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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63节

    相见欢 作者:非天夜翔

    第63节

    牧旷达说:“三天前方知,按理须得以黄锦布告,昭知天下,姚侯藏不住事儿,让他抢先报了声喜,来来,什么都没下肚,倒是先喝了五杯,先吃点热食。”

    正说话间,仆役依次端上青花瓷碗,搁在每人案前,海碗装了七分满,里面俱是馅满皮薄的馄饨,上头撒满芝麻与花生碎,汤里化开一小块油,底下垫着烫得恰到好处的雪里红。

    段岭:“……”

    牧旷达说:“殿下请,各位请。”

    蔡闫魂不守舍地喝了口汤,段岭却怔怔看着那碗馄饨,再抬头看郎俊侠,想起那夜他带着自己离开浔阳,在巷子里买了一大碗馄饨给他吃。

    哪怕过了这么多年,他始终不曾忘记,当年吃过的那碗馄饨,而走遍了天涯海角,再也没有吃到过这样的味道。

    郑彦做的汤汁鲜美,面皮如纸,终究少了一点口感;天下第一摊的馄饨近乎透明,鲜虾个个精挑细选,亦终究缺了一点特别的鲜味。这碗馄饨里带着太多的记忆,仿佛喝到它的一瞬间,便想起了浔阳段家里,饿得饥肠辘辘的时光,有一抹夕阳的金光照在身上,而巷子里,站着那个身形轮廓模糊不清的人。

    那人永远只有一个影子,是生命里的一个符号,是郎俊侠,也是李渐鸿,也是武独。

    段岭吃下第一口时,鼻子瞬间发酸,几乎要落下泪来,与此同时,他也知道了牧旷达真正的布置是什么。

    与席者仍各怀心思,未从方才的震撼中回过神,牧旷达却问道:“殿下与各位大人,觉得这碗馄饨如何?”

    “不错。”蔡闫答道,“汤汁鲜美。”

    蔡闫只是喝了两口汤,吃了一个馄饨便不再动那碗。姚复说:“这手艺,快赶上郑彦的本事了。”

    一语出,众人便都笑了起来,韩滨说:“姚侯好大的口气,居然也仅是‘快赶上’而已。”

    姚复也是天生的品鉴者,说:“若论食材精巧,诸味和合,肉、鱼、虾、姜汁、雪里红并花生芝麻,与这一碗鱼骨汤的调配,确实不及郑彦的技艺。但若论其火候、落料、擀皮手法、剁馅力度,可见这厨子一生浸淫其中。”

    “有时人活一生,只为了做一件事。”段岭答道,“圣人有言治大国如烹小鲜,有人煎一辈子的鱼,有人治一辈子的国,俱是如此。穷其一生,只为了煮一碗馄饨,正是如此。”

    众人听到这话,纷纷点头,段岭说的虽是最浅显的道理,在座之人也早已明白,但此言重提,永远不会有人觉得厌烦,得闻大道,一而再、再而三,心中仍是敬服的。

    “所以若论庖厨功力。”姚复说,“郑彦倒是远远不及。”

    姚复说这话时稍稍侧头,郑彦便点头受教。

    第213章 钱七

    蔡闫仍喝着汤,有点心不在焉,牧旷达说:“原本今日准备的喜事,还有另一件。”

    “还有?”姚复已出了招,未料牧旷达居然还在这儿等着出后手,说,“牧相,你莫要逗大伙儿玩。”

    牧旷达答道:“其实也算不得什么喜事,只是找到了一位故人。”

    段岭心想牧旷达的杀手锏终于来了。

    “故人?”蔡闫瞬间意识到不妙,没有看牧旷达,而是马上瞥向段岭。

    段岭却侧过头去,与牧磬小声说话。

    “待会儿我和武独要离席一会儿。”段岭说。

    “做什么去?”牧磬问。

    段岭答道:“我去陪费宏德先生喝两杯,你帮我个忙……”

    牧磬知道费宏德是从邺城来的,来了以后,却不怎么与段岭说话,心想也许段岭是为了避嫌,才少与费宏德相处。既是中秋夜,说不得还是要去看看他。

    就在此时,昌流君带着一名老者,将他带到园中。段岭敏锐地瞥见,那人正是钱七!

    钱七果然还活着,被昌流君带回江州后便一直住在牧府中,与席者俱暗自猜到了这人多半与太子昔年之事有关系。

    昌流君道:“您这边请。”

    “在哪儿?你说的那个小孩儿,他在哪儿?”钱七双目已不能视,抬起手来,摸了摸。

    事起突然,蔡闫一下还没反应过来,看在段岭眼中,登时就知道蔡闫要完了。

    “殿下认得他么?”牧旷达笑着说。

    蔡闫登时被问住了,一时心慌意乱,回忆起从前上京,只记得似乎没有这个人。短暂的沉默后,冯铎笑道:“是殿下的故识?从哪儿找到此人的?”

