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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3节

    相见欢 作者:非天夜翔

    第33节

    段岭勉强镇定下来,说:“被阿木古和哈丹巴特尔抓走了。”

    段岭还不太习惯昌流君喊他“师父”,他交代了详情,又安慰了昌流君几句,让他不要着急,昌流君听完段岭所述,说:“那得尽快了,武独进宫去找郑彦,马上过来。”

    两人到馆驿外去观察内里,段岭知道牧旷达还未发现牧磬失踪一事,心道还有转圜余地,还好。

    “我猜不在这里。”段岭说,“先前他带我在城里兜了半天,显然没出城。”

    昌流君说:“我进去探探,你在这儿等我……”说毕想了想,生怕又出状况,索性道:“带你一起吧,你扒我肩上。”

    昌流君个头高大,段岭一跃扒到他背上,昌流君便跃入了馆驿庭院内,先是冲进了西凉人的馆驿,里头一声女孩尖叫,昌流君拉着段岭,两人从洗澡房内奔出,段岭踩上昌流君膝盖,翻身上墙,又一同飞身进了元人馆驿中。

    段岭心道这家伙真是艺高人胆大,就这么直接冲进来了。

    “什么人?!”

    元人馆驿内里守备森严,段岭与昌流君一进去便遭到了围攻,昌流君一手按地,手脚舒展,就地两腿飞旋一蹬,守卫正中他一脚,当即口喷鲜血朝后摔去。昌流君夺到剑,扔了一把给段岭,问:“用这个可以吗?”

    “弓箭!”段岭说,“我要弓箭!”

    昌流君又飞身一踹,直接把门窗踹得稀巴烂,冲进了侧厅里,取了弓箭扔给段岭。

    侧厅里头空无一人。

    “应该不在馆驿中。”段岭说,“目标太明显了,走吧,再想办法。”

    两人刚一转身,只见外头全是元人,堵住了厅门。

    段岭:“……”

    “从来时的地方走。”段岭说。

    “不必。”昌流君答道,伸出手指,将蒙面布扯下来,面朝外头十余元人,露出刺青,说:“我要杀人了,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识相的就离开这里。”

    元人看样子也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一同手持武器,发出呐喊,冲了进来,段岭忙向后一跃,站在案上,弯弓搭箭准备支援昌流君,昌流君却侧身一撞,朝元人们的战阵里撞了进去。

    段岭刚回手摸出一支箭,架在弓弦上一拉开,却发现厅内除了昌流君,已再没有站着的人了。

    段岭:“……”

    “师父,走。”昌流君还伸出手,把段岭拉下来,段岭离开馆驿时,忍不住看那厅堂内的一地人,哭笑不得。

    离开馆驿,面前是安静的长街。

    “在什么地方呢?”昌流君蹲在一座石狮子上,一身黑色夜行服,像是狮子上头又蹲了只别的动物。

    “要么让江州军搜查全城?”段岭说。

    “我怕少爷有危险。”昌流君说,“万一他们动手怎么办?”

    这事儿最开始是段岭想出来的,没想到最后反而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早知该更谨慎些,这下逼得元人狗急跳墙了。

    奔马接近,武独过来了。

    “武独!”

    武独跳下马来,疾冲向段岭,两人紧紧抱着,武独显然松了一口气,说:“幸好没事,谢天谢地。”

    昌流君说:“事情还没完呢!”

    “换个地方说吧。”武独答道,“郑彦还在宫里头,不敢惊动了陛下,会设法将东西带出来,让咱们在面馆里头等。”

    昌流君着急牧磬,却又不知其下落,想必也不会在馆驿中,只得作罢,与二人去了天下第一摊,面馆已经要打烊了,因着郑彦的关系,老板便收拾了二楼雅间,又让他们多坐一会儿。

    段岭朝武独说明经过,三人沉吟片刻,段岭问:“你拿了他什么东西?”

    武独一脸茫然,取出阿木古的刀鞘让他们看。

    “是这个了。”昌流君道,“你和郑彦揍人就揍人,没事抢人家刀鞘做什么?”

    “我总得留个证据吧!”武独说,“不然拿什么给陛下看?”

    段岭道:“不不,一个刀鞘而已,至于吗?”

    “有什么纪念意义吧?”武独猜道。

    刀鞘上镶着不少宝石,看来非常贵重,说不定是窝阔台的赏赐,又或者是传家宝,昌流君说:“把人毒死了也不是办法,解药有吗?”

