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邪]绝境出击 作者:风子风残
第6节
这次聚餐时机不巧,正赶上周日晚餐时分,人比较多,外加我们订得晚,因此没有要到包间,只好坐在外面靠窗户的六人卡座。我们把一边留给了姑娘们,三人挤在另一边。闷油瓶看上去就是个不会没事找事的主儿,我直接让他坐在了最里面,然后胖子为了展现他抢着付账的风范,就坐在最外面。
甫一坐定,胖子就凑过来跟我耳语道:“说句话怕吓到你,刚才我看到花爷进去了。”
“不是吧,这么巧?”我顺着胖子的指向探头看了看。
“天真你说,以你对花爷的了解,一会要能抓住他,有没有可能讹他付账?”胖子打得一手好算盘。
我心道你有胆子让他付账?小心你的奖金。
没等多久,姑娘们也到了,笑嘻嘻地跟我们打过招呼,很大方,有点大四学姐的范儿。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闷油瓶谁也没有理会,独自望着窗外发呆。
不过姑娘们也没计较,只是好奇地打量了他一会,之后呼朋引伴地去洗手间了。
我有点看不下去,对闷油瓶低声劝道:“你好歹搭理人家一下,没准回家的时候还能带个媳妇。”
胖子耳朵尖,开玩笑道:“然后想起来家里还有一个?”说罢自己干笑了几声。
这玩笑让我觉得不太舒服,不过闷油瓶好像没在意。当然,以我的道行,也看不出他有没有在意。
因为他上次追车的经过只有我知道,我有点摸不清他的来头,还是比较担心胖子得罪人的。回头处理他倒不打紧,别再把我连坐了。于是我对胖子暗示道:“他是失忆了又不是傻了,你说话能不能注意点。”
“那不是接着你说的吗,就许州官放火?”胖子还有点委屈。“熟了就知道了,胖爷不就这样。哎对了,确定是失忆了?”
“不确定,爱咋咋地吧。”我已经放弃套闷油瓶的话了。
“不过啊,不是胖爷说你,你把他带来干什么,”胖子抱怨道。“这可好,本来我身边有你在,就显得我的存在感低;再加上他,刚刚仨妹子根本就没有看我!”
我故作惊讶道:“这么多年在我和小花身边,你还没有习惯这一点吗?”
胖子用力扎开面前的一次性餐具,愤怒道:“你等着,一会儿她们回来,我就跟她们说你俩是同性恋!”
我不屑一顾,冷笑道:“要不咱俩打个赌。你要是说了,她们就更不看你了。接受吧,这就是社会现实。”
开饭后,三位姑娘还是有点放不开,话题需要我们来带。说来也巧,她们仨都有亲戚在当警察——秦海婷的一个叔叔在山东,好像还是个大官,没准都能和汪局攀上交情;云彩的爸爸在广西,也是个干部;秀秀的姑姑就在本地,在拱墅区局当科员呢。
三位姑娘本身对警察这个职业很感兴趣,席间胖子应景讲了不少关于出警好玩的事。其中不乏我当年在派出所时名声响亮的典故。这件事情每逢碰到陌生人,他都要讲一次的。
说来也怪,那些年我就跟身上有诅咒一样,普通打架之类的还好,只要是碰到民事调解类型的,逢处警必被投诉。
甚至有一次我在巡逻中,一个姑娘骑车撞到我,非要留电话说回头请我吃饭,我心说也没大事,就婉拒了。没想到回头就被投诉了。后来才搞清楚,人家姑娘撞我是有预谋的,就是为了要电话……
后来聊得嗨了,她们就开始问考警察的的待遇问题,其中以秦海婷尤甚。这时我才终于知道,当时在刑警队让她两眼放光的不是我这个人,而是这张皮。
说实话,这姑娘脑子灵活,性格俏皮,确实是我应该会喜欢的类型。奈何在她眼里,这身海蓝色制服比我帅多了。
不过就算无人知晓地失恋了,我还是认真回答了她的问题。她一直担心杭西是省会,总是在问:“听说你们这里要求很高吧?”
“不会啊,”我反复给她解释道:“我当时考杭西,也因为咱全省就一个公安类的学校,还是专科,人员肯定缺口很大。你要是想当警察,不如就留下,这边比北方好考一点,最起码比山东考试大省容易。而且今年对于本科生也开放户籍限制了,对你们也有利。”
“那考上了还要培训吗?”
“好像是有的。”我是系统学员,对这方面不太了解,不过平时也听别人聊天说起过。“为期半年,也不远,就在复兴大桥下面。”
“别听他说考试经验,明摆着就是脸加分。”胖子很不满我的解释,泼冷水道:“你们不知道吧,为了照顾市区形象,风景区西湖区那边的派出所和巡逻人员,都是看脸进的。”
正聊得起劲,就听一直沉默的霍秀秀在旁边插了一句道:“我姑就是警察,她说女孩干不好。”
一瞬间有点冷场,我赶紧问道:“她具体是哪个部门的?”
“以前当过刑警,后来转去公共关系了。”
“干外宣的。”我点点头,心道一个当宣传的却对警察工作这么抵触,真的好吗?
“她说警察看着外表光鲜,内里复杂得很,有很多肮脏的事情外面都不知道。”她拄着腮看我。“她还说,警察曝光出来的案子,只是接到的很少一部分。很多案子要么定型成非他杀,要么就被压下去,没人管了。是真的吗?”
“其实你在指责警察无能是吗?” 原来她被灌输了一种偏见。我拦住要说话的胖子,想了想,推开面前的餐具,对她笑笑道:“不然,我们来比比脑子吧。我给你们介绍下警察办案的思路,如何?”
这个话题一下子引起了她们的兴趣。我在脑海中找了找素材,然后道:“打个比方,去年三月份在余杭,有个女的被杀,现场遗留三张扑克牌的案子,挺出名的,你们有印象吗?那是你们在杭西吧”
“啊,是‘快救我’的那个吗?”秦海婷立刻接道。
“记性不错!”我对她竖大拇指。“如果让你们接这个案子,第一时间会想到什么?”
