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逢竹马 作者:明今狐
第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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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安逢竹马
作者:明今狐
十五年前那场战役,他失去了此生最重要的竹马。
十五年后,两人各自的儿子两小无猜,亲密无间,相携长大。却再次卷入当年那场战役留下的风波里。
皇权更迭,风云变幻,有心人各自为营。
等一切尘埃落定,你可愿意留在我身边。
这是一个关于三对竹马竹马的故事。慢热,过程估计有点烦。
内容标签:年下 青梅竹马
搜索关键字:主角:卜璋白,夏安逢 ┃ 配角:夏遵,卜竞辰,罗棠 ┃ 其它:竹马
☆、楔子
? 干裂的山谷寂静无声,两旁狭窄逼仄峭壁拔地而起,直插云霄。风从谷口吹拂过来,残破战旗在呜咽幽泣的风中猎猎作响。
这是一片布满血腥与亡魂的死地。
长靴踏上干涸泥块,深一脚浅一脚踏出足下一道道血印。来不及掩埋的尸首趴伏在谷底,峭壁边,散发着浓重腐臭。这些尸首身上的战衣,少许一部分陌生,绝大多数还是熟悉的式样。
脚步不停,缓慢而坚决的往山谷最中间走去。
正中央的山谷有一块空出的地面,这里的士兵尸体排成一个包围圈,面朝外跪地而死,身上无一例外插满利箭。他们似乎在拼命守护什么人。然而包围圈中并没有人,只有一大滩惊心动魄的血迹,在地上粘稠的干涸,依稀可从满地鲜血判断出当时淅淅沥沥流出的惨状。
男人的脚步,在看见包围圈中那大滩血迹时停止,随即身形一晃,长长跪了下来。
这个身穿甲胄的男人,约摸二十五岁出头,年纪虽轻,眉宇间却有着不输任何人的蓬勃英气,周身是见惯沙场生死的冷肃。刚正肃穆的脸上,一双冷凝沉静的眸子,此刻却蕴涵了说不真切的薄薄痛楚。
他笔直地挺立在那个包围圈外,任由风声凄切,自耳边呼啸而过。?
☆、1、侯爷的汗血宝马
? 辽阔宽广的草原,因为人迹罕至,青草长势极好,绿过足踝。风自山谷那边吹来,倒伏了一片如短小麦浪起伏。初秋的阳光洒在柔软的草丛上,洒在倚靠着一株大槐树的人身上和他手中不时翻动的书页上。
这人年约十八,身量还没长开,颇为怯弱的模样。一身月白长衫,袖口银线打底,黛青色长发用缎带严整绾起,周身透着文雅沉静的书卷气。一双星月似的眸子蕴着水波般潋滟光芒,面庞雅致端庄。
他看书似是看累了,又像听见什么声音,抬起头。
风中传来急急马蹄声,由远而近,少年嘴角慢慢浮上一层笑意,衬得那双文静的眼眸生动活泼了许多。
马蹄声骤然冲到面前,一匹不过刚刚长成的枣红色骏马背上驮着一个也不过刚刚长成的少年,少年暗红色长发飘扬在风中,手持缰绳猛然勒住马:“吁——!”
“我就知道你躲在这里看书!”那少年身段修长,眉宇间英气十足,浑身似有使用不完的活力。声音里有着不加掩饰的得意,两步便从刚刚勒住的骏马身上蹦下地来,一手还紧紧牵着马儿的笼头,“快看,这是西域送来的汗血宝马,是不是特别英俊?”
抱着书本的少年,从方才依靠着的树上直起身来,靠近细看。枣红色马儿比他俩都高一个头,脊背匀称,肌肉发达,毛皮亮泽,强健有力的四肢不安的在地上刨坑,不时打着响鼻。
红发少年眼神发亮,额头薄汗隐隐,牵着马儿一个劲往他跟前凑。
他正想点头夸奖,又听见远处气急败坏的嚷声:“二爷——二爷——”听起来正像要往这边过来。
“这是侯爷四十大寿的贺礼吧?”哭笑不得,“你又趁人不备从马厩里顺出来了?”
“你不是一直想骑马试试看吗?我只借出来一个时辰,很快就归还回去,放心!”红发少年显然也听见后面的追兵将至,拍了拍胸脯,保证,“来,把书收起来,我带你骑马!”
不等对方拒绝,他已伸手去搂人家的腰,往那躁动不安的马匹身上推。一边还安抚:“别闹,再骑一会儿,再一会儿就将你送回马厩里,乖啊。”
“夏安逢,这马好像还没有完全驯服……”被推着坐上马背,他紧紧抓住缰绳,心里有些细微的恐惧,更多的是夙愿得偿的期待。
叫做夏安逢的红发少年紧跟着也翻身上马,在他身后接过缰绳,得意露齿而笑:“没有的事,本少早就私底下训了它三天,它乖顺得很!”
