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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56节

    相见欢 作者:非天夜翔

    第56节

    冰面发生连锁碎裂,越碎越多。武独踏着浮冰追上来,说时迟那时快,水流中蹿出一个高大的身影,浑身湿淋淋的,扑向李衍秋!

    刺客扑向李衍秋,武独则在后面冲向刺客,郎俊侠从侧旁冲来,挡在李衍秋身前,反手一剑,刺向刺客胸腹,竟是同归于尽的剑法。刺客在空中舒展身体,旋转,避开郎俊侠那一剑。

    武独追上,一剑封住那刺客去路。段岭与李衍秋再次后退,郎俊侠一声怒喝,持剑斩向脚下冰面,“哗啦”一声,最近的冰面爆开,化作数个浮冰岛屿,在水流冲击下不断碰撞。

    武独、刺客、郎俊侠各站在一块浮冰上,各自手持长剑,三块浮冰彼此碰撞,被河水冲往下游。

    黑夜中段岭甚至看不清三人的影子,浮冰交错,三个身影彼此出剑拼斗。李衍秋带着段岭跃上又一块浮冰,只不上岸。堪堪站定后,李衍秋说:“认出那刺客是谁了?”

    “昌流君!”段岭怒喝道,“把剑放下!”

    那高大身影稍一停滞,背后倏然有箭矢飞来,唰地带起他的蒙面巾,现出了昌流君的脸庞。

    昌流君一时颇有点举棋不定,牧旷达大势已去,只要杀不了李衍秋,待他回朝后,牧家必定会遭到血洗。

    然而就在他那么一犹豫之间,郎俊侠与武独已合身冲上,撞上了昌流君,两人同时出剑。

    “还你当年一剑。”郎俊侠的声音响起。

    昌流君冷笑一声,抖开长剑,躬身,弹跳,武独却从旁撞了上来。

    “要死一起死!”昌流君拼着中郎俊侠一剑,转身扑向李衍秋与段岭。

    这次他却不杀李衍秋,只冲向段岭。武独早有准备,挨上前去,一掌格开昌流君手臂,另一掌按在他的胸前。然而浮冰下却仍有刺客,三名刺客同时暴起,袭击武独,登时将他拖下了水。

    “武独——!”段岭大喊道。

    段岭冲向破冰之处,却被李衍秋拖了回来。

    郎俊侠借力后跃,离开浮冰,长剑圈转,杀了一名刺客。武独与昌流君同时坠入冰水之中。

    段岭沿着河岸疾奔,李衍秋却喝道:“别跑!”

    一片黑暗中,昌流君划水逃离,武独却屏息在刺骨的水中追了上去。侧旁追来刺客,动作极其敏捷,拖住武独一脚。

    武独登时转身,与刺客们在水里换掌,拳掌受水流阻碍,难以着力。彼此手臂相格,互绞,再蹬开。

    昌流君游了回来,突然以手臂箍住武独的脖颈,将他拖往河底最深处。

    两名刺客靠近武独,武独刚要抽出腰间匕首,一名刺客突然抽出绳索,把武独脖颈死死勒住。两人训练有素,水下作战配合极有默契,一勒住他的脖颈便开始旋转,将绳索绞紧。

    武独口鼻中迸出气泡,两脚猛力蹬水,跟随绞绳的方向旋转,让绳索松开,双手同时从腰间抽出匕首,斩向绳索,匕首却被靠近的昌流君以手强行握住。

    肺中空气已呼尽,武独竭力一挣,脖颈上的绳索却越收越紧。

    然则下一刻,头顶冰面碎裂,一个身影潜入水中。

    段岭手上握着箭矢,往一名刺客肩上一扎。那刺客一中箭,登时全身抽搐,毒箭见血封喉,当即让他死在了水中。

    武独马上挣开另一名刺客,一匕划开他的喉管。

    昌流君从冰底顺流而下,游向黑暗之中,武独转身抓住了段岭,紧紧抱着他。在这刺骨的冰水之中,段岭睁开双眼,看着武独,彼此沉默注视。武独抱着他,亲吻上他的唇,猛力蹬水,冲上了冰面。