    “落雁城。”牧旷达答道,“距当年之事,可有好些时候了,费我好一番工夫,遍访上京、中京等地,及至到了落雁城,才找着他。”

    这时候蔡闫面临着一个极其艰难的抉择——是彻底矢口否认呢,还是干脆就认下来?短短瞬间,蔡闫做了决定,假装恍然大悟,说:“这不就是当年在上京的……”

    “你是谁?”钱七懵懵懂懂地说。

    “这位是从前浔阳,”昌流君起身,走到牧旷达身后跪坐下,说,“段家巷外卖馄饨的老人家,牧相得知殿下小时最爱吃他的馄饨,是以特地将他找了来。”

    蔡闫回头看郎俊侠,笑了笑,点头道:“确实,确实如此。”

    “方才这碗馄饨,就是这位老人家做的。”牧旷达笑着说,“殿下还记得他的名字么?”

    瞬间席中寂静无声,蔡闫只得尴尬笑笑,说:“当年遍地战乱,几经辗转,已渐渐地记不清了。”

    郎俊侠始终没有说一句话。

    “我是七公呐。”钱七颤巍巍地说,“你钱七公,段岭,你还记得我么?”

    钱七伸手来握蔡闫的手,蔡闫却充满了不安与恐惧,勉强笑笑:“七公,好久不见您了。”

    所有人俱沉默地看着这一幕。

    “你知道那夜你走后,发生了什么事么?”钱七说。

    “离开以后,我就没有再回去了。”蔡闫叹道,“后头段家怎么样了?”

    “就在你走的那天晚上,被一把火烧了呐。”钱七说,“段家上上下下,全都被杀得干干净净。”

    段岭:“……”

    蔡闫:“……”

    蔡闫完全不敢多问,只恐怕说多错多,但钱七不住叹息,蔡闫只得接话道:“谁?”

    “我不知道。”钱七说,“他们都说你是大官儿的孩子,跟你爹去过好日子了。也有人说你爹气不过段家虐打你,方下此狠手。段家四十七口人,便一同葬身火海中。”

    “为什么?”段岭突然开口道。

    钱七听见了段岭的声音,但段岭早已变声,不再是从前孩童时清亮的嗓音。段岭问的是钱七,目光却停驻在郎俊侠的脸上。在场的所有人里,只有段岭与郎俊侠知道,杀了段家全家的人是谁。

    除了郎俊侠,再没有别的人了,他还记得在那个雪夜之中,感觉到郎俊侠身上衣服被烘得十分干爽,以及带着焦味的气息。

    “殿下回朝前姓段吗?”段岭突然问道。

    “我娘姓段。”蔡闫朝众人说,“当年在北方与我爹一别,回到浔阳,生下了我。再后来,乌洛侯穆过来接我,才将我带回上京,与我爹见面。”

    众人纷纷点头,蔡闫又说:“七公这一路上辛苦了,冯铎,你须得给七公好生安排。”

    冯铎会意,要将钱七带下去,钱七却说:“段岭,你还记得那年你爬墙出来,摔折了腿,是七公给你接上的不?”

    “记得。”蔡闫拉着钱七的手说,“后来还在床上躺了好些天。”

    “段家不给你诊治,也没有药。”钱七说,“你就被关在柴房里头,都以为你挺不过来了。得亏后来,王家那名唤王小的孩子,便买了烧饼,从柴房外头偷偷递进去给你,还是你命大,没落下什么病根儿……”

    “是啊。”蔡闫不禁唏嘘道。

    “造孽呐,造孽。”钱七说,“段家也是造了孽,这么待你一个孩儿,你娘怀着你时,也常让丫鬟来买老头子的馄饨吃……”

    “殿下累了。”冯铎越听越觉不妥,生怕蔡闫再被套出什么话来,忙道,“今夜先这样吧,待殿下收拾心情,再慢慢地叙旧。”

    “孤先回宫去了。”蔡闫说,“众卿请便。”

    说毕蔡闫径自起身,也不多说,只是朝众人点了点头,冯铎便与郎俊侠护送蔡闫回去。案上还有大半碗未吃完的馄饨,已经凉了。

    段岭与牧磬起身,离席,牧旷达只是看了一眼,并未多问,想必二人独自去喝酒了,武独侧头看了眼。

    “把园子关起来。”牧旷达说,“众位大人,本相还有事相商,武独,你留下。”