“它未必愿意有两个人在它身上……”话未说完,已感觉身子猛然后仰。夏安逢一踢马镫,汗血马箭一般蹿了出去。
风声在耳边呼啸而过,绿意满天满眼的扑罩而来。
卜璋白紧紧捉住马背,从未感受过的风中疾驰的快感,让他好一阵目眩神迷。在这难以捕捉的疾驰中,身后少年温热的躯体,变为唯一可靠的真实。
红发少年在身后大嚷,声音风中破碎:“小白……你喜欢吗……?”
他也努力张大嘴,回应自己的好友:“你……记得……留心看路……”
“你说……什么……??”
夏安逢把耳朵凑近一点,忽然马背一震。
两个人的身躯同时一滞。
汗血马不知被什么惊吓到,陡然扬起马蹄,嘶鸣着停下脚步,马背高高直立。
夏安逢猝不及防间,被震得松了抓住缰绳的手。
将门之后的本能,让他立刻伸手环抱住同样惊呆了的卜璋白,两人一起从马背上滚落下地。
卜璋白只觉得天地倒转,被夏安逢抱在怀里连滚了好几圈,一直滚到了最浓密的草丛中去。涣散的意识好半天才回过神,蓝天白云重新在眼底聚焦。
他费力的欠起身,去扒拉仍然紧紧搂着他的夏安逢。
声音都变了调:“夏安逢?夏安逢??”
夏安逢拿自己做肉盾,垫在他身下。红发少年满头满脸的青草根,眼睛紧紧闭着。
卜璋白颤抖着手去够他的鼻息,又趴下去听他的心跳。
什么都听不见,只听得到自己心跳如擂鼓,就要从胸膛跳了出来。
忽然脑袋被一只手按住,乱糟糟的揉乱他头发。卜璋白猛然抬头,看见夏安逢笑嘻嘻的睁开眼,对自己吐舌头:“这里的草厚,我摔下来时还运了点气,没伤到筋骨,别怕。”
卜璋白瞪了他半晌,全身松懈下来,就要起身。
夏安逢拉着他衣袖不放,“我虽然没受伤,但也摔得够呛,你陪我躺躺嘛。”
“衣裳要弄脏了,回去不好交代。”
“反正都弄脏了啊,你看你头发乱得。”夏安逢再一用力,卜璋白身不由己弯下腰来,红发少年轻轻说,“嘘,他们追过来了……”
那匹闯了祸事的汗血马就在不远处焦躁的踏着步子,方才闹出的动静,已将侯爷府的追兵全部吸引了过来;牵住马后,一群人闹哄哄忙着到处寻小侯爷。
夏安逢苦着脸:“这下惨了,本来想趁他们抓住前,神不知鬼不觉的送回去;现在马被捉住了,我又摔了个狗吃屎,给爹知道,有我一顿好打的。”
他把卜璋白再拉近一点,两个人一上一下,鼻子对鼻子,夏安逢热热的呼吸就吹拂在他脸颊上,哀求,“小白,你最聪明了,你给我出个不挨打的主意吧。”
卜璋白比他年长两岁,被没大没小叫小白,一直就想纠正,但每次对上那双漆黑如点墨的眸子,不知不觉就会心软半分。
这次也是一样,夏安逢软声软气的央求他,他就算对他再有恼火,也发不出来。
再说,这人会去马厩偷侯爷的马,还不是为了带他骑马的缘故。
卜璋白叹了口气,微微避开过于接近的距离。
“你就老实跟侯爷交代,说是为了我才将汗血马顺出来,本来也没想在外面疯太久。现下马没事,你受了伤,跟侯爷诉诉苦卖个乖,保证再没有下次,他或许就饶了你这一回。”
夏安逢叫起来:“怎么能保证没有下一回,我还没有骑过瘾,你也还……”
卜璋白撩起眼皮淡淡看他一眼:“是回去挨打,还是先避过一劫,你自己选。”
少年愣了愣。垂头丧气的嗯了一声,像只斗败公鸡。
人声渐渐往这边寻过来。
卜璋白起身前,细细将被夏安逢揉乱的头发理顺,重新用缎带绑好。然后扬起手,向夏府家丁打手势。
夏安逢还赖在草地上,哀怨地拉扯他衣袖,企图拖延时间;卜璋白这回懒得再搭理他。
夏安逢到底还是伤到了脚踝,一瘸一拐的被家丁搀扶进了定国候府。
一进门,就撞见他爹黑沉如炭的脸色。
“爹。”底气不足的叫了一声,目光四下寻看,妄图找他娘来救场。
定国候夏遵四平八稳端坐在太师椅上,一手端着茶盏,一手轻轻叩击黄花梨木桌面。
夏侯爷年方不惑,承袭了武将世家的刚肃气质,素来就是不怒自威,气势慑人。
眼下不过是皱眉不语,也自有震慑现场的积威。
卜璋白立在夏安逢旁边,长衫虽然经过整理,还是沾了不少草屑,样子也有几分狼狈。
摔下来的时候,他被夏安逢抱在怀里,还是有几处擦破皮,见了血。
“爹,我只是好奇……下次不敢了。”没找见二姨娘,夏安逢耷拉着脑袋,忧伤的承诺。
定国候没理他,他的视线都在文雅俊秀的卜璋白身上。
关切的道:“璋哥儿,你胳膊上的伤要不要紧?一会叫府里大夫去你房里,给你上药。下次别再跟这个不肖子胡闹了,他只会瞎混瞎来,带坏了你。”
卜璋白摇了摇头,规规矩矩地替夏安逢辩解:“是璋白一直想试试骑马的滋味,小侯爷才动了偷侯爷马儿的念头,侯爷要罚,请一并责罚了我。”
他这样一说,夏遵顿时没了辙。
瞪了一旁立着的二儿子一眼,知道这位因为父母双亡,自幼就寄养在自家府里的卜少爷同夏安逢关系非常好,两人素来焦不离孟孟不离焦,有什么祸事一向各承一半。
他就算本来要教训夏安逢,看在世交之子的份上,也动不了那个手。
只好叹了口气,挥挥手,“这次就算了,你俩下去养伤吧。”
夏安逢如蒙大赦,转身就要跑。
夏遵又喊住他,皱着眉:“后日就是寿宴,你待在府里哪里都不准去。再惹出祸事来,谁给你求情都没用!”
