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见欢 作者:非天夜翔
第42节
第138章 困境
段岭也不与施戚多寒暄了,直接将林运齐召来,账本与施戚对过,让他待会儿去洗个澡,洗了便上任。
正说话时,武独来了,朝施戚点点头,施戚又要拜,武独却一抬手,指指案几示意他坐着,自己则坐到一旁等开早饭。亲兵送上茶,供他喝过,武独只是一句不吭,听众人说话。
所有人都怕武独,这种威严仿佛伴随着他的出现而一直存在,似乎他才是这里最大的,段岭也逐渐发现了这点。
诸事交代完毕,施戚便去收拾打点上任,厅内余下郑彦、武独与段岭。仆役上了早饭,三人边吃边说。
“你来做什么?”武独问。
郑彦说:“找一件东西,你知道那是什么。”
段岭看看郑彦,又看武独,说:“镇山河么?”
两人都没有回答,各自思考,段岭心道是了,便不再问下去。
“待多久?”武独又问。
“找到为止。”郑彦慢条斯理地答道。
段岭心道太好了,一定要把郑彦留在邺城,这样武独就可以出去带兵打仗了,这些日子里他愈发觉得,出发前没有提前做好准备,实在是失策。
“元人呢?”武独又问。
郑彦扔出一张羊皮,羊皮上还带着血,说:“昨夜有一名信使,穿过国界朝东北边去,信上的字看不懂,送你了。”
段岭马上接过,上头全是元文,那是拔都写的一封信,朝西面的窝阔台借五千士兵,半个月后,将直接打下邺城。
段岭翻译以后,武独只是发出了一声表示不屑的声音,说:“布儿赤金知道十天里打不下来,要借兵了。”
“他们有五千人。”段岭说,“再借调五千人,共计一万,看来确实有攻下邺城的决心。”
郑彦说:“信差死在我手里,这信看来是送不到了。”
“信使有好几个。”段岭说,“都是分头出发的,就是避免被截信,我这就写信给韩滨,让他随时准备,一旦元人军队经过,马上出兵偷袭。”
窝阔台的援军若要驰援,一定会取道玉璧关外过来,那条路非常难走,哪怕当年父亲前往上京,亦不会取道玉璧关,走那一带非常容易被偷袭。只要韩滨愿意,定可帮邺城截断元人兵马。
“可你怎么让韩滨出手?”武独说,“我要是他,不一定会动手。”
“我再想办法。”段岭起身踱步,说,“就怕元人等不到援军,不会来打邺城。而且哪怕没有援军,拔都的这五千人也非常难对付。”
武独放下筷子,说:“这一次务必要把元人打到浔水北面去,只要攻城军不超过这五千人,我就能打赢他们。郑彦,你把你来时的路线划一道出来,府上安全暂时就先交给你了,别的人我不放心。”
他望向段岭,段岭寻思片刻,点头,武独便拿上剑出去,召集百长们开会,显然他有太多事要办,一刻也不容耽搁。
直到郑彦前来,段岭才松了口气,总算能放武独出去办事了。
“笑什么?”郑彦打量段岭,说,“太想我了?来亲个嘴儿?”
段岭看着郑彦,真是越看越可爱,从来没觉得他这么英俊潇洒,说:“从这一刻开始,你住下就不要走了。”
“你要嫁我倒是可以考虑。”郑彦一本正经地说,“咱俩成了亲,自然寸步不离守着你,旁的人都不勾搭了。”
段岭说:“莫要胡闹了,郑彦,你就没半点正经,男的与男的怎么成亲?”
“淮阴闽北一带,男人登堂对拜,就是成亲了。”郑彦露出痞兮兮的笑容,说,“还可拜天地,你不知道?”
段岭诧异,倒是从来不知道这习俗。
郑彦说:“让我陪着你,总要给点好处吧。”
段岭说:“就这一件不行,别的你要什么,这儿都不短了你的。”
郑彦想了想,说:“那你给我洗个澡吧。”
段岭:“……”
半个时辰后,郑彦泡在院子里的一个大木桶中,河北太守捋起袖子一脸无聊地给他搓背。
郑彦的真丝手套搁在桶旁,眯着眼晒太阳,手上露出白虎刺青。
“这刺青是什么意思?”段岭问。
“武独没告诉过你?”郑彦说。
“知道来历。”段岭问,“可为什么你的在手上,武独的在脖子上,昌流君的在脸上?”