    “现配。”武独答道,解开自己束在里头的精钢腰带,打开暗格,用一把极小的勺子挑出些许药粉,开始混合,又让老板拿一把汤勺上来。昌流君还在猜测牧磬可能被藏的地点,武独有一句没一句地应着,段岭知道他肯定想回去睡觉了,自己都被放出来了,牧磬也不关他的事,光看着昌流君干着急。

    二人说话时,段岭看着那刀鞘,想起先前忽必烈的宝剑,元人似乎都喜欢在剑鞘上镶嵌很多宝石,以彰显身份。他拿起刀鞘端详片刻,不知碰到了什么地方,“啪”的一声,打开一个暗格,里头露出发黄的纸。

    武独与昌流君的交谈戛然而止,两人都看着那剑鞘。

    “这是什么?”段岭用手指拈着边缘,小心地抽出来两张纸,在桌上摊开。

    那是他与蔡闫昔日在辟雍馆时的考卷,末尾盖着各自的印鉴!

    三人凑到一起,眉头深锁,注视那两张纸。

    武独一看蔡闫的印便当场色变,看着段岭,段岭已经彻底蒙了,第一念头是糟了!昌流君在旁边!

    “三……月……口”昌流君念道,满脸茫然,朝段岭问:“这是什么东西?上头写的什么?”

    段岭:“……”

    武独:“……”

    第107章 旧友

    “是布儿赤金拔都和窝阔台写给他们的两封秘信。”段岭答道,把信递给昌流君,说:“你拿去呈给牧相吧。”

    昌流君却不接,答道:“谁搞到手的,谁自己交去。”

    “嗯。”武独心照不宣,把两份考卷收了起来。昌流君又说:“现在怎么办?总得想个办法吧?丞相要是知道了,咱们可得一起玩儿完!”

    武独与段岭都心道好险,段岭脸色如常,皱眉思索,沉默不语。

    这时郑彦几步上楼,带起一阵风,坐到三人身边,将一个油纸包放在案上。郎俊侠则慢慢地走了上来。

    “礼单都在这里了。”郑彦说。

    郎俊侠又来了,段岭不由自主地一惊,武独却皱眉道:“你告诉他做什么?”

    “东西是他替我偷出来的。”郑彦答道,“在东宫里。”

    “刀鞘呢?”郎俊侠问。

    冷风一吹,段岭背上全是冷汗,凉飕飕的。

    武独示意郎俊侠拿去,郎俊侠目光移到桌上刀鞘,伸手摸过,却不入座,按动刀鞘上的机关,“咔嚓”一声,弹开暗格。

    暗格里却是空的。

    郎俊侠:“……”

    四人同时盯着郎俊侠看,昌流君仿佛感觉到了什么,蒙面巾外露出的两眼充满疑惑,先是扫向武独,又盯着段岭看。

    “哟。”郑彦喃喃道,“这又是在玩什么玄虚?”

    郎俊侠微微一笑,把刀鞘放了回去。

    “人关在哪里?”郑彦朝段岭问。

    “我……记不得了。”段岭说,“反正不会是城外,我听到有笑声,从黑布里朝外看,灯火通明的,是……是……”

    突然间段岭灵光一闪,想起牧磬今天晚上本来的安排,问:“会不会是群芳阁?”

    数人只是看着段岭,等他下决定,毕竟也只有他被抓过。

    “去群芳阁看看吧。”段岭说,“大家兵分两路,一路去群芳阁,一路去码头送东西,顺带着跟踪阿木古。你……乌洛侯穆,你和郑彦去码头盯梢,我和武独、昌流君去找人,这样可以吗?”

    郎俊侠微微一笑,没说什么,转身离开。

    “交给你们了。”郑彦答道,继而翻出扶栏,消失在夜色里。

    郎俊侠走后,段岭才松了口气,再看武独,武独却微微摆手,示意不必惊慌,昌流君却心不在焉的。三人来到群芳阁后巷内,段岭侧头辨认楼里的声音,感觉就是这儿。

    “是这里。”段岭说,“这是最有可能的地方。”

    群芳阁内小厮姑娘众多,藏个把人,只要藏在床上,并不容易被发现。

    武独说:“挨间找人,分头行动,昌流君,你一楼我们二楼。”

    阿木古与哈丹巴特尔逗留江州时,想必也常进群芳阁胡天胡地,否则让人家使节待在汉人的京都做什么?每天在院子里摔角吗?