    武独正要跟着段岭离开,闻言只得再次坐下。

    “武独,其中之事,你是知情人,你把过程说一说吧。”牧旷达叹了口气,说道,“也好给诸位大人一个交代,当年太子归朝之时,最后是你敲定他的身份,如今发现有蹊跷,解铃总该系铃人才是。”

    武独眉头微蹙,寻思良久,知道牧旷达不打算自己开口,简直是狡猾至极。

    “丞相。”苏阀终于忍不住开口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牧旷达没有说话,这场讨论在数年前太子归朝之时,便已发生过。如今依旧是当年的这些人,只是李衍秋早已不在。

    “当年乌洛侯穆带着太子归来。”苏阀说,“出生纸有,玉璜有,上京的证据亦有,按理说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定案之后,便不该一而再、再而三地提起。”

    “此言是陛下所定。”牧旷达说,“意在根去朝野口舌之非,可本相现在竟是渐渐觉得,此事仍有内情。陛下已去,这些年来,我却始终心中存疑,各位也看见了方才的一幕。此处更有韩将军、姚侯在,苏大人若固执己见,认为证据已确凿,倒也无妨,认为本相是无事生非的,这便请吧。”

    牧旷达这么一说,众人反倒都无法反驳了。

    韩滨说:“不妨先听听武独所言。”

    “武独,你说吧。”谢宥说,“当年笃定太子身份的是你,如今要翻案的也是你,你知不知道此罪该当如何论处?”

    武独沉吟片刻,答道:“当年除乌洛侯穆之外,我是唯一一个见过‘太子’的人,后来想起,竟是觉得其中有蹊跷。但在今夜之前,牧相不曾吩咐过我半句话。”

    武独抬眼瞥向牧旷达,今夜的骤然翻案,牧旷达没有与他商量过。这也是牧旷达的老辣之处,想必正是为了营造这效果,本来事实如此,若先行串供,把话说得太圆了,反倒让人觉得一切都是安排好的。

    “且先不说十年前,奉赵奎命令刺杀太子之事。”武独又说,“先从去年深秋,我与王山前往上梓说起……”

    段岭与牧磬来到费宏德所住的偏院内,见费宏德独自一人,正在院中赏月吃中秋的节饭。先前已介绍过费宏德,但当着牧旷达的面,段岭也不便说太多,现在告知牧磬,说:“这位是长聘先生的师叔。”

    牧磬便执小辈礼,朝费宏德问好。费宏德只是微笑道:“你长得与你娘有点儿像。”

    “您见过我娘?”牧磬好奇道。

    “那年来往西川。”费宏德说,“有过一面之缘,来,喝酒。你俩有心了。”

    段岭坐了下来,寻思那边园里多半正在密谋了,便朝费宏德眼神示意。费宏德点头,给牧磬斟酒,牧磬便喝了。

    “费先生在江州住得可习惯?”牧磬问。

    “秋来天寒,略有湿意。”费宏德答道,“除却有时腿脚不便外,别的倒是都好。”

    段岭佯装想起一事,说:“正有驱寒的药物,待我去为费先生取了来。”

    费宏德点头,与牧磬对酒闲聊,段岭则成功地抽身而退,离开偏院,绕过府内回廊,朝东边的书阁去。

    第214章 质疑

    今夜牧府守卫森严,却全都集中在摆宴的花园里,东边长廊中连个家丁也没有。风过长廊,风铃便响起叮叮当当的轻微声音,桂花香气传来,恍若隔世。

    段岭已无暇欣赏美景,沿着长廊匆匆而过,转过拐角时,险些撞上一人,发现居然是郎俊侠!

    两人碰了个正着,郎俊侠未换衣服,显然是与蔡闫离开后,又匆匆赶回。段岭下意识地退了一步,如果这时郎俊侠出手杀自己,一切就都付诸东流。

    “你在这里做什么?”郎俊侠问。

    “找东西。”段岭答道。

    郎俊侠并未完全知道他的计划,沉默看着段岭。

    段岭反问道:“你怎么又回来了?”

    郎俊侠答道:“蔡闫意识到露馅了,在马车上与冯铎商议后,派我过来,设法窃听他们走后,牧相与其余人的谈话。武独还在花园里?”