“哟。”郑彦说,“昌流君的你也看过?不是说看过的人都得死么?乌洛侯穆的你看过没有?猜猜在哪儿?”
段岭心想还好没说郎俊侠的在臂膀上,否则定会引起郑彦怀疑。
“他是我徒弟。”段岭说,“学认字做文章的徒弟。”
“他居然还不认识字?”郑彦又说。
段岭:“……”
段岭心道你这么套话至于吗?
郑彦笑了起来,似乎很喜欢逗段岭玩,一本正经地说:“这刺青在哪儿呢,都有各自的讲究,轻易不能让人看见,看见的人,只有一个字——死。”
段岭:“……”
“你自个儿想想。”郑彦说,“武独平日里是不是都穿衣服挡着?”
“那你的刺青也被我看见了。”段岭说,“你也没杀我。”
“我舍不得杀你。”郑彦说,“就只好让你随便看看了,把我包袱里头的衣服取来。”
段岭去翻郑彦的包袱,看见里头有一堆铁蒺藜,他拿起来,对着阳光照,上面闪烁着剧毒的蓝光。
“不要乱碰。”郑彦漫不经心地说,“虽然你男人是用毒的高手,被割破手也是来不及救的。”
“我不知道你也用毒。”段岭把铁蒺藜放回去,找出袍子。
“那不是我的。”郑彦说,“路上捡了些。”
段岭停下动作,心中浮现出一个念头——这些带毒的暗器莫非是影队的?郑彦在路上杀了影队的人?
念头只是一闪而过,段岭又说:“你就这么出来了,不用跟着陛下吗?”
“陛下让我出来的,谢宥会叮嘱他吃药。”郑彦从浴桶里走出来,顺手捋了把胯下,半点不避嫌,玩了几下自己的那个。段岭只得装作没看到,把衣服扔给郑彦,再把他的脏衣服拿去洗。
郑彦洗过澡,武独也回来了。这天十分闷热,武独出了一身汗,到院中去洗过,与郑彦一般,都穿着雪白的布衣,各自坐在厅内。段岭看了武独一眼,武独便点头,示意已安排妥当,不必担心。
“怎么说?”武独问。
段岭知道他问的是送信之事。
“我查了本城将士履历。”段岭说,“派一队人,要曾经跟随先帝最久的,包括孙廷在内,也是韩滨的旧部,让他们骑着奔霄前去玉璧关,说服他为咱们出兵阻截。于情,韩滨虽叛过先帝,但那是情非得已,并无血海深仇,任大将军之人,多少都有些风骨。”
武独说:“边令白可不见得。”
“我觉得韩滨不会。”段岭说,“他驻戍玉璧关多年,朝中提起此人,都极少有非议。于理,他也不能让邺城丢在元人手中,否则一旦元人越过浔水,玉璧关就要面临东西两线作战的困难,他不该不懂这点。你觉得呢?”
段岭最后一句问的是武独。
“让他们来。”武独说,“这一仗,迟早是要打的。据我今日巡城所见,虽俱是老兵痞子,但真要上阵杀敌,不会输给元人。若全是新兵,我反而会担心。先前他们缺一统帅,未能好好打仗,前任校尉和太守又都在瞎指挥,各人心生不满,方有邺城接二连三告急。”
“敌人能少还是少点的好。”段岭说,“咱们直到开春,都没有新兵补充了,须得步步为营,谨慎小心。”
“如果韩滨把人放过来。”武独说,“邺城迟早完蛋,一座城,两千人,绝对抵挡不住元人的军队。咱们必须提前带着全城人撤向河间,把两城军力合并在一起,方能抵挡外敌。”
“这是最后的办法。”段岭道,“但我相信不会。”
孙廷当天带着信离开,快马加鞭赶往玉璧关,若无意外,以奔霄的速度四天可到。
“奔霄不会让我骑上去。”孙廷说,“我多带马儿,跑死一匹算一匹吧。”
段岭摆手,示意他在一旁等候,然后摸摸奔霄的马头,低声朝它说:“奔霄,你带孙廷到玉璧关去,他去送信,救我们大家的性命。”
说毕段岭招来孙廷,让他上马。
奔霄竟没有半点不悦,侧头看了段岭一眼,似乎有点疑惑,在等他也上来,段岭催促道:“走!你们快去快回!”