    段岭越想越觉得这个猜测是正确的,与昌流君约过报信方式,武独便一手揽着段岭的腰,几下上了二楼。

    “不走门吗?!”段岭小声问。

    武独说:“别麻烦了,赶紧把人找到,回去睡觉,考了一整天的试你不累?”

    段岭只得作罢,武独几步便跑走了,段岭还扒着窗檐,小心地横挪,以免发出声音,武独只得回来,说:“没人会注意到声响的,又不是在内阁外头偷听。”

    春夜慵懒倦怠,偶有瓦片声响,房客也只以为是猫。武独先是拉开一扇窗朝里看,一个女孩儿在弹琴,一名文人在听曲儿。

    群芳阁本是西川最大的青楼,大陈迁都后也一起跟到了江州,一番装修后,显得愈发豪华,如今二楼有二十余雅间。段岭也推开一扇门,见是个脑满肠肥的官员,抱着个小厮呼哧呼哧地亲。

    段岭不禁好笑,武独忙摆摆手,示意不要看了,自己开一扇窗,示意段岭去开另一扇。

    每一扇窗里头都像是一个世界,人生百态,尽在其中。段岭凑到其中一扇窗前,登时满脸通红,看见一名身材修长、肌肉白皙的男子抱着个少年,搬起那少年一腿,两人面朝镜子正在交欢,镜中将连接之处映得清清楚楚,玉杵捣花汁,白液四溅。少年显然极其享受,胸膛乃至脖颈都显得通红,喘息不止。

    段岭差点叫出来,忙躬身躲到窗檐下。武独还以为段岭发现了什么,过来看了一眼,登时一张俊脸通红,忙把窗关上,拉起段岭的手就走。

    段岭脑海中全是那画面,脚下一个踉跄,险些就要滑下瓦去,武独揽住段岭的腰,一时间两人都有点尴尬。

    “当心。”武独忙道。

    “那个……”段岭定了定神,感觉到他的武裤里那东西正顶着自己,便稍稍让开些许,心脏狂跳。

    “这边。”

    “哦对。”武独拉开又一扇窗,示意段岭在外等候。

    床上躺着人,段岭一看就知道是牧磬了,哪有人这个点在群芳阁睡觉的?跟着武独跃进房中,揭开被子,一见之下,果然是哈丹巴特尔与牧磬并肩躺着。

    牧磬睡得正香,没受伤害,不知是阿木古怕武独报复,还是本性良善,居然没对牧磬严刑拷打。

    “救吗?”段岭心道看在没动牧磬的份上,倒也不想难为哈丹巴特尔了。

    “想救也没解药。”武独说,“都交给郑彦了。”

    段岭朝外吹了声口哨,意思是找到了,让昌流君来接人。紧接着昌流君几步翻了上来,见牧磬一动不动,险些被吓掉了半条命,忙掐牧磬的人中,又拿过茶来,灌在牧磬唇里。

    “你快给看看,是怎么回事?”昌流君说。

    段岭说:“没事,就是昏过去了。”

    不多时,牧磬果然醒转,出了口气,说:“哎?昌流君?”

    众人:“……”

    “王山?武独?”牧磬四处看看,说,“这是哪儿?群芳阁吗?你们怎来得这么早?”

    段岭彻底服气了,一群人为他担心受怕大半个晚上,牧磬还在做梦。昌流君又让武独仔细检查牧磬中毒了不曾,最后才不由分说把他抱起来,带他离开。

    “我自己会走!”牧磬挣扎道,“去隔壁喝酒吧?等一下!我还……”

    武独与段岭扶额,昌流君怒道:“被你吓死了!还喝什么酒!走走走!回家一起罚站去!”

    “走门啊!跳窗子做什么?”牧磬被昌流君挟着,两只脚兀自乱晃挣扎。

    段岭笑得不行,把被子依旧给哈丹巴特尔盖好,与武独离开房内,哈丹巴特尔是死是活,就看阿木古的本事了。

    “考得如何?”武独至此时,方有闲心思与段岭叙话。

    “还行。”段岭笑着说,“从此一身轻。”

    十年寒窗,至今日结束,接下来若有殿试,该当是做官了,没有殿试,自己便只得另谋出路了。

    武独问:“你让我答应你一件什么事?”

