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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53节

    相见欢 作者:非天夜翔

    第53节

    信上说,在段岭生辰的那一天,他一定会及时回来。

    第175章 否极

    段岭夜里看看武独的信,突然觉得十分寂寞,还好他走得不是太久,未到望眼欲穿之时。

    武独不在家里,哪怕再忙,也少了一些东西。最重要的是,随着时间过去,段岭有种强烈的不安全感。似乎武独不在,自己做的许多事都没人看,没有多大意义了。

    虽说如此,政事还是得做的。

    到得过生辰前的最后一天,流民已全部安置完毕。费宏德结完最后一个草案,朝段岭说:“殿下明日先好好休息。过得几日,待校尉将军归来后,再详细讨论。”

    段岭说:“我再从头看一次吧。”

    费宏德说:“明天是您的寿辰,这半年来,您没有一天是好好休息的,就歇一天吧。”

    段岭十分意外,费宏德居然记得自己的生辰,他问:“那费先生呢?晚上一起吃饭?”

    “我去找乌洛侯穆吃吃酒。”费宏德答道。

    如今府中,也只有费宏德敢和郎俊侠打交道,其他人都是有眼色的,知道武独不喜被关着的那家伙,生怕走太近被连累。

    段岭送走费宏德,呆呆坐了一会儿,连日脑子没停过,一下子闲下来,反而觉得不安分。

    去看看百姓安顿得如何好了。

    段岭叫来郑彦,让他陪自己去看旧城的情况,郑彦小心翼翼地保护着,城中一下热闹了不少,也并无自己想象中的混乱。

    “一下多了两万人。”段岭说,“当真热闹,只盼不要打起来。”

    “有人接纳已是万幸。”郑彦说,“还敢做什么?”

    段岭答道:“确实,比起以前在落雁城中挨饿受冻,这儿已经好了不少。”

    “你们平日里聊来聊去。”郑彦说,“聊出什么结论来了?怎么安置这么多人?”

    “还未完全确定。”段岭答道,“已有方案了,但须得等武独回来,才好最终确认。顺便把大家都叫上,将提案从头过一遍。”

    毕竟要推动这么一个庞大的方案,是要依靠军队的力量去执行的,具体能不能做,还是要经过武独。

    “明天你就十七岁了。”郑彦说,“想吃什么?”

    “你怎么知道?”段岭有点意外,问,“武独说的?”

    “嗯。”郑彦说,“武独说,如果他白天赶不回来,就让我给你煮碗面吃。”

    “明天让郎俊侠也一起出来,吃个饭吧。”段岭答道。

    郑彦想了想,点了点头,那天段岭见过郎俊侠一面后,还是吩咐人给他换了间房,允许他在太守府附近范围内活动,甚至可以偶尔上山去。

    “今天呢?要见乌洛侯穆不?”郑彦问。

    “不了。”段岭说。

    “替你找费宏德先生?”郑彦又问。

    “不用。”段岭回到府内,独自坐下。

    郑彦说:“泡温泉?”

    郑彦露出坏笑,段岭虽然知道郑彦不会对自己做什么,却也懒得动,答道:“算了,明天再说,我静一会儿。”

    郑彦便关上门,退了出去,站在门外说:“我就在外头。”

    段岭“嗯”了声,独自坐在空旷安静的厅堂内,连日来纷繁错杂的事,一件一件,被逐渐地清出脑子去。

    明天武独会准时回来吗?

    段林非常强烈地想念他,上次来信之后,武独已有足足七天没有音讯了,他现在在哪里?如果明天赶回来的话,现在已经快到河北了吧。奔霄脚程很快,只要他想回来,自然是能回来的。

    窗外的天光逐渐暗淡下去,段岭想了想,终究觉得无事可做,又取出费宏德的陈情书。等过完年后,大家都确定下来了,就要把陈情书送回朝廷去,让牧旷达转而呈交内阁,再经李衍秋之手。

    朝廷批复后,明年开春便可开始执行。

    这夜外头风雪大作,北风怒号,段岭听得不放心,又把人叫来,吩咐去旧城里看看,免得冷死人。再让王钲过来领银两,分给守城士兵们买酒喝暖身子。

    陈情书送上去后,若直接给李衍秋,应当不会有什么问题。最怕就是卡在蔡闫的手里,一旦误了春耕,就白费工夫了。

    风声越来越大,段岭有点昏昏欲睡,听见郑彦在外头说了句话,突然精神起来。

    “什么?”段岭问,“武独回来了吗?”