    “嗯。”段岭沉默片刻,意识到这是个假传消息的好机会,遂道:“待会儿我教你回去怎么与他说。”

    “嗯。”郎俊侠眼里带着笑意,打量段岭。

    两人面对面站了一会儿,段岭想起钱七,想起那个风雪夜,想起那碗馄饨,想起后来段家死去的那些人……

    “你为什么杀了段家满门?”段岭问。

    “我没有杀段家满门,你不是还活着吗?你恨他们吗?”郎俊侠不仅没有回答段岭的问题,反而认认真真地问道。

    “你……”

    也许换个人问,段岭也一样会认真地告诉他,但只有郎俊侠问时,他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我知道你不会恨他们。”郎俊侠说,“你向来就是这样,连我也能原谅,你不会恨别的人的。”

    “我可还没原谅你呢。”段岭答道。

    郎俊侠静静地看着段岭。

    “你不原谅我,正证明了你会一直记得我。”郎俊侠说,“这也是好的。”

    段岭答道:“算了,我什么都是你教的,说不过你。”

    那一刻,段岭心中涌起突如其来的伤心,他是真的希望郎俊侠能陪着自己。他对他没有像对武独一样充满渴望的爱与炽烈的迷恋,却有种异于寻常的仰慕。曾经他只要看到郎俊侠,便会觉得安心,不再孤独。

    但那些信任已烟消云散,且永不可能再回到从前了。

    直到此刻,段岭才逐渐发现,有些东西,仿佛与生俱来,乃是一个人的天性,譬如说他从小就学会了坦然地去接受许多事,但他心里始终无法去坦然面对的,只有面前的这个人。

    “我以为我什么都没有教给你。”郎俊侠说,“看上去,你也并未学到我的什么。”

    “你教给我无所谓。”段岭答道,“什么都无所谓,爱恨无谓,是非无谓,哪怕是现在,也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在你心里,就没有真正在乎的东西么?”

    郎俊侠说:“你不是要来找东西的吗?站着说了这么久,不怕耽误时间?”

    段岭想起自己的任务,叹了口气,说:“你去偷听你的吧。”

    段岭与郎俊侠擦肩而过,段岭走向丞相府东边的书阁,郎俊侠却侧身,跟着段岭,一路穿过走廊。

    “你不去听听他们说什么?”段岭压低了声音,却不回头,走在郎俊侠的前面。

    “没有兴趣。”郎俊侠答道。

    “不要跟着我。”段岭说。

    郎俊侠没有回答,只是一直跟在段岭身后,段岭也不坚持。来到书阁前,底下有一道栅栏锁着。

    “找什么?”郎俊侠问。

    段岭没有回答,从栅栏上翻了过去。郎俊侠踩着栏杆,两步翻上二楼。两人从书阁上朝西边望去,只见花园中灯火灿烂,光影交错,只未闻谈笑声。

    “他们还在谈。”段岭说,“我要找几封信作为证据。”

    “最后昌流君带着钱七,沿落雁城中的一门逃出。”武独又说,“而我与王山,保护辽帝耶律宗真,沿另一门逃出。昌流君回往江州,王山与布儿赤金拔都在浔水中央歃盟,约定三年之后,再决一胜负。”

    花园内,武独云淡风轻地讲述了如何与段岭北上,往黑山谷伐木,再遇见长聘,继而一路找到钱七。只是隐去了段岭发现钱七的过程,改为四处打听,从流民口中知道了他的下落。

    此事太过令人震惊,乃至众人久久没有反应过来。

    “那么你当初,为何又会认错?”谢宥沉声道。

    “我奉赵奎之命前去刺杀乌洛侯穆,寻找北良王世子下落。”武独答道,“我在上京名堂中发现了一个小孩,身上带着乌洛侯穆给他的鲜卑糕点。其时鲜卑早已亡国,只有少数遗民知道这糕点的做法,乌洛侯穆就是其中一个。”

    “于是我想当然地以为,那孩子是由他保护着的。”武独说,“是以出手试探,但乌洛侯穆竟是不顾他的性命,与我换了一剑。其后我常常想起,对此的解释只有乌洛侯穆寡情薄义,连世子亦可牺牲。但后来想想,又觉不像,此处实在是自相矛盾……”

    牧旷达答道:“我也正是因此,才生出证伪的念头。武独这话,各位大人,连同逝去的陛下,都已经听过了许多次。”

    当年武独确实把自己刺杀“太子”的每一个细节都翻来覆去、不厌其烦地说了许多次,众人都听得快会背了。

    “这样一来,我们又回到了原先的问题上。”苏阀说,“这个若是假的,那真正的太子在哪里?”

    没有人说话,武独看了一眼姚复。姚复眯起眼,极其轻微地摇头,示意他什么都不要说,现在不是最好的时候,不宜再追加任何内容了。

    韩滨说:“上京一战后,城内实在太乱,几次想救亦有不及,已无法再找他的下落了。”

    牧旷达说:“可能只有一个——若能找到真的,乌洛侯穆也不会冒着这天下之大不韪,找个假货前来冒充。”

    “且莫要这么快下定论。”苏阀说,“凭着这么一个老头儿的一面之词,就能确定是假的了?”

    牧旷达答道:“在我心里,这位殿下从未真过,还是当年陛下下令,勒令朝野之中此事不得再提,方压下了疑惑,如今既然禁令已殁……”

    谢宥说:“牧相,你这话什么意思?”