    两人走出房外,灯火璀璨通明,群芳阁莺莺燕燕,乐声四起。段岭脸上微红,想起早上的心思,突然又想到方才开窗时看到的那场面,霎时间脸红到脖子根。

    “没……没什么,回家吧。”段岭刚要转身,却被武独拉住。

    “走。”武独笑道,“喝酒。”

    “这……”段岭舔了下嘴唇。武独还未喝酒,却也脸色微红,侧头看了下旁边的几间房,说:“应当还有位置。”

    段岭心中砰砰地跳,武独则示意他在此处等,下楼找老鸨订一间二楼的雅间。段岭心想这不好吧!难不成要……武独是怎么知道自己心事的?

    “二楼没地方了!”武独问过老鸨,抬头朝楼上喊,“下来吧。”

    段岭红着脸,快步下来,上楼的女孩们都纷纷看着他,还有人伸手来拉他,段岭忙抬手挡得一挡,尴尬至极地逃下去。来了个龟公,引段岭与武独入房,问:“两位爷一人一个?还是怎么算?”

    “听听曲儿。”武独说,“拉个屏风,只听外头弹琵琶,余下的不必安排了,上些点心吃食,还未用晚饭。”

    段岭想起上京的琼花院,似乎也是这样。龟公便为二人扫了榻,搬过屏风,上酒菜,也不唤姑娘过来陪酒,段岭只觉这样一来便自在多了。

    武独嗅了下酒壶,朝龟公说:“换壶干净的。”

    “一两银子一壶。”龟公答道,“爷,换酒只收现银。”

    武独看着那龟公,不说话。

    段岭拉拉武独的袖子,只觉好笑。龟公受武独那充满杀气的眼神所慑,提了酒壶走人,不免心中嘀咕,前去换酒。

    “给脸不要脸。”武独嗤道。

    段岭:“……”

    两人对坐,外头琵琶声渐歇,有人叫了声“好”,又有人出了缠头打赏。段岭探头到屏风外去看究竟有多少姿色。那琵琶娘见着段岭俊秀,便盈盈一笑,朝他眨眼,收起琵琶走了。

    武独:“……”

    段岭说:“第一次来群芳阁坐厅堂,还挺有趣的。”

    武独说:“到这边来,别探头探脑的。”

    段岭只得回到武独身边,与他并肩而坐。少顷酒换过,上了些寻常小炒与点心。段岭中午只吃了一点冷饭,一天没饱肚,武独说:“吃吧”,段岭才吃了起来。

    武独只不动筷子,伺候他吃。段岭心想郑彦与郎俊侠也不知道如何了,黑灯瞎火的在江边吹风,二楼还躺着个中毒的元人。

    “你怎么不吃?”段岭见武独不动筷,便拿起杯,说,“来,我敬你一杯。”

    武独哭笑不得,见段岭忙着吃饭,饿得不行了,与武独各自一举杯,囫囵喝了温酒,又开始吃,片刻后口渴,把酒壶盖子打开,就着壶口喝。

    “要去看看郑彦他们吗?”段岭酒饱饭足,才终于说。

    “管他们的。”武独说,“还喝?”

    “不喝了。”段岭出了口长气,说,“再喝就醉了。”

    “醉了我背你回去。”武独说,“不碍事,你生辰那天,就想带你出来喝酒,好歹成人了,又应了试,自然也会带你出来玩的。”

    段岭喝得有点醉意,便朝武独怀里靠。

    武独有点不安,侧过身抬起手臂,最后把段岭搂着。

    “哎。”段岭朝武独说,“武独,咱们上楼去吧。”

    “上楼?”武独一想,登时明白了段岭之意,满脸飞红,说:“楼、楼上……没位了,要么,回家了?”

    段岭拉着武独的胳膊,把脸朝他肩上靠,片刻后抬头看着他,眼里俱是醉意,张了张唇,像是想说什么。

    外头人影晃动,灯光透过屏风,照出了五颜六色的彩光,投在两人身上,琵琶声起,这次唱的是阳关三叠。

    “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青……”

    “少爷这边请。”

    “竟然搬到这儿来了。”蔡闫的声音道,“牧家那小子呢?”

    “应当早来了才对。”男人的声音答道,“少爷请先坐。”

    蔡闫与一名文士转过屏风,段岭正醉着,武独亦是毫无防备,四人一对视,蔡闫惊讶道:“武卿?”

