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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5节

    相见欢 作者:非天夜翔

    第15节

    “兴许是他在给你托梦。”李衍秋叹了一声,说,“这些日子里,他却不曾进我梦里来,想必是还在怪我。”

    蔡闫说:“必不会这么想的,小叔过虑了。”

    “也罢。”李衍秋笑了笑,随口道,“你堂姐找你了不曾?”

    蔡闫摇摇头,李衍秋便吩咐侍卫,说:“派个人召郡主过来,一同用午饭。”

    过午时姚筝仍是一身男装回宫里来,靴子上还带着泥,朝李衍秋与蔡闫问过好,蔡闫昨夜没睡好,昏昏沉沉的。

    “哎,荣。”姚筝说,“乌洛侯穆呢?”

    蔡闫答道:“昨夜我睡不着,出来走走,他要陪,我让他不必等着了,这便传他过来,下午陪你上哪儿玩去?”

    姚筝答道:“没想好,到时再说吧,想上闻钟山走走,你去不?”

    “我不去了。”蔡闫说,“得批折子。”

    “哎。”姚筝哭笑不得。

    李衍秋又问姚筝:“你爹何时派人来接你?”

    姚筝说:“我想要么住下就不走了。”

    李衍秋说:“那么,正好给你说门亲事。”

    姚筝脸色一变,想了想,一脸尴尬笑容,说:“嘿嘿,小叔,那个……”

    李衍秋说:“你在家里被逼着成亲,来小叔这儿,一样要盲婚哑嫁,自个看着办吧。”

    姚筝不敢说话了,只顾低着头,挑挑拣拣地吃,外头有人禀报,乌洛侯穆来了,蔡闫便让他在门外等着,李渐鸿赏了些菜,让他在偏殿里吃。

    又有人道:“武独求见郡主。”

    李衍秋随口道:“让他回去吧,来得这么勤快做什么?”

    那人便下去打发了武独。

    其时武独并无入宫腰牌,在宫门外等着,牵一匹马,马背上载着东西,东西上盖着块布。

    等了足足半个时辰,宫里侍卫传话,让他回去,郡主不见,武独便牵着马,绕过街道,回到自己住处——丞相府偏院。

    相府四大进,四十八院,百余房,养了不少门客,于最边角处开了一偏院,三房一院一马厩一柴房。李渐鸿牺牲后,西川人等重新站队,武独便被牧旷达招揽,得一落脚之处。

    常有人戏谑他是“三姓家奴”,先是跟从赵奎,而后短暂地投靠李渐鸿麾下,最后又辗转到牧旷达府中,成了一名食客。这么多年里,四大刺客扬名立万,乌洛侯穆保护太子归来,立下大功;郑彦则隐居淮阴,对外称不问世事,实际上则是淮阴侯姚复的心腹;昌流君始终得牧旷达重用;唯有武独时运不济,每次执行任务都以失败告终,两任主公还先后身死,如同丧家犬一般,只得投靠于牧家。

    门客还提醒牧旷达,武独命中克主,这等奴性重的人,还是不要为妙。更有人怀疑李渐鸿是被武独暗杀的,众说纷纭中,牧旷达笑笑,还是接纳了武独的效忠,在三千门客里,给他留了一席之地。

    毕竟武独知道太多赵奎的事,这等人要么杀,要么招揽,扔了也不妥。再说了,虽然已近乎被除名,但四大刺客之一的称谓,多少还是顶一点用的。

    牧旷达表面上以上士之礼待武独,实际上却不怎么传他,大多数时候如养一闲人,昌流君更是瞧不起他,于是武独便这样在相府里住了下来,也没什么人管他。

    昌流君曾提醒过牧旷达,恐怕武独是潜伏进来的,有朝一日,会为赵奎报仇,牧旷达对此的回答则是:“绝计不会,武独从始至终,就算不上你们的对手,只因他从来就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浑浑噩噩。”

    昌流君一想也是,武独这种人没有太多坚持,武功也不行,便不怎么在意他。起初偏院内还有几个仆役在伺候,后来见牧家不器重武独,便天天偷懒,最后武独发了一通脾气,将仆役全部逐走了,剩他一个人住着。

    武独回到家,揭开布,将段岭放了下来,放在院里,随手舀了碗烈酒,泼在段岭脸上,段岭剧烈地喘了起来,却没有醒,武独左看右看,外头又有人来传,丞相有请。

    武独只得转身走了。

    第43章 苏醒

    牧旷达正在泡茶喝,昌流君则在一旁用午饭,矮案上放着他的蒙面巾,脸上刺青分明,边吃边盯着武独看。

    “让你陪姚筝游玩。”牧旷达漫不经心道,“怎么把人给跟丢了,自个儿回来的?”