    河面到处都是碎冰,李衍秋沿着河岸快步冲来。“哗啦”一声,武独抱着段岭出水,两人身上挂满了碎冰,段岭冻得脸色发青,不住哆嗦。

    半个时辰后,段岭与武独裹着行军毯子,在郊野外的火堆旁发抖。武独身上很快就热起来了,他的肌肤与段岭紧紧相贴,以体温温暖了他。

    雪停了,天边出现了启明星。

    “活过来了吗?”武独说。

    他们裹着一条毯子,依偎在树下,段岭靠在他的肩上,武独以手指梳理着段岭湿漉漉的头发。

    “活过来了。”段岭侧头贴着武独的肌肤,感觉到他强壮胸膛下有力的心跳,稍抬起头,心痛地摸了摸他脖子上被绳索勒出的红印。

    冬夜星空闪耀,照耀大地,白雪茫茫,浩瀚旷野之上,只有这么一棵树。树下则依偎着他俩,仿佛世间只有这么两个人。

    “你在想什么?”段岭问。

    “想上你。”武独低声说,“冬天游个冰水起来,抱着媳妇来一发,当真是人间乐事。”

    段岭:“……”

    远方有马蹄声阵阵,段岭心头一凛,武独马上抬头。

    李衍秋从不远处的营火旁起身,在旷野中长身而立。

    “来者何人?”李衍秋朗声道。

    “淮阴侯姚复前来接驾!”为首武将下马,忙道,“是陛下吗?”

    紧接着,两千余人齐齐下马,山呼万岁。段岭闭上眼,长吁了一口气,总算安全了。

    当天段岭疲惫得几乎无力说话,被扶上了马车,李衍秋骑马,将车让给了段岭。沿途找到村庄停下时,又让武独去抓药,给段岭熬了两大碗驱寒的药汤,以免肺部受寒落下病根。

    路上一连两天时间,段岭才慢慢地缓了过来,及至第三天抵达淮阴郡寿城,被安置在侯府中,方算恢复如初。抵达寿城后,李衍秋便与姚复前去说话,只吩咐武独陪着段岭,让他好好休息,一应琐事,什么都不必管。

    其间李衍秋还来过两次,一次武独正在衣冠不整地与段岭行事;另一次段岭则睡着了,李衍秋把武独给训了一顿,便让段岭休息好后,再去见姚侯。

    抵达寿城的第二天,段岭早上醒得早,武独便吩咐府中人去烧水。

    “我得去见我姑和姑丈了。”段岭说。

    毕竟是长辈,不主动去见实在太没礼貌,只是不知道李衍秋告诉他们了没有。

    武独说:“先洗澡吧,府上送了衣服来,可勉强先穿着。”

    府内下人抬来热水,寿城侯府中实在气派,比起丞相府来,吃穿用度都要豪华不少,洗个澡还有各色香料,洗头的、洗脸的、洗身体的一应俱全。

    武独吩咐不必留人伺候了,便与段岭在桶里泡着,段岭骑在武独腰间,给他整理头发,两人小声说话。段岭心里还有点忐忑,低声问:“待会儿见了姚侯说什么?”

    “你救了他儿子。”武独说,“又是他侄子,你怕什么?”

    段岭第一次见非血缘亲戚,实在有点紧张。姚复与牧旷达不一样,乃是当年陪同大陈太祖打天下的功臣姚家之后,连祖父在世时,为了拉拢姚家,还要将女儿嫁到淮阴。异性虽不可封王,只封了个侯,但其势力显然还在当年父亲为北良王时之上。

    “郑彦提到过他么?”段岭问,“他脾气怎么样?”

    “五十来岁了。”武独答道,“当年他让郑彦来招揽过我,不过我没去,想来也是那样。”

    外头突然响起人声,纷纷道:“主母。”

    段岭这一惊不得了,只听一个女人的声音说:“太子在里头么?”

    “我在洗澡!”段岭马上道。

    武独匆忙从桶里出来,三两下裹上外袍,以同样镇定的声音答道:“太子殿下正在洗澡。稍后见客。”

    “你洗吧。”那女人的声音却出乎意料地温和,答道,“外头梅花开得正好,想让人送几枝进来。洗澡莫要洗久了,当心着凉。”

    “好……好的。”段岭答道,实在没想到自己与这个五姑的第一次交谈,居然是在这个情况下,当即满脸通红。

    “郑彦,你去折几枝梅花来。”那女人说,“插在这瓶子里头。”

    郑彦的声音应了声,显然对端平公主十分尊敬。

    段岭哪里还敢多洗,当即匆匆忙忙地起来,擦干净身体,穿上衣服,到屏风后去梳头。武独脚上还是湿的,穿上木屐去开门,见端平公主,便稍一躬身。

    段岭在屏风后听到对答,端平公主问了几句,无非是太子昨夜吃了没有,吃了多少,睡得如何,显然是把武独当作段岭的贴身侍卫对待。武独一一答了,端平公主便让他先下去吃早饭。

    武独应了声,只不走。端平公主便道:“且先借个地,让我与若儿说几句话。”