他儿子老鼠见了猫似的唯唯诺诺,一边偷偷拉卜璋白的衣角。
卜璋白向夏遵行了个礼,再次道歉,搀着一瘸一拐的小侯爷,往后院走去。
直到他俩都消失在视线里,夏遵才放松了始终紧绷着的神经。嘱咐仍然立在厅堂里的家丁:“今日逢哥儿偷马闹出的事,仔细别让世子和夫人知道。”
“是,老爷。”
那几名被派去追马和追小侯爷的家丁你看我我看你,他们都是侯爷的心腹,自然知晓表面风平浪静的侯爷府同样也有嫡出庶出、正室侧室之争。
夏安逢生性无拘无束又单纯,若不是侯爷一直护着宠着,替他闯的各项祸事收拾烂摊子,有十个夏安逢都早被夫人和世子吃得皮也不剩。
哎,侯爷为了这个不成器的二儿子,也是操碎了心呐。?
☆、2、夏府三子
? 卜璋白搀着夏安逢往后院走去,耳边听见不远处马厩中,刚刚被牵回来的汗血马仍然在不安分的喷吐鼻息、嘶鸣。他脚步一顿。
夏安逢也跟着停住,疑惑:“怎么了,小白?”
卜璋白没回答,继续搀扶他往后院二姨娘的房中走,一边漫不经心的问:“今日你骑马出来,是谁给你备的马?”
夏安逢想了想。
他牵马出来前,连恐吓带威胁的,让一名正好在马厩里清扫的小厮装上马鞍和笼头,但那小厮的模样已经不是很记得了。
他皱着眉:“侯爷府这么多下人,我怎么一一记得住?好像是……叫长富之类?”
“那如果看见他,你还记得他长相吗?”
“应该可以。”夏安逢再心思单纯,也察觉出卜璋白脸色不对。
这时两人已走到了夏安逢亲娘的房外,卜璋白轻轻敲门,待奴婢来开门时将夏安逢推了进去,轻声说:“你让大夫给你好好看伤,我去去就来。”
夏安逢还想再问,二姨娘已循声迎了出来:“逢儿!你又去哪里野了,一身伤……”
被娘拉住了手心,夏安逢再想追问个究竟,卜璋白一闪身已不见。
侯爷府的马厩宽大而干燥,二十几匹上好骏马在各自的栏门后悠闲的嚼着马草,甩动尾巴驱赶小小的蚊虫。刚刚被牵回来的汗血马被拴在靠近出口的一个粗柱子上,焦躁的扬着马蹄,四周给马踏步的动静搅起一片小小灰尘。
卜璋白走过正忙着给马厩里的马匹搅拌草料的马夫,径直靠近那匹无人照管的汗血马。
那马见他靠近,竟然通人性一般,稍许安静下来。
卜璋白走到它旁边,伸手去它鞍背上一摸——两枚细小的银针,已深入马背,只露了一点点针尖出来,若不有心去寻,根本察觉不到银针的存在。
卜璋白双指略略用力,将两根长约寸许针拔了出来,针身血迹斑斑。
汗血马在他拔针的时候略略抬高了马背,很快又安静下来。
转过马头,亲昵地舔舐他脸颊。
卜璋白手头摊着那两枚银针,心中暗暗冷笑。
无怪乎这匹马突然失控,这针早在夏安逢骑上马之前,就被人不知用了什么手法安在马鞍之下,只等骏马疾驰时陡然刺入马背。
若不是他和夏安逢后来阴错阳差并骑了一阵,换做夏安逢一个人,压不住马的冲力,只怕那一下摔出去,至少也要摔个十天半个月爬不起床来。
眼角余光瞥见一个人影在马厩外一晃而过,是个小厮装束的人。
哼,这么快就想来湮灭证据……
卜璋白拍了拍那匹枣红色骏马的头,低声:“苦了你,无意间做了人家借刀杀人的凶器。”
他将银针收入袖中,又像来时那样,不动声色慢慢走出马厩去。
卜璋白没有往夏府二姨娘房中去,而是慢腾腾往自己寄住的东厢房走。
东厢房在侯爷府东北角的别院里,需要路经一座假山。假山边上有一口约六亩大小的池塘,里面各色锦鲤如春花般绚烂,游来游去,生意盎然。
卜璋白袖着手,想着自己的心思,不知不觉走到池塘边。
池塘边半蹲着一个人,衣裳华贵,玉带博冠,正俯着身看池塘里的鱼。他看得如此入神,连卜璋白来到他身后都不知道,身子一个劲往池塘里伸,眼看着就要掉到水里去。
卜璋白伸出手抓住他腰带,将他拉离水塘一些。
这个动作其实很不礼貌,但为安全起见,卜璋白也顾不上许多。
那个被他拉住的人仰起头,看见卜璋白,咧嘴一笑:“卜璋白!”不以为忤的,拍起手来,笑嘻嘻地,“你也来看鱼吗?”