    门突然被打开,一阵风雪吹了进来,一名身长八尺的男人走进,披着黑色的斗篷,走进厅内。

    外头郑彦识趣地关上了门。

    “你终于回来了!”段岭激动道,“怎么这么……”

    那男人摘下斗篷,却是李衍秋,呼吸的气还带着白雾,定定地看着段岭。

    如同一道惊雷劈过段岭的脑海,如同万丈孤峰落雁飞回,如同群山崩摧,沧海倒灌。那一刻,段岭已不知该说什么,站着不住发抖。

    “皇儿。”李衍秋的嘴唇动了动。

    段岭踉跄走上前去,全身都在发抖,他想喊,却仿佛有什么扼住了他的喉咙,想哭,眼泪却不知去了何处,眼里只是一阵酸涩。

    “陛……陛下,四叔。”段岭颤声道。

    段岭一个踉跄,冲上前去,紧紧抱住了李衍秋,失去了全身的力气。李衍秋抱着他,慢慢地单膝跪了下来,把他抱在怀里。

    “四叔……”段岭说,“是你,是你……四叔!”

    门外,大雪渐小了些,风中雪花飞扬。

    武独一身刺客服,披着斗篷,全身都是雪,站在门外,忍不住朝里头看了一眼。

    “你太冒险了。”郑彦朝武独责怪道,“怎能把陛下带来?万一有什么闪失怎么办?”

    “为什么不能带来?”武独说,“他吃了这么多苦头,也该轮到别人为他吃点苦头了。”

    郑彦竟是无话可说,只得与武独一左一右,站在门口。

    李衍秋与段岭坐在榻上,彼此相对。李衍秋沉吟不语,眼里带着悲伤的神色,伸出手抚摸段岭的侧脸。

    段岭却喜极而泣,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李衍秋抬手,摸了摸他的手。

    虽然来时戴着手套,但李衍秋的手指仍一阵冰凉。

    “是今天吗?”李衍秋从怀中掏出一张生辰纸。

    段岭:“……”

    段岭还是第一次看到自己的生辰纸,看了一眼,生日正是今日。

    “是,就是今天。”段岭说。

    “武独带着我一路赶来。”李衍秋道,“总算赶上了。”

    “您不该……”段岭说。

    “这是四叔陪你过的第一个生辰。”李衍秋说,“来日每一年里,四叔都会陪在你身边。”

    段岭的眼泪终于出来了,靠在李衍秋的肩上,无声地流着泪。

    两人就这么安静地依靠着,风声终于小了,雪却变得更大了,鹅毛大雪的唰唰声响彻天地。

    段岭让李衍秋坐着,自己起身去开门。武独等在门外,段岭刚要叫他进来,武独却低头在他耳畔说:“先不必管我,去陪你四叔。”

    段岭搭着他的脖颈,在他唇上亲了亲,知道这是武独给他准备的,最好的生辰礼物,便说:“你们都去休息会儿吧,换身衣服。”

    武独知道自己站在门外,段岭也不安心,便点点头,说:“我与郑彦今夜轮值,你不必管我们。”

    段岭关上门,回到房中,这才服侍李衍秋脱下外袍,放在火盆旁烤干。李衍秋一直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嘴唇仍在微微颤抖,似乎十分紧张。

    段岭无意中瞥见他的神态,突然想起了,就像当年父亲来上京的第一天,彼此父子相认之时,也是一模一样的表情。

    他仍有些拘束,毕竟李衍秋不是父亲,每次见到他,俱感觉到高高在上的帝王气势,与当年父亲来到自己身边时不一样。

    “皇儿。”李衍秋朝段岭招手说,“过来,再让我看看你。”

    段岭便又坐到李衍秋身边去,他非常地紧张,并感觉到李衍秋似乎比他更紧张。

    李衍秋眼中带着泪,不禁又笑了起来。

    “第一天见到你的时候。”李衍秋说,“我就觉得隐隐约约,有什么不对,那夜你爹给我托梦,说你回来了。”

    “是吗?”段岭眼里也带着泪水,诧异地问,“他说了什么?”