    武独只得行礼,退了出去。段岭心中狂跳,知道李衍秋一定告诉公主了,梳好头后从屏风后出来。

    “儿臣拜见五姑。”段岭撩起袍襟,朝端平公主规规矩矩地跪下。

    第187章 家宴

    端平是李家最小的女儿,名唤李潇,与李渐鸿、李衍秋一般俱从水字。昔年她出嫁前最得李渐鸿宠爱,却也是最不愿兄长与段小婉这门亲事的人。如今也算是命运弄人,没想到段小婉的儿子,居然来了自己面前。

    “快起来。”李潇忙亲自扶起段岭。段岭还有点忐忑,李潇便叹了口气,哭也不是,无奈也不是,打量段岭片刻,突然说:“你娘生前一定很美,难怪三哥这么喜欢她。”

    段岭笑了起来,那嘴角微微翘着,说:“我长得不像爹,更像我娘。”

    “看出来了。”李潇也抿着笑,说,“你若像嫂子个十足十,今天我说不得还有点嘀咕在心里过一过,可见你唇、这俩酒窝,倒是什么话也没了。”

    说着李潇还伸手指去按段岭的酒窝,戳戳他的嘴角。段岭乐了,知道自己的嘴唇和她像,便有点不好意思。

    李潇让段岭依旧坐下,对着镜子,解开他的头发,给他重新梳了下。

    “从前谁给你梳的头?”李潇问。

    “武独。”段岭答道。

    “再从前呢?”李潇又问。

    “我爹。”

    “再从前?”

    “郎俊侠。”

    “这什么怪名字。”

    “就是乌洛侯穆。”

    李潇明白了,说:“改天让你姑丈给你派个梳头的来,成天也不知拾掇,武独既要带兵,又要护你周全,自己都收拾不过来,两个人成日里邋邋遢遢的。别仗着自己长得好看,就随随便便的才是。”

    段岭被说得怪不好意思,自己从来就不大注意那些,忙“嗯”了声。

    李潇给他梳好头,便让他起来,带着到厅堂里去。要见姚复了,段岭不由得又紧张起来,心里想出了一个威严刻板的中年人,端坐堂上,打量他的场面。

    到得厅内,李衍秋正在喝茶。一中年男子则侧对着段岭,摆开了棋盘,与李衍秋下着棋。

    “人来了。”李潇淡淡道。

    “姑父。”段岭正要行礼,李潇却拉着他,说:“别理他。”

    “哗哈哈哈哈哈——”

    那中年人转过头,却是一个满脸络腮胡的胖子,看见段岭,说:“这就是若儿!哎哟!姑丈总算见着你了!来来来!”

    段岭:“……”

    姚复已过知天命之年,比李渐鸿、李衍秋两兄弟都大,居移气,养移体的,不免发福,眼睛居然还是单眼皮,和郑彦丝毫没有相似之处,见段岭一来,乐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都快找不到了。

    姚复“哟呵”一声,赶忙下榻,提了下金腰带,热情得不得了,上前抱段岭。段岭全身僵着,姚复是个高大的胖子,说话间乐不可支,又要用络腮胡朝段岭脸上蹭。

    “哎哎哎。”李潇见状忙道,“都十八了,你当是待你小儿子呢。”

    段岭哭笑不得,姚复又说很好很好,满意地说:“这个像了,这个像了!”

    说毕坐回榻上,又朝李衍秋嘿嘿一笑,说:“这个总算像了。”

    众人:“……”

    武独与郑彦各站一旁,脸色极其古怪,似在使劲忍着笑。

    段岭又朝李衍秋行礼,李衍秋朝他招手,让他坐到自己腿旁,段岭便在他身边,看他与姚复下棋,李潇则吩咐婢女准备开午饭。

    姚复笑眯眯的,十分和蔼,又打量段岭,啧啧赞叹,还朝他比了个大拇指。段岭也不知道怎么回应,只得讪笑。

    “你五姑向来刀子嘴,豆腐心。”姚复说,“说了什么,你听着也就是了。”

    段岭忙道五姑说得都是,抬眼看李衍秋时,李衍秋往事一概不提,随口说:“昨天见你睡着,便没让人去叫,睡了这么久,想必你也饿了,今天开个家宴就是,也不必拘礼了,都坐一起吃。”

    “他们呢?”段岭始终心有不安。

    “吃过再说。”李衍秋说,“有得你操心的,先让四叔把这盘棋下完。”

    姚复问:“若儿,你会下棋不?”