卜璋白看了看四周,没有别人,柔了声:“昌哥儿,你的仆从呢?怎么放着你一人在塘边看鱼?”
“他们,去拿鱼食。”夏平昌拍着手,又想往塘边凑。
卜璋白手上加了点力,又将人拉远点,说:“离太近会掉下水,这个距离看就好了。”
夏平昌被他制住,也不生气,只点头。
卜璋白想走,又不放心将夏侯爷这个弱智的三儿子独自扔在这塘边,只好将就着蹲下来,跟着夏平昌有一句没一句瞎聊。
心里觉着奇怪,夏府的规矩,十二个时辰必须人不离夏平昌左右。今日怎会放了空,叫他一人在这池子边瞎晃荡?
若是掉了进去,这傻子恐怕都不知如何呼救。
“你看!金鱼!!”夏平昌忽然高兴起来,身子又往池边凑。
卜璋白被他一带,也往池边趔趄一下。
水面倒影映出他较常人苍白的脸,旁边夏平昌笑嘻嘻的脸,在波纹里一晃一晃。
忽然,那张脸一变,变成两张容貌相近的脸。
卜璋白心头一惊。
再细看,另一张容貌相近的脸上,没有夏平昌那样呆痴简单的表情,而是嘴角上扬,露出微微嘲讽的笑意。
夏锋——
他猛地回过头。
那张映在水面上的脸,如今就活灵活现站在他面前。源出夏遵一脉的脸面,英武而刚肃,可惜这堂堂相貌,掩盖不去那狡狐般的冷酷颜色。
笑吟吟地,定国候正统继承人,世子夏锋看着他道:“卜公子心细如发,对于我两个弟弟,果然颇为照顾。”
卜璋白将袖中的银针再藏深一些,面上丝毫神色不动。
站起身来行礼:“世子客气了。卜璋白不过痴长他们几岁,对他们的照料哪有世子这般费尽心思,妥帖周全呢。”
夏锋眼光一闪,跨前一步,抬手抓住他手腕。
他手掌孔武有力,卜璋白一介文生,手无缚鸡之力,给捉住根本无法反抗,身不由己被拉近世子一些。
两人咫尺之间,夏锋就抵在他耳边,语气轻佻的,低声:“卜公子,何必与本世子为难?夏安逢那小子,无武艺、无一技之长,不过一介庶子,你跟着他能讨到什么便宜?不若跟了我,今后我做了侯爷,你自当荣华富贵,再也不必拼命考取功名——”
他凑得太近,热气淫邪的吹拂在卜璋白薄薄耳根,发自生理的憎恶感让卜璋白身子微微发抖。夏锋却误解为对方害怕,笑嘻嘻的又补了一句:“你也不必怕我,你知晓我一直对你——”
“三爷!三爷!!”
叫喊声从假山后传来。夏锋立刻松开卜璋白的手,拉开两者距离。
夏平昌的贴身家仆捧着一袋鱼食,急匆匆从假山旁边绕过来,气喘吁吁:“三爷,鱼食拿来了,三——啊,世子,卜公子。”
一个急收势,向夏锋和旁边脸色难看的卜璋白行礼。
他们家世子大大咧咧的看了蹲在地上的弟弟一眼,啧了声:“这么快就拿回来,你的贴身小厮还蛮会办事嘛。”
夏平昌歪着头看自己同母大哥,不解其意;他的贴身小厮也一头雾水。
卜璋白忍了忍,终于还是没有开口。
夏锋笑眯眯的,望他袖口看了看,意有所指:“卜公子,有些东西好好收着,有些人,你若想,就尽力护着罢。若是有护不了的一天,记得本世子永远敞开门欢迎你。”
“对了,”他要走,又像临时想起一件事,“忘了捎句话,你姑母找你。”
夏锋永远称呼三姨娘为“你姑母”,不知是故意撇清卜秀姝与定国府的关系,还是提点卜璋白与他姑母同样寄人篱下的身份。
他刻意看了看卜璋白的脸色,后者眸色平稳,别无异样。
他笑着走了开去。
卜璋白等夏锋走了很远,又陪夏平昌看了一会儿鱼。
他没有急于去找自己姑母,在塘边好像在等什么人。
夏安逢连蹦带跳的,沿着这条他们从小玩到大的道路寻过来了。
“等你好一会,左等右等不见来,原来是跟三弟玩到一起。”夏安逢伸手揉弟弟脑袋,“今天心情不错啊,昌弟?”