    牧旷达答道:“谢将军,我大陈治国,向来民论开放,言无不忌,文人议政,尚未有因言获罪的先例,”

    武独说:“还有许多办法,我想我们首先要猜测,这位殿下与真正的那位殿下,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会跟着乌洛侯穆回来,如何会得知先帝的那些事,毕竟根据乌洛侯穆自己的交代,他有将近两年的时间不在先帝身边,而是回到了南方。这一点,诸位大人当年也是查证过的。”

    郎俊侠被李渐鸿派回西川,当年赵奎谋反时,这事儿大伙儿几乎都知道,这两年的时光,“太子”一直跟在李渐鸿身边,学会了山河剑法,并对那些日子里发生的事了若指掌,这也成为当初证真的力证。

    毕竟举国上下,唯一会山河剑法的就只有三个人——李渐鸿、李衍秋与武独。而武独学到的还不是剑,只是掌。

    “山河剑法若只是看着学,是没有用的。”这时候,姚复开口道,“只会剑法,不会心法,空有招式而已。这位殿下不管是真是假,一手剑法定是先帝亲自所授,因为只有亲授之时,方配合心法习练。他既跟随先帝学剑,对先帝的口吻、脾性有所了解,便不奇怪。”

    姚复虽然没有表态,也仅仅是说出了自己的疑惑,话里却带着话,将思路朝太子的身份上引,隐约已透露出存疑的意思来。

    武独点头道:“正是如此,我们不妨假设,真正的太子在名堂中就学时有一位好友,这位好友与他曾经形影不离,乃至乌洛侯穆亲手做的糕点,也有他的一份。后面更成为殿下的陪练,与他一起习练山河剑,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这……”苏阀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是好,皱眉道,“这也太荒谬了!既有此推断,为何不早说?!”

    牧旷达答道:“在未曾见到钱七时,本相亦无法论证,今天殿下的反应,诸位也都看到了,问什么什么答不上来,想必当年真正的殿下,并未与如今的太子好到无话不谈的地步,还记得那年问及太子身世时,乌洛侯穆怎么说的么?”

    谢宥答道:“乌洛侯穆说,他从上梓带出殿下,一路北上,途中教他对段家之事闭口不谈,以免招来有心人揣测。殿下也提到,那时年纪太小,许多事,早已记不得了,只知当年的王妃因难产而死,自己就在段家等候父亲的到来。”

    “但是乌洛侯穆带走殿下后,便杀光段家之人,并放了一把火。”牧旷达说,“这又怎么解释?当年陛下甚至动过去上梓浔阳找段家人过来指认的念头,最后可是被苏大学士给劝住的。”

    苏阀怒道:“牧相,上梓已非我大陈地界,当年连迁墓一事,亦无法成行。当初我这么说,可是……”

    “我有一办法。”一个年轻的声音说,居然是牧旷达一侧的黄坚。

    先前内阁大学士、镇国将军、征北军统帅、淮阴侯、丞相五人对话,场内无人敢插嘴,这时候居然是黄坚开口。

    “说。”牧旷达示意道。

    “方才听来。”黄坚仍有些紧张,说,“推得一事,若有谬处,还请校尉大人指教。”

    “你说。”武独示意道。

    黄坚说:“我这办法,简单直接,可证太子身份,但需要几位的协助。”

    第215章 密室

    “什么都没有。”段岭几乎找遍了整个书房,长长吁了口气。

    郎俊侠侧耳贴在墙上,说:“不着急,总会找到的。”

    段岭不敢点灯,只怕被发现,跟在郎俊侠身后,郎俊侠轻轻叩击每一寸墙壁,并未找到暗格。

    “他把重要的东西放在什么地方?”郎俊侠问,“你没印象?”

    段岭突然想起还在西川时,牧旷达在书阁里有一个锁着的柜子,应当就是牧磬说的那个柜子,当年柜子里锁着父亲批阅过的奏折。

    迁都前,柜子在西川的书阁里头,迁都后应当也一起搬了过来。

    “不在这儿。”段岭环顾四周,没见到当年的柜子,说,“算了,不要再找了。”

    “去他房间看看?”郎俊侠说。

    段岭与郎俊侠对视,说:“你这么着急做什么?比我还上心。”

    郎俊侠没有再说下去,段岭闪身出来,轻轻关上了门,与郎俊侠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地下楼去,经过走廊。

    “答应了你四叔。”郎俊侠走在路上,倏然说,“自然须得帮你。”

    “只怕他说什么。”段岭说,“和你最终如何选的,没有多大关系才对。”

    郎俊侠又不吭声了,段岭又说:“看着蔡闫当上太子,和看着蔡闫死,你的心里会有愧疚么?”