    武独说:“她瞧不起我。”

    牧旷达将一杯清茶放在案边,武独眼里带着些许惶恐,上前接过,喝了一口。

    “面子呐。”牧旷达说,“是自己给自己挣的。”

    “是。”武独自觉颜面无光,半晌不知该说什么,牧旷达点到为止,又说:“哄女孩儿的那一套,不会,你便多学学,总是放不下你那倔性子,让你杀人,你不去,让你哄哄郡主,你也不去,那你自己说吧,想做什么?”

    “一定去。”武独忍气吞声,答道。

    “把这方子看看。”牧旷达又交给武独一张药方,说,“配下药,效果如何,一月内给我个说法。”

    武独忙点头称是,牧旷达又说:“若拿捏不定,便找个人试试。”

    武独这才起身告退,昌流君提醒道:“茶。”

    武独只好又回来,把丞相赏的茶喝完,朝牧旷达躬身,又朝昌流君点点头,径自回去。

    段岭还躺在院子里,他早已醒了,却不敢开口,生怕再引来杀身之祸。

    他听见门被摔上的巨响,有人回来了。

    武独回到房中,一脚踹塌了药案,屈辱至极,长吁一口气,踞坐在门槛上,抬头望着万里晴空,片刻后上前,揪着段岭的头发,把他提了起来,段岭只得睁开眼,被武独扔到一旁,眼里充满恐惧,注视着武独。

    他仅用了很短的时间就认出了武独,缘因看见他脖侧的刺青,一瞬间过往之事全部涌上心头,上京的大雪、蜷成一团的金蜈蚣……段岭感觉自己这次逃不掉了。

    “叫什么名字?”武独冷冷道。

    段岭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武独眉头深锁,一脸戾气,看了一会儿,似乎想到了什么,问:“哪里人?”

    段岭不敢回答,从这两句话里,他发现了一件事:自己目前来说,应该是安全的,武独似乎不认识他。

    他与武独第一次见面是在上京的药堂里,那夜灯光昏暗,漫天飞雪,他还只有八岁,从柜台后露出双眼,与武独对视。接着,武独再没有见过他的模样。

    “哑巴?”武独又说。

    段岭躲到墙角,为免引起武独的疑心,他开始假装非常害怕,不与他对视。

    武独打量段岭片刻,莫名其妙,说:“说话啊。”

    段岭摇摇头,张开口,想说句什么,却发现自己真的不能说话了。话到嘴边,声带却不受控制,只低低地“啊”了一声。

    武独听出来了,这少年是个哑巴。

    武独眉毛微微皱着,觉得似乎哪里有不妥,却又说不上来,片刻后转身进去。

    武独一走开,段岭便警惕地观察着他的举动,见武独的目标显然不在自己身上,便稍稍放下了心,开始思考。

    这里是什么地方?他将自己的遭遇简单地理了一下,一想事情,头便开始阵阵发痛,先是来到西川,找到了郎俊侠,两人喝酒,郎俊侠在酒菜里下了毒……

    段岭看着自己的衣服,半湿,手指被水泡得发皱。

    郎俊侠想杀他?是的,至少最后一刻,他感觉到了,可是为什么他没有死?还到了这里,救他的反而是武独吗?

    武独在房中睡了个午觉,不多时起来,又到院子里看了一眼,见段岭还在那个地方,也不跑,抱着膝盖蜷着,昏昏欲睡,像条狗一般。

    “吃吧。”武独扔出来两个面饼,落在地上,又舀了碗水,放在段岭面前。

    段岭看了武独一眼,不敢碰他给的东西,武独转身回入,段岭在院里张望,见武独对着一本书,研究一张方子,想必无暇来管他,饥饿战胜了他的思想,段岭捡起饼,吃了起来。

    嗓子火辣辣地疼,段岭尝试着小声说话,发现自己没法开口,被毒哑了。

    郎俊侠为什么要杀我?段岭感觉到了危险,但如果郎俊侠发现自己没死,定会想方设法地杀了他,想保住性命的话,就得尽快离开西川。

    但是父亲在哪里呢?他应当不在西川,却打听不到去向,以他的性子,说不定一人一剑,骑着万里奔霄,离开皇城,浪迹天涯,去找自己的下落,他们何时才能再重逢?

    段岭面前摆着两条路,一条是趁武独还没发现自己的身份,尽快逃走,去寻找李渐鸿。

    另一条则是暂时留在这里,但需要非常小心,想必牧家、武独等人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只有郎俊侠认得自己,但以先前郎俊侠不把他交给任何人,直接下手杀他的举动来说,郎俊侠应当不想让人知道段岭在西川。