“肯定是扑克牌的含义啊。”霍秀秀想了想又说道:“要是我,联想法医的职业,还会联系女子的陈尸状况,好判断她在死之前有没有机会留下三张牌。”
“对的,这个要想,”云彩接着她的话道:“因为必须要分辨扑克牌是凶手留下来的还是死者的信息,也有可能是故布疑阵呢!”
“还有还有,”秦海婷也不甘示弱,“我会去查为什么凶手或死者会想到留扑克牌,他们的工作是否与扑克牌有关。”
“不错,有点上道。”她们的回答倒是比我预想的好一点。
“那你们做了什么?”云彩好奇道。
“我们啊,第一步要做的,是对扑克牌进行痕迹检验,看看能否从中提取到指纹、汗渍,以及皮肤的一部分,等等。”听我说到这里,秀秀拍了一下额头,像是懊悔自己怎么没想到。
“还要查清扑克牌是从哪里得到的,当然,案子中的扑克是到处可见的那种,查找起来可能比较难;但是假如是魔术扑克,我们就会清查购买渠道,从而锁定购买人。
“但是事实上,在通常的案子里,如果不是刻意买来犯案的物品,基本上警方很难去清查来源,因为只有近日里购买的东西,卖家才会留有比较深刻的印象。这个案子里,警方借助现场凶手用来固定被害人残留的胶带,最终锁定嫌疑人,用的就是这个思路。
“同时也会像你说的,”我指了指秦海婷,“调查他们的生活与工作是否与扑克牌有关,从而调查日常活动范围和常接触人群,从而排查有没有突出恩怨,最终锁定嫌疑人。”
“哦——”三个姑娘一起叹服的样子给了我很大的愉悦感。
“警察这种职业,基本上都是从最坏的情况开始着手,”我摊开手,笑着说道,“却又不能在演变成更坏的情况前阻止它。这也是你们觉得警察无力的根源。
“但事实上,警察有自己的办案方法和套路,在实战上,效果更显著。一个单独的侦探收集线索要多久?一群警察呢?对不对?”
正说到兴头上,就听小花有点软的南方音色在我们身后传来:“你们这儿吃个饭怎么像上课似的?”
“哎呀,哎呀呀呀——”胖子立刻站了起来,握住小花的手恭维道:“这不是市局刑警队破案神速、人称活夏洛克的解副支吗?”
小花愣了下,随即忍着笑接道:“哎呀,这不是刑警队善于逢迎、人称煮‘华生’的王探长吗?”
他俩一问一答逗得板着脸的秀秀都笑了出来,跟别提云彩和海婷前仰后合要笑死了。
那俩人还在那里假惺惺地“久仰久仰”、“不敢不敢”。我忍无可忍,拍桌子打断他们道:“这儿吃饭呢,能不恶心吗?”
小花立刻摆上一副领导架子,严肃道:“几位同志你们在干什么?五条禁令记得吗?八项规定呢?”
“领导,”胖子也严肃起来,道:“我们这可不是公款,也不在执勤中,更没喝酒,所以没有违反纪律。”
小花不屑道:“少给自己脸上贴金,你碰得到公款吗?”
我真是看不下去了,任由他俩玩去,对着三位姑娘解释道:“介绍一下,那位是我们市局刑侦支队副支队长,也单身,叫解——”
我话音还没落,就听秦海婷惊讶道:“天啊,难道你们杭西真的连选警察都要靠脸加分的么?”
第三十章
秦海婷这句话,让一直假惺惺和胖子握手的小花彻底破了功。他笑着缓了一会,拍着胖子的肩膀,对着秦海婷解释道:“你怎么会有这样的印象呢?你看看,有他在,不就是最好的反证吗?”
“感觉好靠不住啊。”秀秀还陷在刚刚对立的情绪里,看着他们想笑又努力板着脸。也就这种表情让我觉得她还是个没出校门的孩子。
“靠不靠得住,不看长相也不看身材。”小花对她笑笑,扫了一眼我们这个有点怪异的组合。我正要问他和谁来吃饭,就见他的目光停在闷油瓶身上不动了,眼睛微微眯了一下,带有打量意味地开口问道:“这位兄弟哪个口的?”
我心知他是被衣服误导了,忙要解释,旁边胖子早已乐翻了,大笑道:“开玩乐呢花爷?他发型就不合格啊!你不能因为自己发型不合格,就忘了咱们的发型标准啊!”
小花捶了他一下,目光却没有离开闷油瓶。我明白他是对闷油瓶好奇了,只好介绍道:“这是我——嗯,一个朋友,不是警察。这衣服是我的。”
“你好,谢雨臣。”小花一直有着一副迎难而上的好品行,竟然还想跟闷油瓶握手。
我一边担心闷油瓶不理他弄得小花太尴尬,一边又担心小花听出来闷油瓶曾经出现在追车现场,并且还指责他们动作慢,一时真是操碎了心。
出乎我意料的是,闷油瓶还真回应他了。不过也没说什么,只是站起来和小花沉默地握了下手。
两手相接时,小花的姿势明显顿了一下,目光也往闷油瓶手上扫了一下。我心说他真是敏感,一下子就注意到了手指异常。
但他没有问什么,只是随意地收回手,说道:“原来不是警察啊,但刚刚看你有点眼熟,咱们是不是哪里见过?”
“别啊花爷,现在偶像剧里搭讪都不用这一招了!”胖子在那里闷头乐,还不忘挤兑小花。“不过巧了,天真看着也眼熟!”
他话一出口我就心道不好,赶紧在桌子下面踩了他一脚。他立刻转头瞪我,用口型比划道:“眼熟有什么不能说的吗?”
我赶紧瞪回去:“废话,你听说过见自己朋友眼熟的嘛?”
小花看了眼我们之间的交流,我有点心虚,正希望谁能插句话给解下围,就听一个挺耳熟的女声由远及近:“解队,你在那边干什么?”
又来了一个惹不起的,不用回头我也知道,这是法医处阿宁过来了。阿宁两年前刚进局里,是个海归的硕士,经受了资本主义腐朽思想的洗礼,比我见过的其他女孩都放得开;再加上本人也确实漂亮,在整个局里都很出名,追求者甚众。只不过也没听说她看上谁。她刚到市局的时候我们合作过,结果现在她有事没事就喜欢缠着我,可能是因为我总躲着她,这也是个找虐的性子。
我做好埋头不理她的准备,她却一下子从卡座后面露出头来,双手撑着我一侧肩膀,打招呼道:“哟,super吴!大忙人,可逮到你了!”