    “会……一点。”段岭答道。

    “很好!很好!”姚复赞许道。

    段岭实在不知道为什么会一点下棋就“很好”,姚复又问他喜欢什么,在北方过得如何,段岭便如实作答,发现姚复似乎把自己当成小孩儿了。不片刻后,又有个女孩,带着五六岁的小孩儿过来,段岭心想这应当就是姚筝了。

    姚筝叫过父母,带着弟弟,弟弟名唤姚肇,先朝李衍秋嫩嫩地叫了声四舅,又唤姚复爹。姚复便眉开眼笑地逗他,让他上榻来抱着,说:“这是你哥,叫哥。”

    “这可被比下去啦。”李潇在一旁笑道。

    姚肇随父亲长了双小眼睛,段岭只看得乐,与他拉了拉手,见姚复抱着小儿子,又想起当年自己也是被爹这么宠着过来的,不禁一阵心酸。

    李衍秋似乎感觉到段岭的心情,笑着摸他的头,意思是你也是有人疼的。

    “哟。”姚筝打量武独,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这都三年了,爬得挺快的嘛。”

    段岭:“……”

    武独与姚筝对视,段岭正要开口,武独却答道:“不敢当,比囚里那位仁兄,说不得还是过得好了些。”

    姚筝:“你……”

    “好了好了。”姚复说,“怎么总是这样?今儿你弟好不容易回家了,做姐姐的,莫要让人看笑话。”

    段岭总算知道姚复这么教小孩,惯出个女儿的本事了,李衍秋也不说什么,下完棋后,李潇便吩咐摆桌开饭。菜肴摆了满桌,全是名贵食材,段岭心想这得多少钱,比皇宫里吃得还好了。

    李潇多置了两个位置,武独与郑彦赫然也入座,武独陪着段岭,郑彦则伺候姚复的小儿子,吃完了还给他擦嘴。

    “我带你去玩吧。”郑彦朝姚肇说,一手牵着他出去了。

    “我也带你去玩吧。”武独朝段岭说。

    “有什么好玩的。”段岭哭笑不得道,“赶紧收拾收拾,准备回去了,邺城都不知道得乱成什么样了。”

    兵都陆陆续续地来了,有些来了淮阴,有些找不着人的,便在定军山下等着。武独这几日里已发过信,让留个四百人在淮阴,余下的则都回河北去。

    但还有太多的事尚未解决,段岭一想起来就头大。幸亏李衍秋还在身边,凡事只要他点头就成,否则也当真麻烦。

    饭后李衍秋移步边厅,淮阴也开始下小雪了,边厅里生起火炉。段岭过来,朝李衍秋说:“四叔,我得回去了。”

    “回哪里去?”李衍秋说,“你哪里都不许去,既然回来了,便跟着我回京城。”

    “不成。”段岭说,“邺城的兵几乎都出来了,秦泷……反正我须得马上回去整顿。”

    姚复在旁听着,点点头,说:“早知道你在河北,姑丈的兵早就派过去了,先前郑彦那小子送了封信来,火急火燎的,害我还被你五姑骂了顿。”

    李衍秋说:“秦泷我已审过他了。”

    段岭心中一凛,秦泷谋反,居然敢刺杀帝君,朝廷若追责,他的直属上级就是掉脑袋的罪名,河间城兵力调动,武独居然也没有丝毫察觉,罪名垒在一起,绝对够喝一壶的了。

    “嗯。”段岭心中不安。

    “武独。”李衍秋说。

    武独进来,知道追责免不了,撩起袍襟,端正跪下。

    “你身为河间校尉,统管河北军事,手下秦泷谋反,居然毫无察觉。”李衍秋说,“你可知罪?”

    “属下知罪。”武独答道。

    段岭正要为武独求情,李潇却在桌下朝段岭轻轻摆手,段岭只得不再说话。

    “但秦泷调动的,毕竟不是正规军。”李衍秋说,“经朕审问,乃是与河北一地的山贼勾结,穿着正规军的盔甲,前来刺杀朕。所以不治你擅离职守、手下调动军队一无所知之罪。”

    这话终于解开了段岭的疑惑,就说为什么秦泷手头会有这么一批从未露过面的“河北军”,看来家底实在藏得太好。

    “是。”武独跪在地上,静静听着。

    “念你守卫太子多年,河北治军,北据元人,立下汗马功劳。”李衍秋说,“本该官封太子太师,如今降你品级为太子少师,罚一年俸禄,可心服?”