    第二条路反而更安全一些,至少在武独这里,只要不被郎俊侠发现,就能等候李渐鸿回京城的那天。

    段岭决定暂时观察一段时间。

    武独折腾了一下午药方,似乎有点头疼,到院子里头站了一会儿,提着根绳套,朝段岭脖子上一套,拉紧。

    段岭登时涨红了脸,以为武独要把他吊死,双手抓着绳圈,让它松一些,武独却不说话,将绳子的另一头在柴房的门把上系紧,像拴狗一般拴着段岭,便又出院子去了。

    绳子的范围恰好能抵达茅房、柴房,段岭便这样被养在了院子里。

    夜里回来时,武独又是一脸烦躁,扔给段岭点吃的,段岭吃了,屋里亮起灯,武独的影子映在窗上。深夜,武独出来看了一眼。

    院子里已不见那少年。

    绳子的一头拴在柴房的门上,另一头则进了柴房里。

    显然是段岭找到了地方睡觉。

    武独突然觉得很好笑,关上门,睡了。

    段岭躺在柴房里,设法解开脖子上绳套的结,可那是牛筋绳做的,绑得非常紧,他无论如何也解不开,只得戴着它睡觉,总觉得很不舒服。

    他脑海里翻来覆去地,还在想郎俊侠的那桌子菜,想清楚了以后,他没有半点愤怒,只觉得非常地难过。他说不清是因为被父亲料对了的难过,还是为郎俊侠辜负了他的信任而难过。

    这天夜里,他躺在柴房冰冷坚硬的地上,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自己在辉煌的皇宫里醒来了,叫了两声爹,侍卫便匆匆上前,朝他说:“太子殿下,陛下在早朝,这就去叫。”

    段岭在皇宫的床上躺着,不多时,李渐鸿穿着修身的朝服,笑着走进来,坐在榻畔,说:“醒了?”

    段岭哼哼唧唧的,还想再躺一会儿,李渐鸿便和衣躺下,陪儿子赖床,朝帐外吩咐了几句,给太子折点桃花进来,放花瓶里。

    段岭似乎又回到了小时候,枕在李渐鸿的肩臂上,玩着父亲的腰坠,那半块玉璜。

    阳光从帐外投进来,照在段岭的脸上,他睁开双眼,醒了,面朝柴房顶上的裂缝,裹着粉尘飞扬的光束、冰冷的地板、木柴与炭的气味在身周萦绕,他爬出柴房,清晨丞相府里鸟叫声不绝于耳,武独的房门还关着。

    段岭脖上系着绳子,一夜过去,脖颈已被摩擦得破皮,他到井栏边上打水,洗脸,洗脖颈,洗去一身酸臭味。

    武独听到外面的声音,疑惑起来,一身雪白单衣,高大的个子站在门里朝外看,见段岭洗完脸,顺手还给院里的花栏依次浇了水,有些地方太远,段岭又被那牛筋绳限制了行动范围,便只好作罢。

    最后,他打了一桶水,放在院子正中央,朝前推了推,武独明白了,那是给自己的。

    段岭忙完以后,便坐到花栏旁,靠在院墙里,望着靛蓝色的晴空。

    武独起来后,匆匆洗漱,换了身衣服,便离开了院子。

    段岭则在院里坐了会儿,依旧思考去路的问题,骤然遭遇这变故,他的心情已逐渐平复下来。根据郎俊侠的所作所为推测,牧旷达应当非常忌惮自己的存在,当前自己须得保住小命,来日方长。

    一连数日,武独进进出出,早上出门,中午回来时总是怒气冲冲的,午后便开始切药,熬药。及至数日后,武独端着一碗药出来,朝段岭说:“张嘴。”

    段岭张开嘴,武独把药给他灌了下去,那药碰到嗓子,简直如同火烧一般地难受,段岭痛苦无比,趴在墙边干呕,武独却嗤之以鼻,观察段岭的反应。

    段岭的五脏六腑都在抽痛,片刻后趴在一旁,朝花栏里呕吐,武独看了一会儿,发现段岭的脖子已被那牛筋绳勒出伤口来,通红见肉,便回身入内,拿出一把剑,随手朝着段岭脖颈就是一剑。

    段岭本能地一躲,剑势却疾如闪电,挑断了脖上的绳索。

    段岭吐了有一会儿,筋疲力尽地躺在地上,如同一条死狗。武独拿了把椅子,坐在一旁,冷冷道:“什么人给你下的毒药?”

    段岭瞳孔渐渐放大,武独观察了一会儿他的眼睛,又问:“会写字不?”

    段岭手指动了动,武独把一根炭条塞在他的指间,段岭却拿不住,手里一直发抖,炭条掉了下来。武独的声音忽远忽近,段岭听见他在说:“看你那模样,像是中了寂灭散,这种毒可不是好到手的,谁与你家有着深仇大恨。”

    段岭的五感六识又慢慢回来了,他张了张口,发出无意识的“啊啊”声,武独又观察了一会儿,说:“毒还未排清,先这样吧。”

    恰好此时,有人径自进了院子,却是昌流君。

    “这是什么?”昌流君疑惑道。

    “这是我的药人。”武独说,“试药用的。”

    昌流君便不多问,说:“牧相传你。”