本来座位被胖子一占就少去一半,她这一压,我都快把闷油瓶挤到窗台上了。我赶紧撑住桌子,对她道:“少来!公共场合,注意点人民警察形象行不行?”
“又没当班。”阿宁笑道,也不在意。胖子在一旁不满意了,抱怨道:“你看看,宁大美女,你又无视我!”
阿宁转脸看他,语气立刻一变:“就无视了,怎么地吧?!”
胖子整个人被噎到,眨了半天小眼睛,最后还是认怂了,只好继续和小花说话。“你们怎么凑一起的?”
小花拿我的茶杯倒了点饮料,冲里面包间示意了一下,道:“前一阵不是在风景区砍死个人?我们查出来是两个票贩子团伙抢地盘,就顺便把两个团伙端了,结果西湖分局非要请我们吃饭。”
阿宁见胖子没了后招,又回来敲诈我:“说正经的,上回文三路□□案那个伤痕鉴定,我给的多是时候啊,你不表示一下?”
我满口答应着:“好好好,回头请你吃饭!”
可能是看出我的敷衍,阿宁不满道:“吃饭不行,至少得看电影。”
我心说断颈手鸭脖还在流窜呢,哪有空?不过这种话题有点危险,阿宁这样强势的妹子我还是不要招惹的好。思绪至此,我赶紧转移话题,指着对面的秀秀道:“介绍下,这是你未来的同行,明年毕业。”
“学法医的啊?”阿宁不见外,很爽朗地打了招呼:“嗨~欢迎加入警察行列!”
霍秀秀还是有点抵触,嘴角轻轻撇了一下,道:“我还是不太想当警察。”
“哦,进检察院也很好啊!”阿宁不是干我们这行的,一点都没有察觉。但是我和小花胖子们对视一下,都看出来了秀秀的情绪。
阿宁还在继续热情地提建议:“要是有几个同学合伙的话,开个个人的司法鉴定所也行,赚钱比较快,不然闯出名声之前会很艰难。你们都是学法医的吗?”她又看了看秦海婷和云彩。
“不是,我们其实是一个推理社团的,凑一起只是因为都有亲戚在当警察。”秦海婷大方地解释道。
“明白了,我说你之前在跟她们讲什么。”小花看了一眼我,他脑子比较快,立刻就明白了症结所在。“我也喜欢看,侦探嘛,他们可能确实挺出风头的。”
小花斜靠在桌子上,语气有点冷。“不过呢,当警察和侦探不一样。侦探破案是在玩案子,只出于兴趣。他们对案子感兴趣就接,不感兴趣就扔下,他们有这个自由,虽然这兴趣让人很难理解;但是警察不一样,任何一个案子,放到我们手里,它的重量,不是那一卷卷的案宗,而是人命。你永远也遇不到一个破不了案睡不着觉的侦探,但这样的警察你一抓一大把。”
小花的语气让秀秀有点服软,但还是倔强地反驳道:“还不是涉及你们的工资——”
“侦探接案子也是为了工资啊。”小花兵来将挡。
胖子见这局势有点收不住,赶紧打圆场道:“别那么较真行不行,领导?在会议室里听你说教就够了。”
“不是,我觉得你明白事理,所以你值得我较真。”小花对着秀秀放软了语气。“况且,我们的队伍里,有厉害的,不输侦探。”说罢,挺给面子地往我们这边看了一眼。
胖子应声娇羞状捂脸道:“别这样领导,我都不好意思了!”
小花终于受不了了,拍了下桌子,捂住胸口一脸心塞的表情道:“当我没说……”
为了把胖子这个污染源弄走,我推着他道:“赶紧,结账去!”没想到胖子完全忽视了他给小花造成的精神污染,临走还不忘争取一下:“领导,帮我们把帐结了呗?”
他一走地方就宽敞许多。我招呼小花和阿宁两个人坐到外面,想了想,开解秀秀道:“我不知道你姑姑接触了什么,但是,无论如何,她也只是和平城市里的一员。但咱们都还好,我们的队伍里还有更艰难的。你想想那些防暴的,缉毒的,边检的,还有在新疆西藏反恐的,甚至皇城脚下的,和他们比,咱们是最好的地方了。
“有些东西看不见,有些事情做了也得不到什么名声,但仍然需要有人去做。所以,还是不能忘恩啊?“
“其实他们不觉得实在做恩德。”这时云彩插话了,她的语气十分认真,看得出是个好妹子,让胖子看上真是为她不值。
“我爸爸就是干边防的,当时我来这边上大学,他跟着来送我,就觉得咱们这里特别好。人们什么都不用考虑,就想着赚钱啊买房啊养生啊减肥啊,看着特别欣慰呢!他就说像这种不用考虑生存的日子才叫生活呢,也希望我能过这样的日子。”
随后她语气一转,有点失落道:“可惜我是当不了警察了,我学的中文,好像不对口。”
我赶紧给她打气,感觉自己好像是个卖安利的。“你可以考虑进公共关系科啊!像秀秀姑姑那样,平时会需要写新闻稿件,和媒体打交道什么的。”
小花也补充道:“还有办公室内勤,也不忙,平常就负责整理档案、资料,也不限专业。”
“真不会唠嗑!”胖子结账回来,正赶上嫌弃我俩的聊天技巧。“你们俩啊,这辈子就单身吧。这时候应该这么说,当不了警察,可以嫁啊!”
我心说你真是司马昭之狼子野心路人皆知,一旁小花直接站起来道:“我走了,你们继续。”
“别走啊。”胖子把人拦下,“都来了,喝一个再走吧?”
我也承认自己对着女人总有点不着调,这点深得我三叔真传。见众人都端起杯子,我大脑一热,就道:“来,咱们这杯就敬和平吧!”
于是一众人特别滑稽地起立,挤在一个饺子馆的卡座里,拿着参差不齐的杯子,嚷嚷道:“为和平干杯!”