    李衍秋摇摇头,说:“记不清了。”

    叔侄二人相认后,第一件事居然是谈荒唐的梦,段岭自己都觉得好笑,忍不住笑了起来。

    李衍秋紧紧地抓着他的手,低头看他的手,再看段岭的脸,另一手拇指抚摸段岭的眉眼。

    “我长得不像我爹。”段岭答道,“爹说我像我娘。”

    “我不曾见过。”李衍秋说,“但想必嫂子是很美的。”

    “那天在宫里。”段岭说,“四叔就感觉到了吗?”

    “不,更早。”李衍秋说,“兴许你忘了,刚入江州时,隔着车帘,看了一眼,心里便隐约有些忐忑。”

    段岭问:“你一直知道……对不起,我太没礼数了……”

    “不要紧。”李衍秋笑着说,“你这样,我很高兴。”

    “你一直知道蔡……蔡闫是假冒的吗?”段岭问。

    “最初我便隐约觉得不对。”李衍秋淡淡答道,“但他是乌洛侯穆带回来的,又有武独做证,一切俱分毫不差。当时事态急迫,容不得再慢慢盘问,万一他真是你,恐怕一辈子都忘不了四叔待他的怀疑。”

    “及至我三番五次,见他批复时,写的一个‘李’字。”李衍秋说,“那一起笔,与‘李’字不同,倒像个草字头。”

    段岭瞬间震惊,没想到李衍秋竟是从这种细节上看出了蔡闫是冒牌货来!“蔡”字起笔时先写两个小十字,十字的横,其实是一提。而“李”字则是四平八稳的一长横,一短竖。

    蔡闫写习惯了自己的名字,在写“李”这个字时,起初也会下意识地稍稍一提,来写“李”的第一笔,而后兴许慢慢地改过来了,看在李衍秋眼中,仍是不一样的!

    第176章 回味

    “告诉我全部的经过。”李衍秋牵着段岭的手,认真地说,“从你懂事开始。”

    李衍秋眼里带着泪,几乎按捺不住。段岭感觉到李衍秋的手一直很凉,便取来手炉,放在他的手中。

    窗外雪花漫天,房中红泥小炉,叔侄二人对坐。

    段岭沉吟片刻,便慢慢地回忆起往事。从他在段家懂事开始,到得知母亲的过往,晦暗的童年,他一句带过,跟随郎俊侠也在这样一个雪夜里,辗转离开汝南,前往更北的上京。

    李衍秋没有打断,只是认真地听着,待说到上京之乱时,段岭想起父亲,李衍秋便将他抱在怀中,让他伏在自己的肩上。

    那些过往,仿佛都如同一场梦,逐渐变得不真实起来。

    江州的冬天下过一场雪,甚至未曾覆盖住房顶,裸露出的街道与瓦片,就像墨一般,落尽黄叶的残枫上挂着冰碴。

    宫中早早地张罗起预备过年的红布,太子寿辰临近过年,按去年的惯例,必然是大操大办。然而今年却十分沉寂,居然没有接到一国之君的任何命令,李衍秋一夕间居然离开了江州。留下一封御旨,理由是去淮阴了。离都期间,太子监国,丞相牧旷达主政,谢宥为镇国大将军。

    幸亏今年政务不及往年繁忙,然而纵然如此,监国也不是轻松工作。蔡闫直忙到深夜仍撑着未能睡。

    “礼官来问,殿下今年的生辰想怎么办。”冯铎一直陪着,待蔡闫放下奏折时开口问道。

    还有不到半个时辰,天不亮就要起床上朝,蔡闫一脸疲惫。

    “比起国事,生辰也没什么要紧的。”蔡闫朝冯铎说:“今年便先不办了吧。”

    冯铎点了点头,东宫寂静得近乎异常,偌大一个宫中,冷冷清清。

    “派出去的人,情况如何了?”蔡闫问。

    “试着联系了几次。”冯铎说,“都没有得到回应。”

    “先前是谁说有十成的把握?”蔡闫的语气异常平静。

    冯铎微微颤抖,不敢看蔡闫,但意料之外的是,蔡闫居然没有做出什么过激反应。

    “杀不了他,”蔡闫说:“你第一个死,冯铎。你且就这么慢慢拖着吧。”

    三九寒冬,冯铎额上全是冷汗,点头道:“臣知罪。”

    蔡闫道:“我不是与你开玩笑,你想活命的话,最好趁着陛下不在朝中,速速了结此事。不要问我为什么。”

    冯铎来不及细想蔡闫的话,忙自点头,说:“不如趁现在,召他返京述职……”