    武独只得起身,将段岭扔在院里,又走了。

    段岭腹中如绞,上吐下泻一番后,感觉好多了,傍晚武独回来时,见段岭擦拭自己吐过的地方,还在给花栏翻土。武独拿着一棵毒龙草,种在院里的泥土上。

    段岭看着武独的举动,没有多问,武独要给移植后的草药浇水,段岭却摆摆手,示意这个时候不要浇水,武独一脸疑惑,起身,段岭做了几个手势,意思是让他来。

    武独一脚把段岭踹到一旁去,倒了半碗水在花栏里,结果两天后,毒龙草叶子变黄,被种死了。

    武独扒出那棵草,发现根部被泡得稀烂,只得再去找牧旷达,派人挖这种草药,这一次拿回来时,他把毒龙草扔给段岭,段岭便用手指拈了些土,将毒龙草先是种在自己喝水的小碗里,用手指朝叶片上弹了些许水,再放在阴凉的地方。

    “你是花匠?”武独问道。

    段岭看着武独,武独心想出现在岷江支流岸边,说不定是西川上游顺流漂下来的,兴许父亲是个花匠或种田的,这样倒好,省了不少麻烦。

    第44章 惊雷

    武独又给了段岭一个碗,一日两餐,让他端着碗,在院门里坐着吃,段岭自己吃了自己洗碗筷,武独就像养了条狗一样,只觉得十分好玩,有天还往柴房里看了一眼,见里头收拾得很整齐,放着碗和筷子。

    段岭则总是吃不饱,十五岁的少年,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每顿只有小半碗饭、一点青菜,大部分时间都饿着,却不敢偷东西吃,武独时而心情不好,便吃不了多少,吃过饭后出来,把剩菜剩饭朝段岭吃饭的狗盆子里一倒,碗筷扔在木盆里。再看时,段岭已经吃完了。

    “吃这么多。”

    武独突发奇想,有一次想看看段岭究竟能吃多少,便多给了他些,段岭全吃了,武独又加,段岭又吃,再赏他几块饼,段岭还是吃了,最后武独还给他俩馒头,段岭实在吃不下了,艰难地往下吞,武独看着他好笑,片刻后段岭把馒头拿回柴房里,收好,预备饿了的时候吃。

    武独笑了起来,段岭也自嘲地笑了笑。

    武独不笑了,他突然从这少年身上,看到一种奇怪的心酸。仿佛这哑巴就像自己一般,活得尚且不如一条野狗。

    武独扔给他一件自己不要的袍子,段岭便捡起来,以为武独让他洗,第二天洗完晾干了,折好放在门口。

    武独奇怪地看了一眼,说:“这是给你的。”

    段岭这才拘束地点了点头,把袍子收回去。

    养条狗也是有感情的,虽然这条狗不怎么黏着自己,然而武独每天回来,看见段岭在花栏前忙前忙后,便有种奇怪的感觉,在外头被冷嘲热讽了,回家也能稍微舒心一点。

    有时在外办事,过了饭点,武独突然还会想起家里那小狗还没喂,应当是饿了。

    “你多大了?”某一天,武独朝段岭问。

    段岭正在花栏前照顾武独种的奇花异草,转过身,左手比食指,右手摊开,手心朝下,意思是十五了。

    他知道武独迟早会开始好奇自己的身份,须得准备好一套说辞,否则若被怀疑起来,只会更加危险。

    武独打量段岭,心里生出些许同病相怜之情,敲敲案几,说:“把这碗药喝了。”

    段岭放下铲子,过来到门口,却不敢进,武独孤独地坐在案几后,一缕天光照在他的脸上,说:“进来吧。”

    段岭进去,把药喝了,突然嗓子一阵抽搐,犹如万针齐扎,痒得难以忍受,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扼着自己的喉咙叫了起来。

    “叫。”武独冷冷道,“叫出来,你的嗓子就慢慢地开了。”

    段岭咳嗽,嘶哑地喊,沙着声,在地上翻滚。

    “至于吗。”武独哭笑不得道,继续翻自己的药经,沉吟不语。

    傍晚时,段岭已能开口说话,“啊啊”地叫了几声,吃着饭时,武独出来看看,朝他道:“说话。”

    段岭“啊”了一声,武独又道:“说‘我’。”

    “我……我。”段岭的嗓子恢复了。

    武独说:“吃饭。”

    段岭低头吃饭,武独不耐烦地踢了他一脚,说:“让你说‘吃饭’。”

    段岭一口饭喷了出来,呛了几声,抬头,朝武独说:“吃……吃饭。”

    武独说:“念,扁担长,板凳宽,扁担绑在板凳上。”

    段岭:“……”

    “扁……扁担长……”段岭磕磕巴巴地说话,武独却指着段岭哈哈大笑,笑得眼泪也出来了,段岭眼泪也出来了,朝武独点点头,犹豫要不要朝他下跪磕头,感谢他治好了自己,武独却没再理会他,转身进去了。

    “你叫什么名字?家住何方?”武独今天的心情很好,在房里也吃着饭,随口问道。

    我叫段岭,我爹是段晟……段岭心里浮现出那句话。

    我叫李若,我爹是当朝皇帝李渐鸿,段岭心里浮现出第二句话。

    “王……”段岭说,“山。”

    段岭不敢告诉他自己叫李若,也不敢说自己叫段岭,万一牧家知道“段岭”“李若”名字的意义,便相当于将自己推入了险境中。

    “王小山。”武独说,“哪里人?”