    “臣知错。”武独拜伏在地。

    段岭松了口气,忐忑不安。李潇这才说道:“当真嚣张。”

    段岭心里又是一凛,以为李潇说武独的态度。姚复却叹了口气,说:“牧家这是要拼个鱼死网破了。”

    李衍秋便朝武独说:“起来吧。”

    武独便起身,李衍秋又说:“这几日,你就带太子四处走走,没你的事了。”

    段岭还想问关于郎俊侠的事,李衍秋却似乎不愿让段岭卷进来,吩咐人关上了门,要与姚复议事。

    武独与段岭出来,段岭心事重重,武独却看着他笑。

    “乐什么?”段岭问。

    武独答道:“封了个文官儿。”

    段岭说:“这有什么好乐的。”但转念一想,想起陈国武将大多是被文官欺负的,这下换武独当文官了,自然可捋起袖子教训人,当即啼笑皆非。

    第188章 游湖

    “什么时候回去?”段岭问。

    他一边担心李衍秋,一边又放不下邺城,不知道邺城如何了。

    “你吭声就走。”武独自然知道他成日里操心河北郡,段岭虽不想又与李衍秋分开,但现在李衍秋安全无事,自然该照着原来的计划走,不能再出错了。

    “郎俊侠呢?”段岭又问。

    “也在姚府里。”武独说,“你要去看看他?”

    段岭想了想,点了点头,先前救驾有功,不知道能不能抵掉郎俊侠的死罪。每当想起他,段岭的心情总是很复杂,挂念他,却又不想去见他。

    郎俊侠并未入囚收押,而是在一个院里晾衣服。段岭走到院外,远远地朝里头看了眼,见郎俊侠似乎到了哪里,都是那副淡然自若的样子,该吃饭吃饭,该睡觉睡觉,该晒被子的时候晒被子,该烧水的时候烧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止步院前,郎俊侠背对着他,段岭想说点什么,却一时也不知如何开口。

    郎俊侠察觉到段岭在他身后,侧过头看了眼,似乎也想说点什么,也不知从何说起。

    “好点了?”段岭问。

    “我没受伤。”郎俊侠答道。

    “我说你中的毒。”段岭说。

    郎俊侠想了想,点了点头,“嗯”了声。

    “你还是规规矩矩,跟着我四叔吧。”段岭想了会儿,最后只能这么说,“别再折腾了。”

    郎俊侠注视着他,许久后开口答道:“好的。”

    武独始终站在郎俊侠身后。不片刻,段岭又问:“你有什么要求吗?”

    郎俊侠一怔,眉眼中带着茫然。段岭本想着郎俊侠会提出什么交换条件,若是朝李衍秋提条件,李衍秋应当手起剑落,直接给他一剑。但若朝自己提条件,他还是会考虑的。

    郎俊侠经过了短暂的思考,说道:“什么要求?不,没有。”

    段岭又说:“我会替你向四叔求情的,尽量还是……”

    段岭颇有为难,毕竟这事不是他自己原谅了就算了的。还得考虑到大臣们的意见,要保住他的性命,就只得先让他立功。

    “你不想杀我吗?”郎俊侠问。

    段岭眉头微蹙,隔着院门,却不过去,站在门外说:“这和我想不想,没有多少关系,你尽力戴罪立功吧,来日也好给你洗脱罪名。”

    “你不想杀我?”郎俊侠又问。

    段岭注视着郎俊侠,忽然觉得他还是那样,不知为何,他和自己记忆里的郎俊侠没有任何变化,往昔的郎俊侠眉眼间有种温润与锋芒。而如今的他,依旧有这种意气。

    这是段岭一直不能理解的,他怔怔看着郎俊侠,稍稍歪着头看他,努力地把他与记忆之中的那个郎俊侠做比较。按道理说,一个人,在经过了这么多的挫败,多少会有点颓意。

    那是种不得志的感觉,是四处碰壁的无奈与烦躁,就像初初他与武独相见之时,武独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场。

    但郎俊侠没有,他总是这样,话很少,总是泰山崩于顶而不变色的感觉。

    “以后你就知道了。”段岭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地答道。

    郎俊侠有点出乎意料,笑了起来。段岭正要转身,与武独一同离去,郎俊侠却突然说:“我有要求,我想去万光湖一趟。”

    “万光湖是哪儿?”段岭朝武独问。

    “淮阴的一个地方。”武独答道,“就在城里。”

    段岭本想说你要去就去呗,但想到郎俊侠应该是被禁足的,便道:“我找四叔说下,放你出去吧。”

    郎俊侠还没回答,武独便搭着段岭的肩膀,转身离开。

    “现在想起,我还犯了个错。”路过长廊时,武独忍不住开口说,“那天我顾着断后,不知你给了他解药,竟让他与你、陛下一同行动,若出了什么事,后果当真不堪设想。”

    “没有关系。”段岭答道,“我觉得……他已经不再想杀我了,至少最近不会想动手。”

    事实上除了那一次在他身上用寂灭散之外,每次郎俊侠再见到他时,都没有下手。但回到西川的那一天,他的记忆非常深刻,乃至于每次见到郎俊侠时,都不由自主地生出紧张感。

    段岭到偏厅外去,门仍然关着——他们应该正在讨论如何对付牧旷达。姚筝正站在门外偷听,一见两人,马上站直了,蹑手蹑脚地要离开。

    武独却道:“见过郡主。”

    这话一出,厅内三人马上被惊动,李潇严厉的声音在里头说:“筝儿?”