这个名头太大,秀秀也不得不不情不愿地拿起杯子。杯子送到嘴边的时候,我还下意识环视了一遍举杯的人,这才发现漏了一个。
于是我侧脸去看闷油瓶。没想到的是,他也在抬头看着我。
我心里莫名地一慌。他不是一直看窗外的吗?这时候看我干嘛?他从什么时候开始看的?
他看我的目光里带了点审视,配上他那身衣服,我心里都开始发毛了,也不顾自己还端着杯子喝饮料的造型,立刻在心里回忆刚刚是否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不过想来想去都是挺好的价值观教育,难道我说错什么了吗?
正在我纠结的时候,他突然就对我笑了笑,一时间整个人都柔和了许多。
然后我一口雪碧卡在嗓子里,呛得惊天动地,差点没把支气管咳出来。
第三十一章
我呛水的小插曲耽误了一点行程。区别于小花和妹子们的关切,胖子和阿宁就没心没肺地笑开了。偏巧我还不能给他们解释原因,只能苦逼地憋着。并且我有预感,胖子一定会四处宣扬我见到美女喝水都不利索。
小花和阿宁还要和分局的同志依依惜别,我们便先走一步,照例把姑娘们送回学校。
出了饺子馆的空调间,即便外面天已擦黑,对比起来也甚是闷热。秦海婷扎起披散的头发,不住地用手扇风。
我看了看她,回想了一下周围的小店,对胖子示意道:“组长,领导,吃热了,有甜点供应没,哈根达斯有吗?”
胖子闻言立刻捂紧了手中的包,冷笑道:“你就这时候叫我领导!”
叫领导就算给你面子了。我理直气壮道:“那可不,别的时候也没好处啊。”
“你体谅体谅我,”胖子转换成间接保护钱包模式。“我这身材,咱就别吃冰激凌了。”
“谁让你吃了,”我故作惊讶道。“你去门口蹲着看就行,我们吃。”言罢我看看闷油瓶,拿不准对于他的伤势,一个冰激凌球算不算生冷。
云彩挺愿意看我俩斗嘴的,接着我的话笑道:“这么严格,坐着都不行啊,还得蹲着?”
“对吧,你看我平时就是这么受他欺负的!”胖子对她也真实在,连自称都变了。我听着他那做小伏低的声音莫名有点冷,连声催他赶紧走。
“哎呀不行不行,胖爷有急事,”胖子对我又换了语气,终于找到了借口。“刚刚想起来家里窗户没关!”
“今天没雨,后天才下呢!”秦海婷也很愿意加入刻薄他的行列。
“啊说错了,是想起来家里窗户没开!”胖子赶紧纠正道。
“那行,你走吧,”我很大度地对他摆摆手。“反正你不去也行,包留下好了。你愿意抛弃妹子们就直接走,我们自己会处理好的。”
我们虽然一路上扯皮没完,但到底还是绕了个远,跑到世贸丽晶城一人买了个球。闷油瓶对此兴致不高,我就以他身上有伤回绝了。
结账的时候又出现了小插曲,一直情绪有点低沉的秀秀二话没说,直接结了账。我和胖子掏钱的手停在半空,觉得她身上泛起一种难以言表的帝都土豪光芒。
“本来今天出来吃饭,是为了答谢那天的出手相助,结果最后还是你们出的钱。所以这次就算我们的心意啦!”秀秀倒没因饭桌上一番论战疏远我们。我想起小花那句“值得较真的人”的评价,觉得他看人挺准的。
“出手相助是应该的,男人请客也是应该的——”胖子还想纠缠一番,被秦海婷一句“你这是大男子主义”给顶回去了。
有一些抠门的人之所以纠结,就在于他们花自己的钱难受,却又做不到心安理得地花别人的钱。胖子看着手里的球,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正巧路口有个水果摊,就建议道:“你们不让我请回来我睡觉都不踏实,要不咱吃点应季水果吧?”
也不等我们回答,他就走过去问道:“香蕉不是菲律宾的吧?”我心道胖子还记得这个?抵制菲律宾香蕉还是年前中菲岛争时候的事情,几辈子都过去了。
想不到小贩还挺爱国,当即没好气地反驳道:“你才卖菲律宾香蕉呢,不爱买别买,别坏我生意! ”
“就问问,天热这么大气性。”胖子也不在意,翻了翻摊上的果品,吩咐道:“冬枣来一斤。”
我心想胖子今天绝对是雪碧喝高了,说话一股冲劲,不想买人家香蕉干嘛还问一遍,这不找揍嘛?就听胖子喊我道:“来天真,小白鼠,快来尝尝酸不酸?”
“谁是小白鼠啊?”我躲开他拎着塑料袋要给我分冬枣的手。
他瞪我一眼,转身去祸害别人:“枣可甜啦,能从舌头一直甜到脚丫,来小哥,来一把,这个不凉!”
“别信,让他先吃!”我把闷油瓶往后一档,顺便示意几个妹子也别理他。“少来欺负人啊,甜到脚丫——是掉脚上了吗?”
不过妹子们没我和胖子这么熟,还是要给点面子的。我看那四个人站路边也是绝了,一手拿个蛋卷一手还要摸枣吃,活像小时候遭了虐待,长大了急着补回来的样子。
“咱俩离远点,智商低传染。”我示意闷油瓶开路先走,就见他看着后面四人笑着摇摇头,竟然还是露出牙的那种。
四岁口啊——不是!今天我应该去买彩票吗?我竟看得呆了一下,心里有点不舒服。谁能给评评理,我和他好歹也算认识半个月了,每次碰到都是我傻了吧唧说半天,这人不给一点反应;今天倒好,来了三个妹子,好么,笑这么好看,诱惑谁啊?