奔霄载着孙廷,一阵风般冲出了邺城,前往玉璧关。
接下来的几天里,郑彦始终待在府里,武独则去设计战术,先前两名被他打伤的裨将带着伤勉强爬起来,陪他指挥练兵。
段岭去看过几次,不愧是当年父亲带出来的军队,一旦认真起来,便都进退有据,在冲锋陷阵上非常熟练,一看就是打过许多仗下来的,知道怎么样才能在战场上活下去。
大部分时候段岭都在绞尽脑汁地想,如何让这两城人在冬天活下去,他下令禁止伐木烧炭,让浔水南岸的山林恢复生机。现在百姓们正在用存炭,每年入秋时对木与炭的消耗都非常大,这么烧下去,烧不到入冬就要告罄。
还有他们的口粮……朝辽国派出去的信使还没有回来,日夜兼程的话,现在也应该快到中京了。要是拔都来了,还不知道怎么办。
这感觉是他一生中极为艰难的时候,从前他只要活下去,现在他则要带着这么多人,一起活下去。
武独对此的反应则是:你管好城里就行了,冲锋打仗是我的事,如果什么都要你心烦的话,那要我这个校尉来做什么?但段岭始终不放心。
“你就别担心了。”反而是郑彦劝说段岭,自从他来了,段岭就每天换着花样有好吃的,昨天是牛骨汤熬的汤底,卤肉浇头做的刀削面。今天则是盐爆河虾与秋葵汤,段岭有点心不在焉的,叹了口气。
“这算是他第一次正式带兵。”段岭说。
郑彦答道:“当一个上位者,有些事,总得有人与你一起去承担。你以为武独是输不起的人?我看未必吧,从前他不知输了多少次,底儿都赔光了,认识你以后才渐渐地起来。”
段岭知道郑彦对武独的了解其实在自己之上,只得点点头。段岭相信如果需要,自己也能带兵,但一军不可有二帅,正如一国不能有二君,给武独出主意,反倒不如索性完全交给他。
这些日子里,武独甚至连晚上也会很晚才回来,段岭先自睡下等他,郑彦便在院里坐着看月亮,待武独回来,郑彦才径自回房去。武独进来睡在段岭身边,并不惊动他。
翌日睁眼时,武独又走了。
第139章 魂佑
拔都与他的军队迟迟不来,邺城派出十名斥候散入周遭侦查,发现几次元军的踪迹,现在他们每到一个地方,都不会停留太久。迂回曲折,以扰乱邺城军的判断,不知何时才会开战。
“他们在等什么?”段岭看着地图,眉头深锁着问。
“等进攻的机会。”武独答道,“至于是什么机会,只有他们才知道了。”
天气闷热,层层乌云滚滚而来,眼看又一场暴雨正在酝酿,这不是好事——段岭站在城头,观察远方的天气。一旦这场暴雨来到,他建立在邺城与河间之间沿线的烽燧便难以发挥作用,被雨水淋湿后无法传讯。
一片泥泞之中,行军打仗也会变得更困难,万一元人在这个时候攻城,便将非常危险。
风异常地大,第一座烽燧塔正在附近,城内有不少民兵正在练习射靶子,武独挑选了部分壮年人,让邺城军派出五名百长与二十名什长,带着他们做简单的操练。这样算是勉强多了两千人,然而操练时间很短,派不了什么用处。
这就是自己人的好处,不会产生什么冲突,但段岭觉得这些民兵不可能去与元人打,只能守守城,站在城上吓人。
“你觉得他们什么时候会来?”段岭问。
“明天就是先帝的忌辰了。”郑彦答非所问。
“是呐。”段岭被岔开了思绪,说,“不知不觉,已经过了两年了。每年祭日,陛下是怎么过的呢?”
“不过是在宫中悼念。”郑彦,“还能怎么过?”
段岭点点头,忽见武独带着上百人,从城外回来。
“你出城去了?”段岭大声问。
“快下来!”武独抬头,朝段岭喊道,“站在城墙上做什么?太高了!”