    段岭不禁好笑,心想武独也太贼了。姚筝只得站着不动,李潇推门出来看姚筝一眼,一脸怒意,斥责姚筝几句,而后转向段岭,脸色缓和了些,问:“怎么了?”

    “乌洛侯穆想出府,去万光湖。”段岭说,“我来找四叔求个情。”

    “你求的情。”李衍秋在里头答道,“便着落在你身上,让他入夜前回来,也就是了。”

    段岭便应了声,与姚筝、武独一同过了长廊,姚筝恨恨地看了武独一眼。段岭笑道:“表姐,你帮武独看着乌洛侯穆?”

    姚筝心不在焉地应了声,前去僻院内找郎俊侠。

    段岭伸了个懒腰,无奈地看着武独,武独却笑了起来。

    “我们也去走走吧。”武独说。

    “晚上吃饭时,一定得说清楚。”段岭答道,“不能再耽搁了,明天一早就回邺城。”

    武独点了点头,与段岭携手出府去。这几日淮阴全城入冬,空中飘着细雪,湖水却没有结冰,也不似北方一到冬天,屋檐下挂满冰棱。武独骑马带着段岭过长街去,到得市集上时,便牵着马,并肩而行。

    南方的冬天虽一样地下雪,却有种奇特的暖意,路边炭火的气息,道上湿漉漉的水汽,雪一落到地面,便悄无声息地化了。武独沿街买了些小食,炸鱼炸虾,以竹签穿起来的卤鹌鹑蛋,拿在手中边走边吃。

    “喜欢这儿吗?”武独问。

    “真美。”段岭站在万光湖畔,面对湖中纷纷扬扬的细雪,点起湖水片片涟漪,湖面封不了冻,水却已有些稠了,雪花便粘在湖面上,许久才化进湖里。

    “若能在这儿住三年。”段岭说,“人生就美满了,可我还是惦记着邺城。”

    “老爷答应过,要带你去天涯海角,每个地方都去的。”武独说,“让你来玩,你又挂念家里。”

    段岭这才想起,那天于白虎堂所在的山里,两人定情时武独便是这么说的,没想到过了这么久,武独居然还一直记得。

    “我从岷山下来的那年,一路进江州,郑彦还邀我来淮阴做客。但也是那年,北方战报频传,顾不得欣赏景色,便忙着往中原去,驰援师父与师娘。”武独说,“十年前孤身一人,在湖边兜兜转转,没什么意思,几年里一直想带你过来。”

    湖面上传来歌声,有画舫穿梭来去,段岭答道:“咱们还有许多地方没去呢。”

    “嗯。”武独出神地说,“只怕进了宫去,就没这么容易偷溜出来了,走,找个画舫,上去坐坐。”

    画舫原本是在码头停靠上客,武独却在桥中间,直接瞅准一艘,抱着段岭呼啦啦飞身上去。

    段岭登时哭笑不得,两人一跃下画舫,上头便有人惊慌大喊,以为来了刺客,武独却扔出一锭银子,“当”地打在柜台上。

    “请你们喝酒。”武独说,“还有雅座么?”

    “当真是乱来。”段岭忙给客人们道歉。武独却把他拖着去雅座,说:“都是你家的,船也是你的,跟他们客气什么?”

    段岭:“……”

    不片刻,画舫上便又安静下来,一片祥和气氛,画舫一楼琴声叮咚作响,小二上了温过的酒与菜。武独便一手搂着段岭,倚在屏风后的榻上喝酒,彼此依偎在一处,盖了毯子,观赏湖景,当真赏心悦目。

    “要给老爷唱曲儿么?”段岭笑道。

    武独喝得有点醉意,手指勾了勾段岭的下巴,把他紧紧抱在怀里,生怕被人抢了一般。

    “山儿,你长大了。”武独说。

    那句话令段岭心里最柔软之处为之一动,想起三年前被武独带回家的时候,确实不一样了。

    “你总是把我当小孩儿。”段岭靠在武独身前,面朝漫天飞雪的万光湖。

    武独从背后环抱着段岭,带着酒气的唇在他耳朵上蹭来蹭去,低声道:“不想你长大,我也一般的不会就这么老了。”

    段岭抓着武独的手腕,转身趴在他怀中,侧头亲吻他的唇。武独喝了口酒,渡了点酒过来,二人唇舌正缠绵旖旎时,画舫渐渐靠岸,有客人纷纷下船去,码头上亦有人登上船来。

    姚筝的声音在屏风外响起,说:“这一到冬天,游湖的画舫上都没人了。”