    “我若说不会。”郎俊侠说,“你信不信?”

    段岭听到这话时,突然明白了一件事。

    “信。”段岭答道,继而转身,注视郎俊侠,目光十分复杂。

    郎俊侠似有不解,眉头微微地扬了起来,他的眼睛非常明亮,眼里映着段岭。

    段岭眼里,也映着郎俊侠英俊的面容。

    这一刻他明白到,为什么他们都说他寡情薄义了。

    这就是郎俊侠唯一教给他的东西。

    郎俊侠不在乎感情,更不在乎在许多人眼中,那些生命里美好的东西,仿佛一切都是虚无缥缈的,连他自己,不过也是诸多苦难中的过客。他曾经教给段岭的,也只是“不要让人知道”“别交太多朋友”“我始终会离开你”……诸如此类的话。

    于是段岭仿佛从小就坚信着,再没有什么东西,将陪伴在自己的身边,人生譬若五光十色的气泡,稍纵即逝。

    郎俊侠教给了自己薄情。

    郎俊侠抬起一手,越过段岭的肩膀,指指走廊的尽头,朝他示意,继续走。

    走廊尽头,则是牧旷达的房间,段岭迟疑片刻,那是最后一个地方。

    花园中,黄坚的表情十分不安,眼望众人。

    这是他第一次参与如此重大的会议,居然也是决定大陈朝廷命脉的一场决议。牧旷达似乎早有准备,出招却又毫无章法可循,竟是不表态,放任众人讨论,就像议政一般,且让弟子们旁听。

    而段岭似乎也早有准备,主动带走了牧磬,倒是出乎牧旷达的意料。不让牧磬参与进来,也是好的,知道得越少,便不必担太多的责任。

    “如果太子有心。”黄坚说,“便会答应这个要求,回到浔阳,带人去为王妃迁墓,毕竟当年的知情人,已被乌洛侯穆一把火烧死了。”

    “太子即将成为一国之君。”姚复摇头道,“去北方实在不合适,况且是别国的领土,他会用这话来反驳你。”

    武独不由得暗道姚复实在是太狡猾,句句看似是为朝廷与皇室着想,实际上却不停地预设“太子是假的”这个立场。

    “七日后。”黄坚说,“百官扶灵,登基可暂缓,扶灵之后便去接王妃过来,与先帝合葬,是最好的时候。王山既与耶律宗真有救命之恩,便说借道五日,从邺城到浔阳,有何不妥?顶多四大刺客跟着一起去就是了。”

    “退一万步说。”牧旷达终于开了口,说,“也该说个地方,让大伙儿去找王妃的墓吧。”

    “太子到时候,若说连母亲的墓葬在哪儿也记不得了。”谢宥摇头道,“终究无法证伪。”

    众人的推理又陷入了死路上,但这一次比起三年前,情况已有天壤之别。

    苏阀说:“牧相,还有别的话说么?今夜乃是月圆人圆的佳节,国丧未届,旧事重提,且无定论,当真不是个好兆头。”

    “当年除韩将军之外,在场的诸位俱在想方设法地证真。”牧旷达说,“如今在场的诸位,变成了想方设法地证伪。可见各位心中,早已有了定论。”

    说着牧旷达活动了身体,起身,说:“无妨!本就只是当年的一点疑惑,特地请各位大人过来,这点事梗在心中,梗了老夫足足三年,不得一吐为快。如今索性明目张胆地说了出来,今夜总算能睡好了。”

    众人闻言俱一脸不耐烦,各自心想你是睡好了,现在轮到大家麻烦了。

    牧旷达的表情明显是想送客,诸人也不想再留,便纷纷起来。只有郑彦知道段岭的计划,见他还没回来,恐怕还要争取时间,便在姚复耳畔低声说了句话。

    “牧相请借一步说话。”姚复说道,“有事相商。”

    牧旷达说:“秋来夜凉,姚侯还请先回宫去,明日清晨,定将先去拜访。”

    牧旷达这么说,姚复只得点头,没有理由再说下去。武独与郑彦交换了个眼色,知道段岭还在找书信,一时间却毫无办法。郑彦跟随姚复离开,武独与昌流君起身,牧旷达却在园里坐着,沉吟不语。

    片刻后,一名征北军士兵入内,在牧旷达耳畔低声说了句话,牧旷达便道:“请他从后门进来。”

    武独这才知道原来牧旷达约了韩滨。

    “你们跟我走一趟。”牧旷达说,“黄坚,你这一路上也累了,回去歇着吧。”