一连两夜,武独都没有回来睡觉,不知去了何处,也许是去打探元人动静了。段岭便下了城楼,让人开门。
武独却不进城,说:“我都准备好了,不用担心,你先回去,快下雨了,我去检查烽燧,去,回去吧。”
两天没见武独,段岭十分想念他,要了匹马,追出去,说:“我与你一起去!”
武独要让段岭回去,然则想了一想,说:“过来。”
于是段岭与武独共乘一骑,郑彦留下守城,两人带着百余士兵前去检查烽燧。
“起来!”武独朝烽燧下的士兵喝道,“打起精神!快下雨了!”
烽燧内狼烟、木柴已备好,下雨时士兵会将之搬进避雨棚内,以免燃料被淋湿。两人依次看过去,检查了六座烽燧,段岭不时抬头望天,恐怕有问题。
“如果有元人的探隼就好了。”段岭说,“哪怕是信鸽也好。”
“你爹说过。”武独答道,“他们有专门的猎禽射手,专杀信鸽。冷不?”
狂风吹起,黑云压城,在这苍茫大地上,武独抖开斗篷,裹着自己与段岭,斗篷猎猎飞扬,战马载着二人驰向远处。
“要下雨了。”段岭说,“希望他们千万别在这时来攻城。”
武独答道:“来也不怕,放心吧。怎么突然想跟着出来,想我了?”
段岭伸出手,从斗篷下搂着武独的腰,两人紧贴在一起,答道:“你说这一仗,咱们能赢吗?”
“不会输的。”武独答道,“这是你爹的封地,他在天上保佑着咱们呢。”
然而天顶是重重乌云,乌云越来越多,时有闪电划过。武独驻马,说:“下雨了,先回去吧,明天我再检查余下的。”
武独吹了声口哨,士兵们齐齐转身,回城。不知为什么,段岭有着极其强烈的预感——拔都会在今天来攻城。
“报——!”一名士兵远远冲来,喊道,“孙廷大人回来了!”
段岭的一颗心登时提到嗓子眼,说:“快!走!”
“报——!”
行到距离邺城不足四十里时,又有士兵来报,喊道:“斥候消息!元军出现在百里开外,正朝着邺城赶来!”
终于来了!
紧接着一声霹雳穿透天际,暴雨倾盆而下,段岭喊道:“他们来了!快!去个人!朝河间城报信!”
武独扯起斗篷,罩住自己与段岭,斗篷下露出英俊而冷漠的侧脸,冒着瓢泼而来的雨水驭马狂奔。
邺城笼罩在黑暗之中,雷鸣电闪,入秋前的最后一场暴雨来了。
“全部就绪!”武独一进城便喝道,“准备打仗了!这场打完,把元人都给赶回去!”
武独的几个手下马上分头去调动军队,段岭殊不知他居然这么快就收服了邺城军士,诧异地看着他。
“笑什么?”武独问。
“没什么。”段岭说,“你要出城去打仗了吗?”
武独答道:“分兵伏击,今夜可能不会回来了,先回去找郑彦。”
孙廷等在太守府中,一见段岭便单膝跪地,说:“太守、校尉大人,幸不辱命!”
段岭听到这句话时险些晕过去,扶着案角,激动道:“很好……很好。”
韩滨见孙廷带信前来,果然就如段岭预料中的一般,元军派出几只信鹰,分头将消息送到窝阔台处。窝阔台也派兵前来支援拔都。
而韩滨二话不说出兵,在玉璧关外伏击元人,孙廷随军出战,那一战打得元军人仰马翻,且阻断了前往邺城的道路。大功告成后,孙廷火速回邺城送信,提前一日抵达邺城,此刻拔都所在的元军主力部队兴许还尚未得到消息,他们的援兵不会来了。
也许已经知道了,所以他要冒雨攻城。
“你办得很好。”段岭朝孙廷说,“下去休息吧。”
“是大人的信写得好。”孙廷说,“韩将军看完信,甚至没有多问,便去点兵了。”
段岭点头,放下心头大石,孙廷又道:“现在要出战?属下愿为太守大人当前锋!”