    武独笑容敛去,甚至忘了起身见礼。蔡闫笑着坐上另一张矮榻,自顾自道:“牧磬约我今夜过来,说有位很好的朋友,要让我见见,没想到……”

    说到这里,蔡闫方回过神,与段岭对视。

    “……是你。”蔡闫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喃喃道。

    “是我。”段岭的酒醒了一半,盘膝坐着,提起酒壶,斟了一杯酒,说,“殿下,我敬你一杯。”

    蔡闫与段岭静静对坐,屏风外传来“叮叮咚咚”的琵琶声,和着琵琶娘浅吟低唱:“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第108章 人质

    夜里,四周一片漆黑,唯独挂在码头上的一盏灯,随着江风微微摇晃。

    江水一浪接一浪,拍打着岸畔。郎俊侠与郑彦各自藏身礁石后,远远地看着木板铺就的码头。

    码头尽头,放着一个小包袱。

    郑彦突然笑了起来,说:“我突然觉得,王山说话的语气,有点像一个人。”

    郎俊侠没有吭声,抱着手臂,沉默注视码头,已过了接近两刻钟,还没人来取东西。

    说完这句后,两人又各自陷入了沉默中,犹如木雕一般。

    突然间,江水中飞出一个湿淋淋的人,一手按着地面,将包袱一扯,扯进了水底。郑彦与郎俊侠同时一怔,继而飞身过去,然而已太迟,那人再次钻进了江水中,郑彦一个滑步,跃进水里,郎俊侠则沿着江岸追去。

    群芳阁中。

    一幕幕过往在蔡闫与段岭面前闪过。

    彼此仿佛又回到了上京那个开着桃花的春天;回到了名堂中从走廊里经过,彼此叉手身前,互一点头的日子;回到一起跟随李渐鸿学武,剑走山河的夜;回到了城破时哭声四起,血染遍地的时光。

    回到了摘下兄长裹尸布的那一刻,蔡闫那恐惧而无助的眼神。

    那恐惧从蔡闫身上涌了出来,令他紧张得胃部痉挛,甚至打翻了面前的空杯。

    段岭只是安静地看着他,每过一分,蔡闫便愈发畏惧,仿佛面前的人是一个来索命的鬼魂,带着李渐鸿的英灵呼之欲出的怒火,与整个大陈万千百姓的唾骂。

    他在怕,段岭也发现了——怕什么呢?

    段岭忽然觉得很好笑,知道了蔡闫恐惧的来处,他必定不会怕自己,而是怕他爹。居然有人会怕一个死人,父亲的威慑力,似乎并不随着他的牺牲而消散,而是在看不见的地方,如同一把尖刀,直直插在蔡闫的灵魂里,将他钉在一块碑上。

    “殿下,请。”段岭笑道,并以手肘动了动武独。

    那跟在蔡闫身边的文士冷冷道:“倒是好一番风采。”

    武独提起壶,那文士也提起壶,各自给身边的少年斟了酒。武独回过神,朝蔡闫道:“殿下,这是我义儿王山。”

    “王……王山。”蔡闫颤声道,“原来是你。”

    “我替殿下喝了。”文士说。

    段岭敬酒,那文士便替蔡闫一饮而尽。

    彼此都处于漫长的沉默中,文士也觉得有点不对了,朝蔡闫问:“殿下,不舒服么?”

    蔡闫只想马上离开这里,勉强道:“被冷风吹了,有点……闹肚子。”

    真是难为你了,现在还编得出理由,段岭见到蔡闫,甚至无暇多想,愤怒压倒了他的理智,只想再刺激他几句,转念间正想说话时,外头倏然一阵喧哗。

    “别让他跑了!”郑彦的声音道。

    段岭:“……”

    阿木古回来了!这是段岭的第一个念头。紧接着二楼一声巨响,阿木古撞破栅栏,直摔下来,武独与那文士忙各自护着人,分开,武独果断抽剑,下一刻,又一人在空中翻身,踹飞屏风,屏风朝阿木古直飞过去,“哗啦”一声碎成齑粉。

    段岭一退再退,被保护在武独身后,与蔡闫分开,紧接着阿木古抓起蔡闫,一脚踹开那文士,把刀架在蔡闫脖颈上。

    踹飞屏风那人正是郎俊侠,湿淋淋的郑彦则紧追上来,一见蔡闫被挟持,两人同时色变。

    “提条件。”郎俊侠道,“不要浪费时间了。”

    阿木古万万没想到,摔下楼后竟然抓到这么一条大鱼,对方开口后,阿木古才注意到抓住的人质竟然是大陈的太子,倏然笑了起来。

    “有意思。”阿木古道,“原来是你啊。”