    “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蔡闫说,“这不是我要关心的,我操心得够多了,乌洛侯穆一去不返,也没有任何消息,冯铎,莫要以为我危言耸听,你的死期近了。”

    先前冯铎一时未曾咀嚼话中之意,现在越想越不对,抬头朝蔡闫望来,眼里充满了恐惧。

    有些事不能细想,一旦细想起来,是冯铎无法承受的。

    “是。”冯铎颤声道。

    “我就把话说到这里。”蔡闫又说,“不要做让你后悔的事。”冯铎艰难地做了个吞咽的动作,蔡闫和衣靠在榻上,眼里充满悲哀,不知是悲哀冯铎,还是悲哀他自己。

    “三年之内。”冯铎最后说,“若解决不了王山,殿下就将我处死吧。”

    “要你的命有什么用?”蔡闫说,“别立什么军令状了,就这样吧,快上早朝了,让我歇会儿。”

    蔡闫靠在榻上,闭上双眼,外头廊前滴下水来,一滴,一滴。他记得小时候,上京下雨时,他就在走廊中坐着,等候兄长归来,手里捧着一卷书,却无心细读。

    那雨水不停地往下滴,一滴就是一整夜,落在木头上的声音能把人活活逼疯。

    “我想他了。”蔡闫突然说。

    冯铎不敢应声,蔡闫又说:“派人送封信去淮阴,让他快点回来吧。”

    太子过生辰,皇帝不在宫中,朝臣总会有些议论,早不去,晚不去,偏偏挑这个时候。蔡闫总觉得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李衍秋待自己已变得有点淡漠。见他的机会少了,但每次自己巴巴地跑过去见他,李衍秋却都如往常一般,令他如沐春风。只是说不到几句,便督促他勤于政事——已不是小孩儿了,得学会承担责任。

    最重要的还是,他很孤独。

    他曾经以为李衍秋也一样地孤独,但这位皇帝既不喜欢皇后,又不喜欢与大臣说话,甚至也不怎么搭理郑彦。

    他曾听冯铎私底下打听回来的消息,朝臣确实有过议论,但议论的对象却是李衍秋,不是他自己。内容是“李家人生性凉薄”,唯独太子性格温和,待大臣十分亲切。

    生性凉薄,蔡闫也见过李渐鸿的凉薄,当年在上京时,李渐鸿眼里只有自己儿子。从前不管去谁家做客,同窗家长都会关心他几句,但李渐鸿待他,从来没有什么表面的客套,仿佛段岭愿意与他做朋友,蔡闫便可请到家里来自便。段岭哪天不喜欢他了,蔡闫连门外的巷子也不能靠近。

    李衍秋也凉薄,有时候蔡闫甚至感觉不出他待自己的嘘寒问暖,究竟是真心的,还是因为他只是“兄长的儿子”。李渐鸿眼里好歹还有一个人,而李衍秋的眼里,却什么都没有。

    雨夹着雪,下得江州一地泥泞,而在千里之外的邺城,满城却一夜间银装素裹,如仙境一般。

    邺城仍未天亮,更漏却已滴完了最后一滴,发出轻响,灯芯燃到尽头,无声无息地熄灭了,留下一缕青烟。

    段岭伏在李衍秋的怀中,已睡着了。

    武独与郑彦换过班,听到里头没有声音,唯恐吵醒了段岭,轻手轻脚地推门进来。李衍秋半躺在榻上,一手搂着段岭,段岭靠在李衍秋怀里,正熟睡着。李衍秋轻轻抬起一手,做了个嘘的动作。

    “就睡这里吧。”李衍秋极低声说,“莫要吵醒了他。”

    武独点点头,段岭稍一动,却已醒了,睡眼惺忪地抬起头。

    “什么?”段岭迷迷糊糊问道。

    “一路上你也辛苦了。”李衍秋答道,“先休息吧。”

    武独点点头,正要出去时,李衍秋却又说:“武卿。”