他脸上被二姨娘涂抹了伤药,一边白一边红,煞是滑稽,好似一个唱花脸的戏子。
夏平昌指着他的脸,不住拍手大笑。他也不生气,笑嘻嘻蹲下来跟弟弟抵着额头说话。
卜璋白袖着手站在一旁,看他俩玩闹了一会,说:“方才你大哥,故意将人从昌哥儿旁边支走,不知安的什么心。”
夏安逢左手搂着弟弟,不信地:“不能吧,昌弟跟他一母同胞,难道对昌弟能有什么坏心?”
卜璋白不吭声。
夏安逢慢慢拍着弟弟的肩背,若有所思地:“方才我从大哥宅院经过,看见那个早上给我备马的小厮了。他将头很快低下去,但有你提醒,我特意看了他好几眼。是大哥的人。”
卜璋白将银针从袖中翻出给他看。两人对看一眼,夏安逢苦笑着挠了挠脑袋。
“我本不想拿给你看,免得你又说我总疑心你大哥。夏安逢,你去年误饮的那杯药,我说是从大夫人房里端出来,你偏不信。现在你亲眼认出那名备马的小厮是你大哥房里的人,又有银针为证,你总该信我,对你大哥要提防一二了吧?”
“大哥是世子,侯爷府正统继承人,我不过是庶出的弟弟——”
“你娘虽是侧室,到底是异邦公主,”卜璋白扯了扯他暗红色长发,像是想将这笨小子脑子里那些单纯的念头一并扯了出来,“留着你未必有害,但没有你,却是大大有利。你听我的话,凡事留个心眼,最好做什么事前都要问过我,知不知道?”
夏安逢勉为其难,还是点了头。
卜璋白满意了,说:“姑母找我,你陪我一同去罢。”?
☆、3、寄人篱下
? 看见卜璋白拉着夏安逢的手进房,夏府三姨太,卜璋白的庶出姑母,夏安逢的三姨娘,准备好的话全部堵在了喉咙口。
“姑母,您找我?”卜璋白敏锐的察觉到姑母的目光落在他拉着小侯爷的手上,心念一转,就明白姑母八成听说了今日闹出的风波。
他松开夏安逢的手,垂着头道:“我们去骑马前,学馆的功课我都做好了。”
姑母叹了口气。
她不过三十出头,一头青丝长及腰际,娇美可人。嫁到定国候十几年间虽无所出,仍然颇得侯爷宠爱。与卜璋白并非直系血缘,但均承袭了卜家俊雅端方的气质;两人并肩立于一处,容貌相近,反而易被认作姐弟而非姑侄。
卜璋白自父母双亡后,就一直被这位姑母带在身边;她出阁后,为了教养他方便,甚至央求定国候,将侄子带入府中照管。卜璋白对她一向又敬又爱。
听得她叹气,心里先不好受了几分。抿着唇,那股机灵劲在姑母面前收敛得彻底。
夏安逢抢着说话:“三姨娘,别怪小白,是我骑了马去草场那边找他,他有在用功念书的。你要怪就怪我,我一天没见着他,心里想得慌。”
三姨娘望着他,“姨娘不是怪责你们玩耍,只是下月学馆选拔考试,是头等大事,万万耽误不得。逢哥儿你是勋贵子弟,出生便有官位;璋儿若是不靠自己考取功名,总不能赖在侯爷府一辈子。”
夏安逢看了看卜璋白,卜璋白低着头,一副自知有过的模样。
夏安逢悄声道:“他文章那么好,不论什么考试都不在话下……”但心底也清楚,会馆考试名额有限,能够通过考试脱颖而出,顺利参加尚书省会试的人数寥寥,确实不能掉以轻心。
这么想到了,心里头先虚了起来。踌躇了一阵,听三姨娘道:“这孩子身子虚,这些年好不容易养好了些,可以参加考试;再拖个几年,考不上科举,就该张罗着娶亲,届时再想安安静静读书怕也难以沉下去。”
卜璋白垂着头,轻轻应:“璋儿知道。”
夏安逢急了,“三姨娘,都是我的错,我……”
他“我”了半天,想不出个办法,又不舍得看卜璋白霜打茄子一般垂头丧气的模样。一咬牙,“我在他考试前,不缠着他玩还不行吗,我、我再不打扰他!”
这个决定说出口,简直跟破釜沉舟壮士断腕一般,小侯爷心疼得英挺的眉峰都皱弯了半边。
三姨娘问:“当真?”