    “两位里边请。”小二的声音说道。

    段岭正要与武独分开,武独却不放手,搂着他仍意犹未尽地亲嘴。

    “不管他们。”武独嘴唇动了动,低声道。

    郎俊侠收了伞,与姚筝一同上画舫来。姚筝随处看了看,说:“就这儿吧。”

    姚筝与郎俊侠选了临湖的一楼雅间,恰好就在武独与段岭所在之处的下面。郎俊侠抬起一脚,侧倚在栏前朝外打量,漫不经心地说:“兴许这是此生最后一次来万光湖了。”

    段岭与武独亦靠在栏前,听着下面的对答。

    “说什么话呢。”姚筝说,“四舅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第189章 抽丝

    郎俊侠没说话,末了,姚筝又说:“你就留在淮阴,我去求爹爹,帮你说情,在这儿没人能动你。”

    “一番好意,只能心领。”郎俊侠的声音从底下传来,说,“江州还有事未了,是我命中注定,要去面对的。”

    姚筝的声音又说:“事情完了,你不能来么?”

    郎俊侠答道:“一步错,步步错,我已再无选择的余地了。”

    “有什么错的。”姚筝说,“我看表弟不是活得好好的么?当初要不是你……”

    “算了。”郎俊侠说。

    姚筝便不再提起,又说:“四年前,你来淮阴那天,究竟带来了什么消息?”

    “陛下让我回西川去。”郎俊侠答道,“调查赵奎与牧旷达的动向,必要之时,可暂时打入对方麾下,蛰伏待命。一眨眼,也已四年了。”

    “我还记得那年你来淮阴的时候。”姚筝说,“人也是好的,手指头也没断,再在西川见到你时,可是不一样了。”

    “还是一样的。”郎俊侠淡淡地说,“这些年里,心里想的事,还是一样。”

    “对不起。”姚筝忽然说道。

    二楼里,武独登时一脸诧异,像是不相信姚筝会主动给人道歉。段岭眼里带着询问之色,武独便摇摇头,示意待会儿再说。

    “都过去了。”郎俊侠微笑道,“不提也罢。”

    “要不是和你置气。”姚筝说,“那天我也不会……”

    “命中注定的。”郎俊侠答道,“你还不嫁人?”

    “嫁人嫁人,都在催我嫁人。”姚筝脸色一变,赌气道,“关你什么事?”

    郎俊侠没再多问,姚筝却兴趣寥寥,坐了不到一会儿,起身走了。郎俊侠便起身,跟了出去。

    段岭朝外张望,没想到郎俊侠与姚筝来得快,走得也快。只见岸边姚筝上了马,不理会郎俊侠,径自走了。郎俊侠在路边站了一会儿,却不上马,牵着马,慢慢地离开码头。

    一人一马,段岭倚在栏前望出去,只觉有种说不出的惆怅。

    “武独?”

    “没什么。”武独摇摇头,似乎沉浸在回忆里。

    “姚筝和郎俊侠认识吗?”段岭颇有点诧异。武独也不知道,但听他们的对话,两人似乎曾经见过面。应该就是在那年,父亲派郎俊侠下南方调查消息的时候。

    “天色晚了,回去吧。”武独说。

    两人离开画舫回姚府去,路上段岭又想起那个与郎俊侠分开的春天,父亲来了,郎俊侠走了,一切都如此理所当然。没想到那一分别,竟已如同陌路。

    入夜时,出乎段岭意料的却是晚饭时来的只有李衍秋一人。

    在他的眼里姚家人既已见过,似乎就不怎么重要了。晚饭时叔侄二人对坐,武独守在门外,郑彦则不知去了何处。

    案上吃食摆开,段岭亲自为李衍秋依次试过菜肴。李衍秋喝了口茶,说:“没有这么多规矩,你吃吧。”

    李衍秋在邺城时,便是段岭帮他试的菜,有武独在,哪怕中毒了应该也不会太麻烦。但段岭却仍坚持试过,才坐回位上去,复又说:“四叔,我真的得回去了。做事须得有头有尾,既然去了邺城,便该做好才是。如此才对得起我爹。”

    “行吧。”李衍秋说,“我也不拦你,但回去后,须得多加小心。”

    段岭松了口气,打算明天就出发,毕竟江州还有许多事,李衍秋不可能一直待在淮阴,各自早点回去,也有充裕的时间准备。

    “今天单独叫你。”李衍秋想了想,说,“是有些事,须得与你分说。”

    段岭“嗯”了声,知道这是正式分别的前夜,李衍秋一定有话要交代。

    果然,李衍秋第一句话就是:“当初谋害你爹的,兴许就是我大陈中的某个人。”

    段岭为之一震,不住发抖,颤声问:“怎么知道的?”