    段岭正揉眼睛,李衍秋想了想,没有再说什么,示意回头再说,让段岭躺下,自己宽衣解带,陪着段岭,与他同榻而睡。

    这一觉睡得绵长而安稳,孙廷进来添炭时,还以为是武独,小声叫了声校尉,不闻应声把炭添了便出去。

    李衍秋还没醒,段岭却先醒了。

    段岭听到声音,枕在李衍秋的肩上,下意识地把手放上他的胸膛,摸到了他戴在脖颈上的半块玉璜。

    那正是很久很久以前,最熟悉的感觉。在他还小时,枕着李渐鸿的肩膀入睡,触碰到父亲胸膛前的玉璜,便在睡梦里,也能辨认出他的身份。

    摸到玉璜形状时,段岭隔着李衍秋的里衣,辨认出坚硬的玉质与带着体温的温度,睁开双眼。

    李衍秋抬起手,覆在段岭手上,握着他的手。

    段岭一个激灵,整个人都清醒过来,昨夜情绪激动,一时未多想,现在想起,却简直就像在做梦一般,登时紧张了起来。

    但李衍秋却没怎么动,只是握着段岭的手,继续睡着。

    段岭便小心地抽出手,慢慢坐起来,外头天已敞亮,皇帝在这儿睡了一夜,简直不可思议!这一切都来得太突然,以致于他还无法完全接受。

    他极力避免发出任何声音,跨过叔父身上,轻轻踩在地上,穿上外袍,把门打开一条缝,闪身出去。

    郑彦正在门外守着打瞌睡,看了段岭一眼,笑了笑。

    段岭也朝郑彦笑了笑。

    雪停了,阳光万丈,照耀着一片银白色的邺城,仿佛昭示着段岭的人生重新开始了。

    他快步跑过回廊,去找武独,武独正在房中熟睡着,段岭朝他身上一扑,武独登时醒了,眉头拧了起来。

    “缠你叔去。”武独不耐烦地说。

    段岭朝被窝里钻,武独便伸出手,搂住了他,转身把他侧侧压着,也不做什么,显然是困了,只想睡觉。

    段岭钻在被窝里,手摸来摸去,解开他的里衣,嗅了嗅他的脖颈和胸膛,有股汗味,又在被里一路往下嗅。

    郑彦在门外说:“殿下,陛下醒了,正找你呢。”

    武独便推了推段岭,让他快点去伺候,段岭只好又钻出来。武独半睡半醒,说:“一个时辰后我过去,午饭不必等我了。”

    李衍秋一睡醒就要找段岭,段岭只得又小跑过去,亲自伺候李衍秋洗漱。

    一夜过后,段岭还有些惴惴,不知该如何开口是好,反倒是李衍秋漱过口后,说:“从今往后,你待我如待你生父,我待你如待我儿,这个是你爹的,先由你收着。”

    说着,李衍秋递过来一块玉璜,段岭心跳瞬间停了,他不敢接,只是看着李衍秋的双眼。

    “四叔。”段岭颤声道。

    李衍秋拿着玉璜,注视段岭双眼。

    “带在身上。”李衍秋答道,“大陈的列祖列宗,就会庇佑你。”

    “好。”段岭双手接过。

    李衍秋又说:“你爹也会看着你的。”

    段岭把它握在手中,再系在脖颈上,坠子则放在贴身袋内。

    第177章 谢礼

    “武独呢?”李衍秋在段岭的伺候下穿上袍子。

    “还睡着。”段岭答道,“要叫他起来么?”

    “不必了。”李衍秋认真道,“今天是你生辰日,方才我已吩咐郑彦去做长寿面,待武独起来,咱们再慢慢地商量,接下来的几步棋,该怎么走。”

    “四叔你就这么过来,太冒失了。”段岭忍不住说。

    “哪有这么多刺客。”李衍秋说,“北到官山,南到南越,南北万里,当年你爹还不是独来独往。”

    段岭笑了起来,想说我爹一生戎马,功夫了得,你不比他,可不能有什么闪失。

    他坐在一旁,想了想,说:“四叔喝茶吗?”

    李衍秋点了点头,睡醒后目光便未离开过段岭哪怕是一会儿。段岭便去烧水泡茶给他喝,说也奇怪,面对李衍秋时,他们就像本来就相识一般。哪怕先前还未相认,说不到几句话,也会逐渐习惯起来。

    有些人天生当将军,有些人则天生当皇帝,李衍秋自幼身居高位,作为大陈皇子,十四岁开始便要协助父亲处理政务,与赵奎、牧旷达等权臣打机锋,此时坐在厅堂中,自然而然的就有一种君临天下的威严。

    “他们把镇山河找到了吗?”李衍秋问。

    “还没有。”段岭说,“在等耶律宗真的消息。”

    李衍秋说:“路上听武独说了你这半年来办的事,做得很好。”