那边还在分枣,我明显看见云彩无意间往这边瞄了一眼,脸立刻就红了。好嘛,身边有这个长相的货色,我终于明白了胖子的危机感。
不过之后他就没再笑了。我心说他的笑容没准还停留在计划经济时代,一周两次限额的,用完了就没有了,再想看到还得提前预定。
送了妹子回宿舍,胖子坐公交走了,回程的路上就剩我俩。经过今天这一出,我感觉闷油瓶有了点人情味,亲近了不少。看来妹子是好物,不知能不能介绍他上妇联打个工。
所以说,死宅会损毁人的社会敏感性,正常人还是要多出来走动,多和他人交流的。
不过说实话,几次相处下来,我隐隐有种直觉,依照闷油瓶这个性子,陌生人和他在一起可能会尴尬得手足无措,就像我之前那样;但没准认识几年熟络了之后,他的存在可能更让人觉得舒服。
只不过我大概是没有那么长的闲工夫了。
路上我还不忘记尝试和他搭话。“他们的口音,你听哪个耳熟吗?”
转念一想,别说,今天来的人中,天南地北还挺全的。我也不管闷油瓶有没有在听,自言自语地一个个数过来。
“记得秦海婷是山东的,”失恋果然记忆深刻;“霍秀秀和胖子是北京的,”对着呛京片子印象也很深刻;“花和我是湖南的,那个超级美女是广东的,看上没关系哦,我可以给你介绍,不过会很难伺候的;还有云彩,咦,云彩是云南的还是广西的来着?”
我记得她还特意说过,没想到这么不一会就给忘记了。恩,可以说,体现了我朋友之妻不可欺的良好素质。
“云南,湖南,海南,河南,总不能是越南吧。”我掏出手机,自说自话地开始拨号。“不行,得打个电话问一下,不然睡不着觉。”
“广西。”身边有人提醒我道。
“哦,原来你在听啊!”我把手机一收,翘着嘴角斜眼看他,心中涌上来一种复仇了的快感。
他飞快地瞥了我一眼又转过去。看来对于这种兔子,在窝旁边放胡萝卜引诱是没有用的,需要点火熏。
我有点跃跃欲试,站到他面前一下把他拦住,乘胜追击道:“那,之前说的失忆,是托辞吧?”
他垂下眼睑沉默了一会,直等到我快要放弃时,他才真的点头了。他竟然承认了!
我心里突然轻松下来,一时有点想笑,但为了不惹恼他还是忍下来了,步伐都轻快起来了。但如果这时候继续问他为什么这么做,肯定会惹人烦,我们还没熟到需要他向我解释的地步。于是我换了个话题,趁热打铁道:“广西,你很熟吗?”
可惜的是,一天的好运气透支完了,一直到回家,他都没有再理我。
第三十二章
即使多住进来一个人,家里也不必特意收拾,因为有时为了方便,胖子或者潘子都过来借宿过,所以主卧长时间是收拾好的。都说天下警察是一家,就体现在了这种“随便找那个兄弟都有地方住”的便利上。
之所以说是主卧,是因为我住的情况有点特别。
这套房子是我调到分局后不久租的,合同签了不长。快到期的时候,无意中听说房东有意要卖,已经打了广告出去。我一是不想再搬动,二来也很喜欢周围的环境——又有风景,又有校园,有点闹市中心桃花源的意思——就动了买下来的心思。
大家知道,法律里面有规定,当房东有意出让房产的时候,租客有优先购买权。当时正是房价往上飙的时候,家里也着急让我找个地方定下来,于是和家里商量下就买了。
但是买下来后,因为工作占去了太多精力,再加上自己一个单身汉,对住宿条件也不太在乎,想着还不如等以后结婚让对方来看怎么装修,也就没有再动过什么,家具也都保留着以前房东的配置,只是略有填补。
回到主卧的问题。主卧摆了一个老式的钢管结构四柱床,下面还有弹簧支架的那种,看着就不太稳当。虽说没有睡上去的胆子,但因为是租的房,没得到房东同意不敢随便处理,只好另买了张柜式的放在了侧卧。
等后来房子易主,我竟然也住习惯了。所以,一般人来我家都会奇怪一下,为什么我作为主人,其实睡在客房里。
不过闷油瓶也不会关心这种细节的样子。我还有点迟疑,想着要不要做出一副“看我多好把主卧让给你还不以身相报”的姿态呢,结果人家一直在沙发上走神,根本就不关心我会把他安排在哪里,仿佛我给他铺个报纸也能在地上睡一样。
看晚间新闻的时候突然想起,吃饭前我就跟胖子打好了招呼,让他帮忙给闷油瓶配个手机。胖子找的人是在文三路数码城倒二手家电的,拿来的手机不知道来路干不干净,不过卖相还不错,看牌子还能防身用。
我把手机扔给他,突然想起来自己没有存过号码,就吩咐他道:“对了,这个号码我没存,你给我打过来,我的电话是13705715——”我一边说着,一边在换下来的衣服里找自己的手机
号码还没有报完,就听自己的电话响了。我借助铃声在裤子里摸出手机,一看是个本市陌生的号码。我嘟囔着“这谁啊?”,心里还纳闷呢,没想到正要接,对方就挂了。
一响就挂很符合前几年流行的那种吸费电话,不过现在已经被电信诈骗排在了沙滩上。我犹豫要不要打过去,就见闷油瓶正看着我。
我一时间有点错愕,确认道:“刚刚是你打的?”
像是这个问题刺伤了他的尊严,他给了我一个高贵冷艳的侧脸。我心说也不能怪我怀疑,在我印象中他就看了那张纸条一遍,就把号码记住了?