夏安逢挣扎:“君子一言。”
卜璋白闻言看了他一眼,想说什么而没有出口。
三姨娘目光落到他脸颊擦伤涂抹的药水上,又看看卜璋白经过整理仍然看得出草地上滚动过褶皱痕迹的长衫,将自家侄子拉近一些。口气温和:“璋儿你先将这身衣衫换下。”
夏安逢还怔怔站在原地,纠结着自己脱口而出的承诺。
学馆考试结束,那还得有一个月呢,没有小白陪着,日子岂不无趣得很……
眼角余光瞅着卜璋白接过三姨娘递过的整洁衣物,将绾好的发放下来。长长青丝像瀑布一般散落,披在雪白的里衣外头,黑白分明得紧。
这外衫一脱,才注意到卜璋白骨架不大,肩膀瘦弱而腰身纤薄。虽然比自己略长两岁,发育得还没有自己一半结实,无怪乎三天两头着凉受寒。
这么一想,又庆幸之前摔下来的时候眼疾手快给小白做了垫背。不然他这细手细脚,非折断几根骨头不可;到时候卧床不起误了学馆考试,不等三姨娘责罚,他自己就得先愧疚至死。
卜璋白换好衣物,回头看见夏安逢怔愣愣的盯着自己看,脸上莫名一热:“你在看什么?”
“小白你可真瘦……”
三姨娘这时打岔进来:“也快到用膳时候了,逢哥儿你赶紧先去前厅。晚些要是夫人过去,没看见你规规矩矩坐在那里,又要训你。”
少年想到侯爷夫人那张圆圆胖脸就腻烦,又不能不遵守人子礼仪,磨磨蹭蹭的看着卜璋白。卜璋白道:“你去罢,我整理好就跟姑母一起过去。”
夏安逢一走,三姨娘捏紧卜璋白掌心,捏了半天,终于是把找他来的真心话说了出来。
她说:“方才世子来过,你是不是又插手他们夏府的事了?姑母同你说过多少遍,你只是一个外人,就连姑母,也是个外人。”
口吻再不复夏安逢在场时的温和:“夏锋也罢,夏安逢也罢,哪怕那个疯疯癫癫的夏平昌也罢,表面上的和睦一定要维系住,而内心深处,你务必要知晓自己的身份。感情投入太多,牵涉太多,你将来抽不了身。”
“姑母,我……”
三姨娘抓住他的手,按在自己温热的胸口,低声:“我今日之所以还在夏府,是因为夏侯爷顾及你亡父的颜面,看在多年世交,他留有情分。若换做其他侧室,十几年来无法诞下一子半女,早就被休逐出了。”
卜璋白悄声:“姑母未有生育,不是因为侯爷从来不与您共枕……?”
“是,但外人并不知情。我们在侯爷府是不能长久的,你懂不懂?”
那张清雅娇美的脸上,覆了一层哀绝的表情。
另外还蕴含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被主人隐忍地克制着。
她虽庶出,到底也是正儿八经的大家闺秀,嫁来定国候府做了妾,于情于理,其实都是个大损颜面的事情。卜家若不败落至此,是断然不会让她只凭一片深情,便自贬身份。
卜璋白不敢同她目光直视,又一次深深垂下头。
三姨娘叹口气:“姑母只希望你早日长大成人,明白姑母的苦心。”
夏安逢穿过几条回廊往前厅走,经过月形拱门的院落时,听见里面传来月琴拉唱的悠扬音乐。侧耳细听,还有一些与本州口音不同的外地话语,掺杂在一起交谈的声音。他想起早上临出门前,听说家里请的堂会班子已经来了,原来就住在这个跨院里。
他们家以武勋承业,对于梨园戏班这些风流雅致的玩意向来不是很感兴趣。与其欣赏绵长缓慢的唱腔,还不如痛痛快快在外面骑马射箭,架鹰走狗。
但听说这次定国侯四十大寿,宫里许多达官贵人都来祝寿,为了让他们有事可做,府里还是安排了看戏这一个环节。
咿咿呀呀的唱腔一会儿响起,一会儿停顿。夏安逢受那悦耳娇媚的声线吸引,决定先去看看热闹。
跨院里果然已经住了一大帮子人,在院落里的空地上扎马步的扎马步,起高腔的起高腔,还有翻筋斗、练下腰、甩水袖的,好不热闹。
戏班班主正和几个台柱子商量后天的戏码,突然看见一个衣着华贵的少年出现在门口,东看看西看看,一脸好奇。虽然脸上涂抹了花花绿绿的药水,显得有点狼狈,但周身气度还是看得出,并非侯爷府下人。
班主走南闯北,阅人无数,这一看,大致判别出应该是早上拜见侯爷府诸位主人时,那位缺席外出的小侯爷。
立刻殷勤的迎了上去,热情道:“‘浩风堂’班主弓庭一拜见小侯爷,小侯爷后日想听什么戏呐?”