    阿木古玩了下刀,刀锋反射着灯光,蔡闫的呼吸窒住了。所有人都盯着阿木古持刀的手,蔡闫则盯着段岭的双眼。

    “你们提条件吧。”阿木古说,“大家都是聪明人。”

    满厅寂静,没有人敢说话,反而是段岭先开了口。

    “不要动手,郑彦出去,给他备三匹马。”段岭说,“哈丹巴特尔还在么?把他带下来,放在一匹马上。”

    郎俊侠与郑彦对视一眼,郑彦点头,出去准备马匹。

    这期间,郎俊侠也发现了段岭已与蔡闫打过照面,先是一怔,继而心神不定,望向蔡闫,示意放心,自己来处理。

    “你。”阿木古朝武独说,“到那边去,离这儿远点。”

    武独与段岭两人索性走到一旁看戏。

    段岭心里转过许多个念头,好几句话想说,却都没有出口。

    片刻后脚步声响,一人奔进来,说:“殿……怎么回事?!”

    那人却是昌流君,一见群芳阁内这架势便懂了,阿木古勒令道:“都给我退出去!”

    于是众人再退,郎俊侠瞥蔡闫,再瞥段岭,似乎在犹豫什么,阿木古却催促道:“走啊!”

    大家慢慢地退出厅堂外。

    所有人沉默,段岭大致能猜到,郑彦与郎俊侠在码头候着,竟是阿木古亲自去取东西,拿到后想必飞速赶回城来,飞檐走壁地进了群芳阁,郎俊侠与郑彦正要搜捕人时,阿木古终于狗急跳墙了。

    “马备好了。”郑彦进来说,“放人吧。”

    四大刺客全部到齐,一边是阿木古与被他挟持的蔡闫,另一边则站着段岭,背后是武独、郎俊侠、昌流君与郑彦。

    段岭心想便宜你了,蔡闫,现在要是被杀,局面一定不好收拾。

    “哈丹巴特尔在么?”段岭说。

    “送他出城。”段岭低声道,“城门有谢将军守着,他出不去,咱们打头,走。”

    群芳阁距离城门并不远,众人走了一会儿,段岭与四人在前头,阿木古骑着马,马上还带着蔡闫,二人远远地落在后头。

    “大伙儿的性命都押在你身上了。”郑彦说,“要是换不回殿下,咱们就各自出城亡命天涯去吧。”

    段岭倒是巴不得阿木古把蔡闫绑回北方去,反正拔都也会好好伺候他。只是一国储君就这么被绑架走了,只不知到了李衍秋面前该如何交代,无人对质,反而可能更麻烦。

    段岭回头看了一眼,昌流君正朝另三人问:“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段岭答道,“我在群芳阁喝酒。”

    “我也不知道。”武独答道,“我也在群芳阁喝酒。”

    “阿木古亲自来取东西。”郑彦身上还是全湿的,外袍紧贴着身体,道,“逃得飞快,一下就不见人影了。”

    郎俊侠不作声,这果然印证了段岭的想法。

    “你又来做什么?”段岭朝昌流君问道。

    “少爷让我亲自来朝殿下谢罪。”昌流君答道,“今夜来不了了。”

    “没事吧?”段岭发现郑彦胳膊上渗出少许血来,郑彦却摆摆手。五人已到了城门下,郎俊侠递出腰牌给守城的黑甲军士兵,说:“东宫有事出城公干。”

    段岭又朝黑甲军士兵借了一副弓箭。

    郑彦与郎俊侠先前出过一次城,士兵便不再盘查,又问:“后头的呢?”

    “后头是一起的。”郎俊侠答道。

    阿木古押着蔡闫,始终距离众人数十步远,不愿过来。

    段岭说:“乌洛侯穆,你去给他准备条船。”

    郎俊侠去准备船,众人便在一旁等着。

    “我去解个手。”段岭退进了黑暗之中,绕到江边,武独跟了过来。

    段岭从衣袖上撕下一小截布条,用炭条在布条上写下“见信如面”四个字,然后将那截布条绑在箭矢上,顺手将箭收在袖中,回到了码头。

    “把哈丹巴特尔放在船上。”段岭又说。

    那文士也跟了出来,远远地站着,朝两边看了眼,不知段岭究竟是何等人物,四大刺客居然都心甘情愿地被他使唤。

    阿木古冷笑道:“这里果然只有你是聪明人。”

    段岭心想你若真想要,太子送你,不用找了,又说:“你上船吧。”

    “等等!”郑彦急道,“你什么意思?把人换回来!”