随后我也不再没事找事,俩人各自安歇,一夜无话。
第二天早起的时候,我少有地起了坏心,想起在老痒宾馆只见过闷油瓶晕着的样子,不如这回见见睡姿,要是能拍下来留个把柄就好了。
但是,当我悄无声息推开主卧房门的时候,才发现屋里竟然没有人,床单也是整洁的,明显一晚上没有人睡过。
人呢?又失踪了?我在卧室门口挠挠头,转身经过客厅去洗手间洗漱的时候,才发现闷油瓶竟然睡在了沙发上。
沙发也是上任房东遗留物,因为我很少看电视,不在乎有没有东西坐,后来也就没有换。
这沙发是老式的三拼一,长度大概也就一米六,说布艺都高抬了它。之前床没买来的时候我也在这上面窝过,腰和膝盖因为正硌在接缝处,醒来的时候一点感觉都没有,好像双十一包邮送的。闷油瓶身量和我差不多,长手长脚窝在那里甚是委屈,不知道的人来了,肯定还以为我虐待他。
我抱臂看了他一会儿,心道要不要这么客气,敢邀请你过来,肯定是有地方给你住。本来我想硬把他叫起来,赶到卧室去睡,之后想起来老痒说他能睡一天的描述,就没有叫醒他,只是在沙发背上搭了一床毯子,以便睡冷了可以随时抻过来盖。
没想到他以后还就爱上了这个地方,害得我每天早上都要纠结一会儿。我试图纠正过一次,最后不了了之,只好退一步让他随意,找虐就找虐吧。
早上的专案组例会上,小花说出了在给潘子饯行的小宴上,那个让他欲言又止的猜测。
“我最近想了下小邪的那个问题,就是俩个人要亲近到什么关系,才能一个人被杀后,另一个会感到恐惧。”他用手一下一下地拢着头发,这动作表明他也不太肯定。“你们说,会不会这俩人是,同事关系?”
“不是说在湖北没有李四地的任职人事资料?”三叔应道。
“不见得是法律意义上的同事,”小花看在座的人都没能理解,进一步解释道:“而是之前在湖北一起做过什么,而且极有可能不是很合法的事情。接触了一些事情,让两人有利益共同相关。或者有共同的对手……”
“比如说,线人关系?”我脑中一动,接话道。
“差不多吧。”小花也摸不太准。“还是要看定主卓玛在湖北的经历来判断。”
“你怎么有这种想法的?“三叔觉得这个想法来的有点突然,追问道。
“我们前几天端掉了两个票贩子团伙,他们中大部分是外地的。我们冲进他们的窝点时,就见十几个人窝在一个三居室里。”小花摊手解释道。“当时我就想到,李四地也是外地人,就算是在事业单位,也不过是个保安,却心安理得地住一个月2500的房子,不是很奇怪吗?”
“再者说,打个比方,像他这样的受教育程度或者能力水平,一般不会四处漂泊太厉害,打工者除了流向北上广深这样的大城市,一般还是会倾向于前往家乡省会或重点城市。武汉也是省会,还在长江经济带上,按说发展也不慢,为什么他会离开已经站住脚的熟悉的家乡,跑到咱们这个城市谋发展呢?
“因此,我推测,他可能是之前工作或生活上发生了一些事情,让他无法在武汉继续生活下去,所以才远道来到这里。”
“别用你那资本家的有色眼镜看人,”胖子抬杠道。“没准人家就喜欢杭西这个环境!”
“你摸着良心说,他有那个条件和资本吗?”小花反问道。
“就不许贫困大众享受生活怎么的?”胖子的脂肪太厚,良心太少,可能需要动手术才能摸到。
小花的想法还需要等潘子腾出手来验证,我和胖子没有接到新的案子,闷油瓶这边也没有闹出新的幺蛾子,于是这两天竟有一种忙里偷闲的感觉。
然而,轻松的状态没有持续多久,就发生了可以说是我一生转折的事情。虽然当时的我充满了纠结,并没有意识到它的预示,但对我的未来产生了极大的影响。我必须另开一章,着重说明一个道理——领陌生人进家有风险,需谨慎。
第三十三章
21号杭西下了一场雨,偏偏又赶上接了个文物盗墓案,不得不冒雨跑进山里出外勤。
案子是和市文物局携手的,队里挺重视,要求限期破案,因为还有涉案数额比较大的走私环节在里面,保不齐还要与上海海防合作。
那天我和胖子追线索,带了一组人到城西天荒坪那边的村子里去。山路不好走,伞也打不住,在村子里和地头上深一脚浅一脚走了一天,几个组员全都浇了一身湿,鞋和裤脚粘得满满的泥土。
晚上收队的时候,我没跟着大部队回局里,让胖子把我扔路边上,直接搭公交回家了。路上不单公交车司机多看了我好几眼,说实话,即使我洁癖不重,也难以忍受自己这个造型。
进门把伞往玄关一撑,我想着反正一会儿也要洗,直接把外套扯了下来扔在地上,之后一手脱鞋一手去解衬衫扣子。
把衬衫和外套扔在一起,我也没绕道进卧室找换洗衣服,怎么说也是自己家,大不了围毛巾出来换。就这样,完全没有走脑子地随手拨动了浴室外的开关,走了进去。
把门带上时,我惊觉浴室里一片漆黑。起初我还纳闷是不是灯泡坏了,因为不可能是停电或跳闸,毕竟我进屋的时候,外面客厅灯是亮着的——咦,为什么灯会亮着?
直到这时,迟来的感官判断才进入大脑,我终于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好像做了件蠢事——闷油瓶在浴室里,而我把本来开着的灯关掉了。
坏了,他不会以为我是变态吧?我一时间僵在原地,觉得自己百口莫辩。
我会忘记了家里还有人,其实情有可原。之前说过,这套房子隶属一个老旧小区,洗手间安装的是老式的木板门,我又懒得装修,觉得一个人住没什么可避嫌的,也没有换成现下比较常见的磨砂玻璃门,因此屋内电灯打开与否,外面是看不出来的。
再说了,单身惯了的人,谁在自己家会考虑浴室里有别人?再加上回来的时候一身连泥带水的,心里又着急,根本就没有分辨浴室有没有人的念头。
不过,当时的我没有机会想那么多,只是打算说抱歉然后转身走。
没想到还没来得及付诸行动,就感觉有人逼近。我下意识往后稍仰了一下,便感觉自己右手手腕被凌厉地扣住,往身后一送,然后有人别了下我的脚,再把手腕一翻一折,另一只手从右手手肘下方穿过扣住肩膀。
我只来得及呼了句痛,就发现自己刹那间已经被原地转了个方向,整个人被压在了瓷砖墙上。
身高相仿的人,以肩关节为定点的关节锁——这一招应该所有的警察都很熟悉。不过回想一下,自打警校毕业,我就没有扮演嫌疑人被锁关节的印象了。
可是话又说回来,洗个澡而已,不小心撞到了就撞到了呗,有什么可不在意的,至于反应这么强烈吗?