    段岭也不知道李衍秋是真心夸奖他,还是因为在他眼里,自己做什么都是好的,说:“当真惭愧,我……儿臣手里实在是兵马不足,只好与拔都立下三年之约。”

    “不必担心。”李衍秋答道,“回去就开始募兵,三年后给你五十万兵马就是了。”

    “那可万万不可。”段岭忙道,“如今国内……呃,四叔,恕我直言,国内好不容易才安定下来,切不可再征兵了,三年说长不长,说短却也不短,还是能做许多事的。”

    李衍秋嘴角微微勾了起来,眼里带着赞许的神色,说:“看来你比我有主意。”

    段岭答道:“兵贵精,不贵多,真要打起来,一路坚壁清野,将他们诱到河北来打,地形咱们更熟,到时也不用太怕他们。”

    李衍秋点头道:“四叔不懂行军打仗,当年外头有你爹顶着,以后听你的,想必不会有错。”

    段岭忙道自己还需要学,现在打仗全靠武独。李衍秋想了想,又说:“来日在这些时日里,不离不弃,跟着你的人,都会有封赏。”

    段岭想了想,说:“四叔,儿臣求您一件事。”

    李衍秋自顾自地喝着茶,“嗯”了声,意思是先答应了。

    段岭说:“武独他,平日里也不懂看人眼色,是个性情中人……”

    “从前的事,自然不会怪罪于他。”李衍秋随口答道,“武独的性情,我向来欣赏,毕竟这天底下敢违抗朕的人也不多。”

    段岭说:“其实也不必封赏他了,只希望能让他时时在我身边……”

    李衍秋笑了起来,说:“封赏还是要的。”

    段岭答道:“他那脾气,给他钱财,反倒是……”

    “给他镇山河吧。”李衍秋答道,“再加半块玉璜?”

    段岭听到这话时,倏然就震惊了,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这个……”段岭问,“真的……真的可以吗?”

    “他救你一命。”李衍秋说,“我皇儿这条命,多少还是值半块玉璜的。但这玉璜不可世袭,不过看他这副模样,想必也世袭不下去就是了。”

    段岭说:“那我先替武独……”

    李衍秋皱眉道:“你谢什么恩?你与四叔是一边的!”

    段岭忍不住大笑,觉得有些东西,果然是相似的,李家人的性格里,仿佛都带着“有趣”这个特点,总是能用一副正儿八经的表情,说出不正经的话来。

    门外已有守卫,郑彦不敢直呼陛下,便在外头问:“什么时候开午饭?”

    李衍秋问段岭:“饿了?”

    段岭忐忑,正要开口时,李衍秋说:“皇儿,你爹问你时,你也这么一副表情?”

    段岭只好说:“不是,我想等武独来了一起吃。”

    李衍秋道:“那就对了,等他又有何妨?想要什么你就说。”

    “我怕说错话,让四叔不高兴。”段岭说。

    他实在太怕失去了,恐怕一个不小心,李衍秋又离开了自己。

    李衍秋说:“四叔方才也怕得很,生怕只是一场梦,更生怕你怪我稀里糊涂,让你受苦,不愿跟着我回去,到时偌大一个皇宫,又只有四叔一个人待着,实在孤苦伶仃得很。”

    段岭心中一阵莫名情绪涌起,想了想,犹豫有些话,要不要说,但先前李衍秋既然说了,便不再顾忌。

    “四叔平日里都吃的什么药?”段岭问。

    “应当不会有大差错。”李衍秋说,“回去后把方子给你们看看,你不熟宫闱之事,给国君、储君吃的药,都需太医院验过,由御前统领、大内总管、丞相与内阁阁事签名画押,方可封存。启封时更需大内总管与御前统领核实,才能煎药。”

    “御前统领是谁?”段岭又问。

    “谢宥。”李衍秋说,“你娘的旧友,我觉得他应当不会来害我性命,你觉得呢?”

    段岭这就放心了,又道:“谢宥和我娘什么关系?”