    阿木古将蔡闫带着上船去,郎俊侠与郑彦追出几步,昌流君说:“不会吧,王山,你别玩我。”

    段岭心想吓你们的啦,阿木古刚一点篙,小船要离开之时,段岭喝道:“追!”

    阿木古马上一脚将蔡闫踹下了水。与此同时,追到码头尽头的郎俊侠一停步,郑彦却一个纵跃,飞身再次进水。

    段岭料到阿木古一定会把蔡闫踹下水去拖延时间,倒是不怕他真把人给带走了。然而“扑通”一声水响,郑彦下水救人后,阿木古却在船上遥遥喊道:“你们的太子是假的——!被骗了!”

    段岭:“……”

    武独、郎俊侠、昌流君,以及追上来的那文士同时色变,就连段岭也没想到,阿木古居然就这么喊出来了!

    一晃神间,段岭才想起箭矢,马上弯弓搭箭,箭矢如流星一般,射进了黑暗里,也不知是钉在船上还是落进了江水之中。

    片刻后,郑彦才抱着浑身湿透的蔡闫,从江中爬了出来,郎俊侠与昌流君忙上前去检视蔡闫,问:“殿下没事吧?”

    段岭推了推武独,示意你也去,起码得做做样子。武独只得走上前去,给蔡闫把脉。

    “殿下。”段岭答道,“冒犯了,实在是我该死。”

    蔡闫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摆摆手,狼狈不堪。那文士牵了马过来,忙道:“殿下,我送您回宫。”

    蔡闫有气无力道:“你们……你们……”

    “殿下?”文士说。

    “冯铎。”郑彦说,“快送殿下回去,别着凉了。”

    “我也回了。”郎俊侠答道。

    第109章 试探

    郎俊侠在黑夜中翻身上马,于数人目送中匆匆离去。四人里头,只有郑彦最是狼狈不堪,明明没他的事,却跑了一晚上,又是泅水又是受伤的,跳了两次江。

    “去我家包扎一下吧。”段岭说。

    郑彦“唔”了声,显然在思考。段岭见大家都不在状态,本来最应该晃神的是自己才对。武独还是正常的,昌流君与郑彦却像在梦游一般,段岭又拍拍昌流君,说:“哎,昌流君?你没事吧?”

    “别理我了!”昌流君抓狂道。

    今夜昌流君显然惊吓过度,走路都走不稳了,先是牧磬被绑架,提心吊胆了大半夜,接着又是太子成了人质,最后阿木古临走前,还抛出了一个惊天霹雳,导致他现在处于极度的震撼之中。

    然而他什么也没问,回府后,马上去朝牧旷达回报。段岭先是醉酒,事态又变得太快,在江边吹了快半个时辰的风,现在清醒过来了,才开始后怕。须得马上整理信息,今夜发生的事实在太多了。

    进了家门,段岭便去找药,郑彦则自顾自坐下,说:“来点酒。”

    段岭觑隙摸摸武独的胸膛,武独点头,示意东西还在,说:“我去府里头弄点酒与他喝。”

    郑彦打着赤膊,武袍搭在腰间,露出一身白皙肌肉,仍沉浸在思考中。

    段岭找好药,跪坐在他身旁,要给他上药,问:“怎么受的伤?”

    “水底被斩了一刀。”郑彦随口答道,颇有点心神不定。

    四名刺客,武独全程按兵不动,昌流君没有出手,郎俊侠则在犹豫一边是蔡闫,一边是自己。只有郑彦是下了死力,卖命般地去救这“太子”。段岭心想你这么拼做什么?蔡闫给了你多少好处?