我说的可能罗嗦,但实际上,整个过程非常快,大致不超三秒钟。近战并非我的强项,但我保证,以他突然间爆发的力量和速度,哪怕队里武警出身近战一流的潘子,也难说能和他走几个来回。
直到冲突落幕,浴室里潮湿闷热的环境才开始对我起作用。
蒸腾的热气和被抵在墙上的姿势让人胸闷,我不得不用左手稍微把身体撑起来一点,才能呼吸顺畅一些。而刚刚冲突时,我的头不慎在墙上磕了一下,有点发晕。
还有那浴室里热空气上升造成的低气压,突然爆发出的施加在身上的力量,相仿的身高,过于靠近的体温,喷在脖子上的被刻意控制的呼吸,无一不在给我带来窒息感。
最后压垮我的,是我突然想起来,人洗澡一般是不穿什么的。而我刚刚着急进浴室,于是——算了,不提也罢。
瞬间我感觉自己有点僵硬。我知道身后是谁,但是知道了之后,本来就不舒服的我反而更不好了。
他这番动作速度太快,快到在我的头脑和四肢下意识做出反应之前,别的理论上不该有反应的地方先有了反应。
我当即就觉得不太对,脑子里很乱,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一时就这么被他固定着,好像傻了一样也没有反抗。直到大概是他头发上的水滴到我的后背上,我才稍稍清醒过来。
真是添乱,我低声骂了一句,借着瓷砖的冰凉,把额头贴在上面冷静一下。
“这是我家,还有——”随后,我冲他低吼道:“我们地球人不这么打招呼!”
我承认我确实把他忘了,但是也不用这样证明自己存在啊!手肘和肩膀生疼,心中那点歉意都没有了。
他慢慢卸去了力道,甚至还帮我活动了一下肩膀,站开了一点,却没有道歉。我放弃了在原地缓缓,绕开他,没回头就出去了。
然后就把自己反锁在卧室里,没再管裤子上的泥水,也不顾裤子勒得稍紧带来的疼痛,一头歪到床上双手捂脸,慢慢等反应过去,觉得有点糟心。
别说,前两次的偶遇发生的事情太多,最近几天相处又很轻松,我几乎忘记了自己曾经还跟他有过吴山公园那一出,也忘记了曾经在他面前常常感觉到的压迫感。
刚刚在浴室里不正常的反应,让这些糟糕的记忆都回来了。而且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记得上警校的时候,我们就经常被教导说:警察最重要的就是控制——控制场面,控制别人,控制自己。我和自己合作很久了,自以为无论是心理还是身体,都控制得很好,这还是第一次觉得自己有点陌生,好像脱离了控制。
真是丢大人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暗暗祈祷闷油瓶刚刚什么也没发现。但我总觉得还不妥当,毕竟那位可是看了一眼从后车窗露出的行李箱,就能判断出对方要去机场的人。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能挽回来,去解释一下的想法更是多此一举,看来之后只能先避着他了。这样对客人是有点不礼貌,我也在乎不了那么多了,只要让他别看出什么来就行。
想来每次相见,人家没有什么表示,我死乞白赖一次把他拽上车,一次把他拽回家,强迫他改变自己意志的行为,可能让他心里已经有不满了。
要是再被他看出来我私下里还有这么一出,呵呵,可能第二天我就会被发现陈尸在黄龙体育场的草坪上。
那天我一直撑到凌晨一点,等到半夜里客厅关了灯,他没了动静,我才偷摸去洗了澡。甚至洗完澡后,还一改往日在家里只穿短裤溜达的习惯,特意找出大学毕业后就几乎没再动过的长衣长裤的睡衣换上。
这还不算,之后第二天我早饭也没有准备,赶着首班车早早就走了,连往常看他睡在沙发里,必须要做的每日一纠结都没有做。
然而,不正常的状态已经从那天开始了。
第三十四章
接下来的一周里,我明明是回自己的家,却好像做贼一样——每次进门都要趁换鞋的时候,偷瞄一眼闷油瓶的方位,然后把握时机以最快速度冲向目的地。
说起那段时间自己的表现,真好像他不怕警察,我怕他一样。有几次中午从食堂带饭回去,我都不敢坐到他对面,心虚到根本无法对视的状态。有几天晚上也睡不踏实,总觉得有人在盯着我看,哪怕反锁上门也无济于事,就这样莫名奇妙地失眠了一阵。
只有早上他还没有起的时候,我才敢站在沙发前,抱臂看他一会儿,试图捋顺自己的心情。
为了不然身边任何人看出端倪来,我只能全身心投入到案子里,以便暂时转移视线,顺便也有理由少在家呆着。
这么折腾了一周下来,我连脸色都憔悴了。
有天晚上出现场回来,我和胖子打手电往村外走,我跟他说话的时候手电灯光晃了一下,反光照到了我的脸,愣是当场把胖子吓一跳,以为我是村头坟地里的主人诈尸了。
后来他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开始在队里造谣,说我胆小,追个文物案子吓得晚上睡不着。
我闻言想起自己这几天回家胆战心惊的表现,心道死人吓不倒我,活的却能。
这一周如此难挨,不舒坦的不仅是我,队里的气氛也一天严肃似一天。因为逼近了一个重大节点——五省连环凶杀案的凶手冷却期到了,距离案发过去整整一个月。
潘子从湖北传来的消息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因为事情过于久远,找到的司机没能回忆起有价值的信息。
而在当地人事部门也没有调查到李四地在那边的任职资料。潘子去了李四地位于湖北武当山地区的老家,调查了他的生平经历后,发现他高中毕业后就来到武汉自主就业了,具体去了哪里却没有人知道。
关于小花之前“同事”的猜测,潘子也专程赶往山东,对定主卓玛的工作调动进行了调查。
在曾经于山东任职的汪局长的帮助下,这边倒是有新进展。原来定主卓玛在山东入编后,因为一次取证于将近二十年前来过湖北,也是当时认识了她的丈夫。
随后,有意结婚的她向原部门申请了工作调动,然而当时正好赶上95年公安部门职务转变人手紧张,弄出来“以工代干”闹剧的时候,所以她的工作调动明面上并没有被批准。但是作为补偿,她还是以借调的身份来到了湖北,作为当地一名民警工作,正好就在奔往南半球的那位局长手下。
可是线索又在裸官局长这里断掉了。
潘子传回来的线索,让专案组例会的气氛又渐渐活跃起来,之前关于凶手定性的争论又被重新拾起,开始了新一波的讨论。讨论不仅围绕着之前“被害人之间的强弱联系”这一焦点外,还加入了凶手会不会继续在杭西犯案的猜测。
对于第二个讨论议题,大多数探员还是持乐观态度的,毕竟之前凶手一贯的行事习惯证明了他不会在一个地方连续犯案,而此次在杭西犯下的第五起案子,手法一切如常,也没有出现一些特别的举动,证明他会改变之前的行事规则,再次于本市犯案。
但是我和小花却是持相反观点的,为此没少被胖子奚落。
我们俩认为,由现阶段的调查结果完全可以断定,第四、五被害人之间有某种我们尚不明确的联系。而这种联系的出现,大大削弱了凶手属于捕猎型连环杀手的可能性。也就是说,被害人间可能存在的联系,将他几乎排除出了那种冷却期一到就开始心痒难耐,必须上街搜捕自己下一个受害者的杀手类型。
甚至于说,我们可以大胆的猜测,他的谋杀对象,应该是有特定范围的,甚至说是有预谋的。
只是出于职业使命感,我们不能寄希望于他的目标在外省,这样做不符合我们警察的身份。
“我的观点是,现在最重要的难题是他给被害人摆出的动作,到底要表达什么?”小花用笔敲着笔记本,强调道。“我直觉,若这一点能找到合适的解答,必定会解释很多问题。”
“能不能不纠缠在这个问题上?”大奎听得头痛,抱怨道:“就像一般破案的流程那样,我们先去调查凶手与被害人之间的关系不好吗?”