    “浔北。”段岭嘶哑着声音说。

    “浔北人?”武独莫名其妙道,“浔北人到这儿来做什么?”

    段岭:“爹……爹卖药,被打劫。”

    这印证了武独的某种猜测,说:“在哪儿被劫的?”

    段岭:“潼关。”

    “命大。”武独随口道。

    段岭这一个月里,盘算得非常仔细,他说的家乡浔北恰好与浔阳的口音差不多,且在自己逃亡时被元人攻陷,是他南逃时途经的其中一地,回去查也查不出什么来。在他口中,母亲因战乱身死,他与父亲离开浔北,往西凉做生意,购买药材,想沿着西川路倒卖,结果天下正乱,父子被一伙绑匪打劫,自己被绑匪抓住,喂了毒茶,被扔下岷江,顺流漂了老远,最后命大,搁浅在西川城外。

    这样一来,前因后果正好对上,武独也不再怀疑,唯独说不清的,是下在段岭身上的毒药。

    “什么绑匪,要用寂灭散来对付你?”武独说。

    段岭答道:“不……不知道,爹……爹在西凉……买了秘方。”

    武独便存了这么一个疑,没有再问下去,毒药林林总总,花样繁多,以他对天下毒的了解,寂灭散非常昂贵,炼制过程十分麻烦,且很罕见。武独又问了几句,段岭凭着想象,调动所有的知识来圆这个谎,编造了一个西凉的市集,告诉武独自己与父亲在市集上采买,买了一个匣子,里头装有奇毒,结果带在身上,经过潼关外市镇时被山贼盯上,最后被拿来试匣子的毒。

    这下武独相信了,虽然离奇,但仍在可接受范围内。

    “西域的匣子。”武独说,“镂空的?”

    段岭在门外朝武独比划了下,意思是这么大。

    武独便不再追问下去,吩咐道:“把衣服洗了。”

    月上中天,夏夜里,段岭坐在院内搓衣服,西川热了起来,武独只穿一条薄薄的及膝丝裤,光着膀子,两脚搁在案几上,一身肌肉瘦削健壮,随口道:“看你细皮嫩肉的,多半也是爹娘眼里的宝贝,来日去打听打听,若有你爹消息,让他拿一二十两来,赎了你去,倒也罢了。”

    段岭洗着衣服,没有说话,侧脸上带有眼泪的痕迹。

    深夜里,外头却来了访客,仆役在院外说:“有人求见。”

    “什么人?”武独问。

    “说叫‘鹤’。”

    “快请鹤老进来。”

    来者是个老头儿,武独忙穿上袍子,收拾乱七八糟的房间。段岭擦干手,舀水放在壶里头,放在炉子上烧水泡茶。

    “师叔。”武独忙躬身道。

    那白胡子老头看了段岭一眼。

    “山里头捡回来的。”武独忙解释道,“师叔请坐。”

    “上次你要的那几味,给你带来了,写在上头。”鹤老拿出一个单子,以及一个包袱。武独忙道谢,说:“劳烦师叔过来一次,实在过意不去。”

    “不碍事。”鹤老说,“正好下山走走,就顺便一趟。最近做了一味药,正好让你看看。”

    段岭烧好水,又在外头洗衣服。

    “这毒无色无味,服用时看不出来。”鹤老说,“需要一个引子,引子到了,便会毒发身亡。”

    武独没有拆那包药,沉吟不语。

    “武独呐。”鹤老又说,语气里似乎带着责备,似乎亦带着催促,“人生在世,总有些事要去做。”

    “我过不了心里那道坎。”武独安安分分地跪坐,把药推回去,说:“师父说,下毒不是为了杀人。”

    鹤老在矮案前盘膝而坐,与武独相对,端着茶,喝了一口,说:“那病秧子,熬不了多少时候,何苦呢?当初你投错了边,早该跟着太子。”

    段岭正在晾武独的单衣,听到这话时,骤然停下了动作。

    他的眼睛睁得很大,天际一轮银月,照向段岭。

    “太子身旁有乌洛侯穆。”武独说,“容不下我,何况,你们说得都对,先帝说得也对,我妇人之仁,成不了大事。我既没有给赵将军报仇,也没有给先帝报仇。”

    鹤老又说:“你跟在赵奎身边三年,跟在李渐鸿的身边只有不到十天,孰轻孰重,你自己应当清楚。李渐鸿的死,怨不了你。”

    听到这里时,段岭不住发抖,呼吸停了。

    武独却没有说话,仅是喝了口茶。

    “先帝说我始终不明白要的是什么。”武独说,“他说得对,我就像浮萍一般没有方向,风往哪边吹,我就往哪边去,从前跟赵将军,赵将军死后,我跟着李渐鸿,李渐鸿死后,我又跟牧相……”