    自然不是,郑彦不过是尽忠职守罢了,段岭本以为蔡闫落水那一刻,最先跳进江里去救人的会是郎俊侠,没想到居然是郑彦没有半点犹豫地跳了。想到这里,段岭不由得又有点感动,郑彦看上去救的是蔡闫,实际上,被他从水中抱起来的那个人,则是自己。

    郑彦思考得入神,眉头紧皱,段岭知道他一定听见了阿木古临走前的那句话,正在寻思。他看出端倪了?段岭不清楚郑彦认不认识他爹,究竟是站在谁那一边的。

    段岭先给他清理泡得发白的伤口,再拿了个碟子,调开药粉。郑彦便回过神,转头定定地看着段岭。

    “最后阿木古说了句什么?”郑彦突然道,“出水那一刹我被水声扰了耳朵,没听清。”

    段岭沉默片刻,说:“我也没听清,手套摘了吧。”

    郑彦一手搁在案上,段岭把手指插入手套边缘,将手套摘了下来,那是一只混合了金属丝打出的手套,想必是接暗器与空手入白刃时用的。郑彦的手背上,则有一个白虎形的古铭文墨色纹身。

    又看到这个纹身了,郎俊侠的纹身在胳膊上,武独的纹身在脖子上,昌流君的纹身则在侧脸上。

    郑彦见段岭注意到自己的纹身,便又瞥了他一眼。

    “和武独一样的。”段岭把手套放在一个木盘里晾着,用干布擦干净郑彦的手臂与手掌,开始给他上药。

    “昌流君听清了吗?”郑彦仿佛变了个人一般,漠然道。

    “我想,他也许听清了。”段岭答道。

    郑彦便又不说话了,彼此沉默片刻,段岭上完药,给他手臂缠了绷带,郑彦又将目光转到段岭脸上。

    “你挺漂亮的。”郑彦喃喃道,继而一手抵着段岭下巴,让他稍稍抬起头,目光聚集在段岭的唇上,神色一动,似乎打起了什么主意。段岭的心蓦然一下提到了嗓子眼。

    只是短暂一瞬,段岭的嘴角微微一勾,抬手格挡,挡开那手,郑彦眉头便又拧了起来。

    “你想做什么?”段岭抽身退开,不知道刚才那一刻,郑彦发现了什么。他犹记得父亲说过,他的唇,是李家的唇。郑彦与姚侯一家相熟,想必也见过自己的姑母,会联想到这上面去吗?

    “跟着武独没意思。”郑彦又恢复了往常模样,痞兮兮地笑道,“跟我玩吧?彦哥好好疼你个三天三夜,管保你从此离不开我。”

    段岭答道:“你教过殿下怎么玩吗?看你下水那会儿倒是挺勤快的。”

    “这话可不得随便说。”郑彦又道,“嫌脑袋在脖子上太稳了是不?”

    段岭想把话引到蔡闫身上去,看看郑彦是什么态度,又问:“今天跟着他的那人是谁?”

    “那厮叫冯铎。”郑彦说,“阴险得很,莫要惹他。”

    武独回来了,把一埕酒放在桌上,说:“喝完快走,老子们困了。”接着也不避郑彦,径自在房中宽衣解带,换上在家穿的便服。想起时又朝段岭说:“给郑彦一套干净的。”

    郑彦摆摆手,示意不必,提着酒埕喝了口,登时全喷了出来。

    “这什么?你的尿吗?”郑彦苦着脸说。

    武独换好衣服,将纸折起,收在剑匣里,答道:“哪来这么多废话,半夜三更的,上哪儿给你找好酒去?厨房里找的。”

    段岭被风吹得头疼,便躺在榻上,听两人说话,武独朝段岭问:“睡了?”

    “醒着。”段岭翻了个身,面朝武独与郑彦,又问,“冯铎是什么人?”

    “罪人。”郑彦答道,“里通外族,本来治了死罪,秋后问斩,秋天迁都了,便跟着迁来了江州。”

    “犯的什么罪?”武独对朝中之事也不大清楚。

    郑彦懒懒答道:“十三年前,南陈设了反间计,费宏德游说耶律家,给京都大儒蔡家安了个‘伺机而动’的罪名。冯铎入影队前,姐姐嫁给了蔡家的人,为救其姐,冯铎便将这消息捅给了蔡邺,后来被影队里头的人出卖,于是锒铛下狱……”

    段岭与武独交换了个眼色,彼此心照不宣,郑彦又漫不经心地喝了口酒。

    同一时间,宫中烛火昏暗。

    蔡闫失了魂一般不住喘气,换上衣服后,眼中仍是恐惧,嘴唇发白,坐立不安。

    郎俊侠则坐在案前沉吟喝茶。

    蔡闫终于定下神来,几步走向郎俊侠,伸手就是一耳光,直接掴在郎俊侠脸上,清脆声响。

    “你……你竟然……”

    郎俊侠什么也没有说,蔡闫又狠狠一脚踹去,踹翻了他面前的案几,哗啦声响。

    第3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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