“不行!”小花坚定地道。关于思考凶手的标记行为所要传达出来的的意义,这点小花从最开始就一直很坚持。“如果你真心想要解决一个问题,就必须从最困难的地方着手,在此之外是没有捷径的。想要逃避困难,或者想要绕开困难的想法,只会让问题最后变得更加麻烦而已。”
然而,还没等我们争论出个所以然来,就在十月的最后一天,第六起案子,也是就在杭西市的第二起案子,案发了。
当派出所第一时间把相关信息传达过来的时候,我甚至能感觉到整个办公室的空气都震动了一下。原因无他,只因为被害人身份信息上是这么写的——解连环,男,43岁,杭西市公安局江干区特巡警大队副大队长。
这是第二个警察了,而且还是个特巡警,还是个官员。一时间,我说不清队里的气氛到底是愤怒还是恐惧。
我跟着大部队出车去现场。跳下车后,我没有急着找三叔了解情况,而是先在案发地周围转了转,观察了一下现场环境。
要知道对于可能的他杀性案件,如果有机会,一定要先不带先入为主的成见去观察,那时感觉到的第一印象是很重要的,即便对于当时的第六感你可能拿不出什么证据,但是一瞬间的灵感可能会更好地指点以后的侦破方向。
现场在江干区笕桥镇一个村改居的新式小区,当天村民因为分房不公正在闹访,于是区里派出巡特警过去维持治安。临近中午的时候,被害人和自己多年的老搭档去现场视察,顺便送去盒饭,之后就再也没能离开。
整个封锁区域充斥着无比沉重的气氛,对比着周围还没施工完毕的小高层楼房的黑色窗洞,让人心中说不出的压抑。
我在楼前楼后大致绕了饶,随后进入现场的时候,正好赶上痕检初步勘验工作完毕,法医组正在移动尸体。
地上的粉笔痕迹显示,曾经的副大队长就躺在小高层一到二层楼梯口靠近窗户的水泥地上,看轮廓依稀能想象出那个令人头痛的姿势。因为是新建小区,还没有什么灰尘痕迹,现场干净得很。被害人极有可能是被叫过来的,我在心中默默记了一笔。
但是这起案件有一个不同以往之处:发现同事遇害后,巡特警受过训练的同袍们立刻行动了起来,对周围地区及整栋楼房进行了拉毯式排查。在排查过程中,死者常年的老搭档在追击中突然遭到了袭击,被发现时就躺在死者同楼道顶楼一个房间里,目前已送上急救车,暂无生命危险,只是还处在短暂昏迷中。
我们听到这个消息先是惊喜,因为很有可能这位老搭档见到了凶手,或者至少能给我们一些关于凶手的线索。
然而,之后现场几位一同出任务巡警,还有清醒过来的老搭档,给我们描述的凶手在现场的举动,却给整个案子染上了一丝诡异的色彩。
第三十五章
在等被害人搭档醒过来的间隙里,我们先讯问了现场参与排查的巡警。
巡警之所以会在这里出任务,是因为这里是一个上访重点村。从2009年村改居建设开始,就经常发生各类上访事件,是全区有名的上访大户。即使年初三月份村两委班子改选完成后,这种情况也没有得到改善,而且随着新房建设工程即将完工,交房日期的临近让矛盾反而愈演愈烈起来。
这次矛盾的引爆点,说起来也简单:村民们要分到的房子是村改居的二期工程,分房过程中屡遭波折。等今年六月份,村民们好不容易拿到了新房的钥匙,怀着对未来的美好憧憬到小区看房,考虑下一步如何装修时,才发现小区里那些采光好位置好的房子,早已经被村主任等人瓜分留占,充作了商品房,分给村民的都是些二等品。
于是村民们觉得受到了欺骗,拿着当初的拆迁合同要找村领导讨个说法。村领导自然百般推诿,村民们这几年上访也成了习惯,熟门熟路地从村里闹到镇里,再从镇里闹到区里。
村干部们看这架势是要收不住了,赶紧向村民们保证会在十月份解决。结果一直拖到了十月的最后一天也没有消息,村民们自然不干了,把上到八十岁的老头下到二三岁的娃都集合起来,一大早就把村委会位于新小区的办公地址团团包围了。
这一举动惊动了区领导。毕竟年初余杭九峰乡占领高速的事情都上了央视,他们要是也仿照着来一出,今年主管领导的工作总结就没法写了。
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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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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