“不。”武独摊开地图,朝孙廷说,“你留在城中策应。”
武独又朝段岭说:“我们在这里、这里以及这里,在这三处伏击他们。”
郑彦也来了,看了眼地图,说:“今夜下雨,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
武独说:“已派人去通知秦泷,一来一回,急行军一夜可到。我率军出城,埋伏在城外,待元军来时,再偷袭他们的后阵。你们留在城中,什么都不要做,民兵会虚张声势守城。”
“你最好等秦泷的援兵抵达以后,再发动袭击。”段岭说。
“不能把希望全部放在他的身上。”武独转身出门,段岭一路追出院中,又一道霹雳划过,照亮了黑夜,将两人的身影投在地上。
“骑奔霄去!”段岭说。
段岭停步,拉起武独的手,武独背对段岭也停步。
“千万当心。”段岭说。
武独转过身,低下头,抵着段岭的额头,凑上前,亲吻了他的唇。
“等我回来。”武独答道。
大雨铺天盖地,哗啦啦地下着,仿佛想浇灭世间所有的烽烟,洗刷掉人间一切的罪孽,冲走新仇旧恨,洗净夜幕,以迎接新一天的到来。
“元人来了——!”
当——当——当——
钟声响起,民兵全部朝着城墙涌去,武独则率军从北门出城,驾驭奔霄,踏出千万水花,一声唿哨,身后士兵四散,各循道路,赶往伏击之处。
外头喧哗声四起,段岭站在府中,呼吸急促,不禁想起上京城破的那一夜,也是如此暴雨,也是如此嘈杂。
郑彦袖手,站在段岭身后,他一身暗红色武服,低头戴上手套。
“咱们现在做什么?”段岭问。
“不知道。”郑彦说,“武独让我保护你的安全,你没主意?”
“去城楼上看看可以么?”段岭问。
“当然。”郑彦答道,“你用什么武器?还没见你打过仗,会兵器不?”
段岭换了便服,扎起袖口方便射箭,取来长弓背上,并将一把长剑系在腰畔。雷鸣暴雨,两人出了太守府,赶往城楼。
民兵正在城楼下预备,人群拥挤,时不时听到有人呐喊。
“快将火盆端来——”
“油呢?”
“雨太大了!点不起来!”
“太守来了!都让开!”郑彦一声大喝。
沿途人等纷纷自觉列队,段岭喊道:“弓箭队在哪里!跟我来!”
一名百长快步下来迎接,答道:“大人!风太大了!射不出箭!”
武独留下了一百名弓箭手,余下的士兵全部带出城去,眼下邺城除了弓箭队便只有民兵,士兵们在百长的指挥下纷纷就绪,登上城楼。
段岭走上阶梯时险些被风刮下来,那风实在太大,刮得暴雨几乎在横着飞。
保佑我,爹。段岭心中默念。
“不要上去!”郑彦喝道,“风朝咱们这边刮!太危险了!当心中流箭!”
“不用怕!”段岭喊道,“上城楼!”
郑彦只得拖着段岭,上了城楼。
顷刻间风起云涌,钟声响,横亘天地的旷古飓风卷来,重重积雨层云被怒风裹挟着推向西面,东风在那一瞬间铺天盖地,雨水与云在这神祇之手下不断退去。
在段岭登上城楼的一瞬,世间蓦然亮起,狂风夹着怒雨退开,夜空现出一道锦带般的银河,闪烁天际。
“点烽燧——!”段岭意识到雨停了,还有希望!
钟声再响,当——当——当——
元军如潮水一般涌向邺城。
风渐小了下去,段岭走上城楼,衣袍在微风中飘扬。
在他的头顶是翻滚乌云退开后现出的闪耀星河,在他的脚下,则是布满水洼的大地。
“你来晚了!”段岭第一句话出口。
他不知城下的元军里哪一个是拔都,却知道他一定就在城下。
元军中发出号令,一声长喝,收兵器声响,齐齐退后。
一名少年元将驻马大军之前,推起头盔,现出拔都英俊的面容。
拔都一身战铠,策马持枪,驻于城前。
“我总是迟来一步。”拔都说,“不过现在好像还来得及。”
然而倏然间,邺城中央的高台上传出一声闷响,火焰冲天而起,照耀方圆十里!烽火爆发出的光芒与热度瞬间令元军措手不及,各自退后。
拔都勒住战马,退了一步。
五千战马踩出的无数水洼中,倒映着天际的闪耀星辰,在那银河尽头,有一团炽热的光芒在跳动,如同灼烧一切的烈火。
紧接着,远方的烽燧随之亮起,照耀长夜。
一座接一座的烽燧接连被点亮,如同一条蜿蜒盘旋的天路,通往远方。元军交头接耳,他们不止一次见过这阵仗,万里长城上的烽火点亮之时,便是双方大军对垒之日。
那漫天厚重的云层尽数退开,如天孙之手在天幕下嫣然挥去,生与死的彼岸,守护着这大地的战灵,仿佛踏着这天路而来。
谁敢犯我疆土,欺我儿臣?!
