执事宦者,赏了从宫里带出来的钱帛,嘱咐那人好生照看。这些宦者都是在宫里不讨好被发来守灵的宫人。没有照拂又哪里会对死人上心?哪怕里面埋得是天潢贵胄。
未央紧了紧身上的狐裘,忽然说道:“将来我若死了,不要把我埋在这里。”
蝶舞一怔。神色随即黯然,勉强笑道:“今日是冥阴节,幽冥出没,这话不吉利。”
恢宏磅礴之侧苍郁松柏之间,四下旷野千里的无垠。是这人世间最干净的地方。也许曾经还有过死后以此为归宿的一点妄念,如今是想也不曾想。将来躺在地宫棺冢里的绝不会是她,即然不能同穴,又何苦像凌美人、宇文空一样只作为一个陪葬?
陪葬?她宁可拂一方境地,砌一堆黄土,也不需要这样的悲悯。
自宇文护回朝,宫里似乎平静下来,宇文邕对未央的宠爱一如往昔,但他们心里都清楚,这只不过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不过哪怕是片刻的安宁,他们也贪念着。
清冷素白的月光自廊檐垂帘间透落在鹅毛绒毯上,似霜如雪,亦被火盆微朦的红光铺洒得萌生了几分暖意。回廊里和暖似三春明媚,并不觉得冷,未央倚在宇文邕怀中,倚在这廊檐下,旁边小案香炉里龙涎香散发袅娜的白烟,如丝如缕,微扬着缓缓四散开去。
宇文邕将她搂在怀中,耳鬓厮磨道:“以后若能一直这样就好了。”
未央用手指拨弄着他留长的髯须,笑问道:“哪样?”
宇文邕的神气里敛住几分诚挚,冥思半晌,捏住未央的双手,一字一字道:“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未央动容,心中触动,眼中含情,缓缓接口道:“与君相付,望君莫负。”
宇文邕似乎是唏嘘,手中紧了一紧,点头道:“绝不辜负。”
这些日子,他夜夜宿在昭阳殿,连午膳、晚膳也都在一起,他们越来越有默契,这默契始于心底无限的爱意又或者是因为利益上的一致都不重要,未央只知道他是在担心有一日突然会不见了她,这就够了。
心中荡涤着欢悦和感动,未央的头抵在他怀中,似欲落泪,翻覆着,终究是无比的喜悦。忽然,宇文邕说道:“不如……”他又突然住了口。未央怔然,侧身抬头,宇文邕的手臂却有力,紧紧把她抵在自己坚实的怀抱里。
未央觉得空气有些沉闷,呼吸尽是他身上的气味。只听宇文邕迟疑了良久,才轻吐口气,缓缓说道:“带上蝶舞,离宫去吧。”
“什么?!”未央脸色一变,不可置信的又问道:“你说什么?”
宇文邕涩然一笑,伸手抚上她的脸颊,“其实,我已经命蝶梦收拾好了东西。”
未央一时未能反应过来,心中蓦然一紧,拉住他胸前的衣襟闷声问道:“为何?是不是有什么意外?”
宇文邕像是痛心又像是安慰,拉住她的双手道:“不是,宫里都准备好了,我只是担心你,只有你安稳,我才能放开手大干一场。”
未央一阵惊凛,愕然道:“你要提前行动?”想起孝闵帝,她怎能安然,“不行!你不能一个人,何况……何况,空儿的仇,凌美人的仇,我也有一份。”
宇文邕坐直了身体。与她并肩,道:“你的就是我的,让你出宫,我才不会有牵挂。”他知道如此是不能说服她的,闭了闭双目,再睁眼时,道:“权景宣已经死了,消息很快会传回来,我不能坐以待毙。独孤整所领部众已整戈待命。”又怕她不信,补充道:“此事你可问蝶舞。我不想你操心,没让她说与你听。”
未央才制止了宇文直的莽撞,此番又见宇文邕如是打算。不由得犹豫起来,旋即坚定的摇头道:“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走,生死也都要和你一起。”
宇文邕眉心一拧,一把抱过她。让她将头靠在自己的肩膀,柔声道:“知道吗?只有你离开,我才可以真正的安心,我们也都才有活命的机会。”顿了一顿,复又说道:“五弟已经秘密回京,他的镇*就在函谷关外。相信我,国贼一除,我就接你回来。”
未央拼命摇着头。咬牙说道:“谁回来和我都没有关系,我只知道,我不能在此时离开。”
宇文邕陡然无奈,又是感动,像是做了什么决定。冷肃的说道:“不必再言,朕让你出宫便出宫。朕不想李妃之事重演。更不想再后悔一次,朕已经命人在宫外替你安排好了一切,朕意已决!”