夏安逢哪里懂什么戏,后悔方才没拉着卜璋白一同过来,他应是比自己懂多了。
只好胡乱搪塞:“我就来看看热闹,你们忙你们的,不用管我。”
“那怎么行,小侯爷既然来了,就给点一两出戏,让角儿们好生练着,后日给小侯爷大显身手!”熟门熟路的拍马屁。
夏安逢只好说,你拿戏本我来看看。
他把那本烫金的大红本子从头看到尾,胡乱指了一两个戏名,说就这两个吧。
有几名花旦、青衣看了看戏名,掩口吃吃的笑,说小侯爷还挺有眼光,挑的都是天女思凡戏码啊~~~~~
夏安逢已经懂了些人事,听这些年纪较长的女子们在那边打趣逗乐,顿时就有些窘。
卜璋白从院落门口经过,也听到里面的笑闹,探头一看,夏安逢被戏班团团围住。
他心头还想着方才姑母的训诫,本想走开,夏安逢已眼尖瞅见,一个劲冲他招手。
他无可如何地走进来,夏安逢赶快拉他的手:“小白你来得正好,后天堂会,你想听什么戏?”
卜璋白精神显得有点恹恹的。
也没去翻戏本,随口道:“那就唱一出《金沙滩》呗,讲杨家将精忠报国的,侯爷多年来建功立业、捍卫国疆,应该喜欢这类武戏。”
夏安逢赞叹不已:“还是小白聪明,好,就点这个,我爹一定喜欢。”
“戏本上没这个,不过如果小侯爷喜欢,让他们加紧排练就是了。”班主是个利落人,当下拍了板,将这出预料外的戏添加上去。
小侯爷又拉着卜璋白的手,在跨院中四下查看了一番,满足了好奇心。跟班主他们告个别,匆匆忙忙赶去前厅用饭。
前厅里已端坐了几个人,幸好定国侯和侯爷夫人有事外出,不过来用膳,夏安逢长出一口气。
三姨娘比他俩先到了前厅,坐在桌席旁。卜璋白在看见姑母的第一眼,立刻挣脱了夏安逢一直拉攥着的手。
世子夏锋也在场,似笑非笑地,目光逡巡了他俩一圈,居然没有挖苦他俩一并迟到。?
☆、4、血战金沙滩
? 夏安逢和卜璋白去过的那座跨院,当天晚上就搭起了戏棚,作为正院临时戏台的后台。各类行头分门别类摆放在跨院房屋里,堂会角儿们休息和上妆、换衣都在房中,只等着班主安排好前面的事,再传唤他们上台献艺。
正院两旁的东西厢房,在定国侯寿宴前一天就拾掇干净,专给祝寿宾客所携的女眷看戏观赏;男宾则在院落中间,安排了桌椅与方凳,桌案上摆放水果点心与茶水。侯爷的位置在戏台最前一排,稍侧后点位置依序摆放了世子、二爷、三爷的座位。
夏安逢这两天挺老实,遵照侯爷的命令当真一步也没迈出侯爷府。碍于三姨娘的话,他也不好去找卜璋白,自个儿闷在后院跟着府中武师习剑。耳边听着前面院子的热闹喜庆,人来人往,居然破天荒的沉下了心,一次也没偷溜过。
夏侯爷来过两次,他不是在跟着武师的口令起剑,就是安安分分守在书房里看兵书,侯爷觉着这小子被马摔过一回,好像终于摔出成熟和理智来了。
“这才有个云骑尉的样子,不枉皇上赐你封号。”
夏安逢心里却另有盘算,这样浪子回头式的做法,倒也不全然是作秀给他爹看。
小白若是通过了学馆考试,来年春天就要进京参加尚书省会试,会试通过的话还有殿试。殿试若被皇上看中,谁知道还回不回本州来?他在这里无亲无故,仅有三姨娘这个从小将他带大的姑母,留在京城发展一无牵挂,二大有前途。
小白在京城做了官,他怎么还能在府里混吃等死?从他有记忆以来,卜璋白就陪在他身边,比夏锋、夏平昌这两兄弟要亲近密切得多,夏安逢不能想象离了卜璋白的日子。
再说他身子那么弱,在京城那种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总要有个知暖知热的兄弟在旁边照顾他。这样两相权衡之下,虽则考试的事八字还没一撇,夏安逢已决定要以去兵部补录职缺为名,陪同卜璋白上京考试。老爹同意他去最好,不同意就创造条件逼他同意。
于是乎,就有了让夏侯爷看了心生欣慰的这两日勤学苦练。
寿宴日子到了。
定国侯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来给定国侯贺寿的官员、贵族往来不绝,有早就与定国侯交好的本州的显贵政要,有与定国侯过去一同并肩作战的武官武将,有素闻定国侯赫赫大名而借此机会拜谒结识的新进官员,还有来自京城的一些朝中关系良好的同进们。就连当今圣上,也派了专人送来贺寿礼物,以示皇恩浩荡、圣眷浓厚之意。
定国侯从拂晓起身就没有停歇过,忙于与来客寒暄客套,安排各位达官显贵入座。待主客一一见过礼,用过午食,在戏园子里坐定,精心准备了好几日的堂会就鸣锣开场,正式上演。
第一出戏是侯爷夫人点的《天仙配》。