拔都回头,朝着军队大声吩咐。
元军齐齐弯弓搭箭,点火,朝向城中。
“朝后退!”拔都一脸冷漠,向着城楼上喊道:“我不想误杀了你!”
段岭却丝毫不惧,随之也弯弓搭箭,指向拔都。
“想打下邺城。”段岭说,“先从我的尸体上跨过去。”
拔都怒喝放箭!
双方同时射出箭矢。
“儿郎们!随我出战!”
“杀——!”
邺城外,两道山林中伏兵初现,武独率军杀出!
段岭一箭,映着暗夜中漫天的星辰与背后烽燧的烈火,引领着城楼上弓箭手的上百箭矢,如暴雨般射向元军。
元军的上千火箭同时升起,映亮了按兵城前的拔都,与屹立城楼高处的段岭彼此的脸。
双方的箭矢俱带着光亮,犹如万点流星飞逝,点燃了整个夜空。
七月初七,段岭与拔都遥遥对视,世间的一切仿佛都消失了,只有他们站在一道宽广的巨大河流两岸,彼此相眺。
这河流不知从何时咆哮而来,无情地将他们隔在永不能相触的人生两岸。
七月初七,旧恨新仇,怅望几许?
七月初七,恨人间,会少离多,万古千秋。
——卷三东风还又终——
阿房舞殿翻罗袖,金谷名园起玉楼,隋堤古柳缆龙舟。不堪回首,东风还又,野花开暮春时候。
美人自刎乌江岸,战火曾烧赤壁山,将军空老玉门关。伤心秦汉,生民涂炭,读书人一声长叹。
卷四·羽觞醉月
第140章 告捷
七月初七,陈、元二国自上京之战两年后,第一场大规模战役就此发起。
这一年江州水患,流民四窜,北方动荡,国力空虚,大陈内忧外患,谁也没想到刚刚走马上任,驻邺城之日尚不到一月的新任河北太守竟然与河间校尉,联手发动了一场针对元人的大规模作战。
这一战中,元军攻城一夜不下,更受奇兵轮番偷袭,三更时,武独更发动了新一轮的冲锋。
“杀——!”
两千河北军杀进了元人的后阵。
若无这背后骑兵干扰,拔都十拿九稳能打下邺城,然而武独竟似不与他正面作战,每次双方一接触便马上退去。
段岭观察良久,见元军几次遭到背后偷袭,似欲变阵对抗武独时,军队却又仿佛指挥不动,意见不一,导致连番错失良机。
是了,他军中不齐心,想必那几名千夫长都不愿听拔都的号令,只想快点攻下邺城。军令不达乃是兵家大忌,若先前不出掳走自己那事,元军之中兴许还不会出这么多矛盾,这次真是阴错阳差。
两个千人队前赴后继地上来攻城,段岭带着城中民兵,抵挡元军的攻城巨木与攻城梯。
轰然巨响,撞柱冲向城门,数十人忙上前顶上,段岭奔上城楼率领弓箭手飞速掠过,连番射箭,每一箭射去,都有元兵应声倒下。
城上城下一片混乱,武独身先士卒,所过之处鲜血飞溅,几乎无人能挡他一招,烈光剑所到之处,连人带铠,一并斩开。
段岭靠在城墙上喘息,元军终于意识到若不先将城外的伏兵解决掉,根本不可能打得下这座城。继而分出近两千人,冲向武独的队伍,抵挡他的轮番攻击。
城门处攻势登时减轻,守城军推翻油盆,点燃干柴,四处都是黑烟。段岭瞥向烟雾中逃出的元军,觑机就是一箭,中箭人影登时倒下。
武独一身黑铠,在暗夜中如同鬼魅一般,元军一来他便冲进树林中。不到片刻树林起火,浓烟扑来,元军大声咳嗽,武独却又率军从旁杀出,眼看元军兵力不断少下去,竟是因游击战而逐渐折损在这黑铠武将的手下!