    李衍秋微微一笑,没有多说,涉及到兄长生前之事,毕竟不方便朝小辈讲,段岭便了然于心。

    武独终于醒了,依旧来门前站着守门。听到木屐声段岭就知道是他,想叫武独一声,却顾及李衍秋在,不知好不好让他进来,但又想到先前李衍秋的吩咐,便大着胆子道:“武独。”

    武独在房外应了声,李衍秋做了个手势,指指胸口,再指段岭,示意玉璜,摆摆手,意思是暂时不可朝他言明。段岭便点头会意,说:“进来坐吧。”

    武独推门进来,李衍秋又吩咐道:“郑彦,可以开饭了,开饭时你也一同进来吃就是。”

    武独进来后在厅堂里站着,李衍秋说:“平日里坐哪儿,你还依旧坐哪儿,不必拘礼了。”

    武独说:“当真?”

    段岭刚要阻止他,武独却大踏步上前去,坐在李衍秋身边,与他并肩而坐。

    李衍秋:“……”

    段岭:“快点下来……”

    武独一脸莫名,转头看李衍秋,意思是你让我坐的。

    “行,你是校尉,这儿让你。”李衍秋显然心情很好,起身,坐到段岭身边。

    武独:“……”

    武独反而拿李衍秋没办法了。

    李衍秋又说:“武卿想必还惦记着挨了我一墨砚,这陈年旧怨,总是要讨回来的。”

    武独说:“不敢,若知道陛下那时就已有察觉,臣是万万不敢去出头的。”

    段岭想起曾经武独挨了李衍秋一砚台,满头墨水的事,不禁又好笑又心酸。正要打个圆场时,李衍秋却说:“若儿既然也在,便当着他的面,朝你赔个不是,不过武卿向来不在乎这些,你保护若儿,也并不是为了这点虚名与身外物,权当你我开个玩笑罢了。”

    李衍秋这么一说,对武独来说,正是给予他最大的尊重,武独反倒有点歉疚,起身说:“是我无礼了,陛下请。”

    李衍秋这才起身,换到主位上,武独则坐到段岭身边。

    武独随意一瞥,见段岭脖中有一红绳,段岭便将玉璜掏出来给他看。武独有点意外,问:“拿回来了?”

    “这是四叔的,他先给了我。”段岭答道。

    仆役端上四大碗面,郑彦跟在后头,段岭便把玉璜暂时先收起来,每人一碗,一碗由一根面线煮成,绵长不断。

    面上好,人手一杯热茶,段岭遣退府内侍卫,唯独让述律端在外面等着。

    “述律端是耶律宗真派来守护我的。”段岭朝李衍秋说,“可以托付。”

    李衍秋点头,述律端在外关上了门,众人开始用午饭,李衍秋吹了下汤匙内的汤,说:“还有半块玉璜,在东宫那冒牌货的手里,这次回去,须得尽快解决此事,昭告天下,朝中对质,再将他与乌洛侯穆碎尸万段,凌迟处死。”

    李衍秋云淡风轻地说来,就像面咸了或淡了一样简单。段岭想了想,见郑彦与武独都在看他,知道这话只有自己能接。

    “郎俊侠就在府里。”段岭说,“待会儿要不要带他过来,四叔问问他?”

    “嗯?谁?”李衍秋马上想起来了,说,“郎俊侠,他在你的手里?”

    段岭点头,李衍秋略一思索,便说:“明天再审他,免得煞风景。”

    “蔡闫其实算不上什么。”段岭说,“麻烦的是牧相。”

    李衍秋“嗯”了声,说:“阴差阳错,你竟成了丞相门生,也当真是命运弄人。”

    段岭寻思要不要把牧旷达的阴谋告诉叔父,但只要一捅出来,事情不得了,不仅牵涉到李衍秋没有子嗣的问题,更牵扯到牧锦之,这事须得十分小心。

    江州阴云密布,太阳在乌云后现出暗淡的光芒。

    牧旷达一连几日精神都不大好,甚至连朝中大臣们也注意到了。

    早朝时,若要说除了蔡闫之外,最困顿的便属牧旷达了。

    苏阀提出来年人才擢选之事,蔡闫不禁注意到,牧旷达最近的话很少,大部分时候都处于漫长的沉默之中。

    “丞相怎么看?”