用李妃来堵住未央的嘴再好不过,宇文邕了解她,深知以她的个性绝不会在这样的境况下容许他的好意却是为了这点私心。明明是为了她好,偏偏要说的令人反胃。
果然,未央露出失望的神色,却心有不甘的质问道:“你只是这样想的?”
“是。”
未央一瞬怅然,原来到头来她还是及不上李妃,哪怕是给她与他共患难的机会也不给,原来只是为了不让历史重演,再让他难受一回。帝王可以随意的忘却一切人和事,忘不掉的是伤口上撒盐的那个刺痛罢了。
良久的沉默,未央最终垂下了眼眸,平静的说道:“好,妾身祝愿圣上心想事成。”说罢起身,怅然所失的回身入殿。
宇文邕拉住她道:“等我。”
未央拂开他的手,摇着头道:“圣上不必挂心。”
宇文邕拦住她,抬起她的下颚,凝注她的双眸,重复道:“等我。”
未央眼睛一眨,眸中泛起一层水雾,勉强的点头。然而宇文邕却不肯接受,扣住她的头,让她不能动弹,就这么直直看着她水雾弥漫的一双眼,看着泪滴自眼角滑下,额头抵住她的额头,一字字的说道:“你会不会等我?”
未央扪心自问,也许曾经有那么一两次,她想过要逃离这个宫廷,当真正有机会可以的时候,她是否真的就可以放下一切?可是,即便是逃了,她还能去哪里?
切肤之痛的仇恨,还要不要报了?凤凰于飞的情意,还要不要守了?
当自由变成了需以生命换取的昂贵期盼,那么当你可以自由的时候,会不会就真的可以抛下心中的执念?
佛歇说得好,放下执念,才是真的自由。
事实上,又有几人能够做到?
天和二年冬。今年的冬天,雪季来的特别的早,洋洋洒洒深邃博大地,格外寒冷。
未央一身素服,独独裹了那件狐裘,搭住蝶舞的手,于青城门外回望宫阙。肃穆高绝的宫墙上,除了森然木讷的金戈羽林率,不见其他的人影。
“他不会来了。”未央喃喃道,像是说给旁人听,又像是说给自己。
羽林率换了许多新鲜的面孔,未央都不认得,看来宇文邕的确是筹谋好了一切,支开自己,究竟是想心无挂碍,还是担心重蹈覆撤?其实两者之间并无区别,但在未央看来,两者用心却明显不同,更不是单纯,即然筹谋的万无一失,又何须支开自己,唯一能够解释的,她的存在,是宇文邕对于李妃的心结,是他不能随心所欲放手施为的理由。
“娘子,上车吧。”蝶舞再次劝慰道。
未央看了她一眼,忽然问道:“你舍得离开吗?”
蝶舞怔了一怔,以为她问的是独孤整,便道:“舍得,奴婢只为娘子。”
看来舍不得的这件东西该是弥足珍贵的,故此才会有求不得之说,就如蝶舞,心知求不得某些东西,因此舍得,又知自己的心在何处,故此舍不得。如此推论,那个人的心,应当不在自己这里,心这件东西,多么的弥足珍贵,可她的心呢?在哪里,或者,究竟放到哪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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