拔都怒喝,策马冲来,武独已杀得右手脱力,剑交左手,冷冷道:“来得正好。”
紧接着奔霄冲去,武独与拔都在马上短兵相接,拔都使一杆近三十斤重的黑铁长枪,武独手持烈光剑,借着马匹一冲之力,二人交锋。
“叮”的一声响,铁枪震荡,枪杆竟被武独一剑削断!奔霄朝着拔都的坐骑横撞过去!
拔都的战马被撞得翻滚在地,武独原地疾转,半身仍在马上,横过烈光剑就是一剑!
拔都立刻翻手拔刀,左脚踏地,吼道:“起!”
战马被他勒得嘴角带血,四蹄挣扎,支撑起来。紧接着他左手出刀,顺着武独剑锋横削,武独喝了一声彩,再次变招回削,拔都却已驾驭战马冲出战阵。
到处都是残兵,天渐渐地亮了起来,段岭看见远方一道黑线滚滚而来。
“变阵——!”秦泷喝道。
两千增援赶到,冲上丘陵,变行军阵为冲锋阵,狂冲之中一字排开。
“冲锋!”秦泷吼道。
“撤!”武独喝道。
几乎是同一时间,秦泷发动了冲锋,而武独带兵撤出城下战阵。元军马上变阵抵挡秦泷攻势,却已来不及,数千骑兵在战场上厮杀,杀得天昏地暗,已令邺城下成为了血肢翻飞的绞肉机。
“这里交给你了!”武独喝道,紧接着骤然离去。
段岭正要命人放武独进城,武独却带领手下绕着城墙离去。
元军终于溃败,却丝毫不现慌乱,撤军之时仍不断整队,沿着城墙另一头撤离,秦泷率军衔尾直追。段岭果断道:“所有人上马!跟着我走!”
元军经过东门时,队伍正在不断重整,突然间东门大开,段岭带着一百弓兵与上千民兵杀了出来,元军万万没想到这里居然还有伏兵,当即不敢恋战,纷纷溃散。
一时间刚要集合的元军再次被冲散,秦泷追至,与段岭会合。郑彦喝道:“太守!你玩过头了!快回去守城!”
“不管了!”段岭大声道,将军队归并入秦泷队中。直追出十余里,天已大亮,秦泷方道:“不要再追了!全部回防!”
段岭本想试试看能不能抓到拔都,如今元军一败,乱七八糟的,已找不到拔都下落,只得作罢。
然而刚要撤离时,路旁又冲出一队伏兵,却是武独。
元军还没认出来,便又被冲散,段岭喊道:“武独!”
“你怎么出来了!”武独喊道,“不是让你留在城里吗?”
段岭答道:“我怕他们趁机打东门,那里守卫太少了。”
现在邺城驻军只有几十人,秦泷朝段岭竖起大拇指,说:“你们当真胆大。”
“不管了。”武独说,“换马,跟着我走,秦泷,你跟郑彦,咱们在浔水岸边包抄他们。”
元军大势已去,除了渡河无路可逃,其内部发生了剧烈的争执,吵得不可开交,树林中又有武独埋伏的哨箭此起彼伏地接应,一时间感觉到处都是伏兵,元军只得仓促渡河。
渡河至一半时,武独与秦泷再次带兵杀出,这一次的大败对元军来说才是毁灭性的,被杀得浔水中全是浮尸,至少杀掉了上千名元军。
最终余下不到两千元兵,渡过了浔水,撤回北岸,双方遥遥对峙。
“下次不要再来了!”段岭隔着河,一身全是血,拉弦的手还在不住发抖。
“撤吧。”武独说,“邺城守备空虚,须尽快回去。”
段岭最后还是没有见到拔都,这一战至此结束。
回到城下,到处都是伤兵,这一战付出的代价实在太大。
“清点伤亡人数。”武独吩咐道,他进了太守府,就地一倒,盔甲声响,底下渗出不少血,也不知是自己的血,还是敌人的血。
段岭的武袍已破破烂烂,露出内衬的白虎明光铠,也就地一躺,靠在武独的腿上,感觉自己都要散架了。
外头传来欢呼声。
“回禀太守、校尉将军。”裨将道,“邺城军死四百七十二,伤一千零一十三;河间军死三十六、伤六百零一。”
“死伤这么多吗?”段岭闭着眼睛说,“待会儿我亲自去抚恤,睡会儿,不行了。”
江州入秋,官道沿途一片金黄。
信使快马加鞭,穿过大道——邺城七夕之战告捷,信使日夜兼程,把军报送到了江州,朝野为之震动,当天早朝上时,文武百官都傻眼了。
“元人撤回浔北。”谢宥说,“近期应该不会再入我大陈疆域。”
“不向朝廷请战。”苏阀说,“就这么直接与元人对上,万一他们入冬再来报复怎么办?”