    段岭听到那句“李渐鸿死后”,瞬间一切的声音都远离他,耳畔再没有别的声音,他整个人都麻木了,血液就像被注入了剧毒,在他的全身流淌着,所有的知觉离他渐渐远去。

    “我先试试这药吧。”武独拆开药包,里头是一些粉剂,以及几枚小的药丸。

    “药散是毒。”鹤老解释道,“药丸是引,先吃了药散,再吃药丸,不出一个时辰,立即毙命。”

    鹤老起身,武独便穿上木屐出来送客,直将鹤老送到大门外。

    第45章 求死

    再回来时,段岭跪坐在房里矮案前,把所有的药粉一次吞了进去,再将药丸倒进嘴里,和着桌上的冷茶一吞。

    “哎!”武独大喊一声,慌忙冲进来,所有的毒药被段岭吃得干干净净,他马上点了段岭的穴道,单膝一跪,将段岭扳得脸朝下,膝盖顶着他的胃,按着他的背脊,运劲猛力一催。

    段岭“哇”的一声张口,将刚吃下去的药散合着晚饭全部吐了出来,武独连催三次,段岭一吐再吐,武独狠狠给了他一耳光,怒吼道:“你做什么!”

    武独把段岭扔着,转身去找药给他清胃,段岭却在地上摸索,从呕吐出来的秽物里摸那药丸,抓着朝嘴里送。

    武独翻找药物到一半,回头看见段岭在做什么事,立即一阵风般冲来,揪着他的衣领就是一阵耳光,连着近十余下,打得段岭眼冒金星,昏死过去。

    段岭歪倒在案旁,武独翻到清胃的药,用一杯茶调开,让段岭仰躺,以芦管朝他鼻孔里强行灌了进去。

    不片刻,段岭只觉胃中翻江倒海,又是猛地吐了出来,武独便拖着他,将他朝院里一扔,段岭侧躺在院中,不住抽搐,武独简直气不打一处来,把烧着水的壶朝段岭一扔,开水溅了他满身,段岭被烫着脖颈和后背,却没有动,无神的双眼睁大了,直直看着门里站着的武独。

    那眼神充满了绝望,武独实在搞不清楚,上前去,踢了下段岭,问:“在想什么?”

    他提着段岭的衣领,把他提起来些许,手指头在他面前打了个响指,段岭一动不动,只是双眼发直,武独不耐烦地又扇了他一个耳光,清脆响声里,段岭没有任何反应。

    他睁大的眼睛里,有泪水正在慢慢地滚出来,清澈的瞳孔倒影着武独的容貌。

    武独莫名其妙,把他放下,不管了,进去收拾东西,扫掉段岭呕出的酸臭物,还有囫囵吞下没消化的肉,显然是晚上饿得狼吞虎咽,吃太急了。

    武独又看看段岭,段岭始终在院里侧躺着,一动不动,就像死了一般。

    武独皱着眉头,扔了扫把,趴下来,也侧着头看他,见地上有不少水,眼泪正从段岭的眼角源源不绝地淌下来,淌在院里的地上,积成很小很小的一摊水洼,倒映着夜空里的银河,仿佛是一方很小的世界。

    “到底是怎么了?”武独说,“喂!”

    段岭慢慢地闭上了双眼,武独不知他为何会有这反应,又去打扫,扫着扫着,忽然想通了——

    这少年兴许原本就想寻死,只是没找到好办法,看那模样,说不定是父亲死了,吞下毒药以后去跳河,又被自己救了起来,初时恢复了活着的念头,今夜听到那毒药时,不知又受了什么刺激,兴起寻死之念。

    “喂。”

    武独打扫完后,出来在门槛上箕坐着,手肘搁在膝盖上,卷了衣袖,打量躺在院里的段岭,说:“我且问你,你是不是没说实话,初始是自己服的毒,跳的江。”

    段岭一声不吭,他已失去了对这世界的感知,脑海中一片空白,停留在与父亲相伴之时,犹如筑起了一面墙,将外界所有的事都挡在了外头。

    “西川十里锦街,碧水如带,玉衡云山雾绕,江州灯红酒绿,彻夜不眠,以天为被,以地为席……”

    “一到春天,开满桃花。还有大海,无边无际……”

    “这世上你要的,我都可以给你。”

    “每个人一生之中,都有自己要去完成的事,有的人为打仗而生,有的人为当皇帝而生……”

    “是爹欠了你,这辈子不会再有人来替你位置了。”

    “人生苦短,活在这世上,便不得不去面对许多惨烈与残酷之事。”

    “你长大了。”

    “你再说一句,爹就不走了,本来就不想走……”

    “我儿。”

    “你爹是不是死了?”武独的声音瞬间击垮了这面墙,令段岭的意识一点一点地回来了。

    武独又说:“你爹定想你活下去,见着他死了不曾?”