夏安逢人坐在位子上,心思不定,老想着自己旁边空着的座位,不知道卜璋白什么时候过来。这吹拉弹唱的声音这么闹腾,卜璋白就算躲在哪个角落里看书,也不知能看得进去多少,还不如索性拉他出来凑个热闹。但他心里乱想,身体还是规规矩矩坐着没有乱动,毕竟侯爷端坐在最前方,院落里坐满了看戏的宾客,一举一动都会招来注目。
他左侧方,夏锋眼睛一直看着戏台上花旦的一颦一笑,适时的鼓掌,微笑,点头,就如同之前陪同父亲迎客一般举止得体,进退得宜,俨然出身良好的世子派头。另一边夏平昌也在看戏,咿呀发笑,好几次想起身跑上台去,被守着他的心腹急急按住,安抚下来。
一出天仙配快唱完,卜璋白自戏园子最右边的走道急急走来,循着夏安逢给他留的座位坐下。
侯爷听见动静,微微偏过头,对向自己行礼的卜璋白点点头,示意他坐好听戏,不用上前。
“你方才没过来用午膳,去哪里了?”夏安逢悄声,“再下一场就是《金沙滩》了,我还担心你赶不上。”
卜璋白道他以前看过这场戏,就算没赶上,也不打紧。再说今天主要是为侯爷祝寿,让宾主尽欢,他凑不凑这个热闹无关紧要。
夏安逢看他一脸心事重重的模样,心里应该还萦绕着前日三姨娘说的话,就宽慰他:“小白你头脑那么好,一定没问题的,别逼自己逼太紧,要适当休息。”
他俩窃窃私语的声音稍大了些,夏平昌恼怒的唔了一声,表示看戏被打扰的不满。卜璋白捏了夏安逢掌心一下,两人便把目光投向台上,专注欣赏起戏来。
定国侯的心思并不全然在戏台上,他时不时同坐在自己左近的同僚说笑,谈论近来京城或本州中发生的大小趣事。
戏台上结束了一出折子戏,沉寂片刻,锣鼓声再度响起。几名武生同时上台,均做戎衣持兵状,绕场飞奔,与对面几名同样武将装扮的人短兵交接,口中厮杀有声。
正与同进聊起当今皇上又添了一位小公主的定国侯,表情一愣,目光转向戏台。他没有过目戏本,今日的堂会戏全是交由夫人和管家一手操办,夏遵以为以女眷们的喜好,必是爱点才子佳人、花好月圆之类的本子才是。
参演这场堂会的大都是经验丰富的戏角,金沙滩虽是未列入堂会戏本的武戏,但经过一日一夜排练,仍是在那一片戏台演出活惊心动魄的沙场气氛,活灵活现的再现辽宋两军对垒的刀光剑影和杨家将浴血奋战的报国豪情。整个正院里看戏的宾客都被精彩迭出的戏吸引了注意力,眼睛不错一瞬紧盯着戏台上的你来我往。
夏遵忘记了要同同僚的寒暄,他的注意力已经全部放在了戏台上,原本右手端着的玉质茶杯也慢慢放在旁边案几,另一手在袖口紧紧握成了拳。
夏安逢第一次看这场有名的武戏,心中不得不暗赞小白有选戏的眼光,这可比那些软绵绵的唱腔来得精彩多了!
他还抽空分心看了看前方坐着的老爹,发现不同于方才缠绵悱恻的文戏,老爹的背影挺立得笔直,一动不动,仿佛被台上无比激烈的精彩武戏摄住了全副心神。
卜璋白也在全神贯注的看戏,连夏安逢向他投来的钦慕视线也完全忽略。
演到杨家众将率众突围,死守防线,而久等救兵不至,最终一一惨死敌手时,定国侯手中紧紧攥着的玉质杯身,哧啦一声裂开了一道极其细微的缝隙。向来泰山崩于顶而不变色的定国侯,在场上杨业缓缓跪倒的那一刻,身子微微颤抖起来,竟至失了神,旁边一位徐姓官员对他连说了几句话,都没有给予任何反应。
“……爷,侯爷。”
夏遵猛然一个机灵,回过神。
台上《金沙滩》已落幕,戏角们在一阵雷鸣般的掌声中微笑退场。
徐姓官员感慨地说:“真是一出精彩好戏啊。这杨家将的浴血奋战,真真让人回忆起十五年前那场天脉谷大战,——咳,要不是当时夏老侯爷力挽狂澜,只怕不止中军全灭,敌军恐怕一路杀向关内而来,又要教生灵涂炭,百姓苦痛了。……啊,……”他猛然收住话头,意识到自己说多了话,看了看定国侯苍白的脸色。
夏遵却慢慢的接了他的话:“……是,我们父子拼死鏖战,虽是险胜,但也……以付出十万大军溃灭,和……卜帅战死沙场的惨烈代价……”
徐姓官员顺势回头看了看不远处,与夏安逢并肩坐在一处的卜璋白,斗着胆子安慰:“侯爷义胆仁心,收容照料卜少帅孤子,视为己出。卜帅九泉有知,也当瞑目了。”
定国侯没再说什么,轻轻唤人撤换玉杯。后来再也没有碰过茶水与点心。
第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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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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