“邺城距此地快马加鞭也要半月。”牧旷达道,“一来一回,足有一月,河间校尉上任时,陛下已下了‘权宜行事’的密诏。何况元人已不是伺机而动,乃是犯我疆域,这一仗,于情于理,都是该打的。”
蔡闫说:“四千人打五千人,倒也打了场不错的胜仗。”
“殿下。”谢宥说,“此战不可以兵力多寡来判断实力悬殊。”
李衍秋沉默不语,仍在看地图。
谢宥上前一步,朝一众大臣解释道:“元军擅游击,不擅攻城,自玉璧关以东疆域,国界线上沿途城镇与元军交锋时,最常使用的方式就是闭城不出。但这一次,河间校尉武独则是率军埋伏,觑元人攻城之时袭其后阵。配合秦泷,两路包抄,一直追着元人直到浔水,虽未亲眼所见,但根据王山的军报所言,想必就是这般。”
“这是当年先帝惯用的打法。”李衍秋云淡风轻地说,“那年在上京,与耶律大石战窝阔台,便是先行埋伏,袭其后阵。此战虽说军功都在武独身上,但王山功不可没,若无他截得元军密信,知会玉璧关下韩滨,袭元人援军,料想此时邺城已失。”
众人不语,蔡闫颇有点心神不定,李衍秋望向蔡闫,温和道:“皇儿觉得呢?”
“嗯。”蔡闫答道,“便交由兵部评核吧。”
牧旷达又道:“虽已将元人赶出了河北,邺城、河间等地依旧误了秋收,月前征募民兵,难及农活,说不得还须得调些余粮,助他们撑过这个冬天。”
户部尚书叹了口气,说:“北方若再有灾民南下,实在是没有办法,只能供给邺城所需。”
“这便去办吧。”李衍秋起身道,“退朝。”
秋来天阔,北方风吹草低,滚滚麦浪。元人一撤,段岭便马上就地解散军队,让他们前去秋收,免得误了时候,一时间偌大的邺城空空荡荡,人们全部出去收麦磨麦了。
死去的将士要抚恤,伤者要探问,段岭足足忙了三天,简直是筋疲力尽。回到府后,段岭在房中给武独换药,先前箭创留了个疤,这次打仗又添了一道新伤。
“打一场仗,添一道疤。”段岭说,“过不了几年,身上当全是伤了。”
武独说:“合该多带几道痕,来日老了,你当了皇帝,嫌弃我时,便给你看看,自然想起我待你的好来。”
“说什么呢。”段岭哭笑不得,看着武独,心中动情,便抱着他的腰,俯在他肌肉分明的肩背上,亲了亲他脖颈上的刺青。
“那小子想必不敢再来了。”武独又说。
“他还会来的。”段岭说,“不到明年入夏,他一定会来。”
拔都打了个败仗,缘由段岭是清楚的,这并不代表他的实力不行,而是元军内部也有着分歧。下次再来时,他一定会做足准备,带上阿木古以单挑武独,并召来驻扎在呼伦贝尔的亲兵。
短暂的大半年时间,将是他们至为宝贵的休整期。
武独换过药,穿上外袍要起身,段岭问:“又上哪儿去?”
武独答道:“给你想办法找点吃的去。”
第4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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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4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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