    段岭的瞳孔渐渐地有了焦点,眼前是武独坐在门槛上,高大的身材像只猎犬,模模糊糊,有点像李渐鸿笑着朝他说话。

    “你以为爹不在了吗?”

    李渐鸿温和地注视着他,说:“我儿,爹一直陪着你。”

    许多不相干的念头涌进了段岭的脑海,也许是巧合,也许是天意使然,他竟是直到这时,才得知父亲逝世的消息。

    这消息来得太突然,一瞬间便击垮了他。

    但这消息也来得恰到好处,没有令他死在鲜卑山的悬崖下、落雁城的风雪里、岷江的湍流中,而是在这样一个陌生人的面前,在这样一个月夜,得知了此事。

    他没有死,而是被武独救回来了。

    在此之前与他重逢的念头,断断续续地支撑着他,走到了这个人的面前。

    冥冥之中,李渐鸿的英魂仿佛用尽一切力量,让这最疼爱的儿子在世间活下来。

    哪怕颠沛跌宕,哪怕众叛亲离……他不想让段岭知道这一切,于是老天仍在庇佑着李家的大陈,他终究是踏上了回家的路,并成功地回来了。

    每一次他梦见李渐鸿时,都有人仿佛带着某种缘分与天命,来到他的面前。他的身影再次消失,剩下一脸不解的武独,段岭的神智渐渐回来。

    “想想清楚。”武独最后说,“人生在世,总要死的,好死不如赖活着。”

    武独起身,回入房间,关上了门,熄了灯,月夜下,段岭孤零零地躺着,这时候鼻子才抽了抽,眼泪如同开闸一般地涌了出来。这是他这辈子最无助最悲伤的时候,他挣扎着爬回房里去,用垫在地上的袍子捂着脸,把脸深埋在膝前,呜呜地哭着。

    他还记得那时候父亲送他上学堂,站在窗口看他,舍不得走,自己催他快点走,免得被同窗笑话和议论。

    他带兵出征的前一夜,他们最后分别时,父亲还说:“你说,你不恨我,你原谅我了。”

    那时段岭还不答应,要与他击掌发誓,其实他又怎么会恨他?还在很小很小的时候,就期盼着他来,并执着地相信,他总有一天会来,他们会相依为命,就像李渐鸿跋山涉水,历尽磨难也要找到他一样,他始终在等着自己迟到的父亲。然而他仅仅陪伴了自己如此短暂的光阴,连声告别也不曾有过,便匆匆而去。

    人生苦短——他终于明白了这四个字。

    门突然被打开,武独提着灯朝他脸上照,段岭满脸泪水,抬头看,武独实在是无可奈何,一脸烦躁,撬开他的嘴,把一碗药给他灌下去。

    段岭喝完那药后,睡意袭来,侧身躺下,意识里一片混沌,想必是安神的汤药,令他无暇再去想伤心的事了。

    翌日清晨,段岭醒了,武独打着呵欠,用过早饭,观察段岭片刻,见他依旧种花,浇水,不再起寻死的念头,便说:“是非好歹,说也说了,你再寻死我也不管了,要死出去死,莫要麻烦我再处理一具尸体,懂么?”

    段岭看着武独,武独站在廊下,突然觉得段岭有点烦人,心里又有股说不清的情愫,是同情可怜他,又有点敬佩他,想必一路上受了不少苦。

    “把房里收拾一下。”武独说,继而换上规整衣裳出去了。

    段岭脱了鞋进去,给武独收拾了房间,午后又没饭吃,他便坐在廊前,看着碧空如洗,外头的蝉叫了起来,许多想不通的事,都有了前因后果,过往也随之粉碎。

    “人生在世,总有些事不得不去做,哪怕赴汤蹈火……”

    可他能做什么?

    初夏的风扫过来,沙沙作响,叶子带着光斑,在他身上晃来晃去。

    如果问他现在想做什么,段岭只想知道李渐鸿埋在哪儿,好去和父亲说说话。

    他坐着发呆,想郎俊侠下的那毒,他一次次面临死亡,却都活过来了,接二连三,每一次都没死成,他还能再去寻死吗?

    是离开西川,浪迹天涯,隐姓埋名,当一个无人认识的人?可这又有什么意义呢?他永远不会忘记这一切,也许一直到死,他都无法对此释怀。

    不走,又能做什么?留下来?

    李渐鸿是怎么死的?他在什么地方牺牲了?