    黄坚便躬身告退,离开时心神震荡,险些还摔了一跤,只因今夜所知,实在太挑战他的认知了。

    同一时间,段岭与郎俊侠来到牧旷达的房间里。郎俊侠打开窗门,抽出长剑,倒映着月光,房中便亮了些许。

    牧府乃是江州一地前朝大盐商的官邸改建,此地按理说不该有多少密室暗门,但密道兴许是有的。段岭站在房间里,寻思片刻,趴在地上,侧耳听地面,并轻轻叩击地砖。

    “你到这里来。”郎俊侠示意段岭到房间的正中央去。

    “敲一下这几块砖。”郎俊侠说。

    段岭敲了下地面,郎俊侠长身而立,段岭正要说话,郎俊侠却做了个“嘘”的手势,专注地看着地砖,眼睛一眨不眨。

    “地下有暗道。”郎俊侠说,“不过我猜不一定是你要的东西,试试看?”

    “你怎么知道的?”段岭问。

    “我是刺客。”郎俊侠环顾周围,“刺客自然有刺客要学的东西。”

    段岭想了想,说:“可是没有机关。”

    郎俊侠坐到床上,沉默片刻,而后示意段岭到床上来。

    “躺上去。”郎俊侠说。

    段岭:“……”

    郎俊侠侧头看着段岭,也不催促他,只是耐心地等待。段岭想起那个床下的铜管子,便躺上牧旷达的床榻,寻找床边的机关。

    然而郎俊侠突然伸手抱住了他的腰,另一手在床头一扳,段岭登觉身下塌陷,险些叫出来,郎俊侠却马上捂住他的嘴。

    床榻倾斜,翻了过去,两人落入了一条暗道里。

    暗道很浅,刚一落地郎俊侠便扶着段岭起来,那么一瞬间,段岭已对他再无敌意,联手时难得地还很有默契。

    “你怎么知道床上会有机关?”段岭诧异道。

    “逃生的密道都在床榻。”郎俊侠随口答道。

    郎俊侠晃亮火折,点起暗道中的一盏灯,面前有一道铁门,推开后,里面有股腐朽的气味,堆着不少落石与木头,被填住了。兴许从前这是一条逃生的密道,只是时日久远,为防水患,被填埋起来,成了密室。

    “是这个柜子吗?”郎俊侠问。

    面前有三个柜子,段岭也不知道是哪一个,左右两边的柜门上都没有锁,只有中间的锁着,应该是牧旷达为了取阅东西方便,既然存在暗室中,便没必要再加锁了。

    他拉开其中一个,郎俊侠提起灯,照着段岭手中的信件。

    “找到了。”段岭喃喃道,“就是这些。”

    除了信件,还有当年武独给牧旷达配的药,段岭打开盒子一看,里面已快空了。

    这药被谁吃了?不会是四叔吧,段岭心想。

    “都带走。”郎俊侠说,“你耽搁的时间太久了。”

    “等等。”段岭说,“信件太多了,没法全带走,须得筛选。”

    郎俊侠朝外看,将床下的机关推开一条缝隙,听外面的声音。

    段岭依次察看信件,专挑信封上没有字的,内容什么都有,陈衡朝政利弊,写信求牧旷达办事的……他猜测这里面还有不少内阁的人与地方官。

    他没有见过韩滨的字,不知道应该是哪一封,只能靠直觉找,从柜子最下面抽出一叠。

    那一叠书信下面,居然还有个铁匣,上面上了锁。

    段岭把铁匣给郎俊侠,郎俊侠长剑圈转,一剑断了锁。

    铁匣抖开,信件散了满地,段岭单膝跪地捡起,见上面是几张地图,俱是行军路线,他全凭直觉感觉到这是最重要的东西,便将里面的信取出来,全部揣进了兜里。

    “找到了?”郎俊侠问。

    “我再看看。”段岭说。

    他望向最里面的铁柜,总觉得里面应该还有什么东西,但在柜门上有一把机关锁。

    这里面有什么?段岭不禁生出怀疑。郎俊侠侧过耳朵,贴在墙壁上,说:“快点决定,有人朝这儿来了。”

    段岭没有听到脚步声,他知道郎俊侠的听力一定比自己好,现在如果毁掉了机关锁,牧旷达一定就会发现有人来过了,要不要冒这个险?