    “当年之事,你我俱未能亲见。”李衍秋说,“你在上京,四叔在西川。但根据武独与乌洛侯穆各自所言,其中内情,大致是能对上的。武独告诉过我,你在潼关,亲手杀了一个人,名唤贺兰羯。”

    “对!”段岭难以遏制地发颤,血液似乎冷了下来。

    他已吃不下饭,发着抖,放下筷子。

    李衍秋接着说:“贺兰羯乃是西域刺客,曾经是被榆林剑派放逐的弃徒。你记不记得,去年的冬天,有一伙元人使者前来为你贺生辰,其中一人,名唤哈丹巴特尔。”

    “记得。”段岭答道。

    “他的师父就是那延陀,那延陀生前驱逐了贺兰羯,他无法在漠北立足,辗转辽国,极有可能托庇于辽南院中。那夜你爹兵临上京城,在山谷外先遭到刺客们的袭击。武独说过,根据刺客们的身手,极有可能就是同一伙人。”

    这是段岭一路上始终想不通的原因,牧旷达派昌流君来刺杀李衍秋,那么他还哪里有手下?手下埋伏在什么地方?

    这么一来,就全部都能说通了。

    牧旷达勾结辽国南院韩唯庸!刺客始终在辽国境内,当年也是贺兰羯带着这一伙人,害死了他的父亲!

    “那些刺客……”段岭诧异道。

    “就是榆林剑派之人。”李衍秋答道,“哈丹巴特尔带走了一部分,另一部分,则被贺兰羯接手。乌洛侯穆说,他给过你一串佛珠,是不是?”

    “在邺城。”段岭并没有随身携带。

    “那就是那延陀生前的信物,榆林檀香珠。”李衍秋说,“持此珠在手,榆林剑派之人须得奉其号令。贺兰羯害死了你爹,乌洛侯穆为他报仇,将贺兰羯的手斩了下来,并把佛珠夺了过来。”

    “可是他根本没告诉过我这件事。”段岭说,“如果戴着佛珠,榆林刺客就不会来杀我的话……”

    “我已责骂过他。”李衍秋说,“幸好你没有戴,真以为是镇山河?佛珠落在汉人手中,他们定会前赴后继地来杀你,把它夺回来。这反而是置你于险境了,乌洛侯穆当真天真得可以。”

    是这样吗?段岭心想,也许郎俊侠有另一种执着吧。他希望看到自己戴着他给的信物?

    “罢了,不提此事。”李衍秋又说,“那夜在山谷中、上京城里,袭击三哥的,就是榆林剑派之人。牧旷达既然能使唤得动这些人,想必一直与这一分支保持着密切的联系。”

    “是的。”段岭不由得生出怒火。

    李衍秋说:“但也不排除,他们是最近才搭上线的,其中内情,我们并没有确切的信报,需要由你去探听。”

    “我?”段岭说:“邺城虽然与辽国接壤,可是……”

    段岭突然想起,耶律宗真就是辽国的皇帝!韩唯庸在他的眼皮底下,问他不是更方便吗?

    “我明白了。”段岭说,“回去我就写封信给宗真。”

    李衍秋点了点头,又说:“贺兰羯已死在你手中,某种意义上,也报了这仇。”

    “可是贺兰羯那时,是代替西凉出战的。”段岭想起潼关的那场阴谋,说,“他为什么会与西凉牵扯在一起呢?”

    李衍秋说:“这也是今天下午,我与姚侯谈的主要事情之一。你有一个远房表妹,是由你亲自送亲,出潼关去的。姚家与西凉建立了联系,派出商队后,调查所得是:上京一战后,辽国怀疑韩唯庸因与耶律大石夺权,派出刺客暗杀他,并出卖了整个上京城。而韩唯庸为了掩盖消息,授意贺兰羯离开中京,逃到西凉领地,暂时栖身。”

    段岭一凛,问:“耶律大石也是被刺杀的?!”

    段岭想起了上京城破的前夕,那一夜,耶律大石出城决战,身上中箭,回来后不治而亡,如今想来确实很像是中了毒箭。

    “八九不离十。”李衍秋叹了口气,叔侄二人静静坐着,都无心吃饭。李衍秋又说:“乌洛侯穆告诉我,他回西川的时候,中过一种毒:昌流君在他的剑上抹了毒药。而武独用放血配合化毒的解药,为他解了毒。这次定军山下,刺客用在郑彦身上的,也是同一种毒。”

    “和我爹当年中的毒一样吗?”段岭问。

    第5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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