    段岭坐了一个下午,终于慢慢地想清楚了,他不能就这么死了,或是走了,他还有很多事要做,虽然这些事对他来说难度不亚于移山填海,然而现在已没有父亲在保护着他,为他安排好一切,他只能靠自己了。

    走到哪算哪吧,段岭心想什么时候实在撑不下去了,反而是种解脱。

    武独回来了,喂狗般扔给段岭两块熟牛肉,段岭接过看了一眼,便吃了起来。武独看了眼房中,还是比较满意的,坐到案前,又开始读他的药经。

    “认识字么?”武独问。

    段岭点点头,武独没有再提昨夜的事,交给段岭一张药方,说:“照着称。”

    第46章 折腰

    段岭见是下毒的方子,也不知是给谁的,于是称药,配药,在落雁城里时已驾轻就熟,然而武独用的药却别具一格,大寒与大热用在一个方子里,更有许多隐毒。

    “这是做什么用的?”段岭问。

    武独停下动作,看了段岭一眼,段岭意识到自己不该问。

    “再问一句。”武独说,“配好以后便先拿你来试。”

    段岭没有说话,武独突然想到这小子连死也不怕,自然无所谓,叹了口气,觉得还真的拿他没办法。

    段岭配完后开始研磨,把药混成粉,加蜜调丸,再以火焙。他猜测这是一种暗毒,服下之人也许并未察觉,然而需要定时服食解药,否则便会毒发身亡。

    “你是不是正想着,你连死也不怕,自然不怕我毒死你?”武独随意一瞥段岭,又说:“我有的是办法,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段岭嘴唇动了动,想说没有,稍稍牵起的嘴角却突然激怒了武独,他把笔一搁,上前揪着他的衣领,冷冷道:“笑什么?你在笑什么?”

    段岭一紧张,眼里现出恐惧,武独突然觉得这眼神仿佛在哪里见过,却记不得了。

    所幸武独大部分时候都是色厉内荏,只是狠狠地威胁他几句,便又放开他,命令他去干活。只要段岭不吭声,不去主动招惹他,武独也不会闲着没事干来找他的麻烦。

    整整一天里,段岭俱在想接下来要怎么办。他想起武独与鹤老的对话,其中提到了一句“太子”,也就是说,父亲死后,大陈有了太子。这太子不大可能是他的兄弟,再联系到郎俊侠下的毒……段岭忽然有了一个想法,这想法令他觉得不寒而栗……

    莫非是父亲死后,郎俊侠找了个人来冒充自己?牧旷达知道这事儿吗?如果他与郎俊侠合谋的话,那自己在丞相府里的事,绝对不能让郎俊侠知道。可是如果牧旷达知道,那么在自己找来的时候,郎俊侠为什么不把他交给丞相,而是直接下毒抛尸呢?

    段岭据此得出一个极其大胆的假设,虽然离谱,却八九不离十:郎俊侠瞒过了所有的人,带回来一个假太子,牧旷达对自己的存在是不知情的。再据此推测,父亲死后,牧旷达本以为大权在握,原本想着控制住四叔,就能把持朝政,没想到被突然出现的假太子扰乱了布局,所以,现在手上配的毒药是对付谁的?

    段岭心念电转,如果事实如自己所猜测,那么自己生还的机会将非常大,毕竟就算留在西川,退一万步说,哪怕郎俊侠知道自己还没死,也不敢贸然进丞相府来杀人。

    待在武独的身边,是目前来说最安全的选择,接下来就是求证自己的猜想,再确定下一步怎么走。

    段岭一旦清醒过来,脑子还是动得很快的,他一边把药材打成粉,一边在内心转过无数个念头,连太子会不会是真的都考虑到了。若说父亲回朝后,爱上了谁,留下一个遗腹子,也有可能……不,不大可能,不说他爹的为人,就算真的有太子,也必然是个小婴儿,犯不着这么大动干戈地去下毒对付,而且,这明显是成年人吃的药。

    正在这时,一名少年来了侧院。

    “武独!”那人瞥见段岭,愣了一愣,好奇多瞥了他几眼。

    段岭见少年眉目俊俏清秀,衣着不凡,心想多半是有点身份地位的,身边没跟着小厮,多半是有事相求。

    武独起身出去,朝那少年说:“牧公子。”

    那人正是牧旷达之子牧磬,上下打量段岭几眼,颐指气使地朝武独说:“麻烦你配个药。”

    “未有丞相命令,不能给您配药。”武独说,“若要用毒,须得有丞相手书或口头吩咐。”

    牧磬递出一张方子,武独却只不接,牧磬眉头皱了起来,不悦道:“你当真不配?”

    武独没说话,静静在廊前站着,牧磬随手把纸一扔,那方子飘来飘去,落在地上,牧磬说:“想想清楚,给你三日时间。”

    牧磬也不等武独答话,便转身走了。

    武独气得发抖,片刻后,躬身把那方子捡了起来,扔在案上。

    段岭这边焙着丸,擦干净了手,看了一眼那方子,起初他心想有什么药不能去外头配吗?一看果然,是种烈性的催情散。

    “配吗?”段岭问。

    武独坐在榻上,提壶倒了杯茶,冷冷道:“滚。”

    段岭便把药方收起来,焙完丸子,武独扔过来一个木匣,段岭把药丸分别装好,依旧退了出去。

    一道闪雷横亘而过,这夜下起了雨,偏院里头的屋顶还在漏水。

    武独吃饭吃到一半,有人来说丞相召见,武独便只好放下筷子,去见牧旷达,回来时淋得与落汤鸡一般,抓起匣子就走。

    第1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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