    他犹豫良久,最终把心一横,说:“开锁看看。”

    郎俊侠长剑一斩,机关锁发出轻响,应声而落,段岭猛地拉开柜门。

    里面空空如也,整个柜里仿佛没有任何东西。灯光照来,段岭本能地低头,看到柜子底部,安静地躺着一个铜铸的长匣。

    第216章 应变

    郎俊侠走到密道前,不片刻便听见了外面的交谈声。

    牧旷达与韩滨沿路走来,身后跟随昌流君与武独,在走廊前投下了身影,走廊两侧则是一片漆黑,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这一幕无比地似曾相识——那年的赵奎如今只是换成了另一名武将,而背后跟随着的,仍是武独与昌流君。

    “该说的话都说了。”牧旷达道,“不该说的话,也都忍不住说了。”

    “这世上本来就没有不该说的话。”韩滨笑道,“有些事,总是得当面说开的。”

    “我倒不是担心苏阀。”牧旷达说,“内阁从上到下,俱散发着一股腐朽的气味,内里全是蛀虫,假以时日,定将坍塌。我担心的,不是内阁,而是那一位。他若想动,此事可大可小,又有五公主在旁,实在难办。”

    韩滨答道:“姚侯所倚仗的,不过也只是这点传下来的家底。此间事了后,看五公主之意,竟还是要留下摄政,不让他们尽快离开,事情不好办,牧相,我可不想与姚复杠上。”

    “正是这么一说。”牧旷达答道,“但事成之前,既不能放他回去,也不能对他动手,必须把他扣在江州。”

    若先发丧,再让姚复离开,扳倒蔡闫时姚复定会以勤王之名,率军赶来,如此便将增添不必要的对峙;若顺手除掉姚复,淮阴必反,谢宥的态度仍然未知,届时将两面受敌。

    牧旷达手中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怀孕的妹妹,与未来说不清是男是女的孩子,以及盘踞江州的西川士族势力,居然仅靠着这点条件,就在手握重兵的姚复、谢宥与韩滨之间转圜,无异于空手套白狼。

    郎俊侠听到模糊的对话,屏住呼吸。段岭试图搬起铜铸的长匣,却太重了。

    “算了,走。”段岭把书信塞进怀中。

    “走不了了。”郎俊侠答道。

    段岭抬头望向通道入口,一声轻微的门响,伴随着牧旷达的吩咐。

    “昌流君,你去看看磬儿与王山。”

    突然一下室内静了。

    韩滨的声音在头顶问道:“怎么?”

    牧旷达没有说话,段岭心中暗道坏事了。

    “没什么。”牧旷达答道。

    上头一阵静谧,段岭心中一凛,但只是这么短短一瞬,牧旷达又恢复了交谈。

    “本来费宏德来了,足可代替长聘,但我仍不能对他放心……”

    那一静马上令段岭心中涌起近乎直觉性的判断——

    果然牧旷达还是发现了,郎俊侠打开密道时,床铺被动过,以牧旷达的细心不难察觉,说不定还做了什么记号。

    【他发现了。】段岭用手指在郎俊侠手心写道。

    郎俊侠微微摇头,段岭又写:【相信我。】

    他对牧旷达的语气太了解了,几乎可以预感到,现在牧旷达与他做着同样的事,正在朝韩滨暗示某些事。如果门响了的话……

    下一刻,门又响了。

    牧旷达的房中陷入短暂的安静,韩滨走了出去,叫了一名自己带来的卫士。

    【他在调集人手,准备围捕咱们了。】段岭又写道。

    【留,不动。】郎俊侠写道。

    紧接着,郎俊侠一抖青锋剑,一步冲上暗门,轰然巨响,顶开门板,从暗室里冲了出来!

    “快来人!”牧旷达喝道。

    等在门外的武独闻声猛然转入,韩滨回进房中,这次郎俊侠没有再蒙面,他穿着赴宴的衣服,蒙面已没有意义,紧接着一剑刺向牧旷达,牧旷达早有准备,朝后退去。

    青锋剑如影随形地跟上,武独抽烈光剑,下意识地要阻拦郎俊侠,脑海中却闪过一个念头。

    “什么人?!”武独喝了出声却不动手,长剑平掠,反而是韩滨大喝,抽出腰畔佩剑,格挡郎俊侠追到牧旷达胸前的一招。

    “乌洛侯穆,大胆!”韩滨怒吼道。

    韩滨一剑格住郎俊侠的青锋剑,郎俊侠长剑偏离些许,却毫不留情,剑锋如破纸一般轻轻一刺,登时将牧旷达刺了个对穿!

    牧旷达简直无法相信,瞪着眼睛,握住郎俊侠的青锋。郎俊侠再一抽剑,剑锋抹向韩滨喉咙。恰巧此时韩滨的手下赶来,纷纷持剑抢进,郎俊侠见杀不得韩滨,只得弃战抽身逃跑。

    恰恰武独作势要追,却以身体挡住冲进门内的征北军士兵,郎俊侠一旋身,撞向韩滨,带着他一同撞破木窗,冲出了院内。

    “保护牧相!”

    士兵冲进,抢出了牧旷达,武独顾不得再补上一剑,马上转身前往郎俊侠冲出的暗门处,一个侧身滑了下去。

    第6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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