    冗长的陈情后,蔡闫终于忍不住问牧旷达,不知这老狐狸有何想法。

    “自古江东子弟多才俊。”牧旷达答道,“多加擢选,令有才之人入朝,乃是好事。年前正有田地法改革一说,不如就让新晋官员,各写折子奏来,待陛下归来,也好予以甄选,说不定能有高见。”

    第178章 计划

    朝臣复又议论一番,自打迁都后,朝廷就分为两派,以苏阀为首乃是江州本地士族一派,以牧旷达为首,则是南迁的外来势力一派。两派俱有其利益所在,换作平时,要提拔本地年轻官员,牧旷达是不会随意松这个口的。

    今天牧旷达开口就点明“江东子弟多才俊”,乃是默许了苏阀的提议。

    苏阀昨夜特地进宫一次,认为对新晋人才的考核也进行得差不多了,是该陆陆续续委以责任的时候。今日蔡闫当廷说出,明着问牧旷达的意思,心里已准备好说辞,没想到牧旷达竟一句应允,不免也令蔡闫大觉意外。

    看在朝臣眼中,反倒像是太子先行说服了丞相,今日才并未有太大阻力。

    “那么就这么定了。”蔡闫点头道:“众卿谁还有本奏?”

    “殿下,诸位,邺城还来了一份军报。”谢宥说:“今早到的朝廷,元人已经退兵了。”

    这话一出,朝廷中明显的所有大臣都松了口气,就连蔡闫也不禁诧异。

    “退了?”蔡闫道:“你给说说,其中缘由,是怎么一回事?”

    “河间校尉武独的军报上并未写得太清楚。”谢宥答道:“只说一夜间,元军北退,根据他们的侦查得出,已撤过了黑山谷北面,开春之前,想必不会再来。玉璧关下韩滨也发来军报,却比河北的消息先一天到,元军现在已撤过黄河,朝北方去了。”

    这实在是过年前最好的消息,就连牧旷达的眉头也为之舒展开来。

    “陛下之福,殿下之福,苍生之福。”苏阀朝蔡闫说:“今日这消息,来得再合适不过。”

    蔡闫微微一笑,答道:“快派人送信往淮阴,告知四叔。”

    退朝后,牧旷达回到府中,昌流君依旧坐在一旁。

    距离长聘最后来信的那一天,已将近一个月了。牧旷达带着明显的心事,喝了口茶,眉头皱了起来,打开桌上摆放的一封密信。

    信上是段岭的字迹,告知他从落雁城归来后的大概事项。这封信写得甚有技巧,里头不提原因,只提结果。经过与昌流君所述大致一样——段岭与耶律宗真一同逃出了落雁城。

    “他和辽帝怎么认识的?”牧旷达轻描淡写地问。

    “什么?”昌流君刹那就震惊了,问:“落雁城里的是辽帝吗?”

    昌流君本来就怀疑,那银甲青年气宇非凡,且身边又跟着不少高手,本以为是辽国的王公贵族,却没想到竟然是辽帝本人!

    “我问你话。”牧旷达道。

    昌流君忙道:“是,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认识的,那夜里王山好像阴错阳差,救了那人一命,没过多久,对方就送信过来,让我与武独到城主府里去见王山了。”

    段岭自己在信上也没有明着交代与耶律宗真的关系,牧旷达若是从昌流君口中问,反倒显得更可信些。

    信上又说,离开落雁城后,耶律宗真跟着他们逃往邺城,元人则穷追不舍,陈兵黑山谷时,收到了窝阔台的来信,不久后便撤军了。

    至于长聘,一直没有下落。

    现在段岭请示的是,是否让武独将乌洛侯穆押回京城,以待牧旷达下一步行动。

    段岭聪明就聪明在,没有直接提出如何处置乌洛侯穆,而是让牧旷达决定。

    “送信来的人呢?”牧旷达问:“唤进来,我问问话。”

    来人是孙廷的部下,城主府守卫之一,牧旷达问起太守与校尉平日所作所为,对方便一一答了,牧旷达又打发回去,让对方以口信的方式报知段岭。安排“那个人”暂时关押在邺城,但须得非常小心,以免走漏了风声。

    迁走了信差,牧旷达靠在榻上,望着院里萧瑟的冬日,长长地出了口气。

    这是他一生之中最凶险的时刻,稍有不慎,接下来等待着他的,就是彻底的粉身碎骨。

    “长聘这家伙,究竟去了哪儿呢?”牧旷达说。

    昌流君惴惴不安,说到底,也是他没有想到,长聘居然会在半路上失踪了。

    昌流君说:“兴许是回去的时候,碰上元人……”

    牧旷达说:“那不可能,一定是被抓走了。”

    这是一连多日里,困扰牧旷达最大的难题。

    “只有两个可能,要么是落在姚复手中。”牧旷达说:“要么,就是落在李荣手里了。当时你们碰上郑彦,是在城内